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早已离开 (上+下完)第27部分阅读
爱早已离开 (上+下完) 作者:肉书屋
溜到六月中旬,这是个很敏感的时间段,介于上下半年之间。沙小弦在康明继续接受新手安保课程,不期然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当时,投影室里幻灯片沙沙转动,特请的教官手持教鞭仔细分析案情:“这是1898老英国东方贸易公司监守自盗的例子。高级主管面临解聘危机,伙同公司里最不起眼的清洁工盗出了一批珠宝,然后清洁工认罪伏诛,却保全了老主管的名声……”
沙小弦坐在单人围椅里,手中的原子笔有一下没一下轻轻点击桌面。听后,俊秀的侧脸专注凝思,神情依然冷淡。旁边的新人帅哥举手,质疑:“教官,没人那么傻吧,自己命都搭进去了,还不供出同伙。”
教官唰的一下甩了鞭子:“这是真实案例。”
那人低声轻笑,还是不相信。教官正要发作,她扬手作了个手势:“我来告诉他。”
沙小弦在康明已经远近闻名,她这一说,冷漠的气场使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社会上有这样的一种人,头脑灵活强于心算,准备做单买卖时一定要精确算好各种细节。比如他想抢钱,他会像这个老主管一样,先去发展一个不起眼的同伙——运钞车司机。事成之后,他有足够的理由让司机闭口,而且让我们也只能猜测,没有一点证据。”
“真有这样的人?”
“绝对有。银行家的头脑最厉害。”
例行下课时间,总机转达讯息唧唧喳喳:“沙宝,贵宾室来了个帅哥点名找你啊。天哪,他对阿米笑了一下,阿米现在还发头晕,要我来打听他到底是谁。”
沙小弦不置可否地摘掉耳机,缓步走进接待室。
白寒正身坐在沙发里,穿了身暗格条纹西服,风度气势不凡。沙发后背手站着两名手下,面容沉敛,见她进来,微微躬身示意,扭开门锁离开。
“干什么?”
沙小弦落座对面,伸手拿起茶几上的绿茶,眉目不动,喝了一大口。
“沙宝,好久不见。”白寒笑着说。一旦笑开,那种刻意维持的文雅马上消失不见,只剩了痞子的味道。
“说重点。”黑色制服衣袖冷淡一顿,放下了玻璃杯。
白寒仔细凝视她的脸。雪白的肤色,如墨的瞳仁,短短四十天,她的容貌越长越美,剔除出狱时的枯涩,逐渐形成一张波澜不惊、五官深邃的脸。
“我和杨先生有约定。”他使用了一个正式的称呼,说得迟缓,“公平竞争。”
“和我无关。”
“沙宝,我一直在想你。”
白寒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弯下腰,琥珀色的眼珠盯着她一眨不眨,攫取令他饱尝相思的容颜。沙小弦抬起眼睑静静地瞅着他,不说话。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嫁给我好吗?”他蹲下身,诚恳地请求。
温柔之色倾注在整张脸上,眼底的深情不假。
“你好好对待盈盈,我两不可能。”她冷淡地下了宣判,起身,越过他朝另一侧走。
白寒猛然站起,两臂张合,狠狠地抱住了沙小弦后背:“沙宝,沙宝,哥只给我这一次机会,最后的机会了,下次换成他进驻港旗,以他的能力和手段,到时候我更没胜算……沙宝,我舍不得你啊。”男人的声音闷在她脖颈处,含糊不清,“我从二十岁就认识了你,打过闹过,早把你当成了我的一部分。想到以后你要嫁给别人,我就跟掉了魂一样。”
“白寒,你为什么听杨散的话?”沙小弦冷静地问了一句,“因为他扶植起了你的势力?”
白寒紧紧地抱着她,摩挲嘴唇:“他是我哥,我佩服他的脑子,听他安排习惯了。”
沙小弦拐起手肘撞击,冷冷挣脱:“还没内幕了?”
