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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洲上的非洲象 作者:小圆鼻子
第六章
本来生活过的就手忙脚乱,现在又加上徐树阳,徐吉的日子可算是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礼拜,见到宋悦的他比见了亲祖宗还高兴。
宋悦全然不理一脸喜庆的徐吉,朝儿子招了招手便开口问他:“喂,厕所在哪?”
徐吉笑嘻嘻地指了个方向,心里想着总算是搞定了一件麻烦事。
徐树阳低着头坐在餐厅的一个角落,玩弄着从帽子上垂下的绒线球。这画面看得一旁的徐吉惭愧不已——由于他抽不出空,这个礼拜他们两个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加上徐树阳总是不说话,徐吉跟他的交流也仅限于“饿不饿?”“吃这个?”“吃饱没?”“想不想睡觉”……之类。
徐吉也想做一个称职的爸爸,可惜力不从心。
耳边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接着是几句抱怨。“真是好冷啊,”抬头一看,原来是宋悦,她一边拿了张餐巾纸擦手,一边朝他走来,“每到冬天上厕所的时候,我都巴不得自己是个男人。”
徐吉轻笑;“原来你是女人啊?”
宋悦抬起x膛哼了一声:“我哪里不像一个女人了。”
“是女的就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徐吉皱了皱眉,“认识你二十八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
宋悦笑了笑:“我可不想被你教训,在别人面前我才不会说这种话。”
言下之意是只有在他的面前——因为他们认识了二十八年,几乎从出生就认识至今。
徐吉把手□口袋,朝着某个方向点了点头:“你儿子在那儿,等了你很久。”
宋悦跟他擦肩而过,向徐树阳走去,她低声说了一句让徐吉似懂非懂的话:“你才不了解他咧。”
还没多想,他们就离开了,徐吉望着他们的背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神出鬼没的徐百川又出现了,这次他握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铁锅。这画面不禁让徐吉联想到曾经看过的一个恐怖片的情节,那里头的妻子就是拿着铁锅拍死了自己的丈夫。虽然他当时看到这里的时候笑得不行,因为那恐怖片里的铁锅上还沾了块蛋——可徐百川从骨子里透出的凶悍,让徐吉的神经绷紧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铁锅,沾上了一块怎么都甩不掉的蛋。
果然,徐百川把最基本的炒菜教给了他,还顺便考察了他练了很久的刀工。虽然徐吉对做厨子的事是百般不愿意,但说实话,他终究是老老实实地练习了很久……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可能就像小时候逼迫自己完成那些讨人厌的作业一样。
对了,要说徐吉儿时听过最大的谎言,那一定就是“天才是百分之一的天分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因为直到他长大成人,经受了数以千计的失败后,他才知道了那后半句话——“可那百分之一的天分是最最重要的”。
这大概就是他没有做成宇航员的原因吧……徐吉想。只是后来,他没料到,原来他连看似简单的切菜的天分都没有。
徐百川看了看被切成丝的土豆,无声地摇了摇头——这频率缓慢幅度微小的动作,把徐吉的信心都摇没了。
“很……很烂吗?”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徐百川叹了一句:“差太多了……”
差谁太多?难道是他爸?怎么拿他跟徐海纳比,这不是没事跟自己找别扭吗。
虽是这么想,可徐吉的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切个土豆丝而已,能差到哪里去?
徐百川随意指点了几下要领便离开了,留下徐吉一个人沉默着面对砧板。
或许他真的没什么用……徐吉叹了口气,放下菜刀出了一会儿神。
就真的有这么糟糕?
晚上九点半,徐吉终于可以离开徐记了。
他的公寓与店距离不远,每天上下班步行即可。徐吉打了个哈欠……回去就要睡觉了吧,明天还得五点半起床……百无聊赖地走着,一阵西北风刮过,徐吉不但觉得冷,还能闻到一股浓重的油烟味。
今天又这么莫名其妙地过去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做成。
徐吉手c着口袋走到公寓楼下,并未进去,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转了一个方向。
低调简洁的酒吧里算不上热闹,但绝对不冷清。暖橙色的灯光下,三两成群的男x用暧昧的语调相互寒暄聊天,吧台上则有一位穿着白衣的酒保,他仔细把玩着手里的摇酒器,时不时抬头对着某个方向莞尔一笑。忽然,一个人走进的他的视线,坐到了吧台边上。
“徐先生,”样貌斯文的酒保温柔地打了一个招呼,“好久没见啊。”
“恩,”徐吉勉强地笑笑,上一次碰到的还是石慎,“伏特加。”
从前徐吉来这儿,通常只会叫上普通的啤酒。他的酒量并不好,所以要保证自己在一边喝酒之余还能一边物色周围的同x。可是今天……他有点想醉。
酒保看看他,体贴地什么都没问。
两杯下肚,徐吉的脸颊已经开始发烫,脑袋也昏沉起来。
“徐先生,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帮你叫车回家?”
徐吉摆摆手,指了指空杯,意思是再来一杯:“不、我才不、不回家……”
“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突然,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男音。
徐吉眯着眼看了他的轮廓,得,是他喜欢的类型,随即点了点头。跟着他还没走上几步,有个人拦住了他们。
“苏程,你要怎样?”这次的声音有点熟悉,可他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没怎样啊,找一夜情对象罢了。”
之后有些吵,徐吉肠胃里难受的慌,只能进厕所干呕。等他出来的时候,原先起争执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人,还是认识的那个——石慎。
这时候,徐吉想到了一个笑话。
——how are you?怎么是你?
