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来归 第14部分阅读
遥来归 作者:肉书屋
可做,闲暇的时候也会过来看看小乐山的毒又散了多少,顺便陪着若岫呆一会儿、说两句话,偶尔还能听他吹埙,日子过得也快。
乐水却从来了就忙得捉不到人影,每天早出晚归的,身形眼见着瘦削了许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面上不像以前那么冷冰冰了,偶尔也会像从前那样笑,虽然只是一瞬,也让若岫微微放了心。
若岫和乐水没有再提过陶家的任何事,兄妹俩心里都明白,报仇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仅凭着乐水一人决不可能扳倒朝云谷,更不要提那丧心病狂的凶手是否就真的出自朝云谷也未可知,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两人更是绞尽脑汁都没能想的通。如此一来,陶家的惨案就变成一局死棋,让人不知改如何下手。
本来唯一还有点希望的就是断剑山庄的支持,可这些日子若岫也看到了,断剑山庄本身就有很多事物要处理,庄主大病初愈,他们还正要去找唐门的麻烦,哪儿有时间顾及小小陶家的冤案,加上各世家之间本来就交错复杂,这么多年的发展中也已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通常没人希望主动去打破这个平衡,陶家虽然在乐水兄妹俩相当于生活的一切,在别人看来却是再渺小不过,如何会为这样一个已经不存在的渺小家族主持公道呢?世界上很多事都如此,虽然有些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抛开这些不论,若岫私心里,其实还隐隐的有着退婚的念头,如果真能够退婚,他们更是没有义务来帮陶家,若岫每每想到陶家的那些人恐怕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便不禁有些灰心,或许乐水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现在也不急于报仇,更没有时间去寻找线索,只是一心扑在怎么将仅有的生意和地产安排好,凑够了银两,一家人也好有个安身之处。
“又在发呆?”子默走近,打断了若岫天马行空的思绪。
若岫回过神,看见他的不以为然,冲他笑了笑,“我,在看风景呢。”
子默不开口,眼里满是不信。
“上回说话被大哥打断了。”若岫随便找了个话题,摆出一脸怀疑道,“你分明一直在烟岛呆着,上次怎么会说有傅青云的把柄,蒙我呢吧。”
“我从未骗过你,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子默正色说,还盯着若岫的眼睛深怕她不信,又解释道,“我出了烟岛并没有直奔平源,而是,先去了临江。”
“你去临江做什么?”若岫狐疑的看着他,灵光一闪,问道,“那个武林大会?你也去了?”
“是。”子默苦笑着。
“你去哪里做什么?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若岫有些好奇地问,却在碰到子默的目光时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说来话长。只是觉得,有些事没必要说,也没必要管,所以……”子默轻声解释。
若岫很想说,没关系,他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去慢慢说,又觉得似乎不该逼他,只好沉默。
子默却以为若岫是不高兴他瞒着她,又开口道,“之前,海潮帮三番五次的试图登上烟岛,我本也不爱管这些,只是有一次觉得烦闷,出岛散心,恰好遇到他们在马蚤扰海边的居民,就……”
若岫震惊的看着他,她想过子默可能会有的千百种说辞,却万没想到,竟然扯出来这件事情,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思绪也顿时乱纷纷地,结结巴巴地道,“你,就是那个魔头?”
子默看着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是我的新名字?”
若岫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示意他继续说。
“那日离开烟岛之后,本来想直接去平源陶家,却在海边偶然听见有人在谈论海潮帮的事情,还说到了一个寒谭寺的什么大师,本来我也不理会这些,可后来听说临江城里出现了不灰木,我于是忍不住先去了临江城查探不灰木的下落,找到了之后,路过寒谭寺的时候顺道就去了瞄了一眼,也是凑巧,听到了些不该听的。”
“那个什么大师不是你杀的?”若岫就听过若兰说过一次,也记不住那个名字了,只好随着子默的说法说。
子默摇摇头,他虽然比较沉默,但确实从不说谎。
若岫一时说不出话,本来心中认定的事情忽然之间被全盘推翻,让她感觉一下子无所适从了起来。大家一直以来都在猜测陶家的事情和那个魔头有关系,如果那个魔头是子默,那么陶家的人又是被谁害死的呢?还有,子默杀了海潮帮的人,却没有杀那个高僧,那高僧被杀的事情,又怎么解释呢?
