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长清宫词 完结版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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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清宫词 完结版 作者:肉书屋

    《长清宫词》

    作品相关 说明。

    靡宝:

    正文 第一章

    母亲安详地躺着。

    王府里的大夫只拨了拨她的眼睛,就已经开始摇头。我站在一边,看到母亲仿佛睡着了一样,艳红色的裙子铺开,罩着一层白纱,母亲的脸在纱下仿佛带着笑。她的一只手戴着翡翠镯子,那是她的嫁妆,另一只手边倒了一只空杯子。整个场景看上去颇有种魔教殉道的意味在里面。

    我知道她是喝了那杯子里的东西才死的。而且她走得很匆忙,甚至没有来得及对我和弟弟说什么。我跪着她身旁,想要握她的手,大夫迅速一巴掌把我的手拨开。

    “有毒!”

    怎样的毒药?即使只是沾了一下便可以要了人的命?

    而母亲最终选择的这样的死法。

    旁边还放有三尺白绫,一柄短刀,她求的是速死。

    父亲接到消息赶来了,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哽咽。

    “倩宜!”他呼唤母亲的闺名。可母亲是永远不可能如往常一样微笑着回应了,她已死,冰冷地躺在地上。如她所愿,永远地远离了各种纷争,各种困扰。闭眼盖棺时,彻头彻尾重新做人。

    或许她已不愿在再为人。

    弟弟睿跟在父亲身后冲了进来,我一把将他拉住,“不可以过去,有毒。”

    他死死搂着我,哭起来。

    大家都在哭。父亲,弟弟,伺候母亲的使女。我茫然地站着,麻木不仁。

    睿在我怀里发抖。我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芳香,衬着哭泣声,成了一种诡异妖娆的气息,令人心神不宁。案上一杯茶还腾着热气,前一刻,母亲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个陌生的来客,对我说:“你先出去,娘和故人谈一谈。”

    现在她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手边倒着一个漂亮的镶有玉石的杯子。

    我是看着她倒下的。身体优雅地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羽毛般轻轻飘落。她倒在地上并没有立刻死去,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张着嘴仿佛在说什么。

    我始终是没听到。我立刻冲进屋里,使女尖叫了起来,顿时,人声,脚步声,纷至沓来,嘈杂不堪,令人头昏脑胀。

    那个陌生人目无旁人地离去。

    父亲的手发着抖,却始终不能抚上母亲的脸。毒已经在母亲的脸上呈现了出来,曾经雪白晶莹的肌肤逐渐变成青色。我立刻将弟弟带出了房间。

    睿的手把我搂得很紧,我几乎快要窒息。但我没有推开他。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哭泣,从此以后他必须迅速长大。他才七岁,这么一点大,别的孩子还在亲人的怀里撒娇,他却不得不告别童年了。

    这一刻我是恨母亲的。她为什么走得那么早,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把睿抱紧,不住吻他。我可怜的弟弟。

    而后我迅速原谅母亲了。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他自己想走的路。她是我们的母亲,但母亲也是人,不是她做了我们的母亲已经其他一切特征都会模糊淡化的。而且我相信如果有选择,她定会坚持活下去!

    可我始终悲伤,死的人是我们的母亲,对子女倍加爱护的母亲。她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量而死的。油枯灯灭。

    门外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母亲房里的下人都聚集在外,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都到这里来了。他们的脸上带着惊恐,他们在心里说着:安王要完了!要抄家了!

    无声的,但我听得到。他们在回避着我的目光。

    我喊:“康伯!”

    老管家立刻跑来我身后,“三姑娘。”

    “敲云板,通知各房。还有,马上把那些喜庆的东西撤了。”

    他匆匆下去,灰色的背影。

    父亲还在痛苦地喊着母亲的名字,一声一声,哽咽,抽泣。一个三妻四妾的大男人居然哭成那样!像丢了玩偶的孩子。我觉得矫情,母亲在世的时候从没见他这么深情,他这是做给谁看?我?还是睿?还是那个逼死母亲的人?

