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为人鱼 (晋江VIP)第9部分阅读
誓不为人鱼 (晋江VIP) 作者:肉书屋
钻石发冠在明亮的烛光中闪烁着。我的脸颊兴奋地在发烧,威廉侧过身来,忽然说了一句,“你还能呼吸吧!” 他的一只手正环着我那被束得过紧的“纤腰”上,我瞪了他一眼,在这样的时候,他竟敢如此嘲笑我。威廉偷偷地,近乎得意地笑着。
就在我和威廉吹胡子瞪眼睛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一声通报:“威洛克伯爵到!”
我怔了一下,这个伯爵显然是最新册封的,我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的名字。
金色的大门开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我怔在当场。这个威洛克伯爵,有着一张年轻的,几乎稚气未脱的脸,深棕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不属于他年龄的肃穆的神情,清瘦的身材,穿了一身昂贵的,几乎全部用金丝织成的正装。这个伯爵,竟然是埃文!
火之舞
刚刚认识埃文时,我一直以为他是个与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比我年长两岁,甚至比威廉还要大几个月。
可是,几年不见,这个从前看上去营养不良的小孩子不但长大了,竟然还被封爵了?我摇摇头,简直不敢想象。我儿时的朋友埃文,现在成了一个只有18岁,却从死亡和贫困中蜕变出来的新爵!
埃文一进门,便吸引了在场所有年轻女子的注意力。一个年轻英俊的新爵,当然是贵族女子中的抢手货!
美妙的音乐再次高声奏起,威廉对我做了一个请舞的姿势。
我随着他优雅的舞步,旋转在乐声里。我依然沉浸在刚才的惊异里。我生于贵族之家,深深知道被国王封爵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爵位如果不是世袭的,一个平民只有立了丰功伟绩,再加上多年的等待,才有封爵的机会。
威廉看出我的疑惑,在我耳边轻声说,“想不到吧!埃文是个幸运的家伙!”
音乐声中我无法多说话,我和威廉第一次共舞,时间却因为我满脑子对埃文的惊异飞逝而过,等我回过神来,舞曲已经结束了。
我们刚一停下,威廉的男仆立刻走了过来,递给他一个长长的名单。原来,今晚他的舞伴,早已经被安排好了。
威廉无奈地对我笑笑,吻了我的手,舞会刚刚开始,他却在向我告别了。
我知道,今晚等着与我共舞的人,大概也有不少。
可是,他们不是威廉。
我暗暗叹口气,回过神来,一个人已经在向我请舞了。
我抬起头,正要机械化地冲那个邀舞的人微笑,我的微笑僵住了,那个人,竟然是埃文。
自从刚认识他起,他的眼中,就永远有一抹无法拭去的阴翳。现在,他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那阴翳却始终没有退去。
他直勾勾地望着我,没有吻我的手,没有任何的礼节,只是说,“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已经和他舞了起来,我说,“埃文,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
他所答非所问地,直白地说,“你长大了,更加美丽了。”
我对他笑笑说,“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微笑着说,“你现在还在幻想变成美人鱼吗?”
我笑了,“你竟然还还记得这个!其实我很久没有想这些了。现在我被宫廷里的教师们搞得团团转,好像有学不完的东西。”
埃文微笑说,“等你学累了需要透透气的时候来找我,我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将小房子推翻了,建起了城堡。“
“威洛克伯爵,你好厉害!“我开玩笑地说。
他笑了,我也随着他笑起来。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把埃文和“伯爵“两个字连在一起。
埃文停止了笑,由衷地说,“我不像你,一出生就注定了荣华富贵。我只能尽我所能把握时机”!