——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
石慎站在那,没说话,徐吉看不清他的表情,估计还是那副死人样子。
“那人呢?”他走了过去,四处张望了一下。
石慎冷冷哼了一声,转身要离开。
徐吉忽然恼了,挥拳要去揍他:“我说你怎么这么y魂不散,出来找乐子还被你搅黄了……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
可醉酒脚发软的他哪比得过石慎,没打到人不说,自己还差些跌倒。石慎双手交叉在x前,像在看戏一般冷眼瞧着徐吉:“你觉得你这副样子能勾搭到谁?”
徐吉站稳,平日积压在心里的火忽然冒了上来:“关你屁事,妈的,关你屁事!”
他的声音比较响,石慎也被小吓了一下——虽然接触不多,可徐吉给他的印象永远都是逆来顺受,怎么冒犯他总是委曲求全。那倒不是宽容,反而是懦弱的表现。
边上的酒保也露出了尴尬地神色,整个酒吧的注意都到了他们身上。
“你们……那个……”
石慎青着脸一把揪起徐吉的衣领,不论他怎么挣扎,连拖带拉地把阵地转到室外。
“放开我,你放开我!”徐吉只恨自己刚才喝太多,脚软地一点力都使不上,“妈的,石慎你把我害得还不够惨吗,混蛋,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石慎一路上都没说话,连边上路人的侧目都通通无视了。
徐吉也试过耍赖,老子抱着柱子不走了,看你怎么办!可结果没被弄几下又只得缴械投降。迷迷糊糊走过了一条马路,等再有意识便已经被扔进了一辆跑车。石慎的声音幽幽传来:“我赔给你。”
徐吉还没来得及想对方的意思,脑袋搭在靠背上呼呼大睡起来。不知睡了多久,一只手冰凉的手拧了拧他的脸。
“起来。”
徐吉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揉揉眼顺从地下了车,尾随着男人走进了公寓。刚踏进门,便被对方重重地压到了墙上,一只灵活的手开始解他的皮带。徐吉抽了一口气,这才清醒。
“石慎,你t放开我!”
石慎没说话,冰凉的手指钻进了他的衣服,连撕带扯地把他脱j光。
“妈的,跟谁做都行,我就不想跟你做!”徐吉一边不舒服地扭着,一边推开他。
石慎冷哼了一声:“反正不开灯,是谁又有什么差别?”
“滚开滚开,”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已经探进了那里,徐吉的动作大了一些,“你爱和谁做和谁做,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啊!妈的,痛死我了!”
石慎又沉默了,等再开口,也像是忍了许久的火气:“你以为我想啊!”
第七章
石慎又沉默了,等再开口,也像是忍了许久的火气:“你□以为我想啊!”
徐吉连踢带踹:“你□不想还不赶快放开我!”
石慎似乎被他吼怔了,忽然松开手。徐吉趁着这空挡顺利逃脱,他一边穿裤子一边踉踉跄跄地往门口跑——其实他还想转过去狠狠揍石慎一顿,可一回想起之前屡试屡败的悲惨经历……只能作罢。
石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或许他只是看不惯徐吉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日子一长再加上之前多多少少的酒j作用,突然就暴怒了。
这日子……不知不觉都快有三个月了——离那件事。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松了松肩膀往浴室走去。要不是前一位徐记的老板拜托他,他才懒得管。
暖和的热水打在赤裸的背脊上,没一会儿,冰冷的身体便被舒服的水雾包围,像足了秋日懒洋洋的午后。
“……如果方便,以后能不能帮忙关照一下我儿子?他……”
老人的嘴一张一合,苍老病态的面容却透露出一丝和蔼与温柔。
石慎至今也想不通,习惯跟别人保持一定距离的他,当时怎么就不假思索地回了一个“好”字。
虽然事实上他一点儿都不想管。
随着龙头被拧紧,水停了,这一次的淋浴让他烦躁的心情清爽了不少。石慎换了一套干净的睡衣走回床边,看了边上的几个相框一眼,轻叹了口气,也就躺下了。
或许老人生前曾对许多人都说过那句话,他只是其中之一。何况,如果他面对的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就像之前兢兢业业的老徐记老板那样,他应该可以……甚至是很乐于去锦上添花。可要是徐吉,这个总是漫不经心的徐吉,这个就是故意找茬仍旧不思进取的徐吉……还是算了吧。
照他的x格,不落井下石就是万幸。
石慎翻了个身,闭起了眼睛——这事从明天起他就不管了,就到这里吧……
困意袭来,石慎放松身体准备入睡。可就当他刚刚朦朦胧胧瞧见周公一眼,屋子里突然回旋起了连绵不断的噪音。
叮咚。叮咚。
搞什么啊……
徐吉跑出了石慎的家后瞬间傻了眼——这明明就是拍恐怖片,哦不,杀人弃尸的最佳地理位置。
在他的眼前是一条幽长的小路,石子儿路,最常见的那种——只是一眼望去瞧不见底罢了。借着屋外的小灯泡,徐吉可以看到路的两边是野草堆,也是最普通的那种——只是偶有一阵y风扫过,那里就会传出窸窸窣窣异常的声响,就像有某种不知名的生物躲藏在里头似的。最要命的是,在他r眼可见的范围内,别说房子,就连路灯都没有。
石慎你住的什么鬼地方啊!