若岫忽然觉得自己一开始就不该问,如今却是进退两难了,不由得头疼了起来。
第六十二章 本卷结束
若岫又想了一会儿,方道,“你说的把柄是……?”
子默忽然微微一笑,没头没尾的来了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没等若岫反应,就接着说道,“是傅青云的师傅。”
若岫有点惊讶,又有些意料中的感觉,一山不容二虎,这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去寒谭寺本就是顺路经过,在后山的亭子上面饮酒,却听见有人过来,我没理会,他们就走进亭中说话。”子默一面回忆,一面慢吞吞地道,他平时不爱说话,此时让他说那么长的故事,确实有点为难他。
“不用那么为难,你直说便是。”若岫微笑道。
“傅青云的师父杀了他师兄,恰好被傅青云看到,所以傅青云以此要挟他师父帮他振兴傅家堡。”子默得到特赦,面上有些轻松。
若岫一脸黑线,也不用那么简洁吧。可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因为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为什么会有人托口信给若兰……”
若岫才说了个开始,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如果子默说的是真的,这简直是毫无疑问的,那么,陶家的所有,就都是计划好了的。
“原来我们从头到尾都是在一个设计好的圈套里瞎转。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陶家来的。”若岫只觉得浑身发冷,心里一阵滚烫一阵冰凉。“就算我们一开始没有离开陶家,就算我们离开陶家后在微水城停留再久,也会遭遇不测,我们几个幸存,真的……”
她有些说不下去,半晌,才又开口轻声道,“只是意外。”
子默什么都没说,只是探手轻轻握住若岫的手,静静地看着她。若岫知道,这已经算是他表现出的最大的善意了。可她此时却只想抱住一个人大哭一场,好发泄掉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胀痛,那种被人视作猎物的感觉,那种原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简直让她快要尖叫出来。
“傅青云。”若岫低声道,这回不该有错了,朝云谷、傅家堡、寒谭寺、若兰收到的消息……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他。
“你先别着急。”子默看她面色难看,忍不住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道,“为什么他要大费周折的嫁祸给我,然后给若兰送信,骗你们离开平源?整件事是从何处开始的?陶家的离开?武林大会?还是,更早的傅家堡的提亲?你不弄清楚这些,就算你心里知道是傅青云,他也不会承认的。”
若岫却已经无法会意他话里的意图,只觉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她到这个世界来的种种,像走马灯一样一一闪过,如果真的像子默所猜测的那样,从傅家堡的提亲开始,陶家就已经陷进了这个圈套。
那无辜的若兰,便是因为傅青云的贪恋美色代替若岫而死的,难怪,身为傅家堡这样的武林世家传人的傅青云,怎么会无缘无故去一个普通小城里游历,那里既没有世家,又没有武道高人,他一个武林中人,怎么会因为看见一首诗就去结交,然后还会对所谓的才女倾心,若真是赏识才华的人又怎会因为美貌女子而随意变了主意?现在想来,傅青云如此汲于名利,又怎么会是随意娶一个平凡人家女儿为妻的人!
这一切的种种,都指向一件事,陶家的惨案是傅青云一手安排设计的!
