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楼之五更钟 第1部分阅读
女儿楼之五更钟 作者:肉书屋
版权归作者所有,
《女儿楼之五更钟》作者:黑颜
九岁时,一只优雅高贵的手给了她生存的机会,她便奉上忠诚与自由。
十九岁时,另一只沾满尘污与油腻的手给了她温暖,她于是学会了守护。
她以为他一直会在那里,她以为只要他开心,便没有更重要的事。
所以,她总是静静地守着他,所以,她为他掳来了他想要的人。
直到那一天,他突然不见,她才知道自己想要的不只是如此。
楔子
冷月寂寂,风吹动桦树,发出瑟瑟的响声,间中不时响起一两声如鬼号般的夜鸟叫声,将这一处野地荒茔衬托得更加阴森凄凄。
她醒过来,迷茫地看了眼半弯寡月,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草屑,苍白的小脸上木无表情。
肚子饿。
无声地穿过错综复杂的坟间小道,偶尔还得从坟丘上翻过,人高的芭茅随着夜风,发出沙沙的响声,萤火虫儿没了,纺织娘也不叫了。她将披在身上的破衣服紧了又紧,为越来越冷的夜轻轻拢了细眉。
白天那里多了一个新土丘,吹吹打打,哭哭闹闹地,折腾了很久。她不得不躲得远远的,以免惹人白眼。
惹人白眼……那自是她宽慰自己的话,事实上,是恐惧和厌恶。这里谁人不知道她是死人生的孩子,守坟人养活的鬼娃?守坟人死了,无人再守,这里就成了乱葬岗,她也成了无依无靠的游魂。
抓起新坟前祭奠用的馒头,她狠狠咬了一口,两天来除了野草根和水没进一点其它食物,冷硬的馒头入口,便是极至的美味。
“呃——”小小的拳头捶向自己的胸口,干硬的面噎得她直翻白眼。
小路上有马蹄声。来不及缓过气,她像猴子一样灵活地将碑前剩下的几个馒头全部塞进胸前破衣内,然后抱着缩到旁边杂草丛生的坟后,屏着气等人过去。
黯淡的月色下,一辆四匹马拖着的乌黑马车仿佛来自黄泉般出现在这寥无人迹的荒野,车夫长长的鞭子在空中划出的尖利啸声在寂夜中远远地荡开,令人心惊。
垂着流苏的车顶,华丽的纱幔,都是鸦羽一般的黑……
她瞪大眼睛,为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是来接亡灵的马车吗?她想起偷听到的传说,虽然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但是谁能说没遇到就等于没有呢。
原本飞驰马车在穿过坟茔间的宽道上突然刹住,马儿扬蹄而嘶,让人几乎以为它们要带着马车飞向空中。
“原来真有一个小孩儿。”马嘶之后的沉静,车厢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如夜风白月,不带丝毫人类的感情,并非没有温度,却让人心中寒意顿起。
她往后缩了缩,小手使劲捂住难抑的干嗝,看着马车的双眼却并不见害怕,只是一惯的木然。
黑幔撩,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半现在月光中,如玉般优雅。
“生鬼!”男人悠悠低吟,为她打下重生的烙印。
生鬼。白姓,排行第三,是名白三。
一切,就这样改变。
第一章
船舱里的空间不大,却挤满了人以及货物。鸡鸭被绑了脚丢在地上,被后面上船的人踢到,便一阵咯咯嘎嘎地乱扑腾;一头羊脖子上拖着根绳子在人群里咩咩地挤过来拱过去,不时惹来一两句粗俗的咒骂,大抵是绳子套住了某人的腿,又或者羊蹄不客气地踏到了人脚上。
汗臭,鸡鸭屎味,羊马蚤混在一起,舱内空气浊闷之极。
然而,就在这挤得连放屁都困难的地方,却有一个人独享着一方宽敞的角落,身前五步之内无人靠近,连那四处乱窜的羊也没闯进过那范围,似乎惧怕着什么。
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女人。长长的发散着,垂在两肩,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部分,让人唯一感觉到的就是白,死人一样的惨白。她穿着素白而样式简单的衣服,坐在那里,如同脸一样白的手搁在膝上,而眼睛者盯着手,自上船以后便没再动过。
就算船上人很多,人们仍然忍不住心中犯嘀咕,即使平时大大咧咧的人也不由心中发凉,下意识压低了说话的声音,还不时向那个方向偷偷瞄上一眼,确定自己不是看花了眼。有小孩的都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孩子顽皮,跑了过去,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按人们惯常的说法,那个白衣女人身上有一种鬼气。自然,那些人宁可挤点,也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再靠近一点。