我从心底里承认,埃文是个善于把握时机的人。
那个夜晚,和埃文舞过之后,每一支舞,我都不得不换个舞伴,每一个舞伴,都让我感到乏味之极。
跳到最终一曲,威廉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他刚一揽起我,便开始飞速地旋转,我被他转得有些头晕,又不能停下,飞快的舞步中我根本无法和他讲话。渐渐地,我进入一种近乎被催眠的状态,我感到威廉和我与曼妙的音乐融为一体,化身为那悠扬的乐曲。我深红色的长裙飘了起来,如同一团冬日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看不清威廉的脸,他沉默着,舞步如飞。
红色的光影里,威廉和我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大厅里,所有人都停下了,只有威廉和我,在大厅的中心旋转,燃烧,直到曲终。
周围的人不知何时开始鼓起掌来。我有些羞涩地向人群里扫了几眼,看到埃文站在最后一排,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在鼓掌的人。他双手交叉在前胸,若有所思地,用专注的目光望着我们。
舞会散了,威廉和我礼貌地道了晚安。我都走远了,他好像还站在原地发呆。埃文没有和任何人道别,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回到我的房间,我的女仆兴高采烈地将我今晚的亮相大为称赞了一番。然后,她忽然说,“小姐,你还记得今晚那个威洛克伯爵吗?“
我扬起眉毛说,“当然,我以前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伯爵的名字,一定是新封的吧。”
女仆神秘兮兮地说,“据说,他原本是一介平民,年纪轻轻的,竟然铸成一把神剑,任何骑士不管怎样不济,拿了那剑便天下无敌。他的剑已经帮国王打了无数胜仗,扩充了三分之一的疆土,难怪他被封爵受赏,平步青云啊!现在不少贵族之家都在盘算着要和他联姻呢!”
我耳中回响着埃文的话,“我不像你,一出生就注定了荣华富贵。我只能尽我所能把握时机!”
女仆吹熄了烛火,离开了。
我躺下来,闭上眼睛,眼前一会儿是我那如同一团火般飘舞的红裙,和威廉优雅的舞步,一会儿是埃文那披金戴银的样子。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咚咚咚”几声。有人在敲门。这么晚了,这是什么人?
我觉得不对劲,那敲门声,好像不是从门上传来,倒像是从窗子那边传来的。我坐起来,在一片漆黑中向着窗子望去。厚厚的窗帘将我的窗子挡得死死的,窗外的月光根本透不进来。
“咚咚咚”那声音继续轻轻地,持续地响着。
隐隐约约的,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那声音也是从窗子的方向传来的。我侧耳去听,那个声音好像在窗外―――好像是威廉的声音。
我的脸颊不知为何发起烧来,他在搞什么名堂?我的房间在第二层,他是怎么爬上我的窗子来的?
我赶快起身,拉开窗帘,看到威廉趴在我的窗台上,脚下还有个高高的梯子。
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个场面。我只好打开窗子,他还趴在窗台上,他的脸颊和我的一样通红,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望着我,张开口,不知要说什么,过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有些尴尬地,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已经睡啦,我可以进来吗?”
我打开窗子,窘迫得有些口干舌燥,不知说什么,只好胡乱说,“你为什么不走正门,却来爬窗子,太危险了吧,如果摔下去了怎么办?”
我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如同一头灵活的豹子,无声地跳了进来。我赶快关了窗子,打开窗帘,窗外是圆圆的满月,银色的月光立刻洒了进来。
我这一次自从来了,就没有机会仔细打量威廉。现在,他离我只有几步之遥,我才发现他已经明显不是我记忆中的,有几分孩子气的他。他明显地长高了不少,他的肩膀变得宽宽的,他的臂膀似乎变得强壮了许多,现在,月光下,他的脸如同雕刻的一般,他的鼻梁似乎更加挺直了,他的琥珀色的眼睛依然飘着稚气,可是,他望着我的目光却似乎不同了。
威廉望着我,有些窘迫地说,"母亲好像打定了主意,就是不给我机会和你单独说话。如果不爬窗子,我恐怕没办法单独来找你……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看看你还好吗……”
我被他的尴尬传染了,也结结巴巴地说,“我――还好。“
他忽然认真地说,“你会不会有点后悔被推上未来王妃这个角色?”