白寒再扑:“不准走……想知道什么,嫁给我都告诉你。”
手臂力度强大,又开始纠缠不放。沙小弦使用身法左挣右脱,难得叹了口气:“白寒,盈盈适合你,你回去找她。”
“我已经拒绝她了!我只要你!”白寒恼怒地大叫,贲张的臂力像是蓄势欲搏的豹子,烦躁、低扰不停。他拼起蛮劲,掀翻沙小弦的身子,把她按在沙发上恶狠狠地扑吻。沙小弦和他对阵经验丰富,看到局势濒临失控,直接上拳头。
两人缩在沙发角角斗,火爆激烈,有如困兽。大约过了三四分钟,沙小弦一记肘劈,将身上的男人撞落地面,呸了一口:“再乱搞废了你。”
白寒慢慢站起身,侧指抹干嘴角血迹:“还没和宝贝上|床,不算乱搞。”
她跳过去又是一顿好揍,直到有人敲门,提醒她回去上课的声音响起。
下午六点,沙小弦来到附楼二层,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冷双成,吃饭。”
冷双成的格子间在最里面,白色挡板上冒出一点资料夹,看不见人影。“马上就好。”声音遥遥传了过来,“等我把简报整理下。”
她的办公文具及座位都是沙小弦当日一手安排的,二楼的同事都认得这对双生子。看见沙小弦挨着门边坐下,有个助理妹妹冲了过来,摇手臂:“沙宝,下午走的那位帅哥叫什么?”
“白寒。”
“脸上挂了彩。”
“不小心撞的。”
小妹妹喋喋不休,全然不信沙小弦说辞,致力打探。冷双成换好衣服出来,用一袋糖果哄走了小麻雀,和沙小弦并肩朝外走:“你为什么要打他呢?”
沙小弦面色沉静,却突然说:“我相信我的感觉。”
“什么意思?”
“七年后再见白寒,他的眼睛总是躲闪,肯定有话不敢说。我一直都相信他,掏不到什么真心话,干脆打他出气。”
冷双成愕然侧头:“沙宝,你的理论真是剽悍。”沙小弦冷淡地扯扯嘴角,算是默认。
一辆蓝色私家车无声无息滑出两人视线外,在前面几米停下了车身。康太按下半窗,精致的淡妆脸从空隙处透出来:“两位去哪里?”
沙小弦不说话,冷双成连忙低身回应:“康太忙吧,我们去前面饼屋买蛋糕。”
康太微微一笑,殷勤叮嘱:“冷小姐记得走街边,多看看路灯。”
原来她还记得以前差点出车祸的事,加上上次在车里的提醒,人家显得热情真挚。冷双成微微脸红,点头说道:“一定。多谢康太挂心。”不经意移开眼睛,突然发现车后座静静坐着一个暗色衣服的男人。
康盛。
他的侧脸沉默,线条斧锉一般。
一个月来,除了工作场合,他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而且他的左手致残,已经是确切消息。
一瞬间,笑容暗淡无光。冷双成的脸和神经都迟钝得麻木起来,她默默退开一步,攥紧了沙小弦的手掌:“再见。”
车子绝尘而去,她还不知道松开力道。沙小弦踢踢同款板鞋鞋跟:“这么内疚干什么,你可以把我介绍给他,抵消一点你欠的债。”
冷双成回过脸,神色疑虑:“沙宝,难道你喜欢康盛?”
沙小弦咧咧嘴,看似邪恶:“不,我喜欢顾翊。”
冷双成揪她的手臂,拉着她朝前走,慢慢揣摩她喜欢康盛的可能性。凝神苦思一段路,不放心地回头:“沙宝,我好几次看到你和康盛在一起……”
“嗯,凑巧碰到的。”
“总部有很多女孩喜欢康盛。”
“知道。杨博士每天愁眉不展就是为了他。”
“那你的意思?”
沙小弦停住脚步,眼珠沉静,嘴角微微一笑:“说了我最喜欢顾翊。”
冷双成目瞪口呆。新款手机震动很久,她茫然地接通:“怎么了?”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顾翊的声音在喧闹街边也清晰无比,“响了快一分钟才接。”
“噢,和沙宝说话去了。”解释完了一句,她突然捂住手机,朝对面笑,“沙宝,你喜欢的人打电话来了,接不接?”