    清风冰凉,一如母亲。打了一个寒战。

    我搂着睿,我们就此相依为命。我同胞的小弟弟,这个家里除父亲外同我血缘最近的人。我们一起成长一起受教,也一起感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空气中还弥漫着鞭炮的火石味,酒香隐隐飘动。这个是个喜庆的日子呢。他们刚给我定了亲,对方是韩家独子,一个陌生人。

    我不畏惧陌生人,相信没有哪个陌生人能比刚才那个带给我更大的痛苦。

    而且我还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是夜,月凉如水。

    水榭纱帐翻飞。风过水面,荷香阵阵,丝竹悠扬,如泣如诉。

    我走至父亲身后,他一直没有发现我,带着醉意拨着琴。我看他,呵!鬓边的头发已经白了。

    是的,大家都不再年轻。

    十六年前,母亲正是一个五品官的独生女儿,父亲则是得宠的七皇子。春来出游,杏花吹满头,又见少年足风流,母亲立刻下了决心,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那时母亲是名副其实的贤内助,出谋划策,打点家务,任劳任怨,没有给父亲添半点烦恼。

    父亲说:“倩宜,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陈斐就此立誓,此生不再另娶他人。”

    其实在母亲嫁进来之前,父亲已经有了一对双生子女,大我四岁,大哥名贺,姐姐名珏。他们的母亲王氏本是侍妾,母凭子贵,母亲进门后,喝了她奉的茶,终于熬出头,没有封妃,也算是个夫人。

    母亲容了他们母子。她一直很理智很矜持。

    新婚不过半年,先皇崩,太子未定。

    朝中大致分两派,一派拥护皇长子毓,认为他长房嫡出,又是长子;一派则拥立四皇子昊,认为皇长子虽名正,可才不足,优柔寡断,喜色好声,而四皇子是先皇最宠爱的孙贵妃所出,文武双全,胸有谋略,果断英明,如继承皇位,必是一名名君。

    吹得天花乱坠。

    那是一段动荡的日子,人心惶惶度日如年。父亲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当然他是站在自己的哥哥一边。

    不久,户部尚书李大人联合北方姚氏意图谋反的事传了出来,举国震惊。

    皇长子忽然暴病而亡,死得再巧合不过。

    李大人自尽前字字血泪,道:“天下人不知老臣冤枉,只知有明君圣人降世为王。j人当道,吾国堪忧啊!”

    且不管究竟谁忠谁j,权利斗争中,本就是败者为寇胜者为王。公道自留给后世人,且尽生前有限杯,莫思身后无穷事。

    哪个朝代权利更替没有一场血雨腥风?哪位皇权的确立不是建筑在无数冤屈的亡魂之上?

    若怨,就怨自己生不逢时,怨自己不够狠辣,再不济。就怨命吧。命运之于人,就如同手之于泥,想捏成什么形状,就成什么形状。

    不是不无奈的。

    我无法从长辈的口中打听到详细的故事,我一直在拼着碎片。那是一个属于父辈的,遥远复杂的年代。故事的主人翁们现在不是高高做在龙椅之上,就是躺在冰冷的床上任由亲人哭泣。

    昊帝登基的那天,母亲临盆,深夜,我就呱呱落地了。

    普天同庆时刻,皇家宗室又有新生孩儿,正同群臣饮酒的皇帝听到了这消息,龙颜大悦,认为这是吉兆,逐为我命名为“念”。取“念德怀仁,思恩记宗”之意。

    我之前的一半时间几乎都是在皇宫的高阁兰殿中度过,或听书习琴,或和皇子公主承欢皇上太后膝下。那是段靡靡庸懒而单纯自在的日子。

    纵有千娇百宠,也不抵形势逼人。

    弟弟出生的前三个月,御前侍卫的舅舅忽然被人指责谋反,说他曾狸猫换太子,当年带人抄李大人府的时候,将当时抚养在李府的皇长子的独子陈显偷偷换了下来,托人送走了。

    舅舅给抓进大牢,是夜就死在大牢里。说是畏罪自尽,父亲就是审他的人。

    我那时已经有八岁,比现在的睿还大,自然清楚记得点点滴滴。

    深夜,舅舅自尽的消息传来,母亲惊摔了玉盆,脸色青灰,手凉如冰。她先是倒了两杯茶,而后看着我,眼中有种种不舍,于是倒掉了其中一杯茶水。

    就在她举杯欲尽的时候,父亲冲进了房间,打落了她手中的杯子。

    母亲冷冷道:“你还要怎样?我哥哥已死。既然你认定家兄换了那个孩子,那我也是罪人的家属,自当以死谢罪!只是我有一事要问清楚,一个十二岁大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掉的包?”

    父亲一字未发,我仰头看他,他的手在发抖。母亲自那夜开始半隐居,直到去世。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夜已深。父亲早就停了琴,喝醉倒在案上。我去扶他,听到他在喃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必定是在幻觉中看到了母亲,依旧风华绝世,面若芙蓉体若柳,回眸一笑百媚生。

    我说:“爹,回房吧,这里露水重。”

    他恍惚着抬头,说:“倩宜,你回来啦?”