我想了想,开玩笑说,“有点后悔。”
他没有看出我在开玩笑,皱紧眉头说,“今晚,我觉得,你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我没有不开心!“我辩驳着。
他咬咬牙说,“你今晚,只有和埃文跳舞的时候笑过!“
我恍然大悟,他在胡说什么?他在吃埃文的醋吗?我笑了,“威廉,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很久没有见到埃文,和他多聊了两句而已。“
我停顿了一下,很认真地说,“其实,我有些失望,今晚,几乎没有机会和你共舞……”
看到他的脸上荡过一丝欣慰,我故意叹口气,开玩笑说,“不过我搞不懂,我到底是你未来的王妃,还是你母亲找来的那些宫廷教师的折磨对象? “
“我受的可不比你少!他们折磨我折磨够了,才去折磨你!”威廉说着,忽然一本正经地望着我说,“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你所受的折磨比我的严酷得多!至少我不用整天缠着一条让我窒息的束腰走来走去!”
我气急败坏地去像以往那样伸手去揍他一拳,他哈哈大笑着灵巧地闪开。
欢笑声中,几天以来的生分一扫而光。
我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天南地北,无所不谈。最终,还是把话题落在埃文身上。威廉告诉我,这几年,埃文的铸剑术越来越精进了。他铸成的每一把剑都价值连城,当然,这也意味着,他的身份也与以前不同了。
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我手里,说,“埃文新铸的,送给你。你看,这家伙的技术越来越精进了!”我定睛去,原来是一把只有巴掌大的小刀。刀鞘精雕细刻,简直是难得的佳品。记得少年时,埃文曾经铸了这样一把小刀送给威廉,我们还对着这个小刀立下了个一个永恒的盟誓!想到当年我们三人脸上认真的神情,我不禁微笑。我拔开刀鞘,青色的冰冷的刀光令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这一把,好像比以前那一把更加锋利,更加精致呢!
“威廉,我有点担心埃文。“我有几分困惑地说。
威廉望着我,不知我要说什么。
“我总觉得,他的成功好像来得太快,太容易,我……"我说了一半,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威廉笑了笑说,“我倒不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
他眼中飘过一丝忧虑,他的目光忽然深邃地让我搞不清他在想什么。只听他轻声问道,“如果没有我们的婚约,如果你可以自由选择,你的选择还会是我吗?”
夜迷离
我根本不懂威廉在说什么。什么叫自由选择?我从十二岁起,就知道威廉是我唯一的选择!不光是我,我的父母,我的整个家族,威廉的整个王室,还有整个天下都知道,我将是他的王妃!
我迷惑地望着他说,“威廉,你把我弄糊涂了。全天下都知道我们的婚约……”
威廉的眼里洒满了银色的月光,他目光闪烁,定睛望着我,继续很认真地说,“伊丽莎白,你知道吗?其实在这个婚约还没有定下以前,我有过选择。”
我出神地望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母亲曾经列出好几个贵族女孩的名字来,问我希望你们中哪一个永远在王宫留下来。”
我点点头,依稀记得当年他对我提起过这件事。
“我选择了你,伊丽莎白。我当时虽然年少,可是我已经有足够的辨别力去做出选择!”威廉说,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我的眼睛里,“可是你,你是被选择的,你从来没有机会选择过!”
我对他的话还是似懂非懂,我有些不悦地说,“威廉,你是在怀疑我的选择吗?从小,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信任的人!你难道不明白这一点?”
威廉忽然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我的意思是,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未来的王妃,我不允许任何人来和我争夺你!”