沙小弦冷淡地扬扬眉毛,镇定不语。
“周末早点过来。”顾翊打电话不外乎游说见面。
“不行啊,我得陪沙宝去医院理疗。”
沙小弦推推冷双成的手臂:“你去吧。”
最后,沙小弦舍不得离开冷双成身边,一直霸占她的脾气没退让多少。冷双成知道她这点小孩心性,拉着她的手从港旗飞回了北部。顾翊开车来接两位,临上车时,就被冷双成先声警告:“不准出阴招碾开沙宝,不准告诉杨先生沙宝来了,不准……”
顾翊冷淡地盯着她,好看的脸沉敛成一块冰。冷双成对着冰山扯扯嘴角,适宜地没再说话。他伸手一抓,扯过她的衣领,在她脸上啃了一口:“什么时候才舍得断奶。”
“冷双成!”后座沉默的沙小弦拍了一下椅背,不耐烦地叫,“后面来。”冷双成在冰凉的目光中起身走向后面,忍住笑。
看来这个周末,绝对精彩。
快乐的日子走得快,转眼间,沙小弦在康明总部迎来了第二位不速之客:范盈盈。
盈盈神情委顿,小斑鹿的眼睛蒙上一层泪水,浅蓝衣裙衬得人更加可怜。她的脸趋尖利,脚踝和高跟鞋上沾染了一些脏污。
显然奔波过来,饱尝舟车劳顿之苦。
辗转打听到沙小弦工作的楼层,她不顾众人惊讶的眼光,扑到沙小弦身前哭得梨花带雨:“求求你,沙小姐,放开白寒吧。”
沙小弦身躯像棵笔挺的楠木,任由盈盈抓着哭,没有动。有人围了过来,她冷眼制止:“麻烦给她来杯热水。”
盈盈抽抽搭搭尾随进入一间僻静的休息室,委身坐在沙发上,满脸忧伤。
“沙小姐,我知道这样跑来很冒昧,但是我太难过了。”小斑鹿咬紧红唇,晶莹泪滴一颗颗滚下,“我从新加坡来到中国,认识的人不多,出了事也没谁给我做主。白少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很喜欢他——”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这时,陡然高扬,脸上还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可是他亲口对我说他爱你,为了不让你误会,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回到新加坡去。我,我,肯定不会回去!”
沙小弦推了推水杯:“喝口水。”没有表露过多的感情。
这样,盈盈更加拿不定主意,她呜呜抽泣扑到沙发脚下,勉力挣扎:“沙小姐,请你离开白少好吗?我可以给你钱。”
沙小弦敲敲玻璃茶几,声音清脆。她的容貌神情没有发生改变,嘴角抿起的冷漠感加深:“你起来,每个女孩子都要爱护自己。”
盈盈哭得长发散落,披满白皙娇嫩的脸蛋:“沙小姐上次救了我的命,这次也救救我吧,我没了白少真的不能活啊。”她哀伤地扑倒地面,散开的裙裾颓靡如花,展现凄美。
沙小弦沉身靠坐在沙发里,沉默良久,看着脚边哀戚的花朵:“盈盈,你是不是帮白寒做了什么事?”否则他不会平白无故给了一大笔钱。
盈盈连声否认,撞上一道冰冷的目光:“想我帮你必须说真话。”
那道目光带着沉稳若定的将风,冻止了时间。盈盈垂下头考虑几分钟,小心地组织了措辞,也并非完全是实在话。
有关计划,她还是不敢全部泄底,至少不敢牵扯到“顾先生”。
“我家很穷,从大学起我就在酒吧里打工。有一天,白少来到包厢,问我们几个侍应生‘你们谁愿意跟我去中国?做一件事,五千万’。我们都动心了,最后他挑上我培训,把我送到天成传媒做事。”
“我结识了凌艺雅小姐,她把我带到凌家。凌老爷很喜欢我,把我留了下来。这个月,凌夫人趁凌小姐出国养伤,凌家忙成一团乱,又把我赶了出来……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想呆在白少身边。可是他,可是他不管我,每天只知道喝酒打架,上星期一口气清理了半个区,砍伤了不少人。”
“也就是说,白寒现在至少掌握了半个北部。”沙小弦听得冷静,说得也很冷静,“他利用你对付凌家,既然给了钱,说不定计划已经成功了。”
盈盈震惊,仰望这个面目冷漠的人。
“凌家临倒台不远。”声音清晰地下了判断,依然震慑了地上的花瓣,“他敢出手,背后肯定有人支持。那个人不是顾翊就是杨散。”
盈盈终于见识到了白寒口中称赞的高智商,没得到沙小弦的有效保证,黯然神伤地冲出大楼。
可惜随后发生了一些变故。
冷双成经阿米催促来找沙小弦,看见她还安静地坐在沙发里,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沙小弦回过神,皱眉说:“帮我送送盈盈。上次给她做掌压还没这么胖,她好像怀孕了。”
冷双成只得慌忙追下去,跑到楼侧,盈盈的裙裾飘拂在停车场转角。她大吃一惊,朝车迹混杂的场地边跑边喊:“盈盈小姐,现在快下班了,等会有车开出来,你别乱跑啊!”
悲剧就在一瞬间发生。
康太今天亲自驾车,听到冷双成的嗓音猛然响起,也吃了一惊。她拼命打转方向盘,想躲避柱子后冒出的蓝色身影,结果轰的一声,连人带车结结实实撞上建筑物。
车头瘪塌了下去。
冷双成尖叫一声,死活扒开车门,拖下奄奄一息的康太,回头对吓呆了的盈盈大叫:“去喊人啊!”