夜空清朗无云,一轮圆的像极了月饼的月亮高挂在空中。
徐吉硬着头皮迈步走上小路,一边哆嗦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事情的始作俑者。明天他仍旧要早起,他可不想因为迟到再看徐百川那古里古怪的脸色!
妈的,这叫一个什么事儿!
徐吉只想尽快找到公路,这样子他就能打车回家。可这蜿蜒的小路屁长屁长,跟没有底一样。走了约一刻钟,他终于才像是看到尽头。徐吉呼了口长气加快了步伐,可走近一看——妈呀,怎么又是没完没了的石子儿路!
还是开叉的!
徐吉胡乱选了一条继续,可还没走几步,忽然发现自己正在上坡——说来奇怪,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处在平地,可走的时间久了,他越发觉得这里g本就是一座小山丘。
难怪没有路灯,没有民宅,到处都是黑压压的灌木丛以及y风擦过树枝的声音。
我的妈呀……这人怎么住这儿……
徐吉往回跑,找到之前的岔路,然后改选了另一条路猛跑。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手机似乎落在了石慎的家里,徐吉现在也顾不上去抱怨,他只想快点回家睡觉。只是现在,他的眼前除了黑夜便是自己口中的白雾,他应该在一个绕不去的地方兜兜转转了很久。终于,在他跑的汗流浃背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
有房子!至少可以去问问路。
徐吉迈开了步伐朝那里奔跑——这里屋前的构造似乎大同小异,同样是长长的石子儿路与野草堆……
妈呀,不是大同小异g本就是一模一样……这明明就是石慎的房子好不好!
忙活了半天,结果还是回到了这里。
徐吉喘着chu气站到屋前的小灯泡下,烦躁地觉得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让自己沾上——特别是这个石慎,总是莫名其妙瞎闹腾。越想越气,越想拳头越痒,越想觉得不揍他一顿自己还就□誓不为人了!
叮咚——叮咚——
他一边按着门铃一边大声嚷嚷:“石慎,你给我滚出来!”
石慎开门走出来了,脸色极难看。
徐吉一见他,挥着拳头冲了过去。这次运气不错,估计对方也正在迷糊,一拳头便打到了他的脸颊。石慎刚要愣,眼角便扫到了另一次攻击。他迅速地避开,并且揍了徐吉的肚子一拳。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双方脸上都挂了彩。毕竟之前喝过酒,徐吉还是略逊一筹,最后被石慎反手按到了墙上。
“石慎你□又想干嘛,快放开我!”徐吉扭摆起来,又想起他之前的不轨行为——他们喜欢一夜情不错,但这必须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之上。
“……这里晚上只有一班车,”石慎的冰凉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地传了过来,“十一点有一班,末班车。”
“那现在几点?”徐吉保持着被压制的动作艰难地扭过头问。
“十点五十。”
“那你还不放开我!”徐吉又挣扎了几下,突然,觉得背后那人笑了。那笑声,让他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那班车每晚十一点准时从山顶开出,每站都停……”
徐吉心说这不是废话么。
“可车上从来都没有乘客,”石慎继续道,“等开到了山脚,再原路返回,仍旧是站站停。”说着,他忽然松开了手:“车站就在那里,”他指着一个方向,“如果你现在去,或许还赶得上。”
“……没其他车了?”徐吉当然明白所谓的“末班车”是什么意思。
“有,十一路。”石慎瞥了他一眼,要往回走,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把我弄上来就得把我弄下去!” 徐吉用身体抵着门,威胁道,“你不送我下去,我就把你家门铃给按烂。”
“随意,”石慎斜着眼看看他,“门铃比汽油费便宜。”
“我靠!”徐吉又举起拳头,转而想起曾经有位伟人说过——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何况他有求于人,“要不汽油费我给你出?”
“没门。”
“石慎你别不知好歹……”徐吉终于改换用苦r计,“我明天五点半还得起床去店里,你就当做好事积德不行么?”
如果方便,以后能不能帮忙关照一下我儿子。
石慎不说话了,站在半开的门前愣了愣。徐吉以为他又在找理由推托,一头钻进了他家。
“得了,随便借个沙发让我躺几个钟头,天一亮我自己会走。”
石慎迈步追了上去,徐吉以为他要把自己撵出去,随之抱紧了沙发垫耍赖:“石慎你不是人,大冷天连让我留宿都不肯,你养儿子没肚脐眼!”
那人用凉飕飕的语气回答:“去洗澡。”
“啊?”徐吉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只见石慎走近他,面容僵硬,重复道:“去洗澡,别弄脏我的沙发。”
“你……”徐吉被他的话堵的一口气没上来,转而一想还是算了,“好吧。”当他走进浴室的时候,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哎,对了,”他转过身,朝石慎的背影看了一眼,“我说你家离徐记这么远,为什么还总是绕到那儿去?”
“你管我。”
石慎的声音带着浓浓困意,徐吉也觉得跟他讲话总是在自讨没趣,无声地骂了两句踏进了浴室。其实他也不用担心石慎会在半夜的时候会再次袭击自己,一个健全的大男人难道会连抵御的能力也没有?