若岫越想头越痛,闭上眼只觉心中脑中一片电闪雷鸣,耳朵也嗡嗡作响。
“寒谭寺,武林大会,微水城,陶家,朝云谷。”若岫轻声道,这是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可是,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开始的?她不是神探,完全猜不到,也没办法想得通。
子默轻轻的拍了拍若岫的手道,“你先不要想得太多,我会帮你。”
又一次听见子默这说句话,却早已经时隔数月,物是人非,若岫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如果换了是从前的她,也许此时早就崩溃了,可是眼前这个人,却让她能够平静下来,觉得可以相信,值得依靠。
若岫看着子默秀气沉静的面孔,放开了攥得死紧的拳头,冲他笑了笑,点点头。
两个人又说了些闲话,子默可谓是煞费苦心,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能够说出那么多话,若岫看着子默笨拙的找着话题,先是惊讶,然后是感动,最后却是觉得好笑,心情也微微放松了些。
“这么说来,好像明天就到十五了,”若岫看着子默,忽然想起来钟莫语的嘱托,“钟莫语和西门司谶果然没有赶回来。”
“不用担心他们。”子默摇了摇头,淡淡的道。
“这人好没良心,他们临走还担心你呢。钟莫语说要是十五那天没有回来,托我照顾你呢。”
若岫忽然想起这一遭,于是借着打趣,探身看向子默的眼,想看出些端倪,十五,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她很好奇。
子默面上有些微微泛红,含糊的说了声不用,又找了借口,急急转身走了。
好容易逮住得了闲的乐水,若岫拉他到屋里说话,乐水表情还是有些冷冰冰的,但是若岫已经有些习惯了,并且适应良好,完全没有觉得怪异。
若岫原原本本,将之前子默和她说的话都告诉了乐水,说起来,乐水才是陶家真正的幸存者,她不能瞒他。
乐水听了这些,初始是有些震惊,后来又慢慢恢复过来,仔细听她说,并且低头沉吟。
“我信子默不会骗我。”若岫看着乐水说道。
“他对你,不大一样。”乐水面上柔和了一点。
他本就仔细,自然能看出很多,若岫点了点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大哥,”若岫觉得面上有些微微发烧,“和你说正经事呢。”
“我也没有说别的,在说正事啊。”乐水忽然露出一丝笑意,仿佛回到了以前。
“就知道取笑我。”若岫看着大哥的笑容,口上轻嗔,心里却欢喜异常。
“若岫,”可惜乐水的笑容很短暂,很快就消失了,“我现在这样,你不觉得陌生么?”
若岫轻叹一声,抬头看乐水道,“你还是乐水。虽然从前种种,我已经记不得,但自从我上次醒来你来看我,我心里就认定你是大哥。现在这样,虽然我一开始还不大习惯,但是现在也已经能够适应,并且觉得这样也不错。你不用担心我的感觉,我只希望你活得快活些,不管面上是冰冷还是温和。”
乐水面上闪过一丝动容,又露出很久不见的舒心的笑,走过来拍拍若岫的脑袋,“这丫头,还是那么能说会道。”
“我有一天肯定会被你拍傻的,你得负责。”若岫装作一脸认真严肃,逗得乐水哈哈大笑,她心里欢喜,眼眶却微微泛了红。
“我想养你一辈子,只怕别人还不肯呢。”乐水意有所指地道,说罢又笑了起来。
若岫忍不住走了过去,站在乐水面前,陡然伸手抱住他,乐水被若岫这种现代式的表达感情的方式吓了一跳,,但是显然适应的很快,若岫感觉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了,伸手回抱着若岫。
若岫也放松了自己,埋首在乐水的怀里,只觉得自己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渗入乐水的衣襟,也感觉自己的后颈有些微微濡湿的感觉,一时间,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互相安慰和扶持,支撑对方继续走下去。
他们都知道,属于陶府的伤痛已经过去了。
第六十三章 乐水的选择
不知道十五这日是什么黄道吉日,竟然让若岫从早到晚都没有歇过。
断剑山庄的庄主遣了人来找若岫说话,郑彦看上去并不苍老,说话也温和有礼,可能是因为大病初愈,说起话来声音有些低,他并没有提起若岫和文瑾的亲事,反而把一路来的事每一件都细细问过,又交代身边的人好好照顾陶家兄妹,就放若岫回来了。
这,算一种表态么?是证明庄主大人对这门亲事并不赞同?若岫一路回来,玩味的想,是因为不希望徒儿因为解毒的事情而赔上一生?还是……
“你又在琢磨什么?”乐水风尘仆仆地迎面走了过来。
“没什么。”若岫忽然觉得心情大好,抿着嘴笑着,拉乐水去了她的屋子,又顺手帮他将满是灰尘的外衫换下。
“没什么?那你为何笑得那么狡猾?”乐水狐疑的看着若岫,根本不信。
“狡猾?”若岫斜睨着他,“大哥就是用这种词语来形容自家妹子的?我可做不来你那j商的活计,可别这么抬举我。”
“听听,我一句话没说完,你竟有那么多句堵着我呢。”乐水摇头笑着,看起来心情不错。
“怎得今天回来的那样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看着乐水难得开心的脸,若岫不禁也被感染几分愉悦之情,轻快的说道。
“喜事没有,好消息倒是有一个。”乐水故作神秘的卖关子。
若岫配合地做出夸张的乞求表情,逗得乐水又是一阵笑。
“陶府的东西总算是拾掇得差不多了,能拿得都拿回来了,我们不用再住这里了。”乐水神情颇轻松地道,“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若岫倒没觉得这是多好的消息,不过乐水这几天的风尘仆仆总算是有了回报,也是为他开心的。