盈盈惊慌失措地朝回跑。冷双成两手紧掐住康太汩汩冒出鲜血的口腔,嗓子哑得失去了声音:“康太,康太!”
康太套装污浊不堪,精致的脸扭曲变形,鲜血淋漓地撒满上衣领。血流滚滚而下,从冷双成指缝残留成细丝,黏黏淅淅淌了一地。
“孩子。”她气若游丝,蠕动嘴唇,“上次广告大赛,我做了手脚,想留下你,请你原谅我。”她的字句一点一点说得极为艰难,冷双成伏在她身前,眼泪就这样不可抑止地流淌。
“不要说了,我都知道。”哽咽着制止。
“康盛,康盛。”康太挣扎着说,眼里的光越来越散漫,“他其实是个孩子。你多帮帮他,这个月不多说一句话,当妈的看着难受。”
身子抽搐几下,大片的血冒了出来:“活得开心点。”
冷双成深深地低下头,颤抖:“康太,康太,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坚持住啊!”
“妈!”一道深色人影凄厉地大喊,一阵风冲了过来。康盛抢过妈妈的身子,抱住怀里:“妈!妈!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啊?”
他跪伏在地,紧搂着纹丝不动的尸体,埋头闷哭。周围默默地聚拢人群,或是惊异或是哀戚,全都沉默。冷双成全身染血,曲腿跪坐一旁,双瞳散乱,眼睛里失去了焦距。
每天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谁能预料下一秒的变故?她茫然想起金店女老板嘲笑康太的话,喃喃自语:“就算她以前做错过什么,这一刻应该得到安宁。”
康明继第一任主人康老先生离世后,在2009年6月16又遭遇第二波挫折,前荣誉主席康明盛雅不幸身亡。消息很快传播开去,彭越明打算再次披挂上阵,总摄一切事务。
但是遭到了最高指示拒绝。
康盛把自己关在总裁办公室里,对着高墙玻璃幕壁下的夕阳,失神远眺。他推开了一切吊唁电讯,安安静静地呆在自我天地里。冷双成被他放了进来,冷淡地问:“我妈妈对你说了什么?”
夕阳残影,触目惊心。他的身躯融入了阴暗。
“康太叫我多陪陪你。”
“不用了。”康盛语气还是冷淡,几近没有感情的那种。
两人一站一坐,看着余晖隐没地平线,看着灯火初升,没再交谈。冷双成握紧双手,悄无声息地陪伴了整整两个小时,脱下了血污的外套,她的棉布衬衣抵不住空旷办公室的寂冷,悉悉索索抖动。
康盛突然走了回来,她马上站起身:“我现在就出去。”
康盛叹了口气:“坐吧,你陪着我好过点。”走到套间拿出一件西服给她披上,手掌不小心擦过她额头,语声变得凝重:“你发烧了,冷双成。”
神情虽是萧瑟,眉间眼底没有惨淡。冷双成忍不住说道:“康盛,你比我想象中要坚强。”
康盛苦笑:“我是男人,自然要承担起一切。而且有了你这个榜样,什么苦熬不过去?”
冷双成有些头晕目眩:“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想出去会。”
康盛沉寂地坐在办公桌后皮椅里,点点头,转过身子继续对着黑夜。冷双成捱到门外,对上久候外面、一大批探寻的目光,轻轻说:“康总没问题,让他一个人呆会更好。”
晚上,冷双成发起了高烧,嘴唇干裂失水,神智又变得不清醒。沙小弦陪在她身边,用棉签一点点蘸水湿润嘴唇,眼里带着浓浓的忧戚。
头晕、失眠、高烧、阵痛、贫血,冷双成的身体状况突然日下,好像所有重症疑难一下子涌现出来,点滴侵蚀她的身子。
说实在话,沙小弦很怕她就这样死了,像阵风走得无声无息。下午算是受到惊吓和打击,康盛那边有兄长归还安稳后事,她们这边又亮起了红灯。
这些事,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沙小弦曾经凝神细思,觉得能感应到静躺不动的冷双成细微心事,似乎有些神奇。柔和的台灯映照着苍白的脸,她低下眼想得专注:冷双成答应和顾翊在一起,引起了凌艺雅的妒忌,她派人打伤了她,从此让顾翊致力报复打击。康盛救了冷双成的命,被砍伤了左手。冷双成欠下他的一份恩情,现在亲眼看着康太离世,心里负荷不轻。顾翊伙同白寒倒台凌府,牵扯到了盈盈,盈盈这次跑来,促使悲剧发生……
她记得冷双成陪伴看电影时,问过:“沙宝,你相信因果循环吗?”
