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第230节
说完她又抱住了宋泯的胳膊,把他推到跟前来:“他知道的!他早就发现了,还是他点拨了我的!”
宋泯是京城有名的儒雅公子,被妹妹这般拖拽,露出了一脸的无可奈何。
他点头道:“是这样,这傻丫头从小就想当英雄,结果误入歧途。还好能迷途知返。给你添麻烦了,窦尹。”
窦尹喉结滚动,对眼前突来这一幕呈现出一脸懵然。
“你们追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无论这对兄妹俩的热情有多么感人,出现在此时此境,都很不合适。
他们是看不到眼前这剑拔驽张的情景吗?
“是为了说这些,也还有别的事。”宋奕如说着的同时,郑重地颌首,然后转向镇国公,“韩世伯,张家的事我今日一早从伯母口中听闻了。不知您可还记得,我们宋家也曾是皇亲?”
镇国公着实被这帮小儿女弄懵了,满心以为他们不知深浅地跑过来捣乱,此时听得她这般问,便凝神点头:“自然记得。太宗皇帝的端贵太妃,便是你们的姑曾祖母。”
端贵太妃活到本朝皇帝登基五年才薨,说起来皇帝已薨的贵妃、也就是韩陌的姑母,当时在宫中还得这位老太妃多番提点爱护,韩宋两家原本就有的交情,也是自那时起变得更加深厚起来。
“我曾姑祖母,与二代武阳公主,也就是长宁公主的母亲,交情甚笃!”
少女清脆的嗓音就像驽箭一样破空传入每个人的耳腔里,“武阳公主”四个字更是如同雷霆一般震撼!
已经打开四壁铁板为阻挡的车箱之中一派死寂,坐于东侧的张昀灰白双眸精光怒射,杨燮与常贺倏然之间将目光投向了他。
常贺结巴道:“她,她突然提起武阳公主做什么?武阳,武阳公主府,不是,不是早就没人了吗?”
这一句“没人”,又勾得张昀怒目如箭,逼视了过来。
常贺打了个哆嗦,再度抱紧了手中的包袱。
刚刚出城就迎面对上了朝廷追捕来的兵马,杨燮他们的决定是直面迎上,于是最终就僵持在这里,禁卫军因为忌惮树林里的弓驽手而未敢轻易冲过来,而他们这边则因为尚无把握全力脱身,需要等到后方善后的武士赶至,才能离开。
他们在与镇国公实力较劲,内心里却也同样在较劲,此时狭小的车厢就成了他们临时的堡垒。
杨燮凝眉:“宋家丫头想干什么?你们还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上不成?”
“不可能!”
久居高位俯瞰朝堂的阁老语音里都是按压不住的躁怒,他置于膝上的双拳紧握:“怎么可能还会有什么把柄留下来?不会有的!”说着他又看向对面:“僵持了这么久,我们的人还没追来么?夜长梦多,该走了!”
“端贵太妃在临逝之前,曾召家母入宫侍疾,交予了家母一份老殿下的手书,一个时辰前家父手持这份手书入宫面圣,如今,这份手书在此,奉圣上旨意,请国公爷过目!……”
恰在此时,车外就再度传来了宋奕如的声音。
张昀右手一把抓住了随风飘动的车帘,那灰白的眼眸都似在颤抖!
杨燮已皱紧了眉头:“既然没把柄,你紧张什么?宋家就算有端太妃的手书,也不见得就跟你有关。”
张昀看他一眼,把拽着车帘的右手放下来。
杨燮注视着他,续说道:“你当年游说我起事的理由之一,是朝廷玩弄帝王心术,先帝借令堂长宁公主之过相要挟,忌殚公主府的势力,从而打压公主府。
“当年的事故,明面上是老殿下自请上缴特权,私下里却是他们威逼老殿下母女绝去了武阳公主府的传承资格,取缔了公主府,也夺去了令堂的性命。
“故此你与他们有杀母灭族之仇,事情虽是先帝做的,但你希望由我来推翻如今这个朝廷,取代那个位置,好替你给长宁昭雪,替武阳公主府正名。
“这番说辞有理有据,你给出的理由十分充分,故而我信了你,随你下山。按说早前苏婼韩陌探到过令堂之画像后,你的身世已经暴露,可你眼下依旧如此这般的惊惶,是为什么?”
