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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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晨曦初露,鸟儿吱吱,车队徐徐缓缓地远离沼陵冈的城门。
    作贼心虚的巡案大人没有来送行,连一句歉疚的话儿也没让下人传达。这是当然的,做出了如此无耻的作为,即使对方是挚友知己,大概亦立刻与之割袍断义,他还有何顏面再见方祈,而且方祈估摸也不想看到这个人。
    「公子脸色似乎十分疲困,是不是夜里和方公相谈甚欢,忘了时辰?」
    刘裕微微弯起眼,莞尔而笑,车轡或轻或重地拉扯着两匹骏马,手里还拿了一颗小果子吃着。
    许是不急赶,车队行进的日程相较来时轻松多了,加上大部份的净军早前已撤回朱雀城,仅留下约十数人随行护航,一干行装简便,路也好走。李旭曦并坐他身侧,被那道打量的目光惹得汗毛直竖,乾笑道:「兴许是被褥太硬,睡不好罢……」
    药效过去,早上醒来后方祈表面若无其事,可是却一直有意无意的逃避和自己接触。起床洗漱时把脸盆递上,他便垂着头捧过。早饭时夹菜给他,便闷声不响吃掉。出门时更是逕自往前走,将自己丢在后头,正眼儿也不瞧一下。然后就上了马车,精緻的小门板一关,把人隔绝外。李旭曦心下无奈,又和那些净军不甚熟络,就刘裕一人有些印象,只好厚着脸蹭上他的车子。
    「这也难怪,客栈的床铺总比不上家里的。」刘裕从善如流地应道,咬了口果子,慢腾腾地咀嚼着,「方公似乎蛮喜欢公子你呢,昨天赴了宋大人的饯行宴后,竟是到客栈找公子去了,还彻夜未归,让我们好找。想必公子和方公十分有缘吧……」
    有缘吗?
    李旭曦扯扯嘴角:「头一次在大街惊鸿一瞥,我差点儿给方大人的爱驹踩死。」
    刘裕把果子放入口中的手一顿。
    「再撞上时,方大人盘算着要将我腰斩、车裂。」李旭曦皮笑肉不笑。
    刘裕愣住。
    「后来碰面,方大人赏了我一记巴掌。」
    刘裕噤了声。
    巧腕一动,车轡利索挥打了马躯一下,但听悠长的一声嘶鸣,阵阵泥黄的沙砾随风飞扬。
    若然以前世今生那一套而言,他俩勉强算是有缘份。不过,如果光以这些彪炳的「战绩」来讲,他俩顶多只能叫作冤家吧。唉……李旭曦苦恼地暗叹,经过昨晚,加上之前的阴错阳差,他在那人的心里大抵坐实了色狼一名。
    来时向着南行,又是深秋,便不太觉得冷,回程一路北移,天气越发地寒凉,过得七、八天,更是朔风凛冽,洁白的云花像鹅毛般飘飘落下,在半空中盘旋乱舞,拂过发际肩头,降在黄土大地,积起一层闪闪发光的银霜。
    李旭曦有内功护体,仅仅套了一件薄棉衣,吹着风坐在外面,其他人都抱住胳膊搓着双手,口鼻呵着粗气,瑟瑟地打哆嗦,他却泰然自若,丁点没觉着冻。而那位几乎成天躲在车厢里,弱不胜衣的掌印大人,半途中风邪入体,不但着了寒,到了傍晚还起了烧。
    队中无人识医术,眼下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帖草药也找不来,看见方公高热不退,吃甚么吐甚么,滴水未进,刘裕等一干随从慌得如热窝上的蚂蚁,却只能乾焦急。李旭曦也急,想到里头瞧瞧方祈,无奈那廝以害怕他被传染风寒为理由,拒诸门外。忽而忆起登山前貌似捎带了些感冒药,他赶紧翻了翻背囊。
    「这是甚么?」
    瞥了眼青年掌心中的白色小颗粒,方祈乾咳了几下,大约是难受,头蔫蔫地挨在小窗格边,鼻子红红的像隻兔儿,气弱游丝。
    「治风寒的药,很有效。」李旭曦捞过他的腰,不理那柔弱的反抗,端着杯温水,把药丸递到那乾燥的唇瓣前,哄小孩般道:「乖,不苦的。」
