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花景生 BL第5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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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景生 BL 作者:肉书屋

    城,又是日暮时分,人际稀少,只余河柳迎风飘摇,茵茵碧草,连堤而去,直没入视线尽头的烟霭之中。

    小元和景生并坐在河堤上,望逝水东流,昭昭迢迢,永不回头,就像满心向往又颓然放弃的爱恋,再也无法挽回,再也无从寻觅。

    “景生,这次是你第三次救我了,所谓事不过三,若再有第四次,我必以命相抵!”小元的声音依然鲜甜,却掩不住话里的萧索,粉藕色的纱袍在烟霞映照下闪烁着微微锦光。

    “你若是以命相抵,那我当初都多余救你。”景生拢袖低眸,心里倏地闪过明霄绝尘而去的背影,不觉一阵战栗,“亦袅,你是冬日绽放的梅,不是短暂的夏花,不要妄自菲薄。活着虽有烦忧,但死却是最坏的借口。”景生垂头默想:自己前世消极度日,最后更一死了之,当真是糊涂荒唐。

    “你……你刚才想起他了吧?”小元微微侧头,凝目注视着景生,艳丽的丹凤眼中幽光闪闪,他与景生并坐,身体虽未接触,但他却能准确地捕捉到景生的任何动静。

    ——他?亦袅是指明霄还是自己的前世?景生点点头,“我刚才想到了阿鸾和……和前世的我。”

    景生毫不避讳,直言相告。小元却蓦地微皱秀眉,“你……你当真待我如至亲好友,坦诚直率,光明磊落,我却恨透了这点,恨不得你能心有忌讳,言辞闪烁!”小元的声音清清脆脆,却含着说不出的空寂意味。

    景生并未转头看他,双眸仍一眨不眨地望着波涛翻涌的涞河,不知为何,面对亦袅,他做不到软语轻言,更无法忸怩矫饰,坦诚是他能给亦袅的最大的尊重!

    “我本以为你失忆了,我们……我们能重新开始,都说覆水难收,我却偏要河川回流,爹多次劝我,我只说我命由我不由天,没想到,到头来我们还是做了兄弟手足。”小元抬手欲抓景生,顿了顿,终于黯然放下手臂,如今连装傻与他厮混的机会都没有了。

    景生却主动伸手揽着他的肩膀,“亦袅,你我并无其他兄弟姐妹,此生能与你互为手足,是我最大的幸运。”

    小元轻轻扭头,侧眸望着揽着自己的那只手,其指节修长圆润,指甲修剪得异常平整,真想……,小元浑身一震,猛地扭肩摆脱开景生的轻揽,真想……被那只手抚摸!

    “是你的幸运却是我的不幸了,如果不是你,我还能享兄弟之情,如今……”小元的声音变得细弱,终于消失在喉中,未说出口的话不停地在心中翻滚,——如今我却要远走他乡,与苦为伴!

    景生愧疚地拧紧长眉,却再未伸手抚触小元,只转身正对着他,稳声说道:“我总觉得你有点像前世的我,因为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心愿而折磨自己和生活,其实,如今回头再看,才发现那个心愿荒诞而遥远,经不得岁月的摧折,当时因其痛不欲生的人物,此时都已成过眼云烟。”

    小元惊异地抬眸望着景生,心中狂喊:“不不,那是我一生都无法实现无法捉摸的心愿,永远都不可能变为过眼云烟,只因我还深爱着你,无论是怎样的诱惑,怎样的苦酒,我都愿意品尝,愿意为了你游走在天堂与地狱之间!”

    小元在心底呐喊,血泪斑斑,唇边却漾开一朵温柔的笑,“景生,我的命运已成定局,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追寻可以回顾,在南楚的长华殿中,我放弃了你,因为知道无望,我从不徒劳纠缠于无望之事,以前没有父母亲朋,我活得像条野狗,我也从未挣扎,如今虽有亲属眷顾,我也依然觉得孑然彳亍,可见我是极不知足的糊涂人,也就难免苦恼。”

    小元翩然挥舞纱袖,摘取垂至身旁的一枝春柳,絮絮言道:“如今在这涞河堤上,我再次放弃你,还是那个缘由,并永不再回头,在你神魂缺失之时,都……都无法与我交 合,你的身体尚且不能背叛青鸾,更何况你的灵魂,而我……我曾退而求其次,能得到你的身体也心甘情愿,现在才知道,那是饮鸠止渴,……呵呵呵……”

    小元忽地咯咯地笑了,把玩儿着手中的嫩柳,“……呵呵呵……也不知是福是祸……我竟连那杯鸠酒也未喝道……呵呵呵……当真是佛祖保佑!”