人上得差不多,船老大吆喝一声,正要抽板解缆起航。却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一边嚷着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近了才听清是叫船老大捎带他一程。
未等船老大有所反应,来人已经蹬蹬蹬跑过踏板,跳上了船。一股带着汗馊混着油腻的恶臭迎面扑来,船老大扭头反胃的当儿,那人已经擦过他身边跑进了船舱,不顾众人嫌恶的白眼,一眼瞅到空位,便挤了过去,大咧咧地坐下。原本就污浊不堪的空气因他的到来变得更加糟糕。
所有人脸都白了,纷纷咒骂起来。反而那离得最近的白衣女人没有丝毫反应,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周老大,你怎么连叫花子都让上,也不怕他没钱给你。”靠近舱门的一个女人捂住鼻子嚷了起来。从新安到桃林这一段水路就是这一条船引渡,常走的人早就跟船老大熟悉了。
“就是就是,老周,你就不怕晦气……”女人话音方落,已有人连声附和。
周老大尴尬地一笑,“行里的规矩,大家莫要见怪。”语罢,摆桨起航。不知是哪一代传下的规矩,渡船不得拒载乞丐,不得收乞丐渡资。据说是因为长年走水路,难免遇到狂风恶浪的时候,此为积善救命之举。
其他人都知道这个规矩,故而也只是说说,发发心中的牢马蚤。倒是那乞丐,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众人的不满,突然站起身,拿着破碗,口中嚷着:“各位大叔大婶,爷儿奶奶,行行好,赏几个钱吧。”就这样在舱里要起了饭。有人不给或者喝斥驱赶,他就站在那里不动,满脸陪笑胡言乱语地奉承,直到那人受不了他身上的味道,丢上一两个铜板,他才点头哈腰地离开,只有白衣女子没受他的马蚤扰。
就这样在舱里要了一圈,他才又坐回了原位。一抬腿,将黑乎乎的脚丫子踩在了坐的木板上。一边搓着脚趾隙,一边懒洋洋地四处张望。
一股臭豆豉的味道随着他的揉搓动作,瞬间在船舱内漫延开来,立时引来人们的怒目相视,却在看到他身旁的白衣女子时,又迅速地收回目光。
水声哗哗,船行平稳。火辣辣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子射进来,照得人直犯困。那乞丐边抓脚丫子边打呵欠,最终伸了个懒腰,就这样靠着窗户打起磕睡来。
白衣女子始终寂然不动,直到睡熟的乞丐慢慢滑倒向她。
她动了,却只是扬起眼睫。而后目光缓缓地落向那落在自己肩上的脏发,带着些微诧异。
众人屏气凝神,等待她的发作,眼中皆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两人一鬼气森森,一秽臭无赖,早令他们又憎又畏,如果发生矛盾,当然合了他们的心意。
一只原本安静卧在舱板上的大红公鸡似乎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蓦然抬起头,抻了脖子,咕地一声高啼……
那白衣女子一震,眼中异色消失,继而平淡如初。垂下眼,她又恢复成开始的样子,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鸡的主人大怒,一巴掌打在鸡脑袋上。
“咕……”公鸡缩回了头,委屈地将余音咽下。
失望的叹息声此起彼落,人们面面相觑,方才真正相信这世上什么样的怪人都有。
两岸青山如画,阳光明媚,桨声咿呀中,周老大粗豪的歌声从外面飘进来,一扫舱中的闷气。人们很快从小小的失意中恢复过来,东家长西家短,哪家姑娘的嫁妆多,哪家媳妇不生崽地聊了起来。
旅途寂寞,正常的人总得找点事消磨时间才好。
船到桃林,人们仿佛逃避瘟疫一般争先恐后地下了船。
周老大钻进舱,看到那乞丐竟然打着呼噜睡得正沉,而被他靠着的白衣女子似乎没有动的打算,不由心中犯难。若说心中不寒嗖嗖的那是假话,可是也不能让他们一直呆在里面啊,他还得做生意不是。
“姑娘,你看……”他甫一开口,便被那倏然射过来的阴冷目光给冻住,悻悻地闭了口。
好在那乞丐经这样一扰,似乎有醒转的意思。呼噜声停下来,他咂巴了两下嘴,身体微动,头立即滑下女子的肩……
那白衣女子并没伸手相扶,而是任由其打了个跌几乎摔到地上去,自己则站了起来,目光冷冷地扫了眼自己肩上那块污渍,没有说什么,钻出舱,飘然而去。
那乞丐经这一跌,立时清醒过来,茫然四顾,这才发觉船上只剩下自己一人,以及面色诡异的船老大了。
他打了个呵欠,一边抻懒腰,一边奇怪地道:“这么快就到了?”