之前?咳,之前他只是大意了。
徐吉在睡前找到了手机,打开了闹铃,确定了起床的时间,系统显示出剩余时间——四个小时四十五分钟。这就意味着他只能睡这么久。
徐吉想着想着,慢慢合上了眼。
石慎在里面卧室躺着——他有个坏毛病,浅眠易醒,这或许跟童年的经历有关。虽然闭着眼,可是他怎么都睡不着,直到外头那人完完全全的安静下来,他才渐渐地放缓了呼吸。
昏昏沉沉好像没睡多久,外头忽然发生了一些小声响。石慎一惊,花了约有一分钟才记起了昨晚的事。没事做什么好人……他低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
石慎了床头的手机——才四点半!!!
他又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
徐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沙发上坐起,他缓了很久才长吐出一口气,咬着牙把鞋穿好。因为不知道这里具体位置,保险起见,早起一个钟头应该差不多……拜托石慎?搞笑,非亲非故别人留他一宿就已经不错了,他对自己又没那个义务。
天仍是漆黑一片,徐吉缩了缩脖子准备离开。正要开门,背后又传来了那个冷冰冰的声音。
“呆着,等我刷牙。”
第八章
徐吉又回到了先前起早贪黑的日子,有时晚上他也会放松一下,可不敢太放肆,点到即止。大半个月里,他因为寒流感冒过一次、为出国旅游的宋悦带过一礼拜的徐树阳、开始学习一些烹饪最简单的菜色、由于餐厅的卫生问题为徐记换了一批新餐具、应酬了几个曾同他父亲一起工作过的前辈……
总之,有惊无险啊有惊无险。
下午时分,徐吉换了身衣服,照例走进了徐记的厨房。
这个时间点,大厨们都去午休了,偌大的地方里只有一个孤寂的白背影。徐百川的身材跟徐吉的父亲很像,特别是背部,就连年老后微微弯下的弧度都那么相似。徐吉恍惚了一会儿,有一瞬间他以为那人转过来后出现的会是他父亲的脸。
“来了?”
徐百川平和苍老的声音穿进徐吉的耳朵,他并未回头,好像是在忙活。
“啊,”徐吉愣了一下,然后走到他身边,“我来了,叔叔……”
原来徐百川正在用钳子去猪蹄的毛。
“我……”徐吉想帮忙,低头在桌上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钳子,“叔叔,我来吧,你去休息一会儿。”
徐百川好像没听到他的话,自言自语道:“前猪蹄带筋,后猪蹄不带筋。”
徐吉没反应过来,只是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哦、哦……”
似乎徐百川只在这个时候比较多话,他一边拔毛一边继续道:“做菜要选前猪蹄,带筋有嚼劲;烧汤时应选后猪蹄,骨多味浓。”
徐吉看了一眼他手里白白肥肥的猪蹄,心说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那么徐记的黄豆猪蹄汤里用的都是后猪蹄?”
徐百川又恩了一声:“前小后大,”说着,他把手里的猪蹄递到徐吉眼前,“这个就是后猪蹄,” 他又拿了另一个,“这个小,前猪蹄。”
说实话,徐吉什么区别都看不出来。他还想问,如果是一只肥猪的前猪蹄和一只不怎么肥的猪的后猪蹄该怎么挑?
徐百川教的是红烧猪蹄,徐吉有些诧异——毕竟徐记的特色是黄豆猪蹄汤,所以应该学那个才对吧?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这也是他在炒了近了一个月的蔬菜后学的第一道较为复杂的菜。
花了一个下午做了一道红烧猪蹄,徐吉看着自己手里的,瞧瞧他叔叔手里的——不用尝,差距已是非常明显。
“哈哈,糊了。”他尴尬地笑了笑,碗里黑红的r块散发出不淡的焦味。
照理,对初学者而言,应该容易犯差火候的错误才对,因为他们总会迫不及待地掀锅去瞧。可徐吉却不一样,他的耐心好的异常,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不专心还是过于专心。
徐百川无声地看看他,好像在想什么。
有了专家的指导还能失败,徐吉你是笨蛋你是废物你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他想着,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正自责着,徐百川突然拿出双筷子,往他的红烧猪蹄伸去。
他躲了一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糊了,吃了对身体不好,我还是倒了吧。”
徐百川固执地看了他一眼,瞧地徐吉不敢再退缩。然后他夹起了碗里那红得发黑的r块,往嘴里送去。
徐吉吸了口气,仔细地看着叔叔的脸色——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期待,这毕竟是自己做出来的,步骤、选料等通通拷贝了徐百川的,就是糊了……也不会太差吧。
啊,照抄也抄不会……你是笨蛋你是废物你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随着徐百川的一声叹息,徐吉死心了。
还想哪能,本来就不该抱希望的,或许他应该直截了当地跟徐百川说自己不适合。
“我……”徐吉思量了一会儿便开口。
徐百川抬起头,无声地望着他。他的嘴唇微微抿紧,嘴角处陷下了一个小窝,似乎也在忧虑着什么。
不服气!
“没事,”徐吉躲过他的视线,拍拍了手掌,往门口走,“快到营业时间了,叔叔我出去干活了。”
徐百川点了点头,也背过身。
今天周末,徐记的生意十分红火,不但没有空桌,还有几个在门口等号。徐吉拿来几个玻璃杯,为他们泡了些茶水,聊聊家常——
几位啊?
喔,一家三口。
小孩多大了?
喔,十岁。
常来吗?
常来?那真是多谢你们的照顾了。
喜欢什么菜?
……
客套地聊了几句,眼见就没话题了,徐吉跟那三位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才干咳着往店里走。刚转身,就听到一声熟悉又该死的冷哼。
徐吉想假装不知道,却还是回头打了一个招呼。
因为他是老板。
“你怎么又来了?”