    「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儿吗……」方祈瞪他,眸里泛起慍怒,因着病,清脆的嗓子变得嗡声嗡气的,气势立时削减了八九分,听起来就似向他撒娇一样。
    李旭曦忍着笑,「那就别闹彆扭,快把药吃了。」
    「谁…谁闹彆扭了……」方祈一窘,乖乖地依言服用了药丸,也不怀疑这东西真假虚实。
    吞了药,李旭曦餵他吃了半碗稀粥,又握住他冷得青白的手,渡了些内力过去。方祈但感一股热源从相连的手掌中窜入体内,深入五脏六腑,融和血脉,原本僵硬的四肢缓缓地暖和起来。他少时也曾习武,大抵明白青年在用内功给自己驱寒,暗忖练家子最在意功力,青年此举着实荒唐,却也是将自己放到心尖上呵护,胸腔不由涨满温情。
    「我不冷,莫虚耗你的内力……」
    「这没什么,练功也不费劲……」
    北风在马车外狂啸怒吼,冰冷刺骨的寒气从小小的车厢窗格渗入,送进几片晶亮的雪花。方祈经风一吹,窄细的肩膀颤了颤。李旭曦见状,忙不迭伸手将窗门掩上,却给他打住。
    「怎么了?你还在发烧,不可以再着凉。」
    「今夜天色好,能看到很多星星,把窗关掉多可惜……」
    李旭曦眺望窗外。的确,恬静的夜空漫无边际,星光璀璨,点点亮光在遥远的一方聚拢,模糊地形成一条银河。前去沼陵冈的时候只记掛着赶路,及后又生出种种意外,如此美景,竟是未曾留意到。
    「野地的星辰,特别明亮。」方祈侧首靠在他胸前,低低地道:「城里可难得一见。」
    这傢伙,该不会是晚上为了看星星才开着窗,染上感冒吧?
    李旭曦挑眉,「方大人喜欢观星啊。」
    「从前在宫里,睡不着的时候,我就爬梯子到屋顶看星……看着、看着,好像自己也乘着星辰,飞到天涯海角……」许是药效,方祈神思略带恍惚,萵草沙沙的晃动声几乎将那呢喃细语遮抹,水墨般的瞳仁凝望着远方的一处虚空,彷彿要把满天繁星记入脑海。
    他还真浪漫……
    「你想游歷四方么?」李旭曦低下头看他,掂量着,猜测那话里的意思。
    也对,他原是江湖弟子,理应纵马天下,傲游五湖四海,瀟洒恣意,哪里愿意给一个小小的皇宫困住。
    「唔…想…走不得……无儿无女…老了谁来养……」
    薄薄的眼帘迟钝地眨了眨,偏生不肯合上,目光眷恋地在星空流连,捨不得遗漏半点半分,声若蚊蝇地咕嚕着回去就看不到这景致了。李旭曦心软得一塌糊涂,搂紧那身子,试探地道:「我带你走,好不好?我陪着你,天涯海角,哪儿的星星漂亮,我们就去哪儿。」
    骨子里腾起了倦怠,方祈蜷着身,鑽入那恍若火炉的怀抱,迷迷糊糊地道:「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那是他第二次问自己了。
    因为…我喜欢你……
    李旭曦贴近那精緻的耳朵低喃。
    良久,不得反应,但见一张睡容沉静如水,人儿安稳地在自己臂弯里,素手搭在他手背上,犹正酣睡,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他哑然失笑,轻轻地在紧闭的眼皮上落下一吻。
    罢了。
    改天有机会再说……
    现代的西药果然凑效,李旭曦每日按时给方祈服药,管吃管喝管暖身,过得三、五日,终是摆脱了那缠绵恼人的风寒。孰知方大人堪堪痊癒,随即又故态復萌,将他挡在车厢外。
    这、这、这根本是活脱脱的过桥抽板、卸磨杀驴啊……
    李旭曦不满地在心里滴咕,照旧搭上刘裕的马车。
    「李公子和方公生间隙了?」刘裕促狭道。
    「谁晓得……」李旭曦撇了撇嘴。
    「每到寒冬,方公脾气便会有些多变,李公子莫见怪。」
    李旭曦疑惑地扭过头。