“平源那边的事情也都安顿好了,就在平源城外的落云庵里,环境倒是清幽,只是吃穿用度不及从前。”乐水忽然正色道,“有件事须得和你商议一番。”
“大哥请讲。”若岫见他郑重神色,也敛了敛笑意。
“陶府的东西虽然拾掇好了,可是要说重建从前的陶府也是不能了。”乐水有些黯然地说。
“那是自然,陶府的一切是祖上那么多代积攒下来的,如今留下的能让我们安身便已经不易了,大哥不必介怀,想来姐姐们都已经出嫁,小乐山生性纯厚,应该也不会介意这些的。”若岫安慰他道,“我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呀。”
“这次便是要说这个。这些银子,你觉得该怎么办?”乐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瘪瘪的小包,,从里面掏出几张纸摊在桌上,是银票。
若岫看着那几张薄薄的银票,心里也有几分恻然,偌大的陶家到最后就只剩下这几张薄如蝉翼的纸,“我没什么主意,大哥看着办就好。”
“我倒是有个主意,陶家如今也不在了,我的心思也不在这上,想来也不能把陶家发扬光大了,”乐水微微一笑,有些歉然地道,“不如,将这银两中的一半给乐山,剩下的你们几个姐妹分了去,也就这样了。”
“大哥怎么说这样生分的话,且不说乐山现下还小,需要人时刻照顾着,就算是要分这银两,也该是你与乐山一人一半,我,对这银两兴致不大,只想赖在家里让大哥养着。”若岫压下心中泛起的淡淡涩意,强笑着道。
乐水怔怔地看若岫,半晌才开口叹道,“毕竟是若岫,我一开口,你什么都明白了。”
“大哥不也这么说,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重要,就算大哥能狠心抛下我不管,也要考虑今后小乐山的生计啊,我一个弱女子,怕是无法照顾他周全的。”若岫努力将眼里的泪逼回去,勉强用轻松的语气说。
乐水听了若岫的话,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别哭丧着脸,别人还道是我欺负小岫,我也没说什么不是,别担心,我自然会和你们在一起的。”
若岫仔细看他神色半天,确定乐水不是随便说着骗她,才放下心,将那布包仔细叠好,放回乐水手中,“我一向懒,可不愿管这些个俗事,还是有劳大哥照顾我罢。”
大哥接过,像是下了决心似的道“也罢。放你和乐山两人,我也是不能放心的。不如这样,等我这边的事情办妥,就一起去看看若竹和若菊,也算是带你出门长长见识,散散心。等我们回来便找一处好地方安顿下来,从此不再招惹这些个乌烟瘴气的江湖是非。”
若岫听到这里,不禁喜上眉梢,连连拍手称好,乐水没辙地看着她,阳光刚好透过纱窗照进来,一束、两束……直至整个屋子明亮起来,几天的阴沉暗淡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明媚的暖阳。
傍晚的时候,钟莫语和西门司谶的口信到了,说是再过两日便到,若岫和乐水商议一番,觉得断剑山庄中不是久留之地,合计着等那二人来了便趁机辞去,也回了文瑾的婚事,我们都知道文瑾是个好人,可是既然已经选择了不再纠缠在江湖之中,自然也不愿再和江湖人多有瓜葛,加上若岫心中又有子默牵绊,这样对文瑾也不公平,还是解除了婚约的好。
若岫和乐水对陶府的事情也开诚布公地讨论了一回,都觉得无力回天,复仇毕竟不是一件仅凭着满腔的怒火和义愤就能成事的,傅家堡做出这样诡异的事情,那些隐藏在斑斑血迹下的内情让若岫和乐水都觉得隐隐不安起来,护着乐山赶紧离开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当务之急,毕竟,陶家几个意料之外的漏网之鱼对于傅家堡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人能知道,斩草除根是江湖的惯例,他们也等不得自己想明白了,其他的,只能慢慢来了。
若岫知道这句“慢慢来”对于乐水是怎样的妥协,他分明是那种宁为玉碎的人,却为了若岫和乐山而不得不做出这种逃避隐藏的举措,对于乐水这样骄傲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折辱,若岫心疼着乐水的隐忍和乐山的懵懂,却无法为他们做什么,如今才明白为什么古人会有那样的感叹。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碳兮,万物为铜。
第六十四章 十五的月亮
若岫心里一直惦记着钟莫语的话,可惜整整一天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直到晚上大家都歇下了,她还惦记着子默究竟哪里需要照顾,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出了房门在院子里瞎溜达。
院角几丛树影影绰绰的有些吓人,若岫便也不往那边走,只慢慢地踱步到院中央的石桌旁,细细看着月色笼在水流上淡淡的浮起一层似幻似真的雾气,水面一时被这雾气挡着,看不真切,只听得水淙淙地流淌,偶尔一股急流扶着岸边的枯叶刷刷的响一声,却衬的这院子更加清幽。
若岫走到石桌旁才发现似乎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桂花糕、酥皮小点心、水晶饺、满满的摆了一桌,还有一壶酒、一双碗筷搁在边上。
若岫有些了然,这院里除了她和乐水,就只有子默了,乐水傍晚出门至今没有回来,莫非是子默?