    小元笑得花枝乱颤,眼角却腾起水雾,——若是当初华璟真的与他身体欢 合,恐怕如今就是三人殒命的局面,“我虽对青鸾不以为然,但也深知他绝不堪忍受你的背叛,而你,在清醒后要是知道曾背叛了青鸾,也只有以死谢罪了,你若因此而死,我还有什么颜面存活,所以,你看,真是佛祖保佑!”

    小元的声音如此清甜飘渺,转瞬就消失在霞光映照的水流之中了,景生却像一下子被那声音捆住了心肺,窒息的感觉猛地袭来,他轻吸口气,脸上也慢慢浮起温和的笑,“佛祖高高在上,其在人间的雕像也慈悲安详,但我却每每觉得受到愚弄和刁难,所以,我们之间,别管是前因还是后果,都由我们自己担当吧,亦袅,这一生,我爱你就像爱我自己。”

    “但你爱青鸾却远超于爱你自己,所以,当你的身体妄想出轨时,你深爱青鸾的灵魂却挺身而出,阻止你做出任何悔不当初的事……呵呵呵……景生……在灵魂面前……我们的肉身何其渺小!”小元说着便解下腰中别着的滟痕,双手捧上,“景生,这个还给你,想起夺取它时的情景,真的恍若隔世!”

    “亦袅,这……这是你母妃的遗物,理应由你保存!”景生并未接过短刀。

    小元不理睬景生的话只自顾自地将滟痕别于景生的腰畔,“所谓睹物思人,我既然不能思念你,也就不必睹物了。”

    景生深深俯首,河水就如时光,一去再不回头,将所有未曾开始和已经放弃的情愫卷入浪底随波带走,“亦袅,我知道你不会再留在此处,老大的愧疚,母后的关怀,或是我的友爱,此时对你反而成了某种伤害,当你能坦然面对这一切时我们再共进杯酒!”

    小元肩头一抖,长眉挑起,唇角的笑意倒越发妖娆,“若是到能坦然面对你时才能共进杯酒,那我们这一生也无共饮之时了,不如现在就饮酒作别吧”说着,小元就取出随身锦囊中的小酒坛和两个玉杯,“瞧,这还是当日在夏阳时你带来的,我们却并未喝成那杯酒。”

    想起当时情形,景生不禁凝眉苦笑,他从小元手中接过酒坛,拍开封泥,一股极之清冽甘醇的酒香冲腾而出,就像亦袅的心,长久的封禁,酝酿出的是如许芬芳的沉醉。

    “这才是真正的桂花酿,我与你相比,差之远矣!”景生将酒斟满玉杯,端起面前的珍酿,

    “后会有期!”

    “后会——”两人几乎是同时举杯,同时开口,但小元那‘无期’二字却无论如何再说不出口,小元稳稳地举杯一饮而尽,一如饮下他此生所有无悔的爱恋,唇边绽放的微笑,沾着浓郁的桂花酒香,好像只是为了掩饰,掩饰心中含泪的喟叹。

    景生也举杯饮尽杯中酒,为所有被弃置的命运,被辜负的心默默祝祷,苍渊崖下,当他们松开彼此的手,也就注定今生不可能再牵手,所以此时,也就无所谓放手,只以酒为酬,送他远走。

    夜色降临,月光如水也如酒,小元挥袖将手中玉杯掷入滔滔逝水,最后回眸望向景生,只见他的脸容,皎洁似月华,唇边还微含笑意,

    “景生,我走了,你,保重!”话音才出口,小元已腾身跃起,如飞鸿般跳上正缓缓驶来的一艘河船,——景生,在未来的岁月里,让我如何忆起你也如水般清澈,又如酒般醇厚?

    望着蚱蜢小船顺流直下,望着舟头迎风而立的轻盈身影,景生遥遥目注,——亦袅,一路走好,今夜月华如练,伴你吉祥远航。

    林芳阁位于东安京城的东市北角,正是闹中取静,地利便捷之处,其楼高三层,雕梁画栋,构造精巧,林芳阁经营蜀菜楚菜,纯正地道,一向是暂居东安及来往于三地的蜀楚富贵人士聚会餐饮之所,也是唐门布置在东安的一个暗庄。

    景生穿街过巷,还未走近林芳阁,远远的已见其辉煌的灯火,奇的是高阁虽灯火通明,却未觉嘈吵,阁前的街市也整洁安然,仿佛并未因临伴酒楼而沾染污浊。

    景生想着一个多时辰前信步离去的阿鸾,不禁心急如焚,自己虽并无错失,但在此事上,别管是对亦袅还是对阿鸾,他好像……好像都心怀愧疚。

    才踏入宣敞的大门,景生就见一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迎面走了过来,“这位公子请了,您是与友聚会还是独自用餐?”