她也像顾翊那样嗤笑:“有个什么因果,顶多事情之间有牵连。”
现在,佛教宣扬的“因果论”是否明晰她不敢肯定,但是她感觉到了冷双成被牵连至深的道理。灯下的人昏然入睡,无知无觉,她的心里塞进了冰天雪地。
门铃不摁,响起敲门声,估计是顾翊的脾气。
沙小弦起身开门,让进了连夜赶来的顾翊:“高烧,不清醒,身体状况差。”
顾翊松了松领口,直接走进冷双成的卧室:“她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房间里静寂有光,笼罩平躺不动的人影,暗淡流转。他伸手探查体温,摸到了满额头冰冷的汗珠,眼色一沉。
“得送医院。”
“打过点滴了,不管事。”沙小弦靠在门上回答,“你出来下,我给你说个事。”
两人坐在客厅沙发里,隔离了冷双成的耳朵。
沙小弦挥下满座的垃圾,神态不以为然,语声却是笃沉:“顾翊,我考虑半天,决定让你带走冷双成。”
顾翊找了块干净地,听完抬头,微微动容:“真话?”
这等于帮了个大忙,他上飞机时,还一直忐忑康盛失亲,后面有可能引起的变动。
没想到,对面的人也能预见这个道理。
“我怕她会死,生活上又不能照顾她,你带走最好。”沙小弦三言两语说完,“康明这边有我顶替,她要做的事我都会,可以放她好好休息,如果她醒过来发脾气,你就说是我决定的。”
顾翊马上答应。
沙小弦警告:“你对付凌府的事我猜的出来——记得不管在外面搞什么,不准牵连到冷双成。你犯的错,总是由她来承担后果,不公平!”
顾翊掏出电话吩咐手下人安排航班,细细叮嘱注意事项。他和衣守在床边,抚额看着冷双成昏迷中喊叫“康盛”“康盛”,忍不住去掐了一把脸蛋。
冷双成悠悠转醒:“康盛?”
顾翊黑了脸,凑近:“你老公。”
冷双成看了一下,又闭上眼睛:“你怎么来了?”
“接你回家。”
相思刻骨
港旗知名酒店内,正在举办一场珠宝展。
萧从影自从上次在《名人访谈录》爆料想和南方多加强合作关系,果然频频举办新款首饰发布活动,推动了港方珠宝的兴盛。每一场的安保业务均采用不同企业团体,由于这次规模大、价值高,首先启用了康明的服务。
沙小弦身着统一规格的黑色礼服,双手后背站在金色玄梯上,身后就是价值连城的frisson冰晶系列顶级皇冠,晶莹耀眼的光衬得她的影子如墨般深沉。
一双眼睛伶俐地移动,搜寻全场情况;耳机里不断传来组员的细声播报情况,场面局势安稳。
“那男人是谁?”
美丽的女宾永远只关心两件事——珠宝和型男,已经有晚礼服美女聚集在沙小弦梯下,悄声品论。
“票数最高的财政司司长候选人,杨散。”
“北部最凯的银行家?上了政府周刊的那个?”
手持高脚杯的女孩轻轻晃动红色酒液,低笑:“排场不小啊,萧氏会展也成了他的陪衬。”
远处,萧从影和杨散相对交谈,一亮一暗两道挺拔的身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继北区公布民意评选后,杨散票数及支持率一路飙升,大有问鼎财经大权之意,此时南方政客的拥簇陪护也算是佐证。
“杨散旗下的产业本周入驻港旗。”端着鸡尾酒的女孩又爆出一个消息,“据说有意在此发展叶脉,和萧氏一样。”
身旁的女伴低声应和。
沙小弦一动不动地巡视会场,眼光锐利如刀,扫除了平时的沉静安定。看看交接的时间临近,她招招手,同组的昆仔跑过来,仰面问:“沙宝姐,怎么了?”
底下站着交谈的两个女孩回过脸,吃吃笑:“这么有型的帅哥原来是女人……”
沙小弦瞟了她们一眼,微微俯下身,叮嘱昆仔:“过了12点先锁定接通外走廊的侧门,清检窗巾、桌布数量,有少除情况要及时上报。今晚来的都是腕,安全方面应该有保证。”她摘下耳机,拉松了领巾,“10点,我时间到了,先走一步。”
核心圈马上起了变动,随着杨散移步的趋势,众星拱月突出了他的气势。沙小弦直身朝正门走,被拦住了去路:“沙宝。”
杨散缓缓上前,在众人面前低下身子,沉声唤了一句。
“这位是?”好事者已经问了起来。
杨散伸出手,紧紧钳住沙小弦的手腕,不容挣脱:“我朋友。”
沙小弦无视组长警告的眼光,左手一扬,手肘猛撞,冲开了桎梏。“堂堂财务司会有坐牢的朋友?”为了能起到效果,她说得冷心彻骨。
果然,在这种高级场合,政客们的脸抑制不住风云多变,要知道这句话如果上了明天头版,该是多大的震撼效果!
