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她死后的第三十年 第105节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小贴士:页面上方临时书架会自动保存您本电脑上的阅读记录,无需注册
    她泪眼朦胧,主动仰起脸,去轻轻亲吻着他脸上被鞭子抽出的伤口:“十七郎,这天底下,不会再有一个男人比你好,你在我心里,就是世间最好的郎君,这天下,没有一个男人,能比得上你。”
    她不敢去抱崔珣,只能用柔软的唇亲着他脸上的伤口,亲着他的鼻梁,亲着他的下巴,她想用这个方法告诉他,她是有多么喜欢他,而他,又是多么值得她喜欢。
    她最后轻轻捧起他骨肉脱离的手,眼泪啪嗒落下:“疼吗?”
    崔珣潋滟双眸倒映着她的身影,声音是极度虚弱的低哑,他定定看着她,微微摇头:“你来了……就不疼了。”
    李楹咬唇,眼泪越落越多,她俯下身子,去亲伤口处露出的白骨,崔珣很明显地瑟缩了下,但没有像她第一次亲他时那般逃避,自卑地说他很脏,他只是看着她,雾蒙蒙的双眸中满是不舍和酸楚,李楹抬头,泪水不断在眼眶中打转,她含泪笑着说:“十七郎,我很高兴。”
    她说:“我很高兴,你终于明白,你一点都不脏,你和你的天威军兄弟一样,都是大周最赤忱的儿郎。”
    她最后说:“十七郎,等我。”
    “等我,救你。”
    -
    所幸,这世上,想救崔珣的,不止李楹一个人。
    何十三等少年被抓了,但是其余天威军家眷还在,白发苍苍的老人、守着牌位的节妇、没有车轮高的稚童,他们没有因为如今宽裕的生活而放弃营救崔珣,而是在阿蛮的带领下,前赴后继的,前往玄武门,意图敲响已经不允许他们敲的登闻鼓,因为他们还记得,是谁在他们绝望时,源源不断地送来药材、银钱,让他们于困厄中燃起一丝希望,又是谁在他们被官府和恶霸欺压时,利用自己忍屈受辱得来的权力,默默伸出援手。
    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曾经在边关无数次浴血奋战,誓死不退,在落雁岭面对数倍于己的突厥骑兵时,无一人后退,他们没怕过死,作为他们的家眷,他们也不怕死。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玄武门前,不断洒落热血,阿蛮被打伤了,老人被打伤了,节妇被打伤了,一个又一个的天威军家眷被抓入狱中,连稚童也没放过,围观的百姓,也从一开始的指指点点,变成肃然动容。
    郭勤威的独子郭旭也从家乡赶了过来,因为他的妻子绿梅告诉他,他被流放至磧西时,是崔珣派她远赴磧西暗中照料她,等他平反后,又是崔珣,让她不必再回察事厅,而是跟郭旭回到家乡,好好过日子。
    郭旭呆住了,回过神后,他说,他要去长安,去救崔珣。
    正怀着身孕的绿梅没有阻止,连郭旭的老母也没有阻止,而是与他一起,乘车来到了长安。
    纵然他们知道,也许此去,连没有出生的孩子都不会有活路,但是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们是郭勤威的家人,他们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人。
    当绿梅的孩子小产于乱棍之下时,鲜血自绿梅裙中蜿蜒到玄武门外,围观的百姓呆呆看着赤色鲜血,终于有人第一次吼出一声:“你们不能这样!”
    “郭帅为国尽忠,连头颅都被突厥人砍下侮辱,而你们,连他没出生的血脉都不放过,你们和突厥人有什么区别!”
    “大周,不应该是这样的大周!”
    -
    卢淮的府中,卢淮阖上书本,对前来的国子监学子说道:“我没什么可以和你们清议的,你们都是国子监最优秀的学生,当今太后乃是明主,你们若想报国,切勿如我叔父那般,拘泥于男尊女卑的观念,这当是我,教给你们的最后一课吧。”
    几个学子面面相觑,卢淮曾任国子监司业五年,桃李遍布天下,为大周士子所敬仰,一个学子忍不住道:“司业,你真的不再回大理寺了吗?”