    “是。是。”我应和着,他现在一脑子糨糊,我不和他争。

    “其实……其实……我也是不甘愿的啊……”

    “……是……”

    “你明白?”

    我叹口气,“明白。”

    “你明白什么?”父亲突然问。

    他神智已经不清,把我误认为母亲不算,还满口胡话逻辑不通。

    我苦笑着,说:“念儿都明白。您不想娘走。”

    父亲却突然扑了上来,把我按倒在地上,双手掐住我的脖子,狠狠地,死命地掐我,要将我置于死地。

    “你恨我!你到死都要毁了我!别人都不知道,都以为我负了你。你好狠!”他发狂地叫着,酒气喷了上来。

    我拼命地挣扎,可是怎么也推不开他。他掐住我脖子的手越来越紧,空气越来越少,他是真的想掐死我了事,死了干净了就一了百了了。我于是也放弃了挣扎,觉得没意思,该怎么就怎么,反正强求不了。

    只觉得意识开始涣散,无法出声。天空中月影晃动,母亲俯身看我,嘴角还是那抹神秘的微笑。

    她这么快就来接我了。

    突然,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响起,父亲手上劲一松,倒在了一边。我大口喘着气,看到睿呆呆地站在一旁,脸色煞白。

    我立刻坐起来,他扑进了我的怀里。

    “没事。”我安慰他,“爹只是喝醉了,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瑟瑟发抖,却没有哭。他说:“姐姐,你先忍着。等我长大了,我来保护你。”

    我紧紧抱着他,有他这句话已足够。他在我手上塞了两颗糖,说:“姐姐,你过生呢!”

    呵!是的,今天是我的生日,十五岁。定了亲事,母亲去世。

    父亲给下人扶走了,他迷糊着没有再说什么,当然也不知道他自己说了什么。

    我回到水榭,坐在琴边,环视这个精巧别致的庭院。地上有瓷渣,折射灯光,亮晶晶的,像谁落的眼泪。

    母亲已死了。死在这个家里,这个深深的庭院里。她时间不够,没有跳出去,就给拖下了地狱。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已经看到了盛开在彼岸的火红的花朵。

    我轻拨琴弦,音色如水泻下,正是那曲母亲喜爱的《长清调》。

    烟笼寒水月笼沙,惟独佳人无觅处。

    我的手摸到了什么,那是睿送我的生日礼物,两颗糖。我剥了一颗含在嘴里,酸甜的味道散开。

    母亲喜欢的荷花开了,香气弥漫于院子每一个角落。这是她留下的记念,她要我们永远都生活在她的温柔芳香里。

    天已经开始亮了。我站起来,去叫睿起床梳洗。这以前是母亲的事,但她已经不在了,我得代替她维持这个家的正常。

    使女拉起了帐子,我去推开窗。今天天气明媚,空气很好。

    “娘……”睿自床上坐起来。

    我对他说:“晚上睡得好吗?”

    “姐……”他看清楚了。

    我点头,“是我。今天要发丧,我会很忙。”

    他耷拉着脑袋,沮丧地不说话。我过去搂着他,“我们必须学会麻木和遗忘,就从娘开始!”

    母亲死了,可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以后的一切,都要我们自己来面对。

    我无知无觉地站在荷池边,只觉得母亲就像琥珀里的生命,明明已经消逝,却仿佛还活着。

    奠堂上,满眼白色。

    二娘看着我的眼神仿佛祭祀看着即将要给送上祭台的羔羊。

    她问我:“念儿,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你看起来一夜没睡。”

    我还没回答,就见一个雪白的小影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扑到我腿上。我低头一看,正是五娘的儿子小靖儿。

    2岁大的孩子,也穿着孝衣,粉嫩的小脸红彤彤的,见到我看他,立刻裂开嘴笑了,嚷嚷道:“念姐姐!”

    看他短短胖胖,天真无邪的样子,我不由想起了睿小时候。

    睿自幼就是个精致的人儿,产婆一接过孩子就大声夸奖:“我接生过那么多孩子,就数这个小王爷最标致,将来绝对是位翩翩佳公子。”

    我探头,躺在小床上的宝宝粉粉一团,润玉肌肤,目如灿星,着实漂亮。

    母亲在一旁笑,“念儿,弟弟可漂亮?”

    “漂亮!”我直点头。

    “你做了姐姐,可要照顾好弟弟。念儿和弟弟是娘的一对宝贝花。”

    我伸出手指,睿儿就立刻紧紧抓住,我咯咯直笑,问:“娘,弟弟叫什么?”