白衣女子一走,周老大就再没有丝毫顾虑,闻言嘿嘿笑了起来。“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蹭着人家大姑娘的肩做了半天美梦,竟然没讨到一嘴巴子。我看人家是看上你了。”从角落里拿出一把扫帚,他开始清扫起船舱地板上的羊屎疙瘩和鸡鸭粪便,以及船客留下的一些瓜子壳桔子皮。
乞丐心中虽然莫名其妙,却仍然自认潇洒地将满头乱发往后拨了拨,得意洋洋地道:“那当然,本少可是新安城里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爷们,那些个婆子媳妇谁看见我不直了眼,芳心像揣了个小鹿一样扑通扑通乱跳?”
“得了吧,就你那副尊容?”周老大摇头大笑,眼角余光瞟到有人上船,忙催道:“快下去快下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你还别不信,本少就用这副尊容去给你把燕槿初那小娘们娶到手……”乞丐闻言也不生气,嘻皮笑脸地摆了摆手,趿拉着剩下小半底子的破鞋,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你要能把燕当家的娶到手,我周老大就管你叫爹!”周老大闻言,不知是为了乞丐的没有自知之明愠怒,还是为了他所敬仰倾慕的燕家小姐受到侮辱郁闷,只觉一口气赌在喉咙眼里,忍不住跳将起来,冲着乞丐的背影大嚷,吓了刚踏进舱内的船客一跳。
“你说叫本少什么?”乞丐在舱外停下,回身弯腰笑嘻嘻看向周老大。
“爹!”周老大反射性地重复。
“欸!乖儿子。”周老大叫得干脆,乞丐回答得响亮。扑哧一声,刚上来的船客没忍住,笑出声来。
“小王八羔子,有种你别逃……”周老大暴怒,一扫帚砸了过去,人紧随着追出。而那乞丐早一溜烟跑下了船。
“王八羔子才不逃!”远远的,他猖狂的笑声从岸上飘过来。“周老大,你记牢了,本少要认不了你当儿子就管你叫爷爷。”
“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眼睁睁看着乞丐逃得没影,周老大偏偏拿他没办法,不由冲地上啐了一口,心中愈加烦闷。而后突然回头,恶狠狠地看向悄悄坐到舱内角落的客人,“老子心情不好,你有本事不怕船翻吃水就坐那儿别动!”
那是一个穷书生,原本笑意未消的脸,闻言僵住,半晌抬起身指着周老大,抖啊抖。“你……你……你这个莽汉,你、你……你简直有辱斯文……”一边说,一边磨叽着从站在舱口的男人身边擦过,被他竖眉横眼一瞪,立即消音,赶紧逃也似地跳了船。
“我、我……我怎么有辱斯文了?”周老大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后脑勺,看到书生仓皇失措地差点栽进水里,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桃林只有一条石板街横贯整个镇,石板街两旁是稀稀落落的青砖瓦房,被茂密的果树遮得只露出片瓦半墙。此正值仲秋时节,黄澄澄的果子挂在树上,惹人垂涎。
石板街的一头接着码头,另一头却蜿蜒进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中。过修竹,涉清溪,上寒山,最终在那霜枫苍松间延续出一片恢弘而不失清幽的建筑群来。
楼宇层叠,鳞次栉比,偎着那黛色的山线,澄朗的天空,让人不由升起一股莫名的敬畏。
燕子寨,泠西第一寨,因出了一位正得宠的皇妃而成为泠西各方势力之首,又因为寨首燕槿初在两年前的百花宴以倾城姿容以及一手冰弦绝艺险胜上一届花王宫雪凝,成为武林第一美人,泠西燕子寨由此名动天下。
而此次,始满十七的燕槿初发桃花笺,选佳婿,更成为了武林中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趣闻。桃花笺出,少年英雄趋之若鹜,燕子寨的地位再一次不动声色地上越了一个层次,隐然有与南北二庄并肩的架势。不知是自何时起,“剑啸天彻燕子越”这句话已在江湖中悄然流传开。南,天彻庄,北者,剑啸也。
能得到桃花笺的自非平常之人,所以当一个乞丐拿着桃红的花笺出现在寨门前时,守门人呆了。
让进?还是不让?