    “不了。”卢淮道:“大理寺是掌管谳治、平反刑狱的官署,而不是用来刑求直臣的,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大理寺。”
    “那司业要回国子监么?”
    “也不了。”
    “司业要去哪里?”
    “去丹凤门,静坐。”
    丹凤门是大明宫的正门,几个学子悚然一惊,他们自然知道卢淮去丹凤门所为何事,如今整个长安都闹得沸沸扬扬,玄武门外的青石砖都被浸得鲜红,一个学子忍不住道:“司业,春秋时,晋献公受骊姬所惑,派兵攻打其子重耳,重耳说:‘君父之命不校,校者,吾仇也’,重耳不敢抵抗,甚至通告众人,说敢抵抗者,就是他的仇人,自此重耳开启了长达十九年的颠沛流离生涯,直到晋献公死去,流亡生涯才结束。请问司业,对重耳的这句话,如何看?”
    卢淮道:“此言在历朝历代,都备受推崇,在以孝治国的大周,更是被誉为圣人之言,君父者,既是天下人的君,也是天下人的父,违背君父者,既不忠,也不孝,而不忠不孝,其罪莫大。”
    几个学子敛眸,忠孝这两个字,是他们从识字起就深刻入心的,所以纵然他们同情于登闻鼓前洒落的碧血,但有这两个字的束缚,他们还是不敢迈出半步。
    卢淮却道:“然,忠孝之外,还有一个字,比忠大,比孝大。”
    一个学子忍不住问:“何字?”
    “正字。”卢淮一字一句道:“政者,正也,何谓正?忠、孝、仁、义,此为正,其身不正,何以正人?不能正人,何以为政?既不能为政,又何以为君,何以为父?”
    他字字铿锵有力,几个学子都垂下眼眸,茫然若思,卢淮又道:“君父之命不校,但我此去丹凤门,并非不忠不孝,我忠的,是大周,孝的,是五万英烈之尊长。”
    他想起死去的好友王暄,眼眶又不由湿润了:“还有在这条道上,失去性命的,所有英烈之尊长。”
    -
    卢淮说到做到,他除去官服,一袭白衣,静坐于丹凤门外,官道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不由侧目,看着这个曾经的国子监司业、大理寺少卿,抛却性命,坐于丹凤门外,为他曾经的政敌申冤。
    本来他形单影只,但很快,追随他的学子,也一袭白衣,坐到了丹凤门外,渐渐学子越来越多,达到数百人,均要求重审天威军一案。
    这也激起了隆兴帝的愤怒,卢淮被以犯上作乱的罪名在丹凤门外重责一顿,扔入狱中,其余学子也在丹凤门外被金吾卫当众杖打,不过文人向来迂腐耿直,加上卢淮在国子监三千两百名学子心目中地位太高,这反而让越来越多的学子前赴后继,静坐于丹凤门外,即使被痛打,他们也毫不畏惧,反而以此为荣。
    一个郭旭,一个卢淮,一个让最朴素的百姓开始质疑隆兴帝,一个让最栋梁的士子开始质疑隆兴帝,只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太后,却始终沉默。
    -
    天威军家眷和士子等闹的轰轰烈烈,鱼扶危也没闲着,他除了散尽家财,买通大理寺狱卒,让他们请医师为崔珣治伤外,还不顾性命危险,买通乞丐、说书人等,在长安城传唱歌谣,李楹和他说:“若被发现,你考不了科举是小事,只怕要人头落地。”
    鱼扶危根本不在意生死:“某能与忠良和士子一起参与其中,已是三生有幸,又何惧生死?”