若岫静静的站在石桌的不远处等待,一面欣赏起院里凄清的景致,漆黑的天上只有一轮寂静的满月,月光撒满了小院,桌上的一切似乎都镀了一层淡淡的银色,虽然天气已经很暖了,但是夜风还是有些冷,若岫伫立良久,觉得腿有些麻,又不想坐那看上去冰凉的石凳,琢磨着要不要回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睡,她这边正在犹豫,对面房里却传来悉悉梭梭地响动。
若岫走过去看了看,那屋里灯火忽明忽暗的,似乎有人影晃动,大晚上的又不大敢走近了细看,只得远远的望着那灯火,想瞧出点什么名堂,可没一会儿,那灯火似乎知道若岫在看它,竟无声无息的灭了,屋子里登时黑漆漆的,四下里静得可怕,若岫转身急匆匆往回走了两步,来到石桌前,再抬头看那月色,竟不像刚才那般柔和,而有些阴寒寒的,那边树影被风吹着晃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她平日里本是不怕这些的,可今天看这光景,心里却涌起一阵莫名惊慌,抻着脖子四下里张望,看能不能看见个人影。
“这位小娘子,你可是在找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若岫身后响起,吓得她差点惊跳起来,转过头却看到平日冷冷清清的子默挂着大大的戏谑笑容看着她。
“不如,一起喝一杯?”子默一眨眼到窜到若岫面前,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开心地邀请。
从认识他起,就一直是以沉静面孔示人的子默竟然蹦蹦跳跳?还笑开了花?若岫觉得有些恍惚,接受不能的一时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呆呆的看着他夸张的笑脸,不知如何应对。
“来吧。”子默笑眯眯的看着若岫,也不避嫌的拉过若岫的手,紧紧捏着,将她带到石桌前,“你喜欢吃啥?芙蓉糕对不对?我上次见你吃的时候似乎很喜欢。”说着用手拈了一小块芙蓉糕,便要往若岫嘴里送,若岫大惊,连忙挣扎着想脱开他的手,连连摇头。
“不喜欢么?”子默的笑脸顿时垮下来,只有那圆滚滚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若岫,“还是,不喜欢我?”