    透过蛟纱遮幕,景生一眼就看到来人双眸中的霍霍精光,虽只一闪而没,但以景生此时的功力,却已看得真切,不觉低声叫道:“二姐?真是你吗?”

    来人正是独善易容的唐惋,听到这熟悉的呼唤,她猛地愣住,不敢置信地瞪视着面前的少年文士,在他刚刚踏入店门时,唐惋就已觉其身姿不凡,故亲自出迎,以为是来与青鸾聚会的南楚清贵,万没想到,他……他竟是小花儿!

    “花儿,你……”唐惋自有千言万语,但此时此刻却开不得口,脸上易容的油彩阻隔了她所有的感慨。

    “我一切均好,只是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景生走入大厅,透过巨大的琉璃屏风,能看到厅中人头耸动,但却并不显得嘈杂。

    唐惋无声的摇头,这些日子经历的折磨又怎是一个‘苦’字可说,“你也辛苦了,请跟我来。” 想到小花儿当日血染华青号,那种惨烈悲壮,不堪设想,最苦的人应该是他和青鸾。

    唐惋带着景生走出侧门,穿过回廊,来到一个花木扶疏的精巧小院儿,院中另有一小楼,只有两层,却更加雅致典丽,一看便知是专为特殊贵客准备的。他们刚走到楼门边,一直眼巴巴守在那里的苦脸已闪身而出,惊喜地叫道:“爷,您可来了。”

    “我去前边儿守着,小怡和爹都在楼上。”唐惋轻声说着就转身离开了。景生听出苦脸话中的焦灼,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怎么了?殿下呢?他……他可好?”

    苦脸一下子顿住脚步,随即就快步登上楼梯,“呃……殿下……挺好的……就是……”苦脸吞了一下口水,——就是太开心了点!

    景生才踏上楼梯,就听到从楼上隐隐传来击著轻歌之声,那声音清越悠扬,如山间潺潺泉流,又如林间长风激荡,景生猛然愣住,那……那分明是阿鸾的声音,难道阿鸾竟在歌唱?细一聆听,那曲调古雅婉转,确是一首楚歌。渐渐的,又有一些歌者加入进来,只低低的附和伴唱,没有一人超越阿鸾纯净明朗的声音。

    景生心中狂跳着,放轻脚步,顺手拉住急急往上跑的苦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楼并列两个大厅,此时楼梯口左手边的厅门打开,一个胖胖的身影闪身而出,还未阖拢厅门,就看到正走上楼梯的苦脸和景生,不禁乍然呆住,歌声更加清晰地从半阖的厅门中飞跃而出,击打在景生的心上。唐窦顺手带上门,趋前两步,只凝目望着景生,并未说话。

    景生站在楼梯口,看着与他对面而立的唐窦,慢慢抬手抱拳,唐窦却一个激灵,俯身就要跪倒却被景生倏地拉住,“大先生,辛苦了,我……万谢!”

    唐窦听着这久违的声音,一时百感交集,竟说不出话来,只反手抓着景生的臂膀轻轻拍打,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先生,可有隔室?”景生轻声问道,一边眼睛瞄向歌声阵阵的大厅。

    唐窦眼眸一闪,明了地点点头,推开与那厅房并列的厅门,歌声哗地一下从大厅中央的折页屏风处传了过来,那是整整八扇紫檀花鸟嵌玉石屏风,隔断了两个原本相通的厅堂,景生走到屏风前,楚歌已到尾声,戛然而止,厅中静了一瞬,随即便响起热烈的击掌之声,还夹杂着纷纷赞扬,

    “萧公子当真好歌喉……”

    “萧公子歌声不凡……”

    “萧公子请再击著一曲……”赞颂叫好声多为楚言,景生透过一只雀鸟的双眼望向屏风后的大厅,心里便是一惊,只见那布置古雅的厅室中,三三两两地坐着十几个人,虽不至泾渭分明,但从他们的衣着形貌上也能看出夏楚之分。

    厅中央摆着一张长案,长案边坐着一人,啊,那是阿鸾,他头上依然戴着遮帽,秀逸的身子略倚着桌案,似有薄醉,手持牙筷正轻轻敲击着案上倒扣的几个雪瓷小碗,那玉润的手指竟比雪瓷还要白皙,随着牙筷的击打,叮咚玲珑的曲调已渺渺飘起,

