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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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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确认林星衍确实完全恢复之后,苏薄红才得空向祈紫宸问了墨昭华和班颜的去处,得到的回答却是墨昭华在祈紫宸忙着照看林星衍时,竟独自逃回了正在崩塌的凌云雪山中,多半竟是被掩埋在雪中了。而班颜,也是等她回到猎人小屋才知道与他们分别之后并没有回到家中,家里仍是由她的夫郎照料着,而男人对他妻主会回来还是深信不疑。
闻言心中虽有些怪异感觉,苏薄红却知那是墨昭华自己做出的选择,他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便也不曾多说什么,转而准备起离开的行装。
虽然林星衍身上的诅咒已经被消去,然他仍在孕中,这极北之地气候寒冷,自然不可久留。
收拾好一应诸物,牵了马车,一切就绪。
拗不过林星衍要自行行走,观看这从未如此清晰过的世界的要求,苏薄红只能任他慢慢走在前面,自己与祈紫宸在后面跟着,他若有事也可及时救护。
林星衍身上已有了近八个月的身孕,行走之间很是艰难,只是这些都比不上用自己的双眼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来的令他感到百感交集。
几乎以为,与她只能自此碧落黄泉再难相见了,却不料竟还能如此真实地感受这鲜活的世界,甚至……
还能继续拥有他与她的,血脉。
轻轻伸手按放上微凸的小腹,林星衍唇边一丝笑意,看起来竟是如此炫目。
等到苏薄红将他抱上马车,却才发现有些不对,转身掠了出去,抓住想要往凌云雪山方向行走的男人,低声道:“澹台无非,你又想怎样?”
“嘘——”澹台无非笑笑,微凉的手指按上苏薄红的唇,“我该回……”
一语未竟,人已是倒入苏薄红怀中,再无意识。
将他轻如片羽的身子打横抱了起来,苏薄红的目光不由胶着在刚才就看得十分刺眼的地方。
自凌云雪山出来,他便一直赤足而行,此时那一双白玉雕成般的足已是伤痕累累,青紫遍布。
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苏薄红将人抱进车厢,却正撞上林星衍一双幽蓝的眸子。
似是明白了什么,林星衍脸上血色稍褪,片刻后才道:“他便是我的救命恩人……”
点了点头,苏薄红道:“是隐居在凌云雪山中的药师。”不知为何,她不由自主地隐瞒了澹台无非的身份。
“嗯。”轻轻应了一声,林星衍转过头不再看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气氛变得沉默,苏薄红手上还抱着澹台无非,现在却是放下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而外面祈紫宸马鞭一扬,竟自要驱车前行。
这才将怀里的男人放下,苏薄红挑了帘子问:“那小子果真找不着了?”
“在凌云山中。”
祈紫宸头也不回地淡淡一句,苏薄红已明白了十之八九。
墨昭华要自己来凌云雪山除了借造化之钥的传说医治林星衍之外,最大的目的却是要让自己为他扫平进入万圣尊师墓的道路,取得金令。而这布置全被自己那来的诡异的前世身份打乱,她拿到造化之钥,墨昭华金令却尚未到手。
他自是不甘心的。
那小子,却是个真有野心的人。
苏薄红手一松任由车帘坠下,遮去她脸上的神色,只是重新将视线锁在林星衍身上。
她一度以为,她就要失去他了……
幸亏……
马车一个颠簸,林星衍撑不住身子往前倾去,眼看就要撞上面前的小几,却被揽入了熟悉的怀抱之中。
“星衍,多时不曾好好说话,你没有话想对我说?”