让,一个乞丐怎么会有桃花笺?让进去了,惹恼了寨首,他们还有命吗?
不让,人家手中确确实实拿着那个通行证,货真价实的东西,先不管是从哪里来的吧,都没理由不让人进去。
“那个送帖子的小美人说拿着它可以娶一个大美人回家,原来是哄本少的。我就说天下哪来这么好的事嘛!害本少白跑一趟。”乞丐见守门人拿着帖子半天不放他进去,不满地嘀咕起来。
两个守门的大汉尴尬对望一眼,还没决定要怎么做,乞丐已经嚷了起来。
“喂,我说两位老兄,这纸片倒底有没有用好歹说一句话,没用的话还给本少,本少拉完屎擦屁股。”
听到如此粗俗无礼的话,守门汉子眼中露出厌恶和不善的光芒,却又发作不得,毕竟他手中拿着桃花笺就算是燕子寨的贵宾,稍一不慎恐怕就要落人话柄,甚至有损寨首桃花笺的名誉,然而就这样放他进去,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更加不甘了。
“好无礼的人!”正在此时,一个娇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暂缓僵滞的局面。
循声望去,却是一个美貌的翠衫少女牵着一匹白马缓缓走近,紧随在她身后的,是两个坐在马上的华服青年男子,长得气宇轩昂一表人才,一见便知亦是来参加桃花宴的。再往后远处,一个白衣长发女子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不慌不忙地正顺路“飘”来,显然和他们不是一路的。
乞丐这一下更来劲了,理直气壮地冲两个守门汉子嚷嚷:“听到没,听到没,那边的小美人都看不过你们的娘们行径了。”
守门汉子无奈,只能一抱拳,客气地道:“怠慢,少侠请!”虽知少女不是说他们,但是也不能当着其它来客的面否认桃花笺的效用吧。
那乞丐嘿嘿一笑,便要进入。
那少女见自己的话被扭曲,又被一个乞丐轻薄,不由大怒,娇叱道:“胡言乱语,看本姑娘割了你的舌头!”说着,手中马鞭一抖,发出尖厉的破空啸声,向乞丐没头没脑地抽去。
“玲儿……”后面两个男子一惊,想要阻止却已不及。
谁都以为这一鞭就会抽得那乞丐满地打滚,两个正郁闷的守门大汉心中暗乐,却见乞丐手中棍子不慌不忙地一抬,鞭子便似有灵性一般缠了上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那少女已经扑进了乞丐的怀中。
“哎!哎!人长得太英俊也是一件麻烦的事。”乞丐一只手搂住少女的腰大吃豆腐,却还要皱起眉头叹气,装出一脸为难的样子,“本少虽然是来娶燕家大美人的,但是小美人你这样热情,实在是让本少很不忍心拒绝啊。”
被乞丐身上的气味一熏,少女一阵阵反胃,想要推开,却发觉浑身酸软,一时之间竟然动弹不了,加上听到他的话,羞急交加,不由落下泪来。
“兄台好俊的功夫!”后面的两个男子见少女吃亏,亦是又惊又怒,其中一个正要发作,却被另一人阻止了,只见那人冲乞丐一抱拳,不卑不亢地道:“舍妹年幼,冒犯了兄台,还望海涵。”此人原非易与之辈,只是看出乞丐武功不弱,又加上少女在他手中,投鼠忌器,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不冒犯不冒犯,这样的冒犯本少可喜欢得很!”乞丐嘻嘻一笑,松开搂着少女的手,顺便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而后突然跳开。
少女一恢复自由,也不说话,立即拔出腰中长剑,就要向乞丐刺去。那发话的男子纵身自马上跃下,一把抓住了她,稳稳取下她手中的剑,又插回剑鞘中。
“大哥!”少女满脸泪痕,哪里还有开始的娇横。
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男子这才看向仍嘻皮笑脸的乞丐,淡淡道:“待此间事了,赵某定当向阁下讨教一二,请了!”语罢,向两个迎客汉子一亮桃花笺,便牵着少女率先踏进了燕子寨寨门,另一个男子牵着马紧随,在经过乞丐身旁时,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机。
“讨教?本少只会讨饭,教给你老子吃什么?”乞丐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哼了一句,也大摇大摆地往门里走去。
“姑娘请出示桃花笺!”身后传来守门人的惯语。
“没有。”冷森森的女声,不带生气,让人心中寒气直冒。
“无桃花笺不能入寨,姑娘还请……”守门人一边尽量放缓放柔自己的语气,生怕触怒眼前之人,心中一边嘀咕,今天怎么尽遇到怪人。