他的目光是那样咄咄逼人,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个自己以前从没有了解过的威廉。我一直以为,因为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养成了过于慷慨的性格,似乎他对身边的任何东西都不太在意的。可是,在这一个瞬间,我有些兴奋地发现,世上竟然还有他在意的东西。我几乎在心中得意地偷笑起来:他在意我。
我心中那小小的虚荣感使我觉得自己的脸颊更加烫了。我的神情一定给了他某种暗示,使他将我的手被他攥得更紧了,我的手被他攥得生痛,我觉得全身都发起烧来。因为怕惊动了仆人,我一直没有点燃烛火,现在,即使窗外的月光明亮,我的房间里依然是昏暗的。现在他离我是那样近,近得我连他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忽然意识到,我在这样黑暗的深夜里,和威廉这样单独在一起好像是不太合乎那些宫廷礼节吧。
我忽然失去了主张,只觉得好像一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奇异的,柔软的感觉从我心中升起,我有些尴尬,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我们沉默着。多希望我能找出一句话来说!可是,我张开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只听到他的心跳在加快,他的呼吸好像更急促了一些。忽然,他松开了握着我的手,却立刻用另一只手臂急切地将我拉到他的怀中。这完全不像他平时优雅从容的样子。我觉得他的手臂好像在轻轻颤抖,他的脸和我的如此接近,我可以感到他的脸颊和我的一样在烧得发烫。
我的意识变得一片空白,我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低低的喘息掺和着我不安的呼吸,我不知所措,却本能地用双臂环绕着他。人类的本能告诉我,好像,有什么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却勉强明白的事情即将发生。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心如同被一把匕首刺中一般狠狠地抽痛了一下,那伴随我多年的,偶尔会来和我轻轻打打招呼的心痛,此时忽然变本加厉地向我袭来,我忽然如同从一个梦中惊醒一般,我的身体蜷成一团,无助地,无法自控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威廉慌忙松开了我,将我平放在床上,急切地问,“伊丽莎白,你怎么了?“
那痛竟然一直不肯离去,我睁大眼睛,无法说出话来,好久,我才勉强说,“我有点头痛,你快快回去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他有些不相信我的话,满脸关怀地说,“我确定你没事再离开。”他的手温柔地拂过我的发丝,好像我的“头痛”会随着他的温柔消失一般。我心中的痛又加重了一些,我发现,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和我一起打打闹闹的男孩子了。
他是我未来的丈夫。
我苦笑了一下,在这心痛的折磨里,我多希望他能留下来陪我。可是,我心里不知为何冒出一个念头,只要他离开,我就没事了。
我闭上眼睛,侧过身去,努力不去理他,努力假装没事的样子。
好久,他以为我睡着了,忽然俯下身来,他的嘴唇我额头上飞快吻了一下,便向着窗子走去。
我清楚知道他何时离开的,因为,他刚一离开我的房间,我的心痛便奇迹般停止了。
我在一片漆黑中沉默了半晌,爬起身来,拉上窗帘,威廉已经走远,连梯子都不见了。
我躺下,发现那把威廉给我的小刀就放在我的枕边。我拉起了被子,进入了梦乡。
这个晚上,我睡了一个很好的觉。我梦见自己在郁金香的花海里,和威廉一起快乐地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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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几乎没有机会见到威廉。可是,一到晚上,我便会不安起来。我很担心如果他再来爬我的窗子,如果被仆人看到了怎么办?我究竟应该怎样应付?但是,心底里,却又不知为什么在淡淡地期待着窗子上的咚咚的声音。
每次不安地想到这个,我都不禁摇头对自己笑笑,这样的傻事,他做一次便罢了,怎么会有第二次。
这一天晚上,我刚刚躺下,便听到窗子那边有瑟瑟的声响。我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我的上帝!他又来了吗?我半尴尬半期待地从床上坐起来,正要去拉开窗帘。
忽然,我发现一个高大的黑影,就在一片漆黑中站在我的床前。那绝对不是威廉。
我明明刚刚关好了窗子,我的门也关得紧紧的,这个黑影,到底是怎样轻松地走进这戒备森严的王宫里的?
我全身立刻如同被冰冻了一般僵住了。
那个黑影伸出手来,猛地抬起了我的下巴,他冰冷的手指上的寒气接触到我的肌肤,竟然令我感到刺痛。我无助地挣扎,却使不出力气来。
我依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却听到他有些嘶哑的声音:“伊丽莎白,你终于不再是小女孩了。你看,我如约前来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奴隶了。“他冷酷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透露出来。
恐惧中,我清楚意识到,他回来了,那个阴影里的魔鬼,那个自从我十二岁以来,就不停出现在我每一个噩梦里的人。
那个人继续慢吞吞地说,“我警告过你,不光是你的人,就连你的心,也是我的。每一次你的心为别人跳动,我都会在你的心上戳个窟窿。”
我虽然在一片漆黑中看不到他的眼睛,却清楚感到他在定睛注视着我,他继续冷冷地说,“你为什么不肯听话一点!真是自找苦吃!”