女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略带低沉,却莫名地多了几分调侃意味,让林星衍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沉默却让他觉得更加难耐。
“不说亦可,我便当你是默认了。”
低头轻轻一吻,苏薄红唇角勾起惯常的笑容。
“我……”林星衍一语未竟,突然脸色一变,身子软在苏薄红怀里剧烈地喘息起来。
扬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苏薄红问道:“星衍,你……”
无力地看了一眼苏薄红,林星衍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竟是……
抱着人冲出车外,苏薄红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折,自祈紫宸手里夺过马鞭,把人往她怀里一送,难得地冷着脸道:“星衍快要生了。”
而有“神医”之称的女子,却头一次在需要救治的病患面前犹豫了。
“我是医者,并非产公……”
祈紫宸此言一出,两人之间又是诡异的片刻沉默。
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她怀中已然额上起了一层细汗的林星衍,苏薄红手中缰绳一带,重新掉转马头,往猎人小屋疾驰而去。
幸亏班颜家的男人虽然不曾生产过,但终究比两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女人懂得多了,一时间准备了热水纱布一应诸物,倒也颇似几分模样。
被抱到屋内唯一的床榻上放好,林星衍身下早已湿了一片。
在班颜家男人的指示下,苏薄红坐在床边把人半抱着,祈紫宸则取了几粒护气保元的丹药喂他服下,知道他既是头胎,之前开x之事又不曾做得完全,已先做好了持久的准备。
腹中下坠之感渐渐剧烈,林星衍只觉得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流逝,紧紧抓住身下皮褥仿佛想要留住它,却终究还是徒劳。
只觉有一把钝刀在他腹中翻搅着,带起阵阵含着铁锈味道的热流涌上喉间,顺着紧抿的唇角延下细细的红线,一直从绷得笔直的纤细颈子上滑落,染得身下垫毯点点猩红。
对此事毫无经验可言的苏祈二人只能听班颜家的男人吩咐,一面以内力护住林星衍心脉一点生气不失,一面帮他按压小腹,助胎儿下降。
烧开的热水在为男人擦拭身体的布巾浸入的刹那变得鲜红,而迟迟不能降入产道的胎儿更是令苏薄红觉得心惊,一次又一次地渡过真气,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似乎在他的身体里,所有的生命迹象正在慢慢地消失。
没有再去思考其他可能x的空闲,苏薄红此时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无论如何,即使逆天,她也要他平安!
时间缓缓流逝,林星衍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就连身下流淌而出的血也变得静静的,恍若放弃了一切。
班颜家男人在一边忙碌张罗着,偶尔靠近床边时,眼神中也透露淡淡的哀伤,似乎是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眼前这人已然不能再支持多久了。
“薄红……”微弱的气音从男人半张的唇中逸出,听在苏薄红耳内却是如此清晰。
“嗯?”放柔了声音,苏薄红一手拂开他被汗水沾湿,散乱地贴在额上的碎发。
“出……去。”
瞬间的不安让苏薄红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否定:“别说话了。很快,我们的孩子就……”