“杨燮!”张昀压声低怒,“你我曾当着天地神明发誓同进退,此时不该是你对我妄加揣测之际!”
杨燮扭头看了眼窗外远处,说道:“镇国公府那个叫窦尹的义子,看上去与你们父子倒有三分像。听说,前些日子张煜在打听他,还有,镇国公府登张家门那天,你对这窦尹表现出了异样的热情。
“此时此刻,你不该告诉我他是谁吗?”
张昀额间青筋暴起。
他转目看向远处的窦尹,搁在膝上的双拳紧握。
即使隔着五六丈远,那少年的五官轮廓也明晰地出现在眼前。
“你刚才说了,此时此刻,不该是你我互生猜疑之际,但你隐瞒不说,这可不利于接下来的行动。”
一直以来,杨燮都以张昀为尊,无时不以先生将其尊称,眼目下这番话说将起来虽然依旧缓和,但言语当中的坚持和不退让却让人无法忽视。
常贺从旁听得一愣一愣,他紧抓着窗棱,看着外头重重的官兵,喉头不自觉地滚动着。
第452章 爹给的任务
原本紧张与压抑感只来自于车外,如今竟已遍布车箱之中。杨燮显露出来的逼人气势是常贺未曾见过的,如此窘迫失控的张昀也是他见所未见。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在他们面前原来毫无招架之力,荒唐的是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自不量力地打算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走!
“你知道我查过窦尹,这么说你曾经疑心过我?”
张昀搁在膝上的手握紧了又松,松了又握紧,不难看出来这个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正在极尽所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原来在老夫竭尽全力辅助你,替你铺路之时,你却暗地里对老夫起了疑心?”
“你错了。我知道这层,非但不是疑心你,反而是听说你们家秘密暴露之后,打算暗中替你善后。结果就在盯梢镇国公府的过程中发现了张煜在查窦尹。
“我从未听你提及过此人,突然你们如此关注他,自然要顺带打听一二。不过,”说到这里杨燮双眼微微眯了眯,“眼下我倒是大概能猜出来际他的身份了。”
张昀目光顿时犀利如电。
“十多年前你府上曾枉死过一双母子,张家对外说那是你们家旁系的族人,但是那女子却操着蜀地口音。而二十年前你正好在蜀地巡视过一段时间。
“那母子俩死后,每年夏至你都要在郊外道观里小住,为那孩子祈福。还有,你至今为止最大的忌讳就是虎蛇两个生肖,听说,那死掉的孩子正是属蛇。
“那母子俩,足见死得并不寻常。只不过,你张阁老凡事谨慎,当年却留下了这么大个把柄,可不应该!”
杨燮说到末尾时声音已然冷肃,如果说张昀的身世还可容后再议,当前窦尹的出现却是让人不得不重新清理思绪,他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之前又如何会进入镇国公府?他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如果窦尹真是那个早该死了的孩子,那他绝对知晓自己的身世!而如果他有心认亲,那他则应该早就与张家取得联络,而不是以养子身份住在韩家,却在此刻才走到人前引起张昀的注意!
所以,他的出现,一定是会带来不祥的!
张昀听出他话里满满的责怪,额间青筋瞬时暴突:“眼下也非追责之时,不管他是不是,你都该按我说的做,当下立刻突围才是!”
他话音刚落,此时天空中就传来一声刺耳的鸣叫声!
张昀掀帘望着天空飞过的一道萤光,脸色忽白:“是禁卫军的援兵讯号,是他们来了!”
杨燮闻言,面上也立时凝住,随后探出半截身子,往外张望了两眼后收身回来:“我们断后的人还没到!”