“你这懒婆娘,上个茅房也要恁久,害老子好等。”刚过去的乞丐又转了回来,一把抓住白衣女子的手,就往寨门里带。“快点快点,老子饿死了……”
两个守门汉子见状下意识屏息静气,生怕引起两人注意,直到他们走远,才悄悄松了口气,背上却早已汗透。
没想到这两个怪人会是夫妻,这样的一对宝,还是让总管他们去伤脑筋吧。
从外寨进入,经过一道护寨河进入中寨,一路上虽有异样目光投来,却再无人阻拦。中寨大门处有人相迎,见到两人也不多问,直接引至客房。桃花宴要两日后才正式开始,因此先来的人都要安排留宿。
是一间房,显然自踏入寨子后两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人监视下,否则不会连问一声也无便如此安排。
待迎客者离开,有仆人端上热水供两人洗漱,然后是茶水以及食物。
乞丐见到吃的,欢呼一声,终于松开捉着白衣女子的手,看也不看盆中水一眼,跳到桌边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白衣女子低头看了看如同左肩一样被留下黑色印迹的袖子,再看了眼正在狼吞虎咽的乞丐,站了片刻,然后走到桌边坐下。只是面对满桌酒菜,她却动也未动。
见她僵坐着不吃,乞丐一脚踏上椅子,嘴里塞满东西却不忘招呼,“发什么愣,婆娘,免费的不吃白不吃!”一边说一边探身去撕鸡腿。
“不饿。”白衣女子冷冷吐出两个字,然后闭嘴,对于乞丐的称呼并没发表任何意见。
“你这婆娘就是找打,有吃的不吃,等没有的时候又来折腾老子。”乞丐没好气地咕哝,不由分说将撕下的鸡腿塞进女子手中,自己又去捣鼓另一只。
白衣女子看着手中烤得金黄的鸡腿,鸡腿上同样留下了乞丐脏手的痕迹,不过不防碍阵阵香气钻进她的鼻子,那双始终阴沉木然的眸子突然掠过一丝迷茫。
乞丐抓着另一只鸡腿大啖,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白衣女子身上,一脸的兴味,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隔了好一会儿,白衣女子终于抬手将鸡腿递到嘴边,毫不嫌脏地啃起来。只是她吃的时候头低垂着,动作僵硬快速,却无声,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古怪之极。
乞丐眼中异光一闪,随即敛去。
整顿饭吃下来只听到乞丐响亮的咀嚼声,白衣女子只吃了那只鸡腿便再没动过,但是那鸡腿啃得干干净净的,连两头的软骨也没留下。
吃饱喝足后,乞丐袖子在嘴上一抹,手往身上一蹭,便倒在了床上。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他满足地眯了眼。“真舒服!”说完这句话,突然睁开眼睛看向微低着头仍坐在原处的白衣女子,一抹戏谑浮上晶亮的黑眸。“婆娘,这里。”说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白衣女子没有反应,直到他快睡着时,才缓缓从椅中站起身。乞丐一惊,清醒过来。
“我走了。”阴冷的语调,简洁的话语,女子没再看他,如同幽魂一般飘出了门。
“婆娘……”乞丐蓦地从床上弹起,追到门边,却哪里还有白衣女子的影子。回转身,他纳闷地挠了挠头,嘀咕:“不想跟本少睡一张床,也没必要跑吧。”
第二章
她叫白三,燕槿初向黑宇殿女儿楼借人,她便来了。那个乞丐,她不认识。
在燕子寨内寨一个清幽的小院她见到了燕槿初。是一个美人,如此而已。但凡见过宇主子的人,再看其他所谓的俊男美女,再好的也只是好看两字便能形容了。
燕槿初在刺绣,绣一朵并蒂莲。她坐在窗边,外面是横斜的花枝,花映娇颜,娴静得让人想不到她手中掌握着整个泠西的生杀大权。
“九夏没来?”她问,没有抬眼,但神色间却不掩失望。
白三没有回答,有的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
燕槿初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中从手中针线挪开,移向窗外。“难道她打算再也不回来吗?”她目光幽远,似乎想起了什么,半晌寂然。
有丫环奉上热茶,白三僵直着背脊坐在那里,垂眼看着茶雾袅绕而上,并无丝毫的不耐。
夕阳染红林梢,斜斜地投射到窗上,一只未归巢的鸟儿飞到窗旁花枝上,弯过头用喙梳理背上被晚风吹乱的羽毛。
“请三姑娘移步至槿初近前。”燕槿初回过神,道。
扑地一下,小鸟被惊飞。
白三起身挪步,行动间悄无声息,在燕槿初目光回转之际,人已经静静地站在了与她相隔一步的地方。