“出去。”
这一次的声音似是林星衍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不仅是苏薄红,连祈紫宸也听得清楚。
不明白为何已然对自己打开心结的男人为何在这时又突然与自己闹起了别扭,苏薄红只是习惯x地勾唇,轻轻握住林星衍的手,只道:“星衍,莫要多想其他。”
只是她一语未竟,却被祈紫宸从后面捉住了手腕。
“走吧。”
苏薄红挑眉正要反声质问,却在接触到祈紫宸的眼神后竟生生把话咽了下去,片刻后松开与林星衍相握的手,默然自床边站起身。
她的确该对他有些信心,自与他交陪后,不断出现的状况,让她几乎忘记了,这男人亦是曾经独立支撑起绿觞g的人。
只是苏薄红心里想得透彻,脚步在就要跨出门槛的刹那还是不由地微顿。半侧过头去,只看见垂在床沿染上朱红的白衣一角,尚有艳色的水珠顺着镶着银线的边沿滑下。
祈紫宸跟在她身后看在眼里,却是目光一黯。就在她几乎要觉得苏薄红会不顾一切地转身回到男人身边时,门被推开了,发出细小的门轴搅动声。
本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已然不在。
祈紫宸和苏薄红都离开了,所幸尚有班颜家的男人在里头照料着,林星衍看来对他也是不太介怀,不再要求他出去。
只是门里自她们出门起便变得悄然无声,就连细碎的呻吟也不再有,苏薄红面上不露,抓着衣摆的手泛白的指节却说明了一切。
知道她心中所思,却说不出能令她放心的说辞,祈紫宸一时间也是默然。
林星衍的固执并非来的不合时宜,而是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么一个机会。
证明他还是他,没有因为苏薄红而改变的机会。
男人的想法固然有趣,只是放在男儿身上自是有所不宜,苏薄红的身份地位又是注定了日后要纳娶的,只怕到时还有事闹。
然这毕竟是苏薄红的家事,祈紫宸脑子里念头也是一转而过,没有继续深思。
二人也不知在雪中立了多久,直到婴儿的啼哭打破死一般的寂静,才双双回过神来,苏薄红急切间连身法都忘了施展,几乎是撞进门去。
小小的婴儿被班颜家的男人抱在怀里细细拭去身上的血迹污物,全身红通通地,正自细细地发出微弱的哭声,却非苏薄红关注的重点。
刚生产完的男人比起之前却似j神了些,虽然仍然很虚弱,眼神却充满着久不曾见的光彩。
他终究还是做到了。
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一个人诞下这个孩子。
从班颜家的男人手里接过孩子,苏薄红行至床边,确定林星衍除了血气衰弱并无大碍后,才放下心来,把孩子安顿在他身侧,道:“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星衍。”
听出她话中有话,林星衍不由地两颊染上微红,偏过脸去错开与苏薄红相对的视线。
难得地不再继续,苏薄红只是将婴儿小心地裹好,又让祈紫宸看过了林星衍的身子,确定调理数日后便可动身,便知自己这趟凌云雪山来事已成,且此地不宜久留,当下便算定了日子启程返京。
v明月有情还顾我(二)v
苏薄红一行返京日,太女府却是静静的,当日大婚时的些许红色仍残留着,却给沉滞的空气增添了几分生气。
太女长子诞生,虽非嫡出,又是儿子,也该是皇室上下全国共庆之事,只不过苏薄红这一趟去得匆忙,路上才急急草就了要呈给女帝的奏表,入京时当即要人去呈了,但一层层递上去总还要些时候,如今苏季初也未必知道这事,是以全无准备。这般的清净倒也正遂了苏薄红的心意,林星衍现在的身子本是禁不得闹的,况且她还有个人要偷渡到府内。
以药师的身份在太女府住下,澹台无非毫无二言,只是他偶尔停驻在苏薄红身上的眼神还是让她觉得心中莫名,多时便对他避而不见了。澹台无非也不出苏薄红指给他的院子,整日就看些药书,间或往祈紫宸处走动。他名分上非是苏薄红的内室,与旁的女子交陪虽有礼法拘束然终是无大碍的,也有府中管事的拿这事报给苏薄红的,苏薄红心里想的却是若他二人有意也是一桩好事,便连问也不问就把事搁了。