    “咦?这不是楚曲呀?”立刻有人惊声低叫。

    “这是夏歌《离殇》。”一个清雅的嗓音倏地响起,带着一丝惊喜,景生转眸一看,不出所料,正是秦书研,在他旁边坐着文士装扮的小怡,一双黑亮的眼眸逡巡着屋中的众人。

    “《离殇》之词我早已熟读,但《离殇》之曲却是我在夏阳寓居时所学,其曲调古雅质朴,曲意隽永。愿长歌一曲者同唱。”

    明霄的话音刚落,歌声已冲口而起,比起楚歌的婉转清丽,这《离殇》更显豪迈磅礴,秦书研首先击著相合,在坐的大夏文人也相继击著应和。

    这《离殇》本是前朝大夏文学大家陈晟的绝世之作,早已跨越国界,在四海流传,后由大蜀盲人琴圣乌桓配曲而成,更是享誉夏江南北,在坐楚人也多有听闻,此时他们被慷慨激昂的歌声影响,也不禁纷纷击著合唱,一时间,厅堂内歌声飘扬激荡,在四壁间回响,从微敞的轩窗里流泻而出,转瞬便消融在皎皎的月色之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我下一个新坑的名字是《天降小元》,是专为小元筒子儿‘打造’的文文,亲们请静候‘奇文’,嗷嗷嗷~~~

    咱们的阿鸾多不容易呀,含悲忍泪还给小花儿搞外交,这个死花儿,真是欠扁!

    周末了,鱼鱼们好歹表潜水了,给俺朵花儿?

    《花景生》多云 v第一百三十七章v

    就在屋中众人击著长歌之时,忽地响起啪啪的击掌之声,和着骊歌雅音,如领航的号角,与此同时,隔断两厅的折页紫檀屏风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矫健挺拔,从屏风后缓缓走入厅堂,众人皆惊,虽仍口中合唱,视线却齐聚到来人身上,均是一惊,只见来人身着淡青文士长袍,头戴遮帽,身形高挑修长,风神伟美。

    明霄扭头望去,只略扫了一眼,便掉开视线,不再理睬,继续击著歌唱,击掌缓步而入的景生看着那人儿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禁心头急跳,既爱又愧还有点焦虑担忧,他努力捕捉着明霄纱幕下透出的每一个音符,以掌声相合,竟是天衣无缝,相得益彰。众人不觉更是惊奇,眼看着他走到那萧公子身侧坐下,秦书研和唐怡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异和了然。

    此时,一歌已毕,清越的余音仍在厅中渺渺回荡,就在众人仍沉浸其中回味无穷时,明霄已抬手摘掉遮帽,众人骤然得见其仙姿俊颜均呆呆注视浑忘避忌,连一向看惯了他的书研和小怡也是浑身一震,继而转头看向坐在明霄身侧的景生,景生头戴遮帽,他们自然无从知晓他的表情神态,但敏锐的唐怡一眼便看到景生扶在膝上的双手已紧握成拳。

    明霄对众人的注视全然不以为意,他抬手拿起长案上的雪瓷酒壶略一摇晃便挑眉笑道:“今日大蜀的桂花酿和我们南楚的茉莉烧都已遍尝,独缺大夏的名酒,岂不遗憾!”他玉白的面孔上红晕淡染,明媚的杏子眼里水雾蒙蒙,异常魅惑,而线条优美的唇瓣也因饮酒的缘故水红艳艳,此时的明霄就像一朵流霞,极之明丽也极之高远,在坐众人均为夏江两岸的文人俊才,自是名士风流,看到这般殊颜丽色,均已心衿摇荡,又见他讨酒,便纷纷随声附和,

    “大夏的涞河醇享誉四方,虽然烈了些,却中正香醇,倒不得不尝。”坐在明霄侧前方一位青年文士起坐建议道,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明霄,满含钦慕之意,“鄙人夏林,宁州人士,不知萧公子……”

    夏林的话还未说完,景生便轻咳一声笑道:“萧公子既要尝试大夏名酒,便由我来做东吧,只是这涞河醇确实霸道了些,你……”

    明霄也不等他说完,便起身微施一礼,曼声谢道:“公子请客,那敢情好,酒要由清淡喝到纯醇,此时正是需要霸道些的呢。”说着明霄竟勾唇浅笑,那清妍之极的笑容哗地映亮了空间,所见之人均倒吸口气,心里都不由自主地急跳起来,

    “夏先生是江宁名士,慕枫社的领袖,霄一直慕名却未得一见,今日真是幸会!”明霄转身笑望着夏林,却未施礼,身子因微醺而略显轻飘,遂半倚着长案,更是别有风致。

    那夏林见状简直欣喜异常,立刻抱拳施礼,他虽不知这位萧公子的底细,但看其容颜举止也知他绝非凡人。景生却已气息不稳,真恨不得此时就将那妩媚的人儿绑了回宫,自己怎么会蠢到允许他来这种地方。

    唐怡见状,咬咬牙,还是起身吩咐侍立在外的仆役取酒,愁眉一直侍立在明霄身后的厅角,景生来后他就闪身到屏风旁,此时已与苦脸并肩而立,他们都已嗅出万岁爷的焦虑和苦闷,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识疏狂慵懒的青鸾,不禁被其深深吸引,如此也就更为陛下担心。

    “夏先生怎么会于此时来到东安呢?”明霄并未看向身侧的景生,反而关注地凝视着夏林,“在坐还有其他慕枫社的高士吧?”