我现在完全明白了。我那奇怪的心痛,完全是这个魔鬼在捣鬼!原来他要将我的心据为己有。原来,每一次我的心为威廉敞开,都会受困于他给我的诅咒。
“你是谁?”我故作平静,颤声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伊丽莎白,世上没有人敢反抗我。就连上帝的天使都不敢拿我怎么样!可是你,一个人类的小女孩,竟然明目张胆地偷了我最宝贵的永生之花!所以,我认定了,你是我的人!”他忽然靠近我的脸,他的呼吸竟然都是冰冷的,我开始不停地发抖。只听他继续说,“如果你做了我的女人,我就不再继续在你的心上戳窟窿了。你也可以和我共享永生之花。你看,对我的女人,我还是很慷慨的。”说完,他冷笑了一声。
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想起十二岁时,这个人对我说过的话,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我完了。瞬间,我心意已决,我宁可死,也不要被这个魔鬼蹂躏。
我假装绝望地发出一声尖叫,他的手去捂住我的嘴,我的声音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冰冷的手掌接触到了我的脸,我忽然觉得我的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一般。我没有退缩,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从枕边拿起威廉给我的小刀,把它紧紧攥在手中。
那个人忽然抱起我,他指尖的寒气透过我单薄的睡衣刺入我的肌肤。我无法移动。忽然,我的房间里狂风大作,满屋子里的物品在狂风中飞了起来,我紧闭着的巨大的两扇窗子忽然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打开了。
我感觉不到他的脚步,他如同漂浮在空气中一般,抱着我,向窗子外面飘去。
我的房间原本在第二层,他就这样照直向窗外走去,似乎根本不在乎他脚下踩的不是地面,而是虚无的空气。
就在这时,我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拿起那把小刀,刺向我自己的咽喉。
诅咒
我心中早已盘算过,小刀太小,如果拿来刺那个魔鬼,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根本不可能得手。可是,他大概不会想到我会自杀。这小刀虽然小,但及其锋利,估计割破我的喉咙不成问题。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的生命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可是,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当我感到颈项上那锥心的痛,和我温热的血时,那个人忽然松开了我,几乎有些慌张地说,“你干什么?”他一把夺下我的小刀。
太晚了,我的视线已经模糊,我用尽全身力气给他一个胜利的笑容。这是我有生以来,做得最畅快的一件事。自从十二岁以来,这个人就在我每一个噩梦里折磨着我,现在,他的计划无法得逞了!
我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我的意识开始脱离我的身体。我已经感觉不到那个魔鬼的手臂,终于,我赢了!
我忽然觉得周围温暖了起来,刚才的冰冷的空气凭空消失了。“伊丽莎白!”我忽然听到一个人在绝望地低唤着我的名字。那声音,好像是威廉的。
在那个瞬间,我完全失去了知觉。
我以为我死了,可是,在毫无意识的黑暗中徘徊了好久,我忽然看到了光明。这时我才感到,我的颈项上,疼痛几乎要撕裂我。
我听到周围的仆人说,“谢天谢地!她醒了!只刺偏了一点点!伊丽莎白小姐真是幸运啊!”
我想不到,自己侥幸存活了。
可是,对于我来说,活过来不是件幸运的事情。我知道,那个魔鬼迟早会再来的,成了他的奴隶,我会生不如死。
我在惊恐中睁开双目,看到的,是一双亮晶晶的琥珀色的眼睛。我从来没有看到威廉的面色如此憔悴过。他在我眼中,原本永远是意气风发的。可是现在,他的脸色灰突突的,脸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胡子茬,他的嘴唇都几乎是灰色的。正用忧愁的目光望着我。
“对不起,害你担心”,我想说,可是,我张开嘴巴,却只感到咽喉中的刺痛。我意识到,我的脖子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缠着,我根本无法移动。
威廉对我勉强微笑一下说,“你放心,你没变成哑巴。等你的伤好了再讲话不迟。”
我不能动,转动着眼珠打量着周围。四周除了两个仆人,只有威廉。
我对威廉眨眨眼睛,多希望我可以开口说话!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我床前的一把椅子上,怔怔地,悲伤地望着我。在他的目光里,我的心又开始痛了起来。我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这一个下午,王后来看过我,就连国王都来过。
王后对我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我们在竭尽所能寻找害你的刺客,他不会逍遥太久!伊丽莎白,相信我,王宫是安全的!”