虽然是一个口气不太委婉的老板。
话刚出口,徐吉自己也愣了一下。即使心里会抱怨,可他也算是个脾气不错的人才对。发现坐在一边的客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反常,徐吉放软语气,客气地朝他笑了笑:“有订位吗?”
石慎没回答。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大衣,优良的剪裁突出了他挺拔的身材。虽然沉闷的颜色有些老气横秋,但倒也不难看。
徐吉继续强颜欢笑,心里琢磨他经常独来独往,也不像是来找朋友:“现在没位子了,你要不坐一会儿?”
当然,最好换一家店。
那人却像没看到他似的,面无表情继续往里走。
徐吉跟了上去,又叽歪啰嗦了几句。
往前走的石慎忽然停了下来,朝他看去:“你叔叔在不在?”
“你找他干嘛?”徐吉警惕地反问。
“不关你事,”石慎斜着眼瞧他,冷言道,“他在厨房?”
徐吉东张西望发现周围没人,也斜着眼回,“那是我叔叔,不关你事。”
石慎打量他,嘴角竟然往上翘了一点。他笑了,虽然不是友好的笑容,可徐吉还是看呆了——说实话,这人的外貌实在是他喜欢的那类。就在两人无语对视的时候,徐百川走了出来。就在两人无语对视的时候,徐百川走了出来。
“您好,”石慎礼貌地向打招呼,“杂志社有点忙,所以来晚了。”
徐百川沉恩了一声,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
徐吉的处境变得古怪——一边是他亲叔叔,另一边是经常来找他茬的石慎,他从没想过这俩人还能有交集,而他像是被遗忘了。
“你们……”他想提问,变成了局外人的感觉很不好,“叔叔……”
石慎走近徐百川,低声道:“这次麻烦您了。”
徐百川摇头:“不会麻烦,举手之劳。”
看着他们两个一边寒暄着一边往厨房走,徐吉也想跟进去。
“衣服帮你准备了一套,换上吧。”说着,徐百川从走道一旁的橱里拿出了一件白色的厨师制服。
“真是麻烦您了。”石慎点了点头。
徐吉站在边上看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个彬彬有礼的人是谁啊这个人是谁啊到底是谁啊!就在他惊异之时,石慎已经脱下了外套,还把衣服递到他眼前:“拿着。”
对方欠抽的举动成□让徐吉的额上爆出了数条青筋,碍于徐百川在场,他只好乖乖地伸手接过还带着石慎体温的黑色大衣。
大概是料到要进厨房,他的里面穿的并不多,只有一件天蓝色的衬衫。徐吉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晚,他穿的也是衬衫,格子的,也很好看……啊呸。
石慎把衣领翻出,从上往下扣上前排的纽扣。然后拉了拉衣摆,抚平制服。最后,他系上了袖口的几颗扣子。他的整套动作细腻的一丝不苟,却又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这次不仅徐吉看呆,徐百川也赞叹连连。
“好,很好。”
叔叔的话瞬间击中了徐吉的痛处——相比之下,他真是一无是处。
哼,光是样子好顶个屁用!
徐吉也迅速换了衣服,刚要跟着他们进厨房,徐百川忽然转过头,对他道:“小吉,外头忙,你就别进去了。”
“……好。”为什么!
方才还兴冲冲的徐吉此时只能低着头,泄气地打算回到大堂。离开前,却见到石慎古怪地对他笑了笑。
徐百川已经走进厨房,徐吉乘机朝石慎比了个中指。
徐吉回到大堂实在定不下心,眼珠子老盯着厨房,心里估着他们到底在里头干嘛。拐弯抹角地问了几个送餐的服务员,通通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徐师傅在做菜,石先生在一边看着。”
难道是要拜师?
徐吉也试过亲自进去窥探他们究竟忙活什么,可怎么都瞧不出名堂。看了几次,无一例外。
直到近九点的时候他们也没出来,徐吉也懒得再进去看,问了一个刚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服务生:“还跟刚才一样?”
“恩,对。”
到这时候,他担心的已经不是石慎会搞麻烦,而是徐百川为什么会如此大方地接待了石慎。
难道亲侄子还不如一个外人?
不错,他是比较没用……可是……
不服气啊!
徐吉再也忍耐不下去,大步跨到厨房之前,推开了那扇门。
第九章
门的那头,背对着他的徐百川和石慎靠很近,两人正在低语交谈着些什么。
“叔叔……”徐吉小声地叫了一声。
此时的厨房里除了他们,还有另两个厨师。徐吉向他们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叔叔。”他又唤了一声,以为他们过于专注所以没有听见。
可还是没人理睬他。
正当他要再次开口,石慎微微地回过头,朝他笑了笑。徐吉以为他会提醒徐百川,却不料他又事不关己地把头转了回去。
我靠,这人一直都听到了!
“叔叔!”徐吉恨得牙痒痒,终于加重了语气。
徐百川这才放下了手上的活儿,看了他一眼:“小吉?”
徐吉走向他们,迅速横了石慎一眼:“叔叔,时间很晚了。”
“哦,”徐百川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出手表看了一眼,“的确,都快九点了。”
说话间,他还和石慎对视着,笑的自然又温和:“小石,明天再来吧。”
石慎点点头:“徐师傅,辛苦了。”
明天竟然还要来!