    「方公曾驻守北疆监军数载,那地界气候严酷寒冷,非是中原人可以估量的,有一回方公带兵驱逐侉子,不慎困在雪山中,幸好援兵赶及,回营后他便大病了一场,险些丧命。」刘裕说得云淡风轻,李旭曦却听得胆颤心惊,「经此一役,方公的底子大不如前了,但逢下雨、刮风便会骨头痛,可能这样,他心情便不好……」
    那身板儿,弱柳扶风吹吹就倒,大概连一把剑都握不稳,还带兵驱逐侉子?真是不敢想像。
    李旭曦皱眉,忆及由陈三郎俩人闻知的流言,禁不住问:「他……方大人为什么会去了北疆?」
    「那是方公向圣上请战的。」刘裕鞭挞了马儿两下,驱车越过一片泥泞,「早年边镇屡受侉子暴虐,方公便自荐与大将军前去平定。他素来仁厚,是次朝廷发粮賑灾,亦是他送密函上奏灾情,否则等户部审议定策,不知再有多少百姓饿死。」
    说白了,这人就一爱逞强的主儿,能活到现在算他命大。
    李旭曦扶额。
    一路上,刘裕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起了些方祈的过去,或是朝野上的纷争,或是旧时的战事,还有细细碎碎的蜚短流长,其中包括了三皇子那破事儿。约莫念他与方祈交情不错,又曾仗义救助,刘裕貌似对他颇有好感,谈笑间也没多少避讳,直言那是遭有心者诬衊,故意在太上皇面前抵毁他们方公,幸亏圣上英明,无误信谗言。
    倒是宋璟章大人,打自宫中认识以来,时常寻各式各样的原由借故亲近方祈,更弄出好些笑话闹剧。方祈劝阻过,责备过,却被宋大人纠缠不清,这才向圣上请旨调迁到朱雀城。
    李旭曦忖度:这么看,宋璟章倒算个痴心人,怪不得临别之际下了如此一帖猛药,恐怕已然爱之入骨,既然真心落空,就是拥有一场露水姻缘也好。
    接近日落西山,队伍赶及临溪一条寧静的村落,将马匹车子拴在村口,一行十馀人便在驛站附近歇息。也就几个小白帐,除却方大人,其馀的净军皆三三两两睡一块。李旭曦的登山帐篷于那次山贼偷袭中被烧毁,方大人蛮体贴地让下属额外给他搭了个营帐。
    其实他不介意和方大人共处一帐的,嘿嘿,乾柴烈火,野地相拥而眠,肯定别有情趣。不过,假如真的提出了,估摸方大人会恼羞成怒吧……
    「甚么人?」
    才刚要就寝,帐外忽然擦过一道黑影,李旭曦沉下声低喝了一句,提着警惕,掠出帐外。四周一片安逸寂寥,同行的人均已歇息,只有两名守夜的随从在篝火旁边,抱住佩刀打盖睡,浑然没察觉到异况。
    李旭曦紧随着那影子,一边召唤出寒剑,一边聚气丹田,疾速奔驰,跃进五十里外的树林里面。那气息冷冷清清,身姿形态鬼魅朦胧,似人非人,却没带一点邪佞阴森,不太像妖物幽灵,隐约与在当日胡同中一闪而过的感觉十分相近。
    追逐了片刻,那影子像是不欲惊扰到别人,故意将他引到林子的深处,但见其步法灵敏,在崎石盘根上蹿下跳,轻如飞鸟,快如脱兔。满月的亮光从稀疏交错的枯枝间洒下来,斑驳的树影当中,一双银白的翅膀光泽耀目。
    及至一方平地,那影子身形驀地停顿,晶莹剔透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瞅住他,状似在仔细打量。李旭曦未知来者何方神圣,不敢轻举妄动,持剑格胸,暗地里催动法力,屏息以待。
    月掩云间,眼前倏忽黑暗,一束火焰来势汹汹地冲向他。
    李旭曦吃了一惊,瞬间往侧边翻身躲开,烈火恰恰在他臂膀闪过,打在树木枝干上,转瞬消失。他赶紧回击,剑尖指向对方,口中喊出一句:「雷霆号召!」
    轰隆隆的一声鸣响,耀眼的金光从天际撃落,直奔那影子的顶上。
    影子毫无惧意,一动也不动地立在原地,没有半分闪避的意思,直挺挺地接了那道天闪。眼前一瞬间光芒大作,那一小片的草皮上,有一隻绚丽的走兽。躯体雪白通透,脚踏四蹄,牛尾羊头,一对祥瑞的长角高耸。
    哪里是普通的仙家,分明是传说中昆伦山上的神兽──白泽。
    李旭曦愣了一愣。
    却非为这隻神兽,而是他刚刚使出的法术。