    母亲收了笑容,幽幽道:“你父亲……还并未给他起名字……”

    一阵喧哗,我茫然抬头。是皇宫中派人来吊丧了。

    一位风度儒雅的俊美公子款步而致。星目环视一周,落在我身上。

    “念儿,”他对我轻声道,“节哀顺便。”

    不节哀,又能怎样?人人说一样的话,到最后都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客套。

    即使我只用一滴眼泪就能换回母亲,也不会哭泣。对于母亲,活着既是受罪,何必苟且偷生?失落过后是欣慰,我虽会苦,她却已经得到解脱。

    我低着头浅笑。

    太子陈弘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离席随他去到角落。他低声说:“下个月,本宫就要前往南方边界了。”

    我疑惑。多年来,南方蛮族一直滋扰我国边界,小则偷鸡摸狗,大则烧杀掳掠,很是一块顽疾。此次太子亲自出马,必是事态已经发展地相当恶劣了。

    陈弘表情严肃,说道:“你定不知道,对方的宵阳王已经派了使者进京,上书求亲。父王有意化干戈为玉帛,打算许给宵阳王一个王妃。”

    我抬起了头。和亲?

    陈弘继续说道:“大前天父王就问起你,问你今年多大了?许人没有。我谎报说十二王叔提起过,仿佛有安排。念儿,你可要有准备。”

    我反而笑了起来。准备?准备什么?绣好鸳鸯待嫁,还是找机会寻死觅活?

    “念儿,你可还好?”弘见我不声不响,担心道。

    我袖子里拽紧了手,咬着牙道:“多谢弘哥哥操心,陈念心里自有打算。”

    我不想再多说。

    我搂着睿跪在母亲棺前,他热乎乎的脑袋靠着我的肩膀,软且暖的小手反抓着我冰凉的手。母亲若可以看到这幕,定会走得安心。我们姐弟虽弱,却会团结,况且,我是会不顾一切守护睿儿长大的。

    不会离去,更不会死!

    我们在母亲灵前依偎了良久,直到有人来叫我们去吃饭。

    来的人是我的四妹,陈婉。她是二娘所出,小我半岁,长得俏丽动人,性格活泼,深得父亲欢心,于是也有点目中无人,持娇恃傲。我是见过她欺负温婉的五娘,还和二姐为了一支珠花哭闹。

    这烈性子,恐怕是得到二娘的真传。

    只见她撅着樱桃小嘴,不耐烦道:“还跪着做什么?再跪人也活不过来了!”

    睿儿立刻要上前,给我硬拉住。

    我忽然想起一则传言,说那宵阳王的母亲是个严厉且脾气暴躁的老太太,恐怕也只有陈婉这样的女子才可以和她一较高低。

    于是暗自窃笑。

    陈婉怕我笑,这一直让我很不理解。不过也好,这让她极少来找我们的麻烦。没了争执,也就不用看父亲是如何偏袒一方。

    这次就是,我一笑,她就立刻转身走了开去。我看她背影,身段窈窕,比我看上去还大点。

    餐桌上,众人本都默不作声地吃饭,忽然间,陈婉一声凄厉的尖叫,撞翻了椅子跳起来。

    一看,她碗里的汤上赫然浮着一只苍蝇。女眷们顿时作呕的作呕,喝骂的喝骂,端菜的丫鬟跪一地,厨子也给叫了来,好不热闹。

    我看睿儿,明亮的眼睛里正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一张秀美的小脸在这股邪气的衬托下愈加动人。

    我低声问:“可是你做的?”

    睿儿得意不已,“活该,谁叫她要为难姐姐。”睿儿只管我一人叫姐姐,陈婉在他心里,大概不过是个呱噪的女子罢了。

    我沉下脸,严肃道:“以后不可以用这个方法了,下人和厨子要受连累!”

    睿儿咬咬唇,小声说:“知道了……睿儿只是想为姐姐做点什么……”

    我动容,伸出手,在桌下将他的手握住。

    正文 第二章

    母亲下葬后,我就带着睿幽居宜荷院,除去用餐,不和外界接触。父亲也不大过问我们的举动,他渐渐把心思放在了六娘的身上。

    父亲娶她进门,本也就是为了她娘家的庞大势力,自然不会委屈她做小。母亲自尽恰好成全了他,到死也帮了他一个忙,真是个笑话。

    外面姨娘们的种种矛盾逐渐明显。父亲煮了五锅水,主母位空虚,同时一起开,忙不过来也是理所当然。我和睿到现在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我们如此软弱,只有见招拆招,不敢轻举妄动。

    睿自案前抬头,问我:“姐姐,我现在习字,将来用来做什么?”

    用来做什么?做什么?

