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灵还没反应过来，再睁开眼时，人就已经到了广寒城外的九龙桂下。这招移形换影用得倒是不比青崖师兄差……快是挺快的，就是都让她有点发晕。
    天色昏暗，此时的九龙桂下空无一人，唯有清甜的桂花香气隐隐萦绕。
    铃灵敢怒不敢言地瞪了眼身旁若无其事的男子，一脸狐疑地开了口：“怎么走得这么急，莫非……前辈是不愿见你师父吗？”
    常归却只是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在天渺宗呆了这么些天，铃灵早就不怕他了，也学着常归抱住胳膊，顶着他凉凉的眼神站定了，奇道：“前辈的师父很有名吧？我先前好似听飞驳师兄提过几句，但不知到底是怎样的人？啊，也是修无情道的话……难道很凶吗？”
    少女喋喋地问个不停，若是自己不说些什么，恐怕一时半会儿都消停不了。常归缩回了正要唤出飞行法器的右手，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道：“……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铃灵立即面露惊喜，往前凑了半步：“哎，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有机会见到那位梅长老吗？”
    常归但笑不答，心知按他这番不告而别，那人多半是要寻来的。他不着痕迹地往广寒城的方向瞟了一眼，只盼那把剑争气一些，能拖住一天是一天了。
    见他不肯再说，铃灵眨了眨眼，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前辈，你好像都还没来得及问小苏，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任务呢？”
    常归这次只是掸了掸衣袖，心不在焉地从九龙桂上扯过一个祈愿灵符，瞥了两眼：“等我去了就知道了。”
    这就是前辈吧，年纪大了，就总爱说些故弄玄虚的东西。
    铃灵撇了撇嘴，也不再问了，双指一并，从戒指中唤出了自己的那栋小楼。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等常归问，便主动指了指浮在一旁的小小楼宇：“这是我的飞行法器，前辈要不要也上来？”
    初遇的时候，常归就觉得这小姑娘出手阔绰，此刻见了这碧瓦朱檐的小楼，心中更是笃定，她多半也和苏诩之一样，在家受宠得很。
    透过轩窗，能看到小楼中精心布置的模样，常归淡淡地扫了眼那系着浅红云纱的雅致床帐，又看了看天，摇了摇头道：“不必，近日在屋檐下呆得久了，想晒晒太阳。”
    说完，他手腕一转，掌中凭空出现一截枯藤，又随意地往半空一抛，那枯藤便飞速生长，转眼间枝桠盘结，缠绕成了新月的形状。
    常归便懒洋洋地往那枯藤上一倚，歪歪斜斜地蹭了半天，直到摆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才朝铃灵抬了抬下巴：“小铃铛，走着。”
    铃灵望了望就快要彻底黑下来的天色，明智地决定做个不与前辈争辩的好后辈。闪身进了小楼，她端坐在阵盘前，扬声道：“前辈，带路吧。”
    被失传的古怪咒术绑在一起的两人，就这么唐突地踏上了旅途。
    浮波城在广寒城的南边，据常归说，不出叁日就到了。
    自打启程后，常归便极少开口，铃灵也不好去打扰他，就只是认认真真地凝神调息，稳固境界。
    因着不能相距十尺，她便每日都坐在二楼的轩窗旁，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一袭蓝衣的男子惬意地靠在不远处的枯藤之上，闭目养神。
    尤其是白天的时候，看上去还真像是在晒太阳。
    看着他这番懒怠的模样，铃灵偶尔也会微微晃神——缘分何等奇妙，她与眼前这人半月前还不过陌路，此时竟已与他结伴而行。在桃山时，她就屡屡听闻他的名号，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与名动天下的枯木客一道历练。
    她忍不住偷偷地打量着自己的同路人。
    离开了广寒城，常归的那身道袍看上去就更没了正型，愈发地松松垮垮，比初遇那日还要随意几分。铃灵看得仔细，他下颌处的胡茬分明也零零星星地冒出了头，不再只是泛着淡淡的青色。
    这人明明五官很是清俊，疏眉朗目，就连闭着眼时也是副醉玉颓山的风流模样，睁开眼，却又像换了个人，不修边幅，吊儿郎当，老不正经。
    真是个怪人……还是说，无情道者皆是如此？
    铃灵的目光不觉又落在了他发髻间的那支桃花上。算了算，她下山都快叁个月了，也不知这些时日大师兄和叁师兄处得怎么样，师父是否已寻到了别的《众生谱》，二师兄这一趟又可曾顺利……
    刚出发时，她便给岳峥传了信，说是要与常归一同去浮波城，让他不必担心，却迟迟未收到他的回信。
    铃灵想得出神，全然不知常归早已睁开了眼，勾着嘴角，又用那副捉摸不透的表情看着她。
    “看什么呢？”
    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吓了铃灵一跳，她立刻目光微错，装作在看下方的情形：“呃，就……看风景？”
    常归偏头看了眼脚底绵延起伏的云海，很是刻意地挑了挑眉，没有作声。
    铃灵自知理亏，也不好意思辩解，只好慌忙扯了个话茬，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前辈，咱们是不是快到了？”
    “嗯，是差不多了。”原本常归选择在此时睁眼，不过就是因为快到目的地了。他早就察觉了那道明目张胆的视线，只是清楚小姑娘脸皮薄，故意装作不知罢了。要不是担心错过地方，他还能再眯会儿。
    “那我们下去看看？”
    “好啊。”
    两人便操纵着飞行法器缓缓下降，始终保持着十尺的距离。待到穿过云层，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自高空俯瞰，漫山青翠尽收眼底，葱郁树影宛若起伏的碧浪，而枝杈间斑驳闪烁的碎金色，便是倒映在万顷碧波上的晨星。
    然而，在这繁茂之间，却分布着一片诡异的幽深巨坑。
    这些深坑错落无序，形状各异，边缘蜿蜒曲折，坑底密布着龟裂的泥纹，看上去就像是大地的疮疤。有些甚至深邃到令人望而生畏，好似吞噬一切的异兽巨口，即使相隔这么远，也让铃灵不禁感到一丝森然之意。
    她皱了皱眉，喃喃道：“这些大坑是怎么回事……？”
    常归眼神微沉，面上也染了一丝凝重。
    这浮波城乃是座人间小城，四面环水，物产丰富，在依附于天渺宗的诸多人间城市中，也算得上是相对繁华的那一个了。
    他心中隐隐担忧，嘴上却仍是没个正经：“所以啊，不是和你说了，去了就知道了。”
    那倒是说说看知道什么了啊……铃灵默默地腹诽了两句，勉强没再追问。
    而后，两人便默契地同时加速，向着已能隐约看到轮廓的浮波城御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