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妈说开了。你那边还好吗？」桌上的手机震动，孙靖龙撑着眼皮拿起来一看，是杜湘嵐传来的讯息。
    冷色调的屋子里，孙靖龙坐在餐桌前，时鐘的滴答声清晰，但他即便睏意愈来愈浓也不敢闔眼。
    他在等孙易北回来。他知道无论孙易北的态度如何，今天他们都得好好说清楚。
    就在孙靖龙正准备回覆杜湘嵐的时候，家门突然被打开了。
    他立刻放下手机，望向门口。孙易北穿着一身黑色大衣踏进家门，脸上尽显疲态，一看见孙靖龙，他便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怒极反笑。
    「你和你那女朋友是怎样？嗯？你难道不知道这件事会造成我多大的影响吗？」孙易北直直朝着孙靖龙走来，把身上的外套扔到椅背上。
    孙靖龙盯着餐桌，低声说：「我以前不知道你有在做那种生意。」
    「我是没有告诉过你，但是那又如何？你找警察来的时候难道会不知道？」孙易北满不在意地接过话题，继续厉声斥责，「你知道这件事会牵连多少重要伙伴吗？就算别人没有直接被牵连到，光是这件事传到他们耳中，就足以影响我的信誉！儿子亲手把爸爸的酒店掀翻，捅到警察那里去，这像话吗？」
    孙靖龙知道，凭着孙易北的能力，他一定已经把事发经过都了解清楚了。即便如此，孙易北仍旧满口都是商业考量，没有半句话和温妍有关，也没有对自己经营未成年性交易有半句解释，彷彿一切都那么无足轻重。
    听着听着，孙靖龙想起了今天早上姜伶所说的话，于是他忍不住嘲讽道：「会牵连到重要伙伴？你是说性侵我姐的那种重要伙伴吗？」
    语罢，孙靖龙的脖子猛然被扼住，孙易北抓住他的衣领逼迫他站起身，椅子在原地哐啷地响。
    「你说什么？」孙易北咬牙切齿地问，眼神阴沉，比起刚才带着教诲的责骂，此刻他是真的动怒了。
    孙靖龙死死抓着孙易北的手，指甲狠狠嵌进他的肉里，想要藉此逼他把手松开。
    「我今天早上回家，她们都跟我说了。」见孙易北还是不肯放手，孙靖龙的脸开始涨红，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牙关，「妈很失望，她、恨、你。」
    不知道是哪个字戳到了孙易北的软肋，他终于松开了手，孙靖龙的双脚贴回地面。他弯腰猛咳，大口喘气，耳中听见孙易北恢復冷淡的声音。
    「她要恨就让她恨吧。」孙易北的声音远了一些，似乎是背过了身，「确实有些人手段太拙劣，用骗的方式把人带来酒店工作，这点我会再好好整顿。但其他自愿的人呢？他们缺钱，我给他们机会赚钱，谁亏了？」
    听他这么说，孙靖龙想起自己今天在警局里看到的人，有一些女孩看起来甚至只有国小快要国中的年纪，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手足无措，联想到姐姐遭受的痛苦，他就不明白为什么孙易北可以无动于衷。
    「如果没有你开这家酒店，给了这个选项，有谁会来到这个地方？不管是那些被你说是自愿的、被骗的??还是我姐！」孙靖龙压着膝盖抬起头，他既愤恨又不解地说，「听妈说，你专门给姐姐安排了心理医生，我不相信你对姐姐没有半点心疼和愧疚。如果你真的心疼她，你怎么还有办法对其他人做一样的事？」
    孙易北转过身，即便听到了孙靖龙情绪激动的一番话，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
    「我说过了，那只能说是各取所需罢了，你以为他们赚到的钱很少吗？」孙易北由上而下地审视着还微微躬着身的孙靖龙，话里带着失望和不屑，「看来你跟你妈一个样，你这样的人是做不了什么大事的。」
    孙靖龙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他向后靠在餐桌边缘，嗤笑着说道：「你很失望吧？毕竟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只把我当你的接班人来养而已，没想到现在突然发现，我没有办法成为像你这样没血没泪的人。」
    孙靖龙微微抬起头，看着头顶上刺眼的白光，视野和脑袋都渐渐变得有些混沌。
    「我错了，说不定你根本就没有心疼过姐姐，那个心理医生大概只是封口费吧？甚至在事发当下，你搞不好只想着要怎么阻止妈妈报警，继续维系跟那个『重要伙伴』的关係。」他自顾自地说着，已经完全不在乎孙易北听完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以为你至少是爱着妈妈的，但我现在觉得你根本就不爱任何人。你眼中只有钱钱钱，还有你自己而已！」
    滴、答、滴、答。
    良久，孙靖龙把视线移向孙易北。孙易北没有说话，脸上的情绪难以分辨，也许有隐怒、冷淡也有沉思。
    或许孙易北没有办法明白，为什么儿子以前都好好地跟着他，今天却忽然因为这件事翻脸？
    然而对孙靖龙来说，父子间的矛盾一直都在，今天发生的事只不过是终于逼他看清了现实。就算孙易北没有做未成年性交易的事业好了，难道他的其他事业就比较值得被容许吗？所谓的黑道，可不是只有像孙靖龙以前一样，在路边打打架而已。
    孙靖龙一直都感受得到，他和爸爸追求的东西是完全不同的。他跟在爸爸身边，是因为可以从其他兄弟身上得到关心和友情；但是孙易北想追求的始终都只是利益，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把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拋开，包括他的爱人。
    今天，孙靖龙总算认清──他既没有办法，也不想要成为孙易北。
    「所以你想怎么样？」孙易北终于啟口了，他就像是完全没有被孙靖龙的讽刺所影响，用商讨的口吻理性地问。
    「我想要自己出去住，钱的部分我会看看能不能自己打工赚钱。」孙靖龙说，这个决定并不是一时兴起，自从他和孙易北的矛盾变得愈来愈明显，这个念头也就更常浮现他的脑海。
    闻言，孙易北倒也没有反对，只是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我不缺你那点钱。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就算你不跟在我旁边，还是有可能因为跟我的关係遇上一些麻烦，这我就不管你了。」
    「我知道了。」孙靖龙点点头，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就在他即将从孙易北旁边走过的时候，孙易北忽然又开了口：「你以为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懂了。」
    他的语气凉薄，却又带了些喟叹。听后，孙靖龙停顿脚步，轻轻拋下一句话：「那就等到几十年后再说吧。」
    两人擦肩而过。
    砰。等到孙靖龙的房门关上以后，孙易北才慢慢把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坐进餐桌椅，陷入自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