虽知道女儿楼出来的人不会简单,燕槿初心中还是微微惊了一下,背上掠过一阵寒意。只是她也是见惯各种场面的人,神色温婉如常,并没显出丝毫心中的想法。
身体前倾,她扯起白三的衣角,就着手中针线在上面绣起来。她手法娴熟,不片刻便绣出一枝似绽非绽的夭桃来,尔时夕阳还未完全落下,霞光照在那桃上,分外的妖娆,为一直阴气森森的白三平添了一丝人气。
“这是幻帝宫的生道。若求亲者主动放弃,便可用它引其出来。”顿了顿,燕槿初又道:“不过,一旦破入帝宫大门,里面是何状况会发生何事,便非槿初所知了。此行凶险,三姑娘千万小心。”
白三冷冷嗯了一声,便即退远。她不喜与人靠得太近,至于那个乞丐……
那个乞丐虽然言语无礼,却没把她当成异类看,而且……他的手很暖。
她从小生活在荒茔中,对天气的变化极为敏感,后来进黑宇殿,开始接触大量的人类,这种敏感性便延续到对人心理变化的洞察上。只是一个在别人眼中无关紧要的细微动作,于她来说都是情绪的透露。
燕槿初神色无异样,言行有礼客气,但是却若有若无地向她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这一点,她心中自然明白。
“三姑娘旅途劳累,不若先下去歇息一下。待洗尘宴置办妥当,槿初再让人去请姑娘。”武林中人脾性古怪,对白三的冷漠寡言燕槿初也不以为怪,语气依然温柔多情。
“不需要洗尘。”白三拒绝得干脆,语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燕槿初微愕,秀眉微微皱了起来。
难道女儿楼出来的人,都这么狂傲吗?
白三没有去燕槿初安排在内寨的房间,而是住进了中寨的客院。
她不是个多事的人,一般只听令而行,再之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理会。所以,不会想去接触那个她能容忍其亲近的乞丐,也不会为燕子寨做更多的事,哪怕是它马上被人放火烧了,她恐怕也只是站在一个火势波及不到的地方,冷冷地观望。住进客院,只是想通过入住的人来判断自己此次任务中会遇到的各种状况。她不多事,但是该她做的事也从不容许出差错。
之后两天,她都坐在屋顶上,冷眼看着客院中所发生的一切。
同是来求亲之人,难免互看不顺眼,桃花宴还没开,私底下便已借各种由头起了不少争斗。不过毕竟是在燕子寨中,所以多是草草结束,彼此都占不了多少便宜。
桃花宴前夕,燕子寨来了一个大人物。当然,之前来的,也并非泛泛之辈,但是这一个人在江湖中的威名与地位都远远胜过了其他人。
这个人的排场相当大也相当古怪。
雪白的兔毛毯从停泊在桃林渡口的豪华巨舶上一直铺到燕子寨寨外,火红的曼珠沙华续撒于其上,形成第二层厚垫,道路两边拉起了绯红色的软纱罗隔绝人们的目光。风动,纱罗动,似若火照之路。
飞天妆扮的女子或反弹琵琶,或口吹横笛,或擘箜篌,或击腰鼓,或手撒鲜花,或彩带翻卷……赤足似不沾尘一般飘然引于前,随后一个全身涂得血红,只在腰间系着一条青布的光头壮汉肩负手臂粗的铁链一步一沉地拉着一辆绘满传说中三途河景的华丽车辇缓缓而行,所过之处,鲜艳的花汁染红了长毛毯。
车辇上,红帐内,那个人长衣松散地侧卧于中,长眼半阖,似睡似醒,身后两女正轻柔地为他梳理着黑亮的长发。
让燕子寨人惶恐的是,此人并不入寨,而是在寨外搭了一个巨大的帐篷以供休息。
武林中喜欢搞这样排场的人屈指可数,而以人拉车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原三主之一的阴极主,也就是人们闻之色变的阴极王朝掌权人阴极皇。
阴极皇的到来显然让燕子寨的人闹了个手忙脚乱,也让前来与会的众青年才俊心中微凉。江湖人素知其对女人的吸引力,原本信誓旦旦要抱得美人归的人都不由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所有人中,除了那个乞丐仍睡得昏天黑地只在肚子饿的时候才起来觅食,白三安静地坐在屋顶上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物体外,便只有燕槿初仍安稳如山,不动声色地坐在自己房中绣花。
阴极皇为什么会来,这成了一个让众人心中不安的谜。
是夜平安度过。阴极皇的到来让客院中的求亲者都感到了威胁,竟然不再找彼此麻烦,彼有一致对外的势头,于是难得出现了数日来未有过的平静。
次日便是桃花宴开宴的日子,天气晴好,霜叶绽红。
宴席设在寨后深渊之侧的宽阔空地上,席开二十桌,宴宾六十五人,其中包括与求亲者同来的亲友,真正参与者不出三十人,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每桌上用白玉瓶插有一枝初绽承露的桃花,酒为桃花醉,食为桃花肴,倒也名符其实。只是不知在这深秋时节,燕子寨于何处寻得这许多盛放的桃花。