常贺哑着嗓子:“是不是出意外了!”
张昀杨燮立刻将目光调向他,但却谁也没有出声驳斥!
从出城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不短时间,如果没出意外,的确早就该到了!
而方才因为窦尹与宋家兄妹的出现引去了注意力,竟没有人立刻意识到这层!
“还犹豫什么?快走!”
张昀一声厉喝,当即也抓了几颗霹雳弹在手!……
信号弹闪过之后,增派的禁卫军就到了。
但几乎是同时,对面的三辆马车也开始行动。
镇国公喝道:“你们退下!”
说完他便举剑下令,发起了攻击。
话当然是对苏婼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后生们说的,大伙都很识相,眼看着将士们立时纷纷往前冲,立时在杨佑等人的庇护下退到了安全距离。又在望见路边的茅草垛时闪身避了过去。
“现在如何做?”
宋奕如双手紧抓着窦尹的衣袖,“他们怎么突然就沉不住气了?我还没有当面揭穿张老贼的老底呢!”
宋泯看不惯妹妹如此,嘴里轻咳着,手下不动声色将她双手拨开,说道:“人都来齐了,他们还不走那得多傻?”说完看了眼那边厢的激战场中,又道:“不是那么好拿下的,张贼一定有后手,既然东西已经交给了国公爷,我们还是先撤吧,省得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两边人手一经对上,厮杀声就不绝于耳了。
这种场面,的确不是他们这些人该掺和的。
但苏婼与窦尹眼望着交战中的马车,却紧皱眉头没有一点后撤的意思。
“杨护卫,”正当宋泯要再出声时,苏婼转向了旁侧的杨佑,“你喊几个人先护送宋公子与宋姑娘退回城中吧。”
宋泯担心的是对的,此地情形绝非儿戏。
他们带着端皇太妃的手书前来,已经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撕开了张昀隐藏的真正野心,此时该他们退场了。
但她却不能走,方才车帘掀动,她清楚地看到了探出身来的杨燮,也看到了就在车窗内坐着的张昀!
窦尹先前说过让她配合的,如今他不走,她自然更不能走!
“窦尹……”
宋奕如不肯离去。
窦尹扭头望着她,随后自腰间解下块玉塞到她手上,“我也有话对你说,你若是愿意等我回去,就先好好地收着它。”
宋奕如把玉攥紧,眼眶一红,倒也不曾多言,重重点点头,便就转身随宋泯他们走了。
苏婼与窦尹俱都收回目光,望着那看边厢已然横尸无数的战场,以及耳边不时呼啸而过的箭矢。
“我爹交代了什么任务给你?”苏婼紧握着的拳头似已攥出了油。
“张贼狡猾如斯,必备有不少后路。当下这里不知他们究竟有多少人马,又备有多少厉害兵器,能一举抓获他自然是好,但极有可能会做不到。
“为增加成算,于是三日前令尊已与世子悄悄在东西南北四道城门外的驿道上设置了机括,用以抓捕张杨二贼。南城门外我们设下了两道,一道就在城门外一里处。
“方才我们追赶未及,让他们躲过了第一道,但看他们断后的人马久等未至,应该是已经中了伏。而这第二道机括,就在城外十五里处。我方才估算了一下距离,此地应是十二三里左右。
“也就是说,再有一两路处的驿亭,有机括可以对付他们。”
第453章 乌合之众!
苏婼凝眉:“有多大把握?”
窦尹自怀里掏了份图样予她:“自然是冲着十成把握去的,不过——”他说着看向那坚如堡垒的三辆马车,“全力以赴吧。走至今时今日,谁都不会有回头路走了。”
充耳的激战声里,苏婼沉默下来。
震撼苏婼的不是张昀的狡滑,反而是他这句“谁也不会再有回头路”。
这对张昀杨燮而言自然如是,但于他窦尹呢?
宋奕如赶在这当口把端皇太妃的手书送来不是她无知,她是有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