直到她回京的第三日上,苏季初的旨意才下到太女府中,所言不过是说如何的欢喜,末了照皇室旧例赐了些丝缎金银宝玉,说都是小玩意,却也整整堆了太女府的一座库房,足见皇祖母对这第一个孙儿的上心。
孩子是早产,有些先天不足,连哭声都是细细的,林星衍很是担心,自己虽是也不大起得来床,仍坚持把他带在身边亲自照看,好几次苏薄红过去锦华楼,都被林星衍的侍人挡了驾,她这边虑着林星衍多少有些男儿家的小心思,便也去得疏了些,君拂羽又在她回来前带了沈君攸上山寺礼佛进香,按皇族家眷之例,照旧是要在山上吃斋念佛两个月的,是以至今未归,多半也是不知道她回府的消息的。
往日热闹的太女府后院,如今颇有几分清寂味道,苏薄红不觉得如何,一干家臣却卯起来建言,要她再纳侧室,诸般说辞闹得苏薄红头疼,立意要把那些碎嘴的立毙当场,却知自己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于是不过冷哼一声离开了,留下一屋子家臣面面相觑。
她去凌云雪山耽搁了些日子,政务上也有所生疏,苏季初转给她近几日来积压的折子,装了三车从禁g浩浩荡荡地运入太女府,一路上围观者众,只道皇帝陛下对太女又有什么赏赐,不料等到了苏薄红手上拆了包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头疼无比。
好容易把该处理的处理了一遍,重新按轻重缓急排好送回禁g的送回,该批给下头的下发,苏薄红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按上了太阳x,扔了笔起身正想出门转转,正巧碰上了来把东西交给她的侍人。
紫檀的盒子四边镂刻着的都是金丝木莲花,四角镶着金箔,衬着底上的红绒,美则美矣,苏薄红一时间却想不起这究竟是自己吩咐过的什么东西。
盒子上搭着个j巧的小金锁,拿放在一边的小钥匙挑开了,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的,却是那时硬生生以内力震断的玉环,她也不知为何,在当时动荡的不安里,还是将那两段破碎的残片收在了袖中,直到带回府中后一日偶然想起,便顺便叫人拿去重新镶好。
却也是时候去那人处一行了。
如是想着,苏薄红“啪”一声合了盒子,拿在手里就往澹台无非居住的玉屑院中去了。
到了院门,本该守着的小侍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也无人通报苏薄红的到来,她只是一路往内室行去,绕过几座屏风,隔着长廊故意放响了脚步,未料等她到了内里,澹台无非却还是睡着。
层层叠叠的衣物从寝台上一路散了下来,衣角曳在矮屏风下,绣着暗纹的地方沾着浅浅的湿意,也不知是因为主人之前去了何处而染上的。看了一半的竹策药典半卷着落在边上,隔着段距离看去,上面细细地还似添着许多批注。
没料到看到的会是这样一番景象,苏薄红如今颇有些进退两难,正想抽身离去改日再来,却见男人裹在一堆锦绣里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低低地咳了声,又往里面蹭了蹭。
这时才察觉到房子四面的窗户都开着,微凉的风一阵阵灌进来,苏薄红自己功力深厚对寒暑早已无感,只是看来对寝台上之人却是影响甚大。
微微扬眉,也不曾考虑自己如此动作的缘由,苏薄红从边上柜子里拿了织毯,轻轻盖在男人身上,自衬人终究还是住在自己府上的,若是病了反是不好交代。
只是她似乎忽略了,澹台无非身为百年前的万圣尊师,就算是病了,她也无处交代。
正要撤手的苏薄红抬头,意外对上的,是澹台无非尚未凝聚起焦距的双眸。
片刻间两人都觉有些尴尬,视线一触即分后,苏薄红状若无事地开口问道:“怎么就这么睡着了?”