乞丐独自占了一桌,倒不是他霸道,而是实在没人愿意跟他同桌,他便乐得独享桌上的美酒佳肴。当然,除了他,其他人也无心于吃喝。
辰时入席,直到午时将至,美酒添过数轮,亦不见燕槿初又或者任何主持宴会的人出现。为了显示自己的涵养和风度,多数人都不急不躁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与身边的人从容笑谈。
乞丐吃饱后便将两条长凳合在一起,二郎腿一翘,躺在上面会周公去了。
午时正,深渊对面隐隐传来琴声,初时如游丝般飘飘渺渺,捉摸不定。渐渐地清晰起来,便似一根冰冷的软蚕丝柔柔地拨弄着所有人的心。
宾客们精神一振,不由竖起耳朵凝神屏息,原本因等待时间过长而生起的烦躁都因这琴声而突然间消匿无踪。
一曲终了,山涧云雾袅袅,对崖的美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却更增神秘的诱惑。山涧这边静得落针可闻。
脚步声起,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走至众人之前,拱手为礼。
“劳各位贵客久等,寨首暂时无法前来,故令肖某代为赔罪……”
“阁下想必就是燕子寨的大总管,曾纵横泠西数十年无敌手人称千佛手的肖图先生吧!”老者话音未落,人群中已有人叫了出来。
千佛手肖图以手上功夫名闻天下,其在武林中的地位丝毫不亚于燕槿初,只是不知道为何会甘愿屈身为其奴仆。此也是燕子寨越来越引人注目的原因之一。
肖图微微一笑,“不敢,正是不才,那都是武林朋友们抬举。”
“肖先生,隔渊抚琴的可是燕当家的?”又有人问。
“正是。”肖图有问必答,神色恭谨却不显谦卑。
虽然大家心中已基本确定,这天下间,除了燕槿初,谁还能弹出这冰弦之音?只是听到他如此肯定的回答,仍然有片刻的安静。
而肖图已然继续,“寨首令肖某前来,一是代为赔失约之罪,二来便是请诸位佳客至对崖一会。为示公平,寨首会在对面相候两个时辰,若到时仍无一人到达,此次桃花宴便即取消。寨首将另外安排宴会招待各位,界时再与大家共谋一醉。”
他说得虽然婉转,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此次选婿的第一道考验,心中都不由一懔,暗忖这燕槿初好苛刻的条件。眼前这道深渊宽不下于百丈,想要平空而越,谈何容易,便是轻功天下第一恐怕也难以做到吧。
“这深渊如此之宽,除非化身鸟儿才能飞越,人怎么可能做到?燕槿初莫不是寻咱们开心吧?”正当各人深思的当儿,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声音突然响起,将众人心中隐隐升起却又立刻压下的念头道了出来。却是那个与乞丐曾经有过冲突的绿衣少女,这一次她的兄长并没有出声喝阻,显然默许了她的质问。
肖图嘿嘿一笑,正要回应,对面山崖突然传来叮咚两下琴音,将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过去,而后琴音悠悠,连成曲调。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寨首将以琴声相迎,诸位佳客请吧!”放弃了解释,肖图一拱手便退了下去,眉眼间带上了一丝倨傲,显然对少女这样的猜疑感到不屑之至。
原本抱有此想法的人敏感地察觉到他神态轻微的变化,脸不由微微地燥热起来,心中暗叫惭愧。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一个极大的呵欠伴着懒洋洋的吟诗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原本躺在长凳上睡觉的乞丐不知何时醒了,正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抻着懒腰,一脸睡饱的满足。“……不见足下太平道,非要向空觅姻缘……”他的诗改得不伦不类,加上形象碜人,人们眼中都露出嫌恶的神色,别开了脸不去理他。
乞丐也不在乎,反手抓了抓发痒的背,哈哈笑道:“本少去也,不陪大爷们做白日梦了!”语罢,趿拉着破鞋啪嗒啪嗒往山下走去。
绿衣少女向他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俏脸被怒意染红,然而看看周围神色凝重正苦苦思索如何渡渊的与会者,有那么一刻竟然又莫名地觉得他比这些留下的人都看着顺眼。