    李楹心中感动:“我替十七郎,谢谢你。”
    鱼扶危摇头,他又道:“崔珣的伯父,崔相公,还有京兆尹薛万辙,近日都称病不朝了。”
    薛万辙不朝,在李楹的意料之中,因为薛万辙本就是一个极具正义感的老臣,但崔颂清不朝,李楹这倒是没想到,崔颂清是一个为了新政一切都可抛的人,他如何会在意崔珣生死?她转念一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或许,是崔珣在殿上所说的,看不起崔颂清的这种道,震撼住了崔颂清,让他开始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崔珣所说:“如果一种道,连为国家死而后已的将士冤屈都不顾,连无辜受难的百姓性命都不顾,那此道,不要也罢!”
    李楹握紧手中的佛顶舍利:“但是,只要阿娘不松口,卢淮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鱼扶危默然。
    是的,他们这些人,热血总有洒完的一天,如今是太后没有痛下杀手,待她真的下定决心的时候,卢淮会死,郭旭会死,他也会死,所有人都会失去性命,而在一个个被砍落的人头面前,百姓心中纵然再不满,也还是会敢怒不敢言。
    等三年后,五年后,连心中的怒,都不会有多少人记得了。
    这就是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正道的悲哀。
    李楹道:“让我去吧,我去见阿娘。”
    “不行。”鱼扶危首先摇头:“公主自上次被佛法反噬,差点魂飞魄散后,神魂已经极度虚弱,如果再强行现出形体,就算有佛顶舍利在手,今后恐怕也只能勉强维持神魂不灭,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但是,你已经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鱼扶危愣住。
    是的,他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他方才想过,是不是可以说服太后,用术法让太后看见李楹?比如说服太后饮下黑狗血?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种想法,活人饮下黑狗血,见到鬼魂,这本就是妖术,妖术有违天道,会损人根本,否则,为何从古至今,用此妖术的人那般少?
    毕竟这世上,又有几个阿史那兀朵,能为爱疯魔到不顾自己性命?
    所以只怕一提议,那人就会被以谋害太后的罪名,下狱处死了。
    鱼扶危沉默以对,李楹道:“让我去吧,这世上,只有我能救崔珣了。”
    -
    宫室之内,熏香袅袅,太后斜靠在矮榻上,怔怔看着手中的五色锦荷囊出神,崔珣,为何会有明月珠的荷囊?
    只是不管她怎么问崔珣,他都始终不说。
    太后颓然闭上眼,她鬓边的白发越来越多,短短数十日,让她如同衰老了十几岁一般,内侍又前来禀报,说圣人求见。
    太后咳了两声,挥手道:“不见。”
    她知道菩萨保来所为何事,无非是让她答应杀了卢淮,杀了郭旭,可是,她之前已经答应让他处置崔珣了,他可以杀他,可以折磨他,也可以对他用刑,但他不能为了那个胡女,故意让三司用女人刑具羞辱崔珣,士可杀不可辱,他这样,和那个狠毒偏执的胡女有什么区别?
    她不想见他。
    内侍答了声“诺”,就下去回禀隆兴帝了,殿外的声音渐渐消失,太后定定看着手中的荷囊,泪水终于滚滚而落。
    她喃喃说:“明月珠,如果你还在阿娘身边,就好了。”
    她道:“阿娘知道,你的阿弟,他做错了,但是阿娘舍不得他,阿娘已经失去你,不能再失去你阿弟了,你告诉阿娘,阿娘该怎么做?”
    她并没有期待会有回音,她明白,她的女儿,已经死了三十年了,她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再也见不到她的明月珠了。
    但是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阿娘,你真的要明月珠告诉你,怎么做么?”