    座上的好几位南楚文人向明霄点头致意,大夏名士也都听说过慕枫社的佚名,景生心中一动,侧眸凝注着明霄:——慕枫社由南楚寒门名士组成,他们因出身庶族,从无任职高官的权利,也就没有参政议政的机会,因怀才不遇而聚集为社,武王曾一度打算铲除慕枫社,还是明霄力劝才阻止了武王的决定。

    “夏先生出身名门望族,却能为庶族文人出面辩言,并因此叛出家族,当真可敬可叹。”明霄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感佩。

    在座众人大多知道这一隐情,此时听这位貌若仙子的萧公子出言赞叹,也都不禁点头称道。夏林万没想到萧公子一介少年文士,竟对自己大逆不道的行为直言赞美,看萧公子的仪态风姿,定也是氏族豪门出身,原来却是反叛氏族的同道中人,夏林不禁对明霄更加仰慕。

    “三月二十五日是大夏的殿试之日,我一直对大夏的科举制度心存向往,便于此时来到东安拜会各位春闱贡士,他们都是准备参加殿试之人。”夏林本就是个舒爽之人,此时对明霄已全不避讳,直言相告他此行的目的,景生听到此处,已完全明了明霄的用意,心里立时便像打翻了五味瓶,赞叹感激怜惜妒嫉,不一而足,充塞着他的胸臆。

    此时仆役正端酒入内,他将一个乌陶酒坛摆在厅中的长案上,明霄抬手抱起酒坛拍开封泥,举坛斟满案上的雪瓷杯,他端起一杯酒,环视厅中略谦让了一下便仰头一饮而尽,一线清澈火热的酒液沿着他的唇角蜿蜒向下……向下……滑过他细腻的颈项……没入神秘的领口……,景生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非常想抬手阻挡,一忍再忍后,还是拼力压抑住跃身而起的冲动。

    烈酒入吼,明霄脸上的酡红更加浓丽,大而明亮的杏子眼简直清润得像要滴出水来。他斜睨了一眼身侧的景生,遂轻声问道:“这科举制我倒也听人说起过,大夏也不过才实行了三十年,真就那么传奇?这位小兄弟,可否为我们解说一下呢?”

    ——呃!知道景生底细的愁眉苦脸,书研唐怡听了明霄的问话全都大窘,小……小兄弟?亏得明霄叫得出口哟。

    景生听了这话也是一惊,倏地咧嘴笑了,想了想便坦然开言道:“三十年前,大夏大蜀和南楚都实行九品中正制以选拔官员,由各地氏族豪门担任选拔之人,选拔的标准也以家世为主,于是便形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氏族’的门阀制度,故邪党得肆,枉滥纵横,文人士子们首先要通过地方官员及当地豪门的举荐才能参加考试,而考试也不是鉴别其才干而只是决定其官职高低,这种弊端丛生的举荐制度必然要被淘汰,因此,在夏惠帝末年便开始实行科举取士的制度。而在大蜀和南楚依然沿袭九品中正举荐制。”

    景生的声音纯澈明朗,言简意赅又切中要害,立刻便吸引了在场文士的注意力,厅中响起嗡嗡嗡的议论惊叹声。景生心中也颇感慨,正像孙中山先生曾赞叹的那样,——科举制度是世界各国中所用以拔取真才之最古最好的制度,而其影响也一直延续至今,在当今中国的官员选拔考核等等制度上都可以看出科举的影子。

    夏林本来对这个贸然闯入又大咧咧地坐于萧公子身侧的少年颇不以为然,此时听到他对举荐制和科举制简明扼要的分析介绍顿觉心中一亮,便趋身向前沉声问道:“那依这位公子之言,这科举制当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了?”