白三倚坐在巨石之后,耳中听着燕槿初的琴声,目光冷冷地看着上山小径,突然想起燕九。
燕九喜欢吹箫,那箫声是极好听的。白三没有什么爱好,但是,偶尔她会在九合楼的楼顶坐一整晚,只为听燕九的箫。
燕九,便是燕槿初口中的九夏,也许是为了回报燕九那偶尔的彻夜箫声,所以她才会来燕子寨,首次执行一项与死人无关的任务。
小径那边突然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白三目光一凝,随即平生首次产生欲笑的冲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几乎已经肯定这样大摇大摆上山的人是谁。
果然,不片刻乞丐从下面冒出头,一眼看到她,先是一怔,而后大喜扑了过来。
“婆娘,你怎么也在这里?难道燕大美人男女不惧吗?”他说话总是百无禁忌。
对于他的称呼白三虽然不喜欢,却也没说什么,伸手轻轻搁开他热情的熊抱,指了指大石后面,“你去那边。”
“不急。”乞丐嘻嘻一笑,挨着白三歪在大石上,“你是我家婆娘,我当然要陪你。”
“我不认识你。”白三不为所动。
“哎哎……你这婆娘又闹什么脾气,早跟你说了本少娶那燕大美人回去是做小的,你正房的地位雷打不动,到时要打要骂要折磨还不是由着你……”
原本流畅的琴声突然一跳,迸出一个刺耳的锐音,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恢复如常,便像是人们的错觉一样。
听他越说越胡来,白三不由转过脸首次正视乞丐。
“我是白三。”她森然道,眼中射出杀意。若让她发觉他怀着目的接近她,她只会做一件事。
“老子是你男人树三少。”仿佛没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乞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
他回得这样理所当然,若不是白三从小到大的经历简单得想忘也忘不了,不然定会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曾经失过忆,以至于忘记了这样一个重要的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表面上依然沉静,但是心中却已经有些乱了,否则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娶小老婆。”乞丐回得快,也回得正经八百。语罢,突然嘿嘿一笑,扑过去抱住白三,“婆娘,你说你是不是吃醋了?”
一股浓郁的汗馊味瞬间灌进白三的鼻中,她皱眉,将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心中却是凛然。只因他这状似无意的一扑,她竟然没有避得开,若他心怀恶意,她恐怕要因此而吃暗亏。
叮的一声,大石另一面的琴音停下,似乎是琴弦断了。
“三姑娘,贵客既到,为何不请之过来与寨首相见?”燕槿初的丫环转了过来,神色不善地瞪着两人,显然将他们的对话全听入了耳中。
白三没有看她,自也不会回答。倒是乞丐一听贵客二字,立即趾高气扬起来,一把拉起白三的手,道:“急什么急什么,老子和婆娘温存一下也不行啊。”
那丫环看到是一个乞丐,先是一愕,又听到如此无礼的言语,不由气得满脸通红。不过她即是燕槿初的贴身丫环,自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天真少女,只是一怔神的刹那,已然恢复正常。
“不敢,只是公子既有妻室,为何还要来参加桃花宴?”她唇含笑,似有礼,却倨傲。
“嘿嘿,你们帖子送到本少手上,又说要附送一个大美人,本少不来白不来。”乞丐拉着白三就往大石另一面走,对于丫环眼中毫不掩饰的嫌恶视若无睹。
“放手。”白三冷喝。
“胡说!”与此同时,那丫环也厉声叱道。
乞丐没有理丫环,反而得寸进尺地抱上白三的腰,“好婆娘,这个小老婆你家男人是一定要娶回家,不然就得喊那撑船的叫爷爷。到时你也得跟着老子叫,你说咱们还怎么在道上混啊。”
白三头微微后仰,避开他凑近的大脸,心中着实纳闷,自己为何就拿这个人没办法。按她素日的作风,就算不取他的命,他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完整地粘着她。另外,他又为何要这样纠缠着她?
只是这一犹疑的当儿,她已经被拖着绕过了巨石,来到山顶的另一边。
这是一块方圆十丈左右的空地,与深渊对面设桃花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