我在心中暗自苦笑。王宫当然是安全的,不安全的,是我。
威廉一直在一旁静静坐着,若有所思。
天渐渐黑了下去,我听到有人在敲门,威廉的男仆走了进来,催促他离开。他忽然走近我,在我耳边低声说,“快点好起来,等到这里没有仆人整夜守护你,我会来偷偷看你。”
他说完,转身走了。
今后的日子里,他只要有时间,就跑来我的房间无言地坐一阵子。他脸上的憔悴越来越深了,好像他憋了一肚子的话,一直没有机会和我讲出来。
直到最后,就连我的女仆都忍不住说,“殿下,伊丽莎白小姐在一天天好起来,我们都在尽心照顾她,你就不要在一旁胡思乱想了。”
那天,威廉刚一离开我的房间,我的女仆便说,“伊丽莎白小姐,你快快恢复吧!我看王子殿下简直要发疯了。我倒是有些担心他呢!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她叹息了一声说,“你不知道,你被刺伤还是殿下发现的!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你恐怕早就没命了。据说他发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血,他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他从小养尊处优的,哪里见过血?他当时一定吓坏了。”
我皱起眉头,心想,他怎么会发现我的?为什么大家一致认为是有刺客刺伤了我?为什么没有人怀疑过我是―――自杀的?想起“自杀”这两个字,我不禁打个冷战。我当时怎会有那样的勇气去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威廉是那天发现我的人,那么一定是他编出这个刺客的故事!他在替我隐瞒吗?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终于渐渐好转。过了十几天,虽然我的脖子上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可是,我已经完全没有生命危险,不再需要仆人整日整夜地照顾,也勉强可以说话。
终于,这个夜晚,我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为从此不再被仆人日夜“监视”感到轻松,但这漆黑的夜令我不禁想起了那个黑影里的人。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他就随时会再来。
我忽然听到了窗子方面有声音传来。
我的心头一紧。屏住呼吸,我的手在枕边搜寻着我的小刀。
窗子不知怎地没有从里面锁住,竟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伊丽莎白,别怕,是我!”我听到威廉的声音,长吁一口气。
他反手锁上了窗子,拉紧窗帘。他的手中,拿了一盏小小的灯。他轻轻点燃灯火,昏暗的灯光下,他苍白的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暗淡的光晕。
他对我淡淡笑了一下,“今天白天我来的时候,特意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将你的窗子留了一道缝。”
原来他是计划好的!我的脸红了起来,不禁说,“现在王宫里侍卫们到处在抓刺客,小心你被误会了!”
威廉说,“其实,王宫的侍卫长是我的心腹,要不是他,我怎么可能在你的窗前明目张胆地放梯子!”
他沉默了一下,垂下头说,“虽然如此,我还是不能每天来看你。”
我的心中感到一片温暖。不禁微笑,“你偶尔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威廉的脸上飘过一丝有些苦涩的笑,“伊丽莎白,那天晚上,我来迟了。”
提起那个夜晚,我脸上的微笑僵硬起来,“威廉,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他的面色忽然变得阴暗,他咬着牙关,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我看到他了!那个你很多年前告诉我的,阴影里的人!伊丽莎白,是不是他要强迫你,你才做出自杀这样的傻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雾水,雾水上,又闪着愤怒的火花。
我闭上眼睛,感到温热的泪水,从我的眼中流淌出来,一直淌到我的枕头上。
我感到威廉伸出一只手静静地握住我的手。从小,我就习惯了被他拉着手四处乱跑。我习惯了自己的手被他握着的感觉,可是这是第一次,他如此郑重,如此严肃地将我的手罩在他的手心里。
我听到他在说,“那晚我偷偷爬上你的窗户,想要不惊动任何人,悄悄来找你。”我睁开眼睛望着他,只见他的脸上飘过一丝有些尴尬的神情。
我动了动嘴角,想要微笑一下。他曾经嘲弄过我的束腰,现在如果我不是脖子上包了厚厚的绷带,一定会报复地嘲笑他堂堂王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偷偷爬我的窗子!如果被王后知道了,一定有他受的!可是我现在,哪里有这开玩笑的心情?