“你,”若岫勉强开口,却发现自己许久不说话,声音都有些嘶哑了,赶紧清了清喉咙,才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子默吸吸鼻子,泪花似乎就在眼里打转,委委屈屈地说,“我十五的时候都这样。”
原来如此!若岫不禁想哈哈大笑,想过千万般的十五之夜会发生什么,却没想到月圆之夜的狼人竟然是这副德性,真叫人又失望又好笑。
若岫看见子默可怜巴巴望着她的样子,只好一边咳嗽一边忍笑,“原来钟莫语说的就是这个啊。”
“我才不需要什么照顾。”子默似乎有些愤愤地道,一面赌气地转过脸去。
“好,好,你不需要照顾。”若岫一边笑一边打量子默,那双安静的眼变得灵动起来,眼神看来竟有些纯稚,嘴角也弯弯的似乎一直在笑的样子,神色有些顽皮又偶尔透出一丝孩子气的狡黠,确实和平常很不一样。
子默嘿嘿笑着,把芙蓉糕举到若岫面前。
“这样可不好。”他虽然变成这样调皮的模样,却还记着若岫爱吃的点心,若岫心里有丝感动,但还是摇摇头,“还是我自己吃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接。
“不喜欢呀。”子默的的眼神忽然暗淡下来,向上弯的唇角也微微耷拉,高举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若岫看到他这种神情,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又有一丝心疼,忙道,“很喜欢。”
“真的么?”子默静静的看着若岫,那眼神,让若岫竟分不出是平日的子默还是刚才那个顽皮孩子。
若岫认真地看着他,点点头。
子默见若岫点头,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确定若岫不是在哄他,终于又咧开嘴,又举起那块芙蓉糕,“那就吃芙蓉糕。”
这人,真拿他没办法,若岫横了他一眼,子默似乎被瞪得瑟缩了一下,但是还是壮着胆举着芙蓉糕到若岫面前,唇角抿的紧紧地,巴巴地望着若岫。
对着这样的子默,若岫忽然发现自己没辙了,只得失笑就着他手上的芙蓉糕轻轻咬了一口,味道真是不错,入口即化,香绵可口。
子默见若岫妥协,终于又笑开了,像是打心眼里笑出来似的,眉毛都笑得弯弯的,若岫见他笑了,也随着他微笑起来,“你也吃罢。”
“我才不爱这些甜腻腻的,是见你爱吃,才张罗来的。”子默耸耸肩道。
“那我今晚要是不出来,这些不就白张罗了么?”若岫奇道。
“那又如何?”子默不再看若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小声道,“万一你来了,发现一桌的东西都不喜欢,那可怎么是好。”
这样的子默,若岫觉得视线似乎有些模糊,眨也不敢眨一下,却故作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不再说话,她微微放松了心情,随意坐在石凳上,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她现在只想放肆一下,随性而为。
子默笑嘻嘻的自己添上酒,冲若岫举杯,而后一口饮尽,倒是不去吃那些小点心,只是不住地将那些若岫平日喜欢的小点心往她面前堆,见她吃了,便喜滋滋又带一点小狡猾的笑,然后就是不停的逗若岫开口说话,平日里总是若岫说的多些,他沉默,今儿个却是他喋喋不休的一直说着,若岫只能偶尔插话,没一会儿,那壶酒就见了底。
第六十五章 千里共婵娟
“你觉得会如何?”钟莫语笑看西门司谶,举了举手中的杯。
“不会如何。”西门司谶面色很平静,闭目仔细品酒,似乎有些陶醉。
“可别忘了,上几次……”钟莫语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满面前的人如此散漫的态度。
西门司谶微笑,慢吞吞地说道,“我没忘,但是这回,定然无事。”
钟莫语有些气恼地抓走他手里的酒杯,随手扔在桌上,“最讨厌你这么故弄玄虚,有什么话不能爽快说出来。”
西门司谶这才看向她,正色道,“你还没看出来么?”
“看出什么?”钟莫语斜睨着他。
“还是个姑娘呢,竟如此粗心。”西门司谶摇头笑着躲过飞来一拳道,“你没看出,他其实只有十五这天是自己么?”
“是自己?”钟莫语愣愣地重复,摇了摇头道,“不对,他不是那样的人。”然后似乎表示确定似的,又狠狠的摇了摇头。
西门司谶叹了口气,“这世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谁又能说得清呢。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不是那么残忍冷酷的人。”
他见钟莫语点点头,又道,“你可知道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最残忍自私又冷酷无情?”
钟莫语低头想了想,抬起头却有些迷茫。
“是婴孩。”西门司谶淡淡道,“他们什么都不懂,所以才残忍,什么都不明白,所以才冷酷,他们想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考虑到前后因果,亦不考虑旁人,做事但凭自己开心,只是他们那时才出生,还很小,也很脆弱,需要别人呵护,所以才会让人觉得无害。”
“我明白了。”钟莫语若有所思地道,“的确如此,那时候的他虽然最可怕,却也最纯粹。”
“所以我说,有她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事。”西门司谶微笑,“这时的他,心中只有欢喜,怎么会有闲心去做那些事情?”