    如果他能顺利长大成|人,他自可以大展拳脚,一出我们此刻所受的种种怨气。到时不管是惩j除恶还是出气泄怨,都无人敢对我们说什么。

    我将他揽到膝边,为他擦去额上因为认真写字而出的汗,对他说道:“睿儿想做什么人?”

    睿想了想,说:“我只想永远和姐姐在一起,将来住在一座玲珑庭院里,日日陪姐姐弹琴作画,七夕郊外放河灯。”

    我点他小鼻子,笑道:“贪玩!”

    睿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笑得灿烂,我轻轻吻他,他短短胖胖的胳膊搂着我的脖子,脑袋埋在我颈窝,像只粘人的猫儿。

    天真无忧的他听不到我叹息。

    荷花开到最盛的时候,太子陈弘奉旨出使南藩。他出发前,我正巧进宫给太后请安,才聊了几句,皇帝来了。

    当今圣上长父亲五岁,长期的疲劳让他看上去老父亲不止十岁。虽说他是为我命名的人,可我并未因此受到他多少恩宠。舅舅狸猫换太子之事成为他心头永远的痛,一想到那个皇长子的嫡子有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他就难免郁躁不安。

    所以他没有给我和善脸色。

    他看着我,冷冷问:“早就听说念儿一手琵琶名满京城,想你母亲擅长音律,你这是得你母亲真传吧?”

    太后笑眯眯道:“皇上想听琴?那正好,年初的时候阮卿家送来了一把‘太古遗音’,难得的名琴。”

    说着,已经有宫女把琴抱了出来。琴果真是好琴,四美皆全,尤具苍古。随手一弄,只听散音嘹亮,按音浑厚,泛音清越。我是爱琴之人,顿时爱不释手。

    我微微一揖,弹起贺若弼的《清夜吟》,只听琴声铮琮,或激昂透彻,或宛转曲折,尽自由地从我手指间流泻出来。大堂之上,不管是太后嫔妃还是宫女太监,无不动容,面有惊艳赞许之色,只有一人,毫无表情,不知喜怒。

    那人的眼睛看着我,却透过我,忘到我所不知的遥远的过去。

    一曲毕,太后连声喝彩。皇上站起来,只道一声“赏”,遂拂袖离去,从始至终,我都弄不懂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权者就是有这样的自由,心情太好或太不好,都可以随意找人来折磨一番,以图发泄,对方还绝对不敢声张,任由捏圆捶扁,最后还得高呼万岁谢主隆恩。

    做人下人,太多不容易。

    三天后,陈弘就起程了。此后一连七天,夜夜大雨,雷声轰鸣,闪电刺目。我清晨推窗,看见暴雨把池里的荷花打得一片凌乱。

    美丽的东西多不堪一击。

    大半个月后,传来太子弘平安抵达南藩的消息。那时正是夏末,暑热正在逐渐褪去,荷花开过盛季,开始凋零。我坐在不系舟上,随手摘下一朵正熟得恰好的莲蓬,就见二娘急急忙忙地进了院子。

    所谓饱暖思滛欲,富贵人家,空闲的时间一多,就作j犯科去,最流行的罪行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传诵别人的苦与乐。

    要杜绝这种祸患,谈何容易?只有尽量不提供资料。而二娘这样出身的人,自有办法无中生有,空|岤来风,凭空杜撰,捏造扭曲,可与街头说书人媲美。

    她一心扶持儿子,巴望着父亲将大哥陈贺立为世子。可无奈自己出身不光彩,是不用指望会给扶正的。现在六娘得宠,她如临大敌,必定日日坐立不安,夜晚噩梦连连。

    偏偏六娘这样的出身,怎么是她这样的女子可以对付得了的。每每都吃亏。

    王府上下都知道这两个娘娘水火不容。自从上次父亲本想让大哥去处理田庄边界纠纷的问题,可又想到大哥生性老实懦弱,怕处理不力,作了罢。二娘就此认定了是六娘吹了枕边风,必定是醒着宁愿睡着不去想,睡着又恨不能立刻醒来去拼命。

    我们姐弟和其他孩子就这样足足看了两个月的热闹。她们也就这样一天三餐,加一顿夜宵,天天花样不同,似乎乐在其中。

    侯门深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得出去。

    二娘把丫鬟留身后,走来舟上。

    我对她笑:“二娘,念儿采了不少新鲜莲子,今天过来吃莲子粥可好?”

    二娘沉着脸,道:“你还有心思采莲子,王府里就快没你们俩姐弟的位子了!”

    听到这么恶毒的诅咒,我也把脸一沉,问:“二娘何出此言?”