    景生并未起身,依然端坐椅中,臂膀却有意无意地挨着明霄,随即便朗声说道:“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任何事情都是相对而言,相对于九品中正制科举制更加先进完善,其一:它由各级考试选拔官员,机会均等,比较公平;其二,它打破了氏族豪门权霸地方的恶状,打破了门阀制度,庶族甚至是农家子弟一旦考中,就能为官,改变家庭状况;其三,由于氏族庶族相继融合,促进了士绅集团的形成,也就促进了社会稳定;其四,这种考试制度广纳人才,促进了社会各阶层相学之风气,如此便加强了社会道德修养。”

    景生说至此顿了一瞬,才发现屋中已一片肃静,夏楚文士都以万分惊异的眼神注视着他,景生刚要开口,忽觉臂膀被人触动,侧眸望去,竟发现明霄手持酒盅向他敬酒,景生接过酒盅,低头饮下浓醇烈酒,心内微漾,接酒时与明霄错手之际,明霄的手指似有意若无意地勾挑着他的掌心,那感觉,当真令人沉醉。

    “这位公子所言令夏某如醍醐灌顶,科举制既如此优越,难道也有弊端吗?”夏林此时已对这位遮幕文士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仅因他的大胆坦率,更因为他言之有物。

    景生斟酌了一瞬,缓缓开口道:“科举制度的主要缺点在于:——形式太过固定的考试不一定能选拔到真正的人才,其实这并不是科举制度独有的弊端,一切标准化考试都面临这个问题;而且所谓师门,同年等人际关系容易形成党派集团,所以从成帝始,增设殿试,由成帝陛下及卫太后千岁策问贡人于贤德殿,取消师门观念,所有及第之人都是天子门生,还有就是应该完善科考监察制度,尽量避免舞弊弄假,同时也应广开多种选拔途径,使各种人才都能得到从政机会,特别是农工商专才,也要为他们设立进身之阶。”

    景生的一席话便如荒漠甘泉,不仅使从未接触过科举制的南楚文人大开眼界,就是那些已熟知科举规例的大夏学子此时也觉豁然开朗,仿佛是暗夜中疲惫的旅人,猛然看到前方燃起了指路的灯火,他们聚精会神聆听的同时也都惊叹于此人的身份,他的遣词用语都非普通学人士子可比。

    就在这时,景生站起身走到长案前将桌案上的酒盅一一斟满,随即便抬手摘下头上的遮帽,在他转身面对大家的同时,明霄忽然开口说道:

    “在座的各位都是夏江南北的学界领袖,文坛新秀,能齐聚一堂畅所欲言当真不容易,此时皓月如镜,明照丹心,不如我们一起干了这杯涞河醇,共祝天下学子学路顺畅,学有所长,忠心事国!”

    景生略停,等明霄话毕才转身面向大家,手中端着酒盅,厅中灯烛通明,众人抬头凝目一看,俱都惊愣在场,口不能言,只见那持酒端立的少年,面容俊美如神祗,其凝然之姿巍如山岳,只静肃默立,其凛凛王气已扑面而来,夺人心弦,

    “各位先生,请——”景生端起酒盅,侧眸望向明霄,眸光里满含眷恋,“阿鸾,请——”说着,景生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神态洒然诚挚,明霄醺醺然微微淡笑,杏眸中却一片澄澈,随着景生,他也举杯畅饮。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愁眉苦脸已将酒盅送至他们的面前,看到那两个神仙似的少年共饮佳酿,饶是大家都见多识广,也不禁看得瞠目结舌,都不自觉地端起酒盅,纷纷饮尽杯中酒,心中均觉畅快,能与这样两位风姿卓绝的人物在此月夜共饮一杯,当真心旷神怡矣!

    秦书研看到众人心醉神迷的模样,眸光一闪,唇边含笑,缓步跃众而出,走到景生和明霄身前,并未跪拜,只是深深俯首行礼,再抬头时手中已擎了一杯酒,朗声说道:“书研人微,不敢待天下学子鸣谢,但书研今日能施展抱负,却是仰仗了陛下的明德宏恩,书研斗胆,敬陛下一杯,并祈祝陛下心想事成,天下万民安泰平安!”说着,秦书研便仰头先干为净。景生平和一笑,随即也端酒尽饮。

    明霄正待举杯,却被书研伸手挡住,“青鸾殿下眼疾刚愈,不宜多饮。”明霄已有薄醉,哪里肯听人劝,正待坚持,却已被景生扣住了手腕,立时便挣动不得了。

    就在秦书研敬酒这片刻间,厅堂中已陷入死寂,随即便响起扑通扑通的跪地之声,原来是大夏文士得知对面少年便是成帝华璃,正纷纷跪拜,而那些南楚士子听到秦书研的后一句话,乍然知晓这位萧公子竟然便是监国太子明青鸾,一时万分激动,也纷纷跪地叩拜,只一瞬的功夫,厅里已跪了一地的人,此时也分不清谁是跪的谁了。

    “大家快快请起——”

    “先生们请起——”景生和明霄同时开口,正要上前一一搀扶,却听到此起彼伏的叩拜之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青鸾殿下吉祥永祚!”