“你们在忙什么,我能帮忙吗?”徐吉也挤出一个笑容——石慎你能装,我也能装。
徐百川明显心情很好,他一手搭在石慎的肩膀上,动作就像在炫耀自家小孩终于出息了一般:“小石……你自己说吧。”
和徐百川站在同排的石慎脸上一直保持着平和的表情,可一当他注视着徐吉,眼神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透出隐隐杀气。
徐吉矫情地做了个严肃的表情,礼貌询问道:“石先生,你们在忙什么?”
“没什么,毛蒜皮的小事不劳徐老板大驾。”石慎笑笑,今晚,他笑的次数似乎变多了。其实他的语气还挺和气的,可徐吉怎么听怎么听怎么别扭——这言外之意难道不就是“我不告诉你,你还能拿我怎么办”。
徐百川并没发现他们之间的僵持,他以为石慎在客气:“小石,你太谦虚了。”
他谦虚才有鬼,石慎这家伙分明就是没事找茬自娱的代名词。
“这事啊的确不大,”徐百川温和道,“小石他最近在写菜谱,其中有一辑想参考徐记的特色菜,所以就来拜托我。”
“啊?”徐吉心想这哪是好事,“这……这难道不会……”
“是把徐记的菜推荐给更多的人,”石慎c话进来,给了徐百川一个“我来说吧”的眼神后便温文尔雅地开口,“我会特别写明徐师傅以及徐记的支持,不会涉及过多的隐私与商业秘密。最后,我会还会分一半的销量所得给徐记。”
徐吉没信心地看看他:“如果卖不掉怎么办?”
“你觉得会卖不掉?”石慎逼近他反问道,好像徐吉不该提出这个问题似的。
徐吉刚要说什么,却被徐百川抢先:“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卖掉一本,我也想帮你……也算是帮徐记吧。”
老人的话语多少带着点心酸,徐吉也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一无是处没能带给他安全感。可他的心里终究有些不甘,特别是对着占了上风的石慎:“你们为什么不之前告诉我?”
“也是前几天刚有这个打算而已,什么都还没定。”
“不,是我让徐师傅不要说的,”石慎手c口袋上前了一步,眼里带着一些凌厉,他一字一顿地道,“徐老板,我们准备送你一个惊喜。”
阿呸,这明明是等着生米煮成熟饭让他不能拒绝。事实上徐吉也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什么都说不出。
这大概是他从父亲死后第一次见到叔叔这么高兴了吧,甚至可能是徐吉出生以来的第一次。
“好……”徐吉叹了口气,然后又瞪了石慎一眼,“可你不能给我叔叔带来其他的负担。”
“那要看徐老板怎么配合了。”石慎轻声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徐吉因为他公然的调戏行为而愣住了,心里想着你他妈终于露出破绽了。刚要开口,肩膀却被徐百川轻拍了一下。
“的确要你配合。”
“啊?”
徐百川微低头,浅浅笑了,在他笑的时候嘴角边上会出现两个小窝。徐吉记得,他的父亲脸上并没有这个特征——因为徐海纳笑的时候是爽朗的,是仰着头的,以至于小小的徐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父亲响亮的笑声。
“我们今天尝试了一下,发现由一个初学者来做菜效果可能会更好。”
徐吉又“啊?”了一声。
石慎走了上来,看了傻愣的他一眼:“就是从明天起,请徐老板配合我完成那边菜谱。”
徐吉被对方y阳怪气的语气语调弄得浑身不舒服,可碍于叔叔在场,只能忍住。想了想,还是打算推脱:“晚上我很忙。”
“我下午都有空。”
“你不用上班吗?”
“我只要到时候交稿就可以了。”
几经折腾,他终于答应了下来。一是因为的确有利于徐记,二是因为这两个平日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忽然富有默契地一唱一搭,让他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照理说就没什么事了,可在他们离开厨房之前,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石慎,你这样算不算拜师?”
他的话让其余二人都愣了一下,或许带着演戏要演足场的心理,石慎嗯了一下:“算,有徐师傅做我的师傅也算是我的福气。”
他的话让徐百川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嘿,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徐吉咧嘴笑了:“那你叫一声‘师兄’来听听吧。”
叫,侧面的代表他诚心拜师;不叫,哼哼……
“师兄。”石慎立刻乖巧地鞠了个躬。
“师弟,听话。”徐吉得意地笑个不停——今晚,他终于扳回一局。
只是他完全没发现石慎在暗中微微勾了的嘴角。
隔日中午,石慎果然来了。因为昨晚的一声“师兄”,徐吉也没之前那样讨厌他,反而“师弟”“师弟”叫个不停。
因为多叫一次就多占一次便宜。
徐吉这次做的仍旧还是红烧猪蹄,或许是因为有外人的监督,今天他的发挥还算合格,至少没烧糊。徐百川的脸色也好了一点,他把筷子交给了一旁穿着厨师制服的石慎,意思让他先尝尝。石慎斯文地从他手里接过筷子,给了徐吉一个狐疑的眼神。
徐吉也知道他不安好心,可仍旧带着僵硬的笑容把碗递到他面前。
不论如何,他只想要一个结果。
“请试试。”
石慎夹起一块浓油赤酱的猪蹄,咬下一口。
“怎样?”还未等他吞下去,徐吉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可石慎却慢条斯理的咀嚼着,他只能通过观察对方的脸上的细节作出推断:他的嘴角是水平的,腮帮因为咀嚼而微微鼓动。他的眼神向下,眉毛则有些轻扬,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这脸色好像不算难看?