他继续说道,“我刚刚爬上来,就发现你的窗子竟然大敞四开,然后我就看到一个黑影抱着你,轻飘飘地朝着窗口走来。我正要向他冲过来,却看到在你拿起那把小刀刺进你自己的喉咙!就在那个时候,忽然你身上发出一道奇怪的白光!然后那个黑影就凭空消失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简直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我身上怎么会发出一道白光来?那道白光是什么东西,竟然可以令那个人凭空消失?
威廉伸出另一只手来,将我的手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他说,“伊丽莎白,一切都过去了,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相信我!”
我在他的手心里,一种熟悉的柔软的感觉再次从我的心头升起。在那一刻,忽然,我觉得自己长大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怎样可以保护我不再受那个魔鬼的折磨,可是,他在我身边,我依然觉得温暖而安全。我觉得,我想要就这样被他握着手,永远也不要和他分开。
想到这个,我的心,忽然强烈地抽痛起来。那是从十二岁起,就已经熟悉了的心痛。我觉得如同有一把尖锐的匕首在狠狠地刺着我的心脏,一次又一次的,不肯停下来。
我全身都被冷汗湿透,我耳边传来一个记忆中的声音,“你是我的奴隶,从此后,每一次你的心为别人跳动,我都会在你的心上戳个窟窿。”
我的心瞬间被恐惧填满,疼痛夹杂着恐惧,我开始不停地发抖,我的眼里满是泪水,我清楚明白,只要我活着,这个阴影里的人,永远不会放过我。
我脸上的神情一定让威廉惊慌起来。他俯下身来,伸出一只手臂抱住我在不停发抖的身躯,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拨开我脸上那被冷汗浸湿的发丝,他喃喃地说,“伊丽莎白,你怎么了,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真的过去了。”
我在威廉的怀里,忽然意识到我已经无法独自继续承担我的折磨了。我的泪水不争气地流淌着,我孩子气地,一面抽泣,一面发泄着,“那个人口口声声说我偷了他的永生之花。说他要――”我停顿了一下,我的声音低落下来,“他要我作他的奴隶,他的女人。那天晚上,他就是要带我走!威廉,我自从十二岁起,就几乎每天做关于这个人的噩梦,他是有魔法的,他在我的心里下了诅咒!”
我知道,如果换了是别的人,我说到魔法,一定会认为我在说胡话,可是威廉专注地听着,我知道,他完全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我继续说,“威廉,自从我十二岁时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每一次我想到你,我的心都会痛得要死。他一直在折磨我!他说,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他的!每一次我的心里想到别人,他都会在我心上戳个窟窿!”
这时,我感到威廉抱着我的双臂开始发起抖来。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我所受的诅咒!“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我的心继续痛着,可是,一个人对于疼痛的忍耐力,原来是可以与日俱增的。我不去理会那心痛,现在,我和他如此接近,我喜欢他的拥抱,他身上清爽的,男人的气息是我完全不熟悉的。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是个大人了?我的心跳在无边的痛楚里加快,我的脸颊红得发烫,我早就已经明白,我越接近他,我那心痛便越发来折磨我。可是为什么,他在我身边,却又令我觉得如此幸福?我在他的怀抱中,被幸福和疼痛纠结着,几乎窒息。
忽然,窗上传来几声咚咚的声音。我吃了一惊。威廉是唯一一个偷偷爬我窗子的人。难道,那个魔鬼已经来了?
威廉放开我,灵活地,轻轻地走到窗前,他的身影闪在一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给我的判决。
我知道,那个人是有魔法的。威廉怎么可能敌得过他?
窗外,依稀传来一个声音,轻轻叫着,“伊丽莎白!”
我的心痛完全消失了。那个声音好熟悉!