    景生明霄无法,只得再次开口叫起,又上前虚扶,厅中众人都觉不可思议,虽站起了身,神情却依然呆怔,浑忘身周人事,只一味盯着长案前的大夏圣上和南楚太子,心神巨震,惊疑百出,——不是都传华璃身体赢弱不堪,神智昏聩,疏于政务吗?为何对面这位少年如此风神俊朗,如此皇气浩荡?更难得的是他的态度端肃谦和,对天下学人尊重关注,对政务熟悉,查考详实。

    夏楚学人都不敢置信地心中感叹,前者觉得欣喜不已,有帝王若此,真是大夏之福;后者觉得钦羡不已,大夏的这位圣上看起来英明神武,估计将是位明君,众人又纷纷转眸望向成帝身侧的明青鸾,又是暗惊,这位南楚储君也是名不虚传,怪不得他刚才的言行举止已令人钦佩沉醉,怪不得大家都觉如沐春风,却原来是青凤降临。

    “先生们请坐。”景生招呼着,率先拉着明霄坐在椅上,众人一见,都倒吸口气,像刚从迷梦中转醒,又愣了一瞬才战战兢兢地坐下,大夏虽早无氏庶之分,但也等级森严,熟读礼教的文士们又怎敢相信自己竟能与皇上同室而坐,而那些南楚文士中有许多是庶族,就对此更加诚惶诚恐,在南楚氏庶绝不同席,氏族家中的椅凳若是被庶族坐过,事后也要将椅凳烧掉以示氏庶之严格区分,此时,在他们面前的,一位是大夏帝王,一位是南楚王储,都尊贵无比,却与他们微笑对坐,这……这真是梦想不到的情景!

    “就像青鸾殿下刚才所说的,各位都是夏江两岸的学界魁首,也是文人学子的表率,今日能与你们相识恳谈,朕也感到荣幸之至,还望你们能教化弟子,引领学风,为国事为天下事尽心尽力!”景生侃侃而谈,他的手指掩在袖中搭在明霄的腕脉上,发现他的脉搏略急,也比较虚滑,景生担心阿鸾已饮酒伤身,便不欲多谈,最后结束道:“三月二十五日便是殿试之日,朕将在贤德殿见到在座的许多先生,以后每年的立秋之日朕都将在贤德殿召开辩讲会,欢迎天下各地的文士参加,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参政议政。”

    秦书研此时也已看出青鸾微醉疲倦了,就在景生一席话毕后站起身,谦声说道:“今儿晚上大家能同时得见陛下和青鸾殿下实在是三生有幸,此时天时已晚,我们就告辞了。”说着,秦书研微鞠一躬率先走出大厅,临走时又回头张望了一眼,发现小怡正赞许地笑望着他,心头一松,步履便更加轻快。

    就在大家起立告辞之际,明霄忽然淡然开口道:“南楚的士子们也无需焦灼,我坚信在不久的将来你们也有参加科举的机会。”

    明霄清越的声音如春雷般炸响在众人心头,南楚士子听了这话自然是惊喜交加又惊疑不定,就是大夏文人也感觉其中别有玄妙,他们在退出大厅来到户外之时,夜风拂面,才恍然惊觉,那……那华璃与青鸾相处时的神情竟似神仙眷侣般亲密无间!

    作者有话要说:咱们小鸟儿真是风华绝代呀风华绝代,他心思细腻缜密,完全是在为景生和他的统一事业在做铺垫呀,555555,花儿呀,乃可要好好珍惜呀,为毛俺总替他担心捏?

    小元儿还是表穿到现代了,俺还是让他祸害古人去吧,哇呀呀呀~~

    谢谢大家的鼓励和花了,鞠躬g~~~

    《花景生》多云 v第一百三十八章v

    就在文人学子们心怀忐忑猜测感慨赞叹步入夜阑灯火之中时,在林芳阁后阁二楼大厅里,愁眉苦脸正低头默立,自我罚站,唐怡知道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便退到厅门边守候着。

    “你们俩也知道今天办事疏忽呀,怎么竟让殿下喝那么多酒?”景生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凝肃,看着身侧斜倚在长案边的明霄,发现他面上霞绯浓浓,竟比刚才又醉得深了。景生拧紧长眉,真是又心疼又无奈,知道无法责怪阿鸾,也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愁眉苦脸的错,但此时,除了责备自己人间接劝说阿鸾,景生也别无他法。愁眉苦脸自然深知自家万岁爷的用心,也不辩解只低头听训,