    二娘银牙一咬,柳眉一挑,道:“那个小贱人,居然有了身孕了!”她说的,自然是六娘了。

    我冷笑了起来,把玩起一缕流苏,“这可是好事啊,不知二娘在愁什么?”

    二娘沉不住气,抬高了声音,“老太妃已经放了话,她若生下儿子,就扶为正室。这样一来,她的儿子也就是长房嫡子。念儿,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那宝贝弟弟想想。她做了主母,你们姐弟可还有立足之地?”

    我撒一小把米糠,池里的鱼儿立刻争先恐后地游过来呛食,激起水花阵阵。

    权势亦如这小小一把米糠,只一点点,争夺的人却因此丑像百出。

    二娘走后我在不系舟坐着冥思许久,直到听到喧哗,那是睿放了课回来了。

    我强打起精神回去。睿正坐在树下的石桌边吃糕点,红扑扑的脸上还流着汗水。嬷嬷一个劲劝他喝口茶,怕噎着了。

    我笑,“现在吃那么多,一会吃饭的时候又不吃了。”

    睿满嘴食物,含糊说:“可这酥糕可好吃,姐姐不来吃点?”

    我问:“哪里来的糕点?二娘送来的吗?”

    嬷嬷惊讶,“不是小姐吩咐厨子做的吗?”

    我一震,迅速伸手打落了睿手里剩下的半块酥糕,厉声道:“快吐出来!”

    睿立刻把嘴里没吞下的都吐了出来。

    我转身对嬷嬷道:“以后外面送东西来,都要通报我一声!”

    嬷嬷吓白了脸,跪了下来。

    我拿起石桌上剩下的糕点闻了闻,淡淡的杏仁香。那是种很常见的毒,砒霜。

    我不放心,让人弄来了生姜汁,冲着温水让睿服下了,催他吐了一回。可是到了晚些时候,他还是发了烧。

    父亲给惊动了,自宫里请来了太医,可睿的热度依旧没有减下来。平日里雪白的脸蛋烧得通红,清澈的大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雾,目光涣散,声音微弱,喊着:“姐姐……姐姐……”

    我紧紧抱住他,只觉得他浑身烫得可怕。

    太医说,如果小王爷能熬到明天天亮就会没事。一切全看造化了。

    我觉得这是一场噩梦,没有尽头,身心具受煎熬……

    母亲,你是否预见到这么快就有毒手向我们伸来呢?

    深夜,我抱着睿,不能成眠。

    怀里的孩子絮乱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火热的身躯烫着我的皮肤,他越烫,我就越冷。寒冷彻骨,冻得我颤抖,无法言语。我只有把睿抱紧,想努力抓住他流逝的生命。

    他还不可以死,他最该活下来,该享受着他该得到的生活。他会长大,大有作为,成为我的骄傲。

    他是我的全部希望,我活下去的动力。

    昏睡中有只手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那是母亲。

    不,母亲,我不会把他给你。你且回你该去的地方,睿由我照顾。你已死,尘归尘,土归土,莫在留恋红尘事。

    我绝不把他交给你!

    早晨,我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转醒,感觉那只手一直抚在脸上,又轻轻梳理我的头发。我睁开眼,望进睿清澈的眼里,他的小手正顺着我的头发梳着。

    我收紧手臂,抱他在怀里,哭了起来。

    啜泣声中,听睿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姐姐。我的泪水流了他一脸。

    我对他说:“睿,姐姐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姐姐再也不哭了。”

    父亲是真的怒了,大力追查,每个下人都不放过。

    我本以为最后给揪出来的应该是二娘,谁知道那个送糕点的小丫头原来是四娘房里的,一给拷打,说出原是四娘的安排。

    父亲大怒下把四娘关进了后院柴房,就此废掉。

    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四娘的哭喊声穿过好几个院子都还字字清晰。

    “不是我!不是我!”

    已经没人听她说什么。陈婉冷冷笑着,父亲脸色青灰,二娘假惺惺地过来关心,六娘端庄秀丽的脸上没有表情,三娘做出一脸惊恐,五娘掩着脸落了几滴泪。

    睿在我怀里捂着耳朵,四娘的声音实在太惨了。

    那夜。

    雨和黑暗掩盖了一切。我遣走了嬷嬷和丫鬟,独自一人走在幽暗的长廊里,手里的烛火给风吹得摇曳不定。

    风过回廊,仿佛一个叹息着的幽灵。

    院子最深处的厢房紧锁着,生锈的门锁和厚厚的积尘都在对来者述说着久封的历史。我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柄黄铜钥匙,随着一声清脆的咯声,门缓缓开启。

    悠长的吱声在这哗哗雨夜显得微弱不闻。

    我扯紧披风走进去。厢房里全是蒙着灰的家具,正中一张画,画中一绝色少妇巧笑倩兮。我在画下伫立良久。

    忆当年,掌珠初嫁,祖父专门托名家画了这幅肖像,置于家中,睹物思人。变故后,母亲千方百计托人自给变卖的娘家中众多名画中救下了这幅画。

    记忆中,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弟弟,拉着我的手,指着画对我说:“念儿,将来母亲不在了,这画会保护你们姐弟。”

    我还一直以为这话是句玩笑。人尚且不能自保,要一幅画有何用?若给姨娘们逼急了,抱着这幅画沉塘不成?