威廉已经一把拉开了窗帘,窗子打开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趴在我窗台上的人,竟然是埃文。
他虽然是国王器重的新爵,可是他毕竟不住在王宫里。这漆黑的夜里,他是怎么进入这这防卫森严的王宫来的?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威廉沉默着,用几乎要冒出火来的目光注视着埃文,显然他也不敢相信埃文会出现在这里。
埃文如同和威廉在用目光决斗一般,定睛望着他,他的目光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好像出现在这里是他的权利。
争锋
“你在这里做什么?”威廉高昂着头,冷冷地问。
他面向着窗外,披了一身银色的月光。如梦如幻的月色里,他看上去比埃文足足高了半头,也比埃文健壮不少。从我所在的位置,我虽然只能看到他的侧面,可还是清楚看到他的脸上蒙着一层我很少见过的,庄严肃穆的神色,他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埃文,如同一座大理石雕成的神像。将窗子挡得严严实实,根本不给埃文空隙进来。
月光下,埃文整个人都被罩在威廉的影子里,他本来清瘦的身材显得更加瘦削了些。可是他的目光如电,倔强地直视着威廉的眼睛,如同一匹旷野里的狼独自面对着丛林里的雄狮,绝对不服气,更不会认输。
“我来看看伊丽莎白。”埃文平静地说,他显然丝毫不让步。
我有些惊慌了。虽然威廉买通了侍卫长,可是如果这两个人深更半夜在我大敞四开的窗前真的宣起战来,整个王宫岂不是要被搞得底朝天?我们岂不是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大声招呼他们不要斗气,可是,这样一来我的伤处已经被牵得痛了起来,我哪里有力气大声说话!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只能低声地,说,“你们还是进来说话吧!”
威廉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显然我一脸又急又痛的样子让他有些不忍了,他依然高昂着头,身形向一旁略微闪了一下,埃文进来了。
威廉反手关了窗子,拉上窗帘,我房间里的微弱的烛光在没有月光透入的房间里显得略微明亮一些。
威廉现在就站在我的床前,如同一个保护神般将埃文和我隔开,继续用居高临下的语气追问着,“你要来看伊丽莎白,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白天来,这样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我忽然觉得好笑,他自己不也一样是鬼鬼祟祟地爬窗子?
我叹了口气,心想,也许我们还是没有完全长大吧。
我忍住笑,听到埃文回答,“我当然想白天来,可是一个地位低微的伯爵,怎能轻易探望未来的王妃呢?”
他这“地位低微”几个字,令我不禁皱眉。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如此功成名就,可在他自己眼中,他竟然还是“低微”的!原来,人永远是一山望着一山高的!不过他的意思我明白。他毕竟不是王室成员,我们现在已经不能像少年时一样一起玩耍,现在,他除了一些正式场合是不可能有机会见到我的!
我心里,对于埃文来探望我,其实还是感动的。少年时,我和威廉也曾经在他那装满了宝剑的小房子里,一面煮着宫廷里上好的咖啡豆,一面渡过了不少愉快的时光。那时候,我虽偶有心痛之扰,却仍然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威廉和埃文,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是多么希望那样的时光可以重来!
在我的沉思中,我听到威廉有几分倨傲地说,“你原来还是了解你自己的身份的。我还以为,你早就不把我这个王子放在眼里了。”
他这句话显然刺伤了埃文,也狠狠击败了他。我一直感觉,埃文心中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自卑感。他一直奋力追求的功名,财富都不过是为了将那种自卑感掩饰起来。现在,威廉这句话将他那深藏着的,卑微的他毫不留情地亮了出来。
埃文脸上飘过一丝受伤的神情,他忽然很诚恳很真诚地说,“殿下,我自知自己的地位卑微。可是,今天,我想要探望的不是未来的王子妃,而是我儿时的朋友伊丽莎白。我听说她受伤了,很担心她,如果不亲眼看到她没事,我是无法甘心的!“
他的这句话不但令我感动起来,就连威廉脸上剑拔弩张的神情都退去了一点。
埃文不知怎地从威廉身边绕了过去,走到我的身边,望着我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脖子,他刚才清澈的目光如同突然布满了乌云一般。他叹息了一声说,“只听说你受伤了,想不到,那个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