钟莫语总算舒了口气,笑眯眯地给他重新倒上酒,月色如水,倾泻入窗子,两人默默相对,含笑而饮。
同样的如水月色下,石桌前。
“你倒是顶喜欢饮酒。”若岫看着子默有些微微发红的面孔,低低地道,想起在无名山庄的时候,面色淡漠的他用饭时总是谁也不理的独自饮酒。
“是啊。”子默笑得益发灿烂,“你注意到啦。”
脸皮厚的人果然无敌,若岫装作没听见,往嘴里塞了一块水晶饺。
子默见若岫不说话,竟然一言不发地兀自跑进自己屋里面,若岫正在纳闷他在捣什么鬼,他又咚咚的跑回来,手上已经多了一件披风,“晚上有风,还是披上好些。”
子默见若岫没接,直接上前用披风将若岫裹了个严实,又仔细系好,“这件是新的,我没穿过。”
“谢谢。”披风的确很暖和,若岫之前只顾说话没有注意,穿上披风才发觉自己身上已经是一片冰凉了,她想了想道,“你把挡风的衣服给了我,自己怎么办?”
“不碍事,”子默不在乎的摇摇头,又低着头看若岫,像是想起了什么,脸忽然涨得红通通的,轻轻地说,“要是能一直这么陪着我喝酒说话,就好了。”
“这,不是已经在陪着你喝酒说话了么?”看着不一样的子默,若岫虽然还是有些赧然,却渐渐壮起了胆子,也轻轻说道。
“那不一样。”子默摇头,认真又专注的看着若岫,半天也不说话。
“怎么不一样?”若岫也看着他,认真地说,“我把你当成最知心的人,陪你饮酒说话。”
这句是她的真心话,撇开其他不论,自从悬崖共患难后,她一直是把子默当成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闭塞的若岫能够相信别人,接受别人,子默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如今虽然两人中间还横亘着一桩可笑又无奈的亲事,却也不算什么大问题,若岫自从来了这里总觉得束缚多,自由少,这晚不只是被月色迷惑还是被酒气熏醉,只觉得想说什么统统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才好。
“可是,”子默嘴唇动了动,面上有些黯然,刚才亮闪闪的眼睛也有些暗淡,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小到以为若岫会听不见的声音说“你也会陪别人一起饮酒说话。”
若岫想笑,却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那双刚才闪闪发亮的笑得弯弯的眸子暗下去,就忍不住心里一紧,还没等她自己反应过来,已经开了口,“我不陪别人饮酒说话,只陪着你,可好?”
话音未落,子默已经睁圆了眼,那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亮闪闪的,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他忽然露出大大的笑容,若岫几乎要被那个笑容拐得失神,然后子默竟然猛地站起来冲到若岫面前,嘻嘻笑着将若岫裹在怀里,用勒死人的力气箍了若岫一下,又悄悄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才松手。
若岫脸上也有些烧烧的,这样的话,这样的动作,在古代,也算是定情了吧。奇怪的是,若岫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安和惶恐,看着子默反常的灿烂笑脸,反而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子默小心翼翼的微微靠过来,若岫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暗暗的笑,这样的子默确实有趣,也不说话,看着他要做什么。
子默见若岫没有推他,高兴起来,笑得简直有些傻气的看着若岫。
若岫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你会一到十五就这样?”
子默偏头想了想,“不记得。”
“哦。”若岫点头,暗暗思忖着,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人格分裂的一种么。
子默见若岫沉思,笑着拉拉她的衣角,声音里却带着些不安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不好?”
“没有。”若岫连忙否认,又怕刺激到他,故意取笑着转移话题,“我是觉得你这副样子,比其他时候都可爱。”
子默微微红了脸,却有些着急地看着若岫,“可是……”
“哪一个你,都是子默啊。”若岫拍拍他,想消除他的不安。“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这个傻子,之前还这么劝过她,怎么这会儿自己就忘记了?