    “你们知不知道殿下眼疾刚愈不宜饮酒?这几天又奔波劳累,身体早都乏透了,如此过饮只会伤及脾胃。”景生的话虽是说给愁眉和苦脸,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明霄,见他纤细白皙的手指把玩着腰间挂着的玉佩,眼眸低垂,唇角却倔强地抿得紧紧,对自己如今的话语毫不理睬,不禁更加焦灼,

    “伤了身体可如何是好?又要喝苦药慢慢调理了。”景生再忍不住,干脆扭头直接劝说起身边半倚半坐的人儿。

    “伤了心岂不更糟,却是吃苦药也调理不回来的了。”明霄依然眼帘低垂,口中凉凉地说道。

    ——呃?屋中几人听到此话都是心里一跳,小怡虽不知道内情,但也看出今天明霄心事重重,却又强颜欢笑与众人周旋,自然更加辛苦。不禁远远地瞪了小花儿一眼,这家伙刚恢复记忆就又惹阿鸾伤心了?

    愁眉苦脸当然知道根由,此时更额上冒汗,他们早看出明霄不对劲,看似放松,实则紧张,太兴致勃勃挥洒自如了。景生心中抽痛,刚才明霄在文士们面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是为自己着想打算,明霄虽洒脱大方,自己却不该装糊涂利用他的体贴,现在想来才发觉自己竟在河堤上和小元坐了一个多时辰。

    “原本我以为林芳阁的桂花酿已经是极品了,没想到陛下比我更有口福呢。”

    明霄忽地直起身贴近景生,鼻子轻轻一嗅,嗬嗬嗬地笑了,“果然是好酒,就是喝了涞河醇也盖不住这股子桂花香。”明霄眸光一扫,看向门边的唐怡,笑得更是眉眼弯弯,眼角却凝着点雾气,嗔怪地说道:“小怡今儿可不地道,你知我喝惯了茉莉烧,不敢诓我,那桂花酿和涞河醇可却都是做过手脚的淡酒,你可小心坏了林芳阁的名声……呵呵呵……”

    明霄又是一阵轻笑,眼角的水雾却迅速弥漫开来,——他虽由着景生去和鸾生道别,可心底却依然盼望景生能追随他而来,依然不能对此事毫不介怀,他在这厅中与文士们讲谈饮酒甚至是长歌,眼眸和心思却早已飞得远远,可又并无着落之处,时光一点一滴如水似的奔流,好似过了百年,景生才又出现,带着一身的桂花香,带着挥之不去的惆怅,这……这怎不令明霄心伤?

    “我倦了,你们慢谈吧,”明霄说着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袍袖轻拂避开景生的搀扶,“小怡,我就在后院儿那间房里歇了,好像还有一些替换衣物留在那里吧?”

    明霄虽是发问,却根本不等人回答,站起身就向厅门走去。景生一时心疼如绞,想到他竟把阿鸾独自丢在东安的大街上,自己去与小元相会,不觉跳起身就追了过去,刚要伸手揽住明霄,就见那人儿已经回过身来,杏眸瞋瞋地盯着他,“陛下不是一直担心我的身体吗,那就不要跟从,容我去好好睡一觉。”说着就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出去。

    唐怡匆匆回头看了景生一眼,既埋怨又担心,便也跟着明霄走下了楼。景生飞步冲出厅门,又一下子顿住,眼前闪过阿鸾醉意朦胧又倔强执拗的模样,不禁万分踌躇。

    “爷,您……您别太担心,那位小怡姑娘肯定能安排好殿下的居寝,殿下刚到东安时就住在这里的。”不知何时愁眉走上前来,轻声劝慰着,“如今殿下正在气头儿上,又有了几分酒意,自然……自然脾气急躁,我看殿下内心是最向着爷的,别说爷来前殿下和文士们谈论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夏楚和睦,就只看爷来后殿下的言行也全都是为爷着想,所以,明儿殿下酒醒了,说不定就自然心平气和了。”

    “这位小哥儿说得在理——”

    景生正在默想愁眉之言,就听一个熟悉的圆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景生乍然回头,看到唐窦正手摇纸扇站在门边,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大先生,我们进屋谈。”景生回眸望了愁眉一眼,便和唐窦一起步入大厅,愁眉苦脸灵醒地为他们关上厅门。在外等候。

    木门吱呀一声阖拢,唐窦也于同时扑通一声跪倒,手中的折扇早没了踪影,唐窦脸上的嬉笑表情也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眼中沉痛肃穆的神色,“陛下,唐窦失职,未能保护好龙魂,甘愿领罚,只是……只是我的几个女儿们,还请……还请陛下宽恕!”说着唐窦竟俯首磕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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