    可我现在只知感谢母亲有先见之明,未雨绸缪。

    我搁下烛台,取下画,墙上嵌有一个圆转盘。我旋转了一下,只听咔的一声,暗箱开启了。烛光下,里面的数个玻璃器皿晶莹闪亮。

    我取出其中一个瓶子,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然后关上暗箱,挂好画。

    临走时,我对着母亲的画像深深一拜。

    空气中有暗香浮动,窗外闪电划破天际,我衣襟随风飘动。一旁的镜子里折射出我此刻的容颜:烛光下,少女笑容嫣然,眼里却有三分忧伤,七分坚定,很是楚楚动人。

    十多天后,四娘死了。

    嬷嬷同我说,是暴病,高烧不止,扯着嗓子喊了半夜,连贴身的丫鬟都不敢去看她。早晨安静了,一摸,人都凉了。

    我笑,“四娘出身武术世家,身子骨是中姨娘里最好的,怎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病死了!”

    “三小姐……这好吗?”嬷嬷怕事。

    我摔下茶杯喝道:“我对付一个失势的小妾做什么?”

    嬷嬷不敢再说话。

    睿在外面喊我,“姐姐,我写好了。”我拿出笑脸,出去看他。

    睿病好后我就没有让他再去学堂,自己在家教他读书习字。母亲出自书香门第,我三岁就由她教导着念书临字,现在教睿自然绰绰有余。

    秋凉,我同他坐在荷池边的亭子里,风时不时吹乱案上的纸。我握着睿的手,教他写颜体。忙了半天,睿喊头晕,才歇下来。

    那次大病后他的身体就一直较弱,气虚。

    睿忽然问:“姐姐是不是要嫁去南藩?”

    我惊讶,搬正他,问:“听谁说的?”

    “二娘同三娘说的。”睿答道,“二娘说,皇上在宗室女儿中选来选去,就姐姐最合适。她说其实四姐陈婉也合适,不过不是嫡出。”

    我笑意盈盈,问:“睿儿希望姐姐嫁吗?”

    他急忙晃脑袋,搂着我的胳膊,说:“睿儿需要姐姐,希望姐姐永远都不要走。”

    我的脸贴着他的黑发,轻声说:“睿儿希望姐姐不离开,姐姐就永远不离开。”

    人虽赤裸裸的来,孤孤单单的去,活着的时候却最怕寂寞。若没有睿需要我保护,我会这样迅速坚强吗?

    我若远嫁走了,睿怎么办?

    隐约有乐声飘来,曲调生硬,弹奏者很显然技艺笨拙,又疏于练习。好好的《胡笳十八拍》给弹得如同《夜访客》,短促的断音仿佛咳嗽。

    睿歪着脑袋一听,讥笑着说:“是陈婉在练琴了。这曲子她练了有一个月了,还是这样,真不知道她指头是怎么长的!”

    我心不在焉道:“以后在外面见着她,要叫四姐。”

    中秋来临之际,京城里最轰动的消息莫过于宵阳王和亲使再访了。不同于上次的保密,这次来访可谓是声势浩大,铺天盖地。全京城都议论纷纷,猜测皇上会送出那个女儿。

    宵阳王使进京的那天,整个京城一片喧哗。只见一队精练的人马自大开城门款款行来,两旁却是山海般围观的群众。这队人马行走在众人瞩目之下,依旧从容自若。

    这话是随同宵阳王使一行返京的弘说的。我和一群宗室女儿那日恰好给太后召进宫去赏桂花,他过来请安,女孩子们纷纷将他围住,非要把宵阳王的长相模样问个清楚。

    弘笑,“宵阳王稍长我几岁,自然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他话音刚落,就听陈婉娇笑一声,道:“只有个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弘哥哥吝啬,不肯多赞美呢!”

    众家女儿莺笑连连。

    厢房内,太后拿子轻轻敲敲棋盘,道:“念儿?瞧瞧你是下的什么棋啊?”