沙小弦还在微微一笑:“大家说是不是?”
杨散神色不惊,淡淡微笑:“我的这位朋友就爱开玩笑。”
沙小弦点到即止,再闹下去就真的不像了,她要的就是“捕风捉影”,最好是翻她和他的老底。继续朝电梯走,按键,等待。
咖啡色的身影不急不缓跟了进来,一边回头遣散跟随:“你们先回酒店。”
保镖看着沙小弦,迟疑:“杨先生多次带伤回去,我们很难对管家交代……”
杨散微笑:“不要紧。”用眼神加强了旨意。
保镖退散,电梯徐徐下降。
锃亮的金属门映照两条镌刻般的人影,一高一瘦,气质内敛,像是电影画面里的绝配。
“你来港旗做什么?”沙小弦冷漠地问,眉目犹然寒罩冰雪。
“看你。把总部迁过来了。”杨散盯着前面的倒影,温和地笑。沙小弦的轮廓的确挺拔如杨,透着清新亮丽,他好像越看越高兴,最后唇角眉峰都攒集了笑意。
沙小弦不理会这种自顾自的满足,当前走出电梯门。
酒店外星光暗淡,街灯蜿蜒入天。一个衣饰整洁笔挺的小伙子迎上前,先对杨散微微鞠躬叫声“哥”,再利落地对上沙小弦,礼貌招呼:“沙宝。”
沙小弦禁不住咧咧嘴角。杨散点点头回应:“小皮现在帮我开车,还读了大学。”
小皮这一来,缓解了沙小弦急促的脚步,她停下来问:“老板还好吧?”
“爸爸迷上了钓鱼,杨哥给他开了个渔场,就在清水湾……”小皮斯斯文文地回答,看见沙小弦转身离开,连忙追了上去,“沙宝,爸爸很想你啊,什么时候到我们那边去逛逛?”
沙小弦不发一语走向站台。小皮紧跟:“沙宝,我送你回去。”没得到回答,他突然大喊一声:“姐,你穿走了我的衬衣,还我。”
奥迪里,沙小弦浏览窗外街景,小皮不断透过后视镜观察她的脸色。
“杨哥公寓里新进了很多电玩,还做了个露天田径场,塑胶跑道崭板子新,姐是爱跑步的人,一看准识货。”小皮喋喋不休劝诱,把车开得稳稳当当,再没混街头时的轻浮劲。
“叫名字。”沙小弦打断他。
小皮会意:“沙宝,我爸真的想你啊,你考虑下。”
杨散坐在左边始终没说话,偶尔探身过来检查她的安全带。
上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为了联系到冷双成特地申办的同款。沙小弦摸出来,推开滑屏:“什么事?”
传来的竟然是康盛的声音:“沙小姐,你在哪里?”
“车上。”
沉默一下,然后问:“冷双成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
“一个星期了……”
“嗯,天天都是不清醒,生理状况平稳。”
那边没有声音,沙小弦皱了皱眉毛,突然说:“康盛,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康盛显然记得,嗓音黯然:“我忘不了她。”
她阖上电话,紧握手心里,小皮再打量车里人脸色时,发现后面两个都很不好看。
杨散淡淡地问:“沙宝,你和康先生很熟?”
熟到直呼其名?更何况以前宴席上就是一副相见如故的样子,那种印象,他的确很在意。
沙小弦低头审视刚拨打过来的陌生号码,沉思。街灯的光映照在她脸上,让杨散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他直接俯身过去,想环拥她的腰,被察觉,胸口受了冷冷一击。
“哥!”小皮急了起来,猛地踩住刹车,返身查看伤势。
杨散捂住胸,摆手制止:“是我不对。”在小皮面前,他没有掩饰什么,苦笑:“沙宝不喜欢别人碰她。”
小皮挪开眼睛看看沙小弦,神色仿似忍耐许久,才咬咬牙说:“沙宝,哥跟白少昨天在场子里谈事情,一票人冲进来,哥帮白少挡了一刀。”他比划了一下:“在胸口。”
沙小弦侧头瞧了瞧,杨散咖啡色西服深沉依旧,看不出有血丝渗出。她不以为然地笑笑,推开电话,拨过去:“康盛,能空点时间出来不?”