    太后愕然抬头。
    双环望仙髻,红白间色裙,肩披薄纱披帛,那是她的女儿,明月珠。
    她还是如同十六岁那般,端庄娴静,清丽绝尘,太后蓦地从榻上坐起,她怔怔揉了揉眼睛,她不断揉着,揉到眼睛红肿,才不敢置信的,颤巍巍睁开眼,又朝少女方向望去,那柔美身影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她甚至都忘了穿岐头履,而是赤着脚,跌跌撞撞就下了榻,往爱女的方向奔去,但刚走了一步,就因为太过急切,重重摔了一跤,这个大周至高无上的掌权者,就如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母亲一般,忍着疼痛,支起身子,朝爱女方向殷殷哭泣:“明月珠,我的……明月珠……”
    第155章 155
    太后摔倒的同时, 李楹也快步奔了过来,蓬莱殿的殿门前贴了门神,她一个鬼魂, 本是进不来的,她是靠着脖颈挂着的佛顶舍利,强行闯进来的, 饶是如此, 她此番也元气大伤,李楹按捺下口中腥甜的血气, 奔到太后身边,跪倒在地,将她搀扶起来。
    太后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明月珠,是明月珠吗?”
    李楹含着泪:“阿娘,是明月珠。”
    太后仍不敢相信, 她颤抖着手, 去抚摸李楹的脸庞:“阿娘是在做梦吧?我的明月珠, 她不在了啊,她怎么可能回来呢?是阿娘,又在做梦了啊……”
    李楹咬着唇,泪眼婆娑,这些年,阿娘定然在梦中梦到她无数次,所以她才仍然觉得这是在做梦, 太后抚摸着她的脸,面前的少女皮肤温度虽然不像常人那般温暖, 反而冰冰凉凉,但是掌心的触感, 却是实实在在的,太后嘴唇抖索,泪水模糊了眼睛,她将李楹揽入怀中:“如果是梦的话,就让阿娘一直做下去吧,阿娘的女儿,阿娘的明月珠……”
    李楹靠在她怀中,耳边是太后压抑至极的哭声,李楹也簌簌流着泪,她喃喃道:“阿娘,这不是梦,明月珠,回来了,但是,明月珠,也已经死了。”
    太后揽住她的手臂一僵,李楹慢慢离了她的怀抱:“阿娘,明月珠,是鬼魂了。”
    为了让阿娘相信她不是梦,而是鬼魂,李楹指尖燃起绿色鬼火,在莹莹绿光中,殿外的景象逐渐清晰,手执刀剑护卫蓬莱殿的千牛卫、打扫庭院的垂髫小宫女、小心翼翼和隆兴帝回禀的内侍,还有前赴后继前往登闻鼓前喊冤的天威军家眷,以及在丹凤外不畏生死静坐着的国子监士子。
    一幕幕正在发生的事情自太后眼前掠过,等到绿色鬼火慢慢消失,蓬莱殿中又恢复空旷沉寂,太后愣愣看着李楹,李楹含泪道:“阿娘,明月珠的魂魄,回来看你了……”
    “明月珠的魂魄,回来看阿娘了……”
    太后喃喃着重复着这句话,她伸手,去触李楹头上的金丝花簪,簪首的金叶刺入她指尖,尖锐痛感终于让她相信,这是真实的,她死去三十年的爱女,魂魄回来看她了。
    她低声呢喃:“明月珠的魂魄……回来看阿娘了……”
    太后已然泪流满面,她忽伸出手,再次紧紧抱住李楹,仿佛怕一放手,她就会消失,这个站在大周权力顶端、以心狠手辣著称的当朝太后,失声痛哭:“明月珠,三十年了,三十年了,阿娘失去你三十年了,你的魂魄,终于回来看阿娘了……”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是生杀予夺的大周太后,而只是一个痛失爱女、肝肠寸断的母亲。
    她抱着李楹,哀哀恸哭,半晌后,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不,明月珠,你不该在这里!你应该去投胎,去转世的!为何你的魂魄,还在人间?”
    李楹抽泣着,含糊说着:“没找到杀我的人,所以投不了胎……”
    “杀你的人?”太后喃喃,她眸中划过一丝极痛的恨意:“杀你的人,是你阿耶!”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