靠,你倒说话啊。
忽然,石慎抬起眼跟他四目相对,缓缓开口:“一般。”
徐吉松了口气:“还可以?”
“恩。”石慎放下筷子。
这种评论对于近来失败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徐吉来说,已是最大的鼓励:“师弟,师弟,你真好。”
徐百川也尝了一口,没评价什么。
“小石,你把过程记下了吗?”
“恩,记下了。”
徐百川恩了一声,走出了厨房。
对于叔叔这样的表示徐吉已经知足了,他拿出筷子正准备吃,背后传来了与刚才客气的语气截然不同的声音。
“这就满意了?”那人冷哼了一声。
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摆平,徐吉转过身瞪了他一眼:“终于脱下你虚伪的面具了?”
石慎没理他,而且上前了一步贴近他重复:“你这就满意了?”
徐吉没说话,怔怔地回看他。很明显,石慎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没有再看对方;“这不关你事。”
随着一串干脆的脚步声,石慎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厨房里只剩下了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失落青年。
然后又传来了一声“嘭”的闷响。
晚上的时候宋悦把徐树阳送了过来。
“又出差?”徐吉向阳阳招招手,对宋悦道。
“不,旅游,”宋悦递给他一包小孩儿换洗的衣服,“这次时间不确定,长则半个月,短则一星期。”
徐吉伸手接过那个纸袋:“这次去哪,我记得你前段时间不是刚去过宁夏看汉墓?”
“去青海湖……”宋悦忽然发现了什么,惊讶道,“徐吉,你的手怎么肿了?跟人打架了啊?”
“没怎么,”徐吉收回手,像是故意岔开话题,“几个礼拜不见,阳阳又长高了啊。”
“对,你要有空带他去买些新衣服吧,”宋悦蹲下身,跟徐树阳平视,“阳阳,喜欢什么就跟爸爸说,不用客气。”
徐树阳呆然了一会儿,然后愣愣地点点头。
宋悦站起身,呼了一口长气;“徐吉,又要麻烦你了。”
“没关系,最近店里不忙……”
“不是,”宋悦摇了摇头,“这么久以来一直都靠你照顾,要不是我这么耍x子……”
“宋悦,”徐吉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阳阳是我们的儿子。”
宋悦愣了一下,接着,她点点头。
徐吉牵着徐树阳站在店门口,目送宋悦离开。
如果他也能洒脱一点就好了。
徐吉忽然觉得手一疼,低头一看,原来是徐树阳举着手指轻轻抚着那篇红肿。等他意识到了徐吉在看他,立刻收回手放到身后。
徐吉笑了笑,带着他走进徐记。
第十章
还好徐吉晚上拿了冰块敷了手又上了一些药膏,第二天,红肿的地方平了下去,只是在不经意间会有些隐痛。
这天中午石慎没来,徐吉也难得清闲了一回。跟店里交代了一声,他跑去了幼儿园接徐树阳下课。
徐树阳的幼儿园是一间有名的私立幼儿园,一个月的费用就跟徐吉从前半个月的工资差不多高。而且不止,要不是宋悦有些人脉,要进来还是件难事。
真是用心良苦。
徐吉去的时间有些早,小孩正在上最后一节手工课。通过可爱的木质栅栏,他很容易便能从一群小小的后脑勺里发现徐树阳。
徐树阳今天穿了一件橘黄色的条纹连帽衫,下垂着的小帽子上还有两个半圆形的小耳朵。
在小孩们之间来回走动的老师发现了徐吉,他做了个疑问的表情。徐吉朝他笑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过是在等待下课。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徐树阳细心上课的样子——虽然只是背影。
先是有几个活泼好动的小孩发现了徐吉,然后差不多整个教室的小孩都把视线投向了他。只有一两个小孩仍旧专心地低着头,徐树阳就是其中一个。
差不多到了最后,他才发现了徐吉。
目光对视的时候,双方皆是一愣。
徐吉自骂了一句你这大老爷们还害臊,随之向他招了招手。徐树阳乖巧地点点头,脸上并无表情,直到老师宣布下课,他才迈着小腿往徐吉的方向走去。
“今天做了什么?”徐吉帮徐树阳整了整理衣服,然后为他把帽子戴上——橘黄色条纹,半圆形的耳朵,这其实是一只跳跳虎。
徐树阳的手一直放在身后,等到徐吉问了,才把东西拿了出来。一只红色的……小笔筒?
“阳阳……如果是笔筒的话两头不能全封上,否则怎么放笔?”
徐树阳抬着头看看他,许久才开口:“爸爸,这是小腰鼓……”
回到徐记正好赶上繁忙的时段,徐吉找了张小椅子让徐树阳坐在收银台的地方,自己则在店里帮忙。他怕徐树阳会饿着,特地从厨房拿了一个新鲜出炉的牛r酥饼。
“阳阳,饿了就先吃一点,等人少了,爸爸再跟你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徐树阳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徐吉也没在意时间,等空闲后想起来徐树阳还没吃晚饭。看了一眼挂钟,发现这都已经七点三刻了。他赶忙回到收银台,就看到那个小小的身体趴在收银桌上,像是睡着了。
徐树阳是个听话安静的小孩,他不像同龄人那样会吵会闹,但同样也没有他们的活泼开朗。虽然对父母来说,这样的小孩更容易照顾,可……他这样会不会太沉闷了?