“怎么了?”
“见面谈。”
康盛嗓音低沉:“好吧。”
沙小弦冷冷一笑:“不要勉强。”尤其那边是一种揣测、惊疑的口气。她猜得出来对方听到邀请后,十有会迟疑不定。
声音朗然升高:“没问题。”
沙小弦回头,发现车灯按亮了,小皮伸出个半身,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医药箱正在替杨散包扎。亚麻衬衣前襟染了块红,涔涔冒出血丝,主人额头上也是一层薄汗。
她低眼探了探路境,沙沙地说:“我差不多到了。”转手去摸车锁。
杨散反射性地抓住她手腕,眉目岿然:“沙宝,白寒也受了重伤,在冷小姐那个医院。你最好去看看。”
沙小弦甩开手,低身出车外,慢慢沿花墙底走,最后消失在滚烫的视线里。
杨散刹那软靠椅背,抚上眼睑长叹。小皮圈好纱布,替他扣上外套,垂眼说:“哥,你每天对着照片伤心,见了真人又不敢多说。”好像被急坏了的小弟,语气抱憾不平,“我从来没看到哪个男人像电视里演的痴情,现在一看就找到了两个,还个顶个的真。哥又一直让机会给白少,真让人想不通。”
感染了自己的杨散每天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很清楚。
“白寒还年轻,很多事担当不起。”杨散闭着眼睛,低声说道,“这次得不到沙宝,竟然拼了命地玩票。我不拉他一把不行。”
静寂之中,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显得深厚、沉重:“也只最后一次了,沙宝现在看了我很不耐烦,今天见了面,以后怎么发展还是未知数。我得好好想想。”
得好好想想。语声里的负荷穿透夜空,直刺苍穹。上面没有光,他的眼里全是一片沉寂。
康宅座落在环境优雅的绿林角,其中有个台式庭院,竹林接流水,翠木层层掩映,隔离出院子里的幽清。康盛挂断电话,站在流水旁面向暗淡夜景。
母亲离世,冷双成被顾翊带走了,似乎所有他珍爱的感情已经远离。别墅灯光洒落满院苍翠里,模模糊糊拉长他久站不动的身影,身后石子路传来细碎脚步声:“康盛。”
转头,李离温柔的脸出现在眼帘,兄长明天尾随而来,站定后,眼色也是安稳而平静。
这些都是亲人,带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康盛笑了起来:“我没事。沙小姐约我见面,正在吃惊。”
李离也温和地笑:“难道沙宝看上你了?”
明天闲适地站着,撑下巴看:“康盛条件这么好,有人喜欢正常。”
他和李离都是医生,面对低迷的康盛,自然发挥起了疏通块垒的作用。逗笑、轻松,怎么有效怎么来,某些方面,他们真的很像。
康盛却不能笑得轻松,虽是沿承了母亲漂亮的眼睛,此时,里面的光一点也不飞扬。“哥,你给分析下,她到底怎么想的?”
李离一脸好奇侧头围观。
明天敲敲下巴,长指一动一动,有几分临症疑难的味道:“先说说你和她的接触。”
康盛转述宴席上、飞机场、办公室各个方面的交往和对话。明天浅笑:“这个宝藏得深啊,让人不好判断。”
“北区第一财阀……地下老大……两个人都喜欢她,没反应?”他又追问一句。
康盛首肯,李离呵呵笑:“师兄,他们条件也不差啊。”
明天绕着康盛慢慢走一圈,打量:“就康盛这模样,男人看了也想扑,女人更要蹂躏。”
“哥想逗我开心别拿人当小孩哄。”
明天抬头:“李离,你第一次看到康盛,总有反应吧?”
李离吓得直摇手,落荒而逃。
夜景下,只剩了两个人。明天收起玩笑的面孔,轻轻叹口气:“康盛,还忘不了双成?”
“嗯。”语声黯然。
“顾翊势在必得,你争不过他。”
“我不想争,我只想天天看她一眼,哪怕一个背影也行……”
明天拍了拍康盛的肩,语气尤为痛心:“我家康盛什么都好,就是死脑筋转不开。七八年蹉跎了岁月,到头来还要误了终身。”突然,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惊讶着说,“……你说,沙宝小姐会不会知道了你心思,想顶替双成来安慰你?”
说完后,仿似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又摇摇头叹息。
康盛只是站着,眉眼沾染雾水,怅然失神。
“康盛,你怎么这么喜爱冷双成,一定非她不可吗?”