    乖乖的,他平生还未成功唤过天闪呢……
    就这么一回合,白泽便止了攻击。一人一兽默不作声地对峙着。
    半晌,噗赫的笑声打破了沉默,远山幽谷般的嗓音带着戏謔:「本君得道以来,还是头一次看见会被自己的法术吓唬住的傢伙,曜桓星君,你可真有趣……」话语间周身腾起光耀,眨眼化出人形,白衣玉冠,依旧一幅诗画般的好相貌。
    李旭曦回过神,俊脸微窘,疑道:「曜桓星君?」
    那满头雾水的模样令白泽有点诧异。
    「你竟不知自己真身为何,难道太上老君没与你说么?」
    「我不认识太上老君。」李旭曦如实道:「前世的事情,我只从爷爷那里略知一二。」
    白泽又轻笑了声,说:「你爷爷,便是太上老君。」
    李旭曦皱眉:「仙君怎么知道?」
    「你如今已转世为人,身上那点微弱的仙气,却与太上老君底蕴一彻,不难猜测师承何者。」白泽撩起衣摆在大石坐下,蹺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道:「况且当日在斩仙台上,太上老君保着你的魂魄一同堕入轮回道,跌进异世。那时候你差不多魂飞魄散,便是投了胎,都是短命早逝,百年方可养齐三魂七魄。除却他,谁又有本事,育你成长,授予法术,还将你带回此地……」
    李旭曦听到斩仙台、魂飞魄散这些东西,心中有些许惊讶,踌躇问道:「我前世犯了什么罪行?怎么会上斩仙台?」
    疑问方出,神兽秀逸的眉毛扬了扬。
    那段故事很简单,不过是天界的星君贪玩下凡,偶遇刚化形的小花妖,凡心大动,留恋情爱,还将小花妖私自带到天界,宛如戏文里的俗套情节。
    曜桓星君本将情人掩护得滴水不溜,却不料某日太上老君突然来访找他下棋,阴错阳差的发现了花妖。太上老君原是通情达理之辈,也没想去插手人家小俩口的事,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罢了。可是天意弄人,一次玉帝宴请眾仙庆寿,太上老君多吃了黄汤,胡里胡涂地,就把曜桓星君与小花妖的恋情抖了出来。
    天庭何等灵秀清高,焉是妖魔鬼怪能随便进入的地方,玉帝知悉后勃然大怒,命天兵到曜桓星君洞府缉捕花妖。曜桓星君道行虽高,也难以抵挡千百兵将,被押于斩仙台上,眼看情人命丧刀剑之下,精元消殞,居然自行将命脉魂石掐碎了,去救那飞散的元神。
    太上老君误闯祸端,情急底下衝到斩仙台,尘拂一划,拢了破成碎屑的魂石,一半揉入花妖元神,一半拨回曜桓星君体内。混乱间三人已落入冥界。花妖已然丧生,自是投胎转世,太上老君和曜桓星君意外进了轮回道,却转生在异世。
    李旭曦闷声不响,听白泽将自己的前尘往事一一道来,心念:原来寻寻觅觅的那命定中人,竟是上辈子生死相许的爱人……
    「仙君一路上跟踪我,是要将我和方祈缉拿回天界?」
    「曜桓星君和花妖百年前已被处决,如今花妖已成凡人,你充其量不过散仙,玉帝那傢伙不会管些甚么。」
    「那仙君干嘛跟着我?」李旭曦疑惑。
    「你带着界门的碎片,大摇大摆地到处溜。」白泽伸出食指朝他手腕点了点,「那些精怪鬼魅接二连三从冥界逃了出来,在凡间捣乱破坏,本君乃守门者,岂可放任不顾?」他语气有些无奈,「若非无意之中察觉到你的仙气,本君着实找不到这碎片。」
    只是青年道行浅薄,长相又和从前不同,他得再三琢磨才认出青年是曜桓星君。
    李旭曦惊讶,望了望腕上的手绳,「这是界门的碎片……」
    「不然,你以为凭你现在的修为,可以安然无恙穿越界门?」
    那么,即是他能用这碎片回到现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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