徐吉慢慢走了过去,心里想着究竟是把他叫醒还是继续让他睡。正在他犹豫时,那个小脑袋猛地抬了起来。徐树阳刚醒的表情有些迷糊,眼神左右飘忽。
突然,一个想法从徐吉的脑子里冒了出来,他……不会是在找自己吧。徐吉一愣,莫名觉得脚步沉重了起来。
就在这时,徐树阳的脑袋瓜转向他,接着在看到父亲后,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变了。他显然想要开口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他们两个之间就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阳阳,饿了吧。”徐吉走了过去。他本想要抱起他,可最后,伸手的动作被圆滑地化作了头。
徐树阳压低着脑袋轻轻点了点头。
徐吉抬头扫了一眼大堂,正好发现了一张空桌。
“吃晚饭吧。”他牵起徐树阳,往那里走去。
父子俩无声的挨着坐到了一起,徐吉忽然很想知道,普通的父子关系应该是怎么样的?他和他爸?……徐吉摇摇头,他过去和他老爸的关系也是不合格,还是不要参考那个了。
徐吉心情复杂地看了徐树阳一眼,刚要说什么,却噗嗤地笑了。
徐树阳诧异地回看他,乌黑滚圆的眼珠子闪了闪。
“没事,”徐吉脸带笑容地伸手擦了擦他的脸,原来那里挂着一粒芝麻,“跟你妈小时候一个样。”说完,他还拧了那r嘟嘟的脸蛋一下:“你妈妈以前也喜欢吃你叔公做的牛r酥饼,偏偏偷吃后还不爱擦嘴,没少被我爸教训。”
徐树阳怔怔地听着,过了许久才问道:“那爸爸喜欢吃吗?”
徐吉收回手,笑笑:“喜欢啊,特别是你妈妈只管自己偷吃,从来都不留给我。”
“现在呢?”
“现在?”徐吉想了想,“还是喜欢的吧。”
徐树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徐吉点了几个菜,正准备要走进厨房,却发现石慎在他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
“师弟。”徐吉主动向他招招手。
石慎却面无表情地看看他,那冷冽的眼神看的徐吉心里直发毛。
这人也难捉,徐吉自讨没趣的走进厨房,跟师傅交代了几个菜——醋溜鱼片,家常豆腐,蟹粉狮子头,莼菜银鱼羹。
他记得上次徐树阳对莼菜挺有兴趣的,刚好,他也喜欢。
徐吉走出厨房,愕然地发现石慎坐在徐树阳的边上。
“你干嘛?”
石慎看看他,理所当然地回:“吃饭。”
徐吉才不信对方只是这么单纯,他搬了个椅子硬是坐到他们之间,把石慎挤开。
“阳阳,他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徐树阳摇头。
“真的?”
徐树阳呆了一下,然后伸长脖子,跟被阻挡在徐吉身后的石慎交换了一个眼神。
“爸爸,我们没说话。”
“真的?”徐吉转过头瞥了石慎一眼。
石慎没管他警惕夸张的反应,平淡地说道:“老板,我还没点菜。”
又来了……
徐树阳跑去洗手,桌子上就剩他们两个。
“喂,石慎,你跟我开玩笑没关系,别跟小孩儿乱说话。”徐吉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石慎眼睛看向别处,没说话。
“嗯……如果你想跟他玩也行,收回你那怪脾气。”徐吉只是怕徐树阳会被欺负罢了。
石慎似乎叹了口气,可还是沉默不语。
“唉,对了,”徐吉忽然想到了什么,用大腿碰了石慎一下,“你下午怎么没来?我叔叔了问我老半天。”
“今天下午杂志社有事。”石慎突然开腔。
徐吉语重心长道:“你刚吊起老人家胃口,第二天又跳票。师弟,你这样不好,不好。”说着,他的脑袋左摇右晃起来。
石慎竟没冷言反驳,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徐吉心里觉得古怪,刚要问,徐树阳跑了回来,他只能看了石慎一眼便作罢。
反正他三天两头就闹脾气,比小孩儿还难照顾。
他们的菜齐了,徐吉先为徐树阳盛了一碗莼菜汤,想先让他暖胃。可徐树阳拿着碗就是不喝,眼珠子还往石慎的方向转——石慎的面前一个菜也没来。
时常小孩儿也会有些单纯的想法,比如当他们拿到了一个宝贝,分享比独享更会让他们快乐。
“你也喝一碗吧?”徐吉斜眼瞧着他,“莼菜银鱼汤,别的餐馆很难喝到,我们特地从外地进的莼菜。”
“莼菜?”石慎皱了皱眉。
见他迟疑了,徐树阳这才喝了一口,然后点点头:“叔叔这很好喝,滑溜溜的。”
喝了一口,他期待地望着石慎,可对方仍旧岿然不动。徐树阳有些郁闷地咬了咬嘴唇,失望地玩着碗里的调羹。
徐吉忽然想到了什么,乐了:“师弟,你不会不吃莼菜吧?”
石慎理所当然地应:“不吃。”
果然……
“哪有食评像你这么挑剔啊!”
说着,徐吉拿过了勺子。他尽量不盛到莼菜,最后还把仅存的几g挑进自己碗里。
“拿去,”他把碗递到石慎面前,玩笑道:“我怕你不喝阳阳就绝食了。”
石慎的身体明显动了一下,徐吉可以清楚地听见布料的摩擦声,可他就是不伸手。
“师弟,难道你要我喂你啊?”
石慎干咳了一声接过碗,然后又把头扭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