趁着替他换筷子的期间，姜筠昭很快收拾妥当自个儿的情绪，重返餐桌前落坐时，眼里已再瞧不见点红。
    知道楚念笙这会儿再无心思吃麵，她把新拿来的筷子搁在盘缘，坐在原位静待他看完。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才见楚念笙目光自屏幕上移开，抬头看她时，眼眶都是红的。
    痛苦、难过、愧疚等等情绪全交杂在一块，手机里头的文字似在顷刻间幻化成刀，一把紧接着一把直往他胸口捅去，上涌的痛楚让他疼得说不出半个字。
    他想向她道歉，想问她难不难受，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若不是他，她本不必被人无故责骂，她这样好的女孩子，只会被人捧在掌心呵护，而不用瞧见这些难堪字眼。
    楚念笙自责极了。
    姜筠昭只看着他的神情也能猜出他的想法，顿感懊恼。
    她把这事让他知晓，却不是为了让他愧疚的。
    起身绕到他身后，姜筠昭倾身自他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轻语道：「别难过笙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脱粉的事情，我都知道。」
    楚念笙身子猛地一颤，尝试了几次才终于能够出声说话，只那嗓音，嘶哑的不成样子。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离开潭市那天。」
    闭了下眼收敛情绪，楚念笙侧过身，扭头去看身后的姑娘，满眼心疼。「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的。」
    「我知道。」姜筠昭轻轻笑了下，伸手把椅子拉到他身侧，与他面对面而坐，「这件事，我本来也不打算让你知道。」
    楚念笙动了动唇，哑着声问：「为什么？」
    「因为你会难过，也会自责，可我不想你难过，也不想你自责。」
    这番话处处透着她的体贴，也与他当初事件爆发时内心所想相去不远，可这会儿楚念笙把这些话听在耳里，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莫名的，他有些生气。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跟我说。」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楚念笙眼眶越发得红，似要滴出血来，「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是我先喊你沉哥、也是我先追你的，她们凭什么骂你？」
    面对他的怒气，姜筠昭仍旧理智得平静。她柔声反问他：「那是你的错吗？」
    「本来就是我的错，如果我——」
    听他语音微扬，情绪逐渐失控，姜筠昭安抚地摸摸他的头，打断他的话，又问了句：「所以你觉得，跟我谈恋爱也是错吗？」
    「我怎么可能——」
    「既然这样，你自责什么？认什么错？」
    楚念笙被她这话问得一怔，仅开口说了个「我」字，便再不晓得当如何说下去。
    轻叹口气，姜筠昭落在他头顶的手顺着下滑，用手背轻轻蹭了下他的脸颊，「我们只是在谈恋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们的极端不应该是你怪罪自己的理由。」
    「刚才你说的那些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无论如何，你都应该跟我说，让我知道你受到什么样的委屈。」
    「我不会因此责怪你，不会迁怒于你，更不会离开你。」
    「所以，你不要再偷偷躲起来难过。」话说至此，姜筠昭微顿，手一翻，掌心轻触他的脸颊，拇指指腹轻柔摩娑，「你总不跟我说的话，我要怎么抱抱你，安慰你？」
    红了半天的眼眶，忽然就再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满溢的泪珠顺着脸颊下滑，落在衣料上留下痕跡。
    楚念笙倏地抬手紧握姜筠昭触摸他脸颊的那隻手，力道大得似溺水之人紧抓救命浮木。
    「我……很害怕。」
    压抑已久的恐惧，终在这一刻寻到出口。就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楚念笙颤声示弱。
    「你说不是我的错，可这些事情，确实都是因我而起。」
    「是我先错认你是男生，导致后来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也是我先喜欢上你，每天缠着你跟我一起吃午餐，又在交往后黏着你不放，去哪都想跟你一起，才会让人有机会拍到我们的照片。」
    「我知道她们可能会去私讯你骂你，但我不敢跟你确认，我怕你觉得我是个麻烦，给你招来谩骂与指责，怕你因此让我滚出你的世界，从此别再打扰你。」
    「我明明是想保护你的……我、我想让你知道即使我年纪比你小，我也能够成为你的依靠，可结果，还是你站出来保护我，还是你替我解决……」
    说到最后，楚念笙呜咽出声。
    他的痛苦以及茫然无措，在这一刻，一览无遗。
    用空着的那手抹去颊上的泪，姜筠昭吸了吸鼻子，倾身抱住他。
    她未语，他便继续倾诉，嗓音里夹杂着明显的哭腔，声音微颤，语句断续，毫无逻辑。
    「明明是从直播开始就支持我的人……她们给我送过好多礼物的……其他事情都好说，为什么偏偏让我别喜欢你……这阵子我一直在想，其他人会不会有一天也这样？会不会其实早就对我厌烦了……直播怎么会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情……」
    「我真的害怕，害怕还有人要离开，害怕还有人要骂你伤害你，害怕跟他们太亲近……」
    他说得断断续续，姜筠昭却听得明白。
    他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无论表面上装得多坚强、多无所谓，他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还太年轻，也还没准备好接受这社会的残酷，少少几个粉丝的脱离，就像天垮下一般令他痛苦，她们攻击性的言词，就像一根根针，密密扎进心里。
    不至流血，却始终疼痛难耐，时刻提醒着他因何受伤，让他难以忘怀。
    宣洩至此，楚念笙再说不出半个字来。紧拥着姜筠昭，他无声哭泣。
    泪水打溼了姜筠昭的衣裳，她却不在意，手始终轻柔的拍抚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像是幼时母亲安抚哭泣的她时一般温柔。
    良久，楚念笙才逐渐平静。
    脸仍旧埋在她的肩颈处，他闷声道：「沉哥，我已经好久都没睡好了。」
    闻言，姜筠昭轻轻笑了。
    「所以我来陪你了呀。」
    他曾受过的伤，她无法替他承受，痊癒也尚需要时间，可陪着他这件事情，她能做，也会做。
    她所想的也不过就是，他哭泣时她能抱着他——
    他茫然无措时，回首就能望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