“也不是。看见她的时候容易走神。”
明天咧嘴笑:“这是个什么感情?”
“妈也这样问过。”
明天较之于康盛,对母亲丧讯显得平和:“唔,老妈都好奇了,肯定有原因。”
“走吧,进去说。”
明亮大厅里,康盛对明天讲了很多——剖析内心情感、康家前尘往事——拉拉杂杂和冷双成有点关联。
“我也不是非她不可,每次拼命提醒自己要冷静,但是一看到她就忘光了,老爱逗她玩,她笑我笑,她哭我哭,哥,你说我是不是中毒了?”
“嗯,病得不轻。”
康盛躺倒在沙发上,瞳仁里神彩熠熠,闪着迷蒙的光,看上去像个情窦初开的男生。他枕着手臂发呆,有一会没说话。明天推推他:“什么时候开始的症状?”
“英朗读书那两年。爸当时发病多,断断续续住医院。妈挑起了康明的重担,心态过急,削了不少老臣的根基,结果遭到他们集体对抗,关系一度闹得很僵,还上了报纸,哥记得吧?”
明天点头:“记得,报道上说妈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康盛叹口气:“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冷双成。入社团第二个月,我为了报愚人节被戏弄的仇,点名要她陪练。她脾气也硬,每次被摔得皮青肉紫,上上药忍着,打倒了就爬起来,再打倒再爬,一个下午站起来十一次,摔得我手软,整个社团都服了。”
“那个倔劲感染了我。我想自己一个男人,总不能输给丫头吧,后来做事就照她的彪悍劲来,多试几次,不轻言放弃。说来好笑,韧性方面的品质,我以前的确没有。”他顿顿,语声惋惜,“就是迟过了表白,像愣头青。”
明天没有打断弟弟,让他说,让他抒发内心的郁结。
“爸其实也认得冷双成。有次去调节妈弄出来的矛盾,我记得对方客户好像叫白笑,以前一个住院部的,他们两人谈崩了,爸从茶楼出来哮喘发作,路过的冷双成把他送进了医院,等于间接救了他一命。这事爸死了好几年妈才跟我提,说是那女孩留了字条和住院费,后来再看到求职履历才知道是她。”
明天随口接话:“这么巧。”
“是有些巧,冷双成那时为茶楼画画搞宣传,看见白家儿子的车在旁边,拦住了就催着朝医院赶。爸跟妈说得很清楚,就冲白澈这孩子既往不咎施援手这点,以后也要善待白家,可惜妈听不进去,最后还是掐住了人家的股份。”
明天默然,他突然懂了康盛以回忆口吻讲了这么多的道理。自己的妈妈生前的确犯过错,做儿子的希望随着她的善意救人,灵魂得到解脱。白家的故事他也听说过,起因是白笑被另一个白家人夺走了家产,他急欲抽出康明保底的股份换钱,老妈紧掐住不放,导致人家贻误了反击时机。最后,有模糊消息显示白家家破人亡,唯一的儿子在一场事故中丧生。
那个儿子就是白澈。
明天换上一身舒适的睡衣,手拿遥控器漫不经心地调换频道,打发时间。刚才和康盛谈过话,往事造成的抑郁差不多也传到他心里,弄得浑身不自在。
李离敲门而进,露出个脑袋笑问:“师兄,康盛还好吗?”
明天一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笑开嘴:“进来吧,师兄不吃人。”和她在一个家庭里生活,偶尔开开玩笑,没想到她脸皮薄,脸一红转头就跑,还时不时做出一副防备姿势。
带着天真的女人,这是他对她下的定义。
李离捱进门,转眼看看电视屏幕,有些惊讶:“你也看旅游频道?海景美吧?”
电视里正在放蓝天白云,椰树沙滩,典型的马尔代夫风光。他了悟地点点头,笑:“是啊,想出国散散心,最好拉康盛一起去。”
李离坐在沙发里:“师兄很爱护康盛,做弟弟的有福气。”
“怎么,我不爱护你吗?”明天挑眉,侧脸并没有转过来,流畅的线条俊朗如昔。
李离羞得红脸:“康盛没事就好,我先走了。”准备再次落荒而逃。
明天低沉地笑:“你这么关心康盛,我替他说声谢谢。”
李离转身,手指无意识地抚着裙角,神态透着紧张。她可怜兮兮地想半天措辞,才回答:“师兄误会了,我对康盛没有……”转眼看到对方可恶的笑容,醒悟过来,忍不住随手抓起一本书,呼的一下砸过来:“总是开我玩笑!”
首次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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