    我这才回过神来,一看,太后刚提过子的地方我就提了子。我笑,丢下手里的棋子道:“太后,这棋念儿是输定了,太后现在就罚念儿吧。”

    太后呵呵笑,“这可是你自己开口请罚的。今年中秋佳节皇上为款待宵阳来使,宗室子女都要进宫来团聚,你到时候在宴上献一曲吧。”

    我刚应下来,就听一阵喧哗,原来是宵阳王使来觐见太后了。女孩子们全部避嫌到了珠帘后面,却个个忍不住好奇地探头张望。

    对于养在深闺中的女儿们,遥远的南藩的来使,自然是个新奇人物。于是个个也顾不了仪态教养,低声娇笑,议论纷纷。我想这宵阳王使跪在外面,只见这珠帘抖动,软语暗香阵阵袭来,怕是觉得这汉皇帝的后宫还真是春色宜人,一朝住下来,就此不知魏晋。

    来客只有两人。为首的男子一副文官打扮,五官端正无奇,一直同太后说话,该就是宵阳王使。另一名年轻男子则大有不同,剑眉鹰目,直鼻薄唇,身段挺拔,风度翩翩,武官打扮更显得英俊非凡。在帘子里姑娘们的打量和议论下,神情依旧自若,嘴角却掩不住一丝傲气,整个人犹如一只好整以暇的豹子。

    不经意间,他向这边扫了一道目光,犀利透彻,我不由退了半步,觉得手心一凉。

    陈婉讥笑一声,轻声说:“王又如何?再好的一付皮囊,里面也不过是一个蛮人。想他南藩屠戮了多少我大陈子民,今日居然还有颜面上门求亲,皇上要答应了,莫非是真要结这‘秦晋之好’!”

    我扫她一眼。这个陈婉,青出于蓝,娇奢是娇奢,跋扈也跋扈,人却是比她娘是要明大义多了。

    宵阳王使告退。太后掀了帘子进来,看着我们笑笑:“这个宵阳王,叫这么个人来求亲,就不怕为人作嫁?我看那将军人也不错,你们谁看中了,哀家来做主,到时候一并嫁过去好了。”

    女孩子们红脸嗔笑,闹了一阵。太后看向我们姐妹,我和陈婉难得统一行事,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中秋那日,皇室宗亲都欢聚一堂,后宫里处处倩影,莺歌燕舞,迤俪万分,天色未暗,已有酒香四溢了。

    酒宴上,觥筹交错,丝竹不绝。当今皇上子息单薄,唯有皇长子弘和四皇子焕已经成|人,剩下的三个小皇子最大的也没有睿大,最小的还不会走路。今日宴请贵宾,也只见那两个皇子帮忙应酬。

    父亲些微喝多,我借越席斟酒之际前去劝了几句。他只点点头,不多话。母亲去世后,他也许是想到女儿已大,应该疏远,我又对他有怨言,总之我同他逐渐冷淡。

    忽然听一人笑道:“十二弟好福气,这念儿丫头是越发标致、温婉可人了。有女如此,胜过儿子成日滋扰不休。”

    话中有话。

    我放下酒盅,对那走过来的华服男子行礼道:“念儿问十皇叔好。”

    “好!好!”陈康乐呵呵地坐到父亲身边,一指酒杯,道:“来!也给皇叔把酒斟上。皇叔今日托你父亲之福,来享受女儿的伺候。”陈康妻妾不少,无奈没有一人有出,一直遗憾。

    父亲不住摇头,“十哥,酒少喝点。你这病……”

    陈康把手一挥,满不在乎,“酒乃五谷精华,多多益善!”说罢仰头把杯里的酒一干而净,完了,似乎是呛着了,又不住咳嗽。我只得过去为他捶背,舒了半天,才用手帕捂着嘴,吐了一口痰。

    父亲叹气:“不知不觉中,我们都老了。”

    陈康苦笑,“想当初你我兄弟春来御苑狩猎,对雕拉弓,一箭穿心,那是哪年事了?”眼扫正在给南藩使交谈的陈焕,说,“就是现在的孩子,养尊处优,攻于计而疏于才,不成气候!”

    “十哥!”父亲出声制止他,看了我一眼。我会意,悄悄退去旁席。无奈陈康嗓门过大,两席间也不远,他们的对话多少也听到了几分。

    “皇上已经暗中下旨,把庞天元急召回京,有说法,淮定转运使也有换人的迹象。”

    “说法?”

    “嘿!”陈康讥笑,“打听来的,不做准。现在想要从皇上那里得到什么话,还不如自己去找来得方便。”

    父亲不语。

    陈康附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下巴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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