换来子默又一个超级大的笑容和窒息式的熊抱,若岫能闻到他的怀抱里的淡淡的属于子默的味道,一种干净的味道,感觉暖暖的,之前一直找不到的睡意忽得上涌,忍不住煞风景地打了一个呵欠。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这个不一样的子默虽然有些孩子气,却还是很体贴,很快发现了若岫的倦意,轻轻扶着她的手臂,将若岫送到了门口。
“嗯,我歇下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若岫面上有些泛红,但没拒绝。只感觉那手像是冬天里最暖的炭火一样,透过衣服熨得她胳膊热乎乎的。
他站在门口定定的看着若岫,忽然露出调皮的笑,若岫心生警戒,后退一步,却没防住子默猛地凑过来在她脸上轻轻印了一下,然后呵呵笑着道,“你真漂亮。”
若岫只觉得面上更是烧得厉害,正要瞪他,他却慌慌张张的跳开,一溜烟进了他的屋,若岫瞪着那扇门,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十五的子默哪里是若岫猜测过的月圆之夜的狼人,分明是一个顽童。
若岫进了屋,睡意却消了些,细细想了一遍,有些感动又有些心酸,脑海里不断的出现自从遇见子默以来的事情,又忍不住走到妆台前,揽过镜子照了半天,还是那个清秀面庞的姑娘若岫,神情和气质却和之前并不一样,俨然是另一种清朗神色,她恍恍惚惚,也分不清哪里是前一世的,哪里是这一世的,可是无论哪样,那句“你真漂亮”都是奉承话了,若岫就这么看一回又想一遍,等再有了睡意,天际已经微微发白,桌上的残灯还燃着,散发出昏黄的光亮,若岫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和衣睡着了。
第六十六章 奇怪的人
若岫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十五那天晚上过后,若岫就再也见不着子默了。
她每天几乎形影不离地照顾乐山,竟还是不能见到他。他总会挑她去洗手或者偶尔出去透气的时候,偷摸地进屋,给乐山检查,然后趁她还没回来迅速溜走。
若岫初时觉得好笑,但是过了两天仍看不到子默人影,心里慢慢由好笑转变为有些尴尬,然后就是恼羞成怒的赌气,若岫索性也不再理会子默,总是赶着比他更早一步躲开,甚至会在子默诊治乐山之前,出去找杜娟说话,或是外出去帮人买东西,这样一来,她看上去却是比那些有正经事做的人还要忙碌。
说起来,文瑾也是有日子没见过了。
青青,应该说是如今的翩然,这两天据说是要适应新环境,由文瑾带着在断剑山庄附近的几处产业查看兼散心,文瑾本来就负责那几处铺子的生意,如今更是刚好负责保护和陪同翩然。
大家似乎都在忙,若岫和乐水所在的那个小院子,如果不是还有子默在那里,简直要被人遗忘在脑后,只有那几个曾经一起经历过烟岛之旅的人,轮流跑来小院子陪陶家兄妹说说话,却发现这两个家伙分明就没把这种冷落放在心上。
乐水很忙,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琐碎的事情,只想着快些搬走,不用再寄人篱下。若岫也觉得这样不错,没人来打搅才是最悠闲的时光,恰好她也正想着如何向断剑山庄退掉这门亲事,此时不用面对文瑾,才是再好不过的。
子默的事情,若岫并没有全说,却也没有对乐水隐瞒自己的感觉,乐水初时觉得有些吃惊,因为他一直以为子默是在单相思罢了,却没想到自家妹子竟也喜欢上这样一个看上去寡言冷漠的人。
让若岫觉得有趣的是乐水的态度,他似乎对此事很不理解,在他看来,寡言意味呆板,冷漠代表无趣,这样一个人,若岫怎么能看的上,他的想法却不好对若岫说,只是愈发看子默不顺眼起来,这两天只要乐水看到子默,就对他嗔目瞪眼的没好脸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子默的行踪更加诡秘起来,若岫甚至都看不到他在房间里晃动的影子。如果不是对面的丫头进出证明里面还住着人,若岫几乎要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这几日来,若岫比较繁忙的原因还有一件,庄主夫人经常请若岫过去喝茶聊天。若岫对这件事情似乎有些迷糊又有些明白,可她这两天本就无聊加烦闷,喜欢作弄人的脾气又上来,于是整日和庄主夫人玩捉迷藏,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就是装傻充愣,让庄主夫人头疼不已。
十六那日说是要聊典故,庄主夫人讲的是娥皇女英,被若岫从三皇五帝直接拉到汉武时代,打岔地直奔了文君当垆,然后扯着扯着就说到了《白头吟》,庄主夫人脸色很不好看的说不舒服,要休息一下,若岫暗笑退去。
十七那天说是要讲四德,庄主夫人讲的是妇德妇言,若岫因为前两天没睡好,正巧有些昏昏欲睡,庄主夫人从婕妤拒辇开始一直讲到芸娘择妾,可惜听众显然不是很专心,还差点睡歪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