仿佛还在梦中一般,澹台无非只是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从寝台上支撑着起身,偏偏这一动之下,却让原本松松搭在肩上的衣物滑落了下去,露出白玉雕成一般的肩膀,把气氛变得更加暧昧。
“太女来找我,却有何事?”出口的语句虽然平稳,重新系着x前带扣的手却有些微颤,束好衣服后收了地上的书卷,绕过屏风里去,片刻后澹台无非才又出来,衣服坠饰已是整理得一丝不乱。
“那日借了你的玉环,如今拿来还你。”苏薄红语气淡淡的,把紫檀盒子拿出来放在了小几上,按动机括,盒盖弹开,出现在澹台无非眼前的,赫然便是当日苏薄红为了取造化之钥,打破了的玉环。
断裂处已被巧匠用银子接合,细细雕琢这蔓延的花枝,趁着通透的玉质,比起原先的脱俗多了几分华美。
重新合上盖子,澹台无非把盒子捧到一旁架子上,只道:“多劳了。”
“无妨。”见他反应似是那本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苏薄红反倒难再说些什么,眼看气氛又要变得冷场。
然后一句话便那么脱口而出了。
“澹台,你该知道我还不曾信你。”
受了惊一般抬起头,动作间袖子险些带了盒子下来,重新把盒子扶好后,澹台无非才转身看向苏薄红,笑笑道:“你自是不信的。”
“怪力乱神,子所不语。我不过行古人之道。况且你之旧事,实在太过离奇,就算有造化之钥之能,我也不能完全信你。”
“是。”澹台无非笑得清浅,“所以,谢谢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早就知道苏薄红不可能会轻易相信自己,只是,不曾料到她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这x子,还真是直接得让人怀念啊。浓密的睫羽轻扫,澹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人也已经住进了玉屑院,自己总不可能再把对方打包扔出去吧?苏薄红有意无意舒了袖子在小几上拂了几拂,道:“你若是愿意,偌大的太女府自是不在乎多你一人。”
澹台无非仍是笑,却不再答话。
苏薄红见他似是也没把自己的话当真的样子,便起身要离开。澹台无非要送她,被她止住了,便听得一路帘栊碎响,转眼间人影便已消失不见。
那一句“玉环既已还了你了,你也是自小戴惯的,何妨戴回去”隔了数层回廊才传进耳内,说话人并无刻意以内力发出,是以传入澹台无非耳中已有些模糊不清。
大抵,终是自己的幻梦罢了。
放在架子上的紫檀盒子重又被拿了下来,搁在小几正中,澹台无非只看着里面的玉环,脸上笑意褪去,变成一片的淡漠茫然。
眼看苏薄红的长子就要满了百日,照例要请皇帝赐名的,这次苏季初说是苏薄红的喜事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专美,只让苏薄红自己定名,最后呈上去给她玉玺敲过就算结了。只苏薄红这边连日来却为了这一个名字弄得有些左支右绌,海选初选再选忙忙碌碌,还是敲定不下来。于是这日她便捧了名册往锦华楼去了,丝毫不知自己与孩子父亲商量名字的行为在华国人看来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
才行至锦华楼前,便见有小侍端了药出来,看样子只动了一半。苏薄红心里约略明白了,索x也免人通报,径自进去,一路上的帘子早有侍人卷了,重重帷幕也被分到两边,只露出居中沉香木螭纹床上靠坐着抱住怀中孩子男人的身形。
“星衍。”在离床几步的地方停住脚步,任由侍人替她脱下绣云纹的玄色罩衣,苏薄红也不急往前,却是找了张椅子坐了,把手里的名册交给侍人让他递了过去。
被她隔着远喊着,林星衍不知为何心里一沉,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小小婴儿自出生起便是被一府人捧在掌心的,何曾受过一点苦楚,当下皱了眉头小声哭了起来。
苏薄红略顿了顿,便起身要去抱过孩子来,没想到因为出生之后甚少见到生母,那孩子被她抱着,反倒哭闹得更厉害了,任她怎么哄也不肯安静,一时间哭得连气也喘不匀了,小脸憋得通红。
苏薄红自是不会伺候小孩子的,最终还是只能将他交回给林星衍,见孩子在父亲的安抚下才慢慢平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就打着嗝睡着了。
林星衍心中总有几分怕她介怀的意思,一边轻轻拍着孩子一边道:“他不曾常见你……”
“无妨。”笑笑打断他的话,苏薄红在床沿坐下,屏退了侍人后才续道,“他还小。”
林星衍的目光缓缓地从面前女子绣着j细龙纹的镶银衣领一路滑到她扣在自己床沿蓄着半长指甲的纤长手指,竟好似在看一幅画一般,虽则美,却没有什么实感。
看了看被放在床头的名册,苏薄红唇角勾了勾,约略浅笑,拿了过来翻了翻又交到林星衍面前,道:“按制该母皇赐名的,这次她倒把这事交给了我们。”
眼神清清浅浅地从名册上划过,林星衍脸上不露,心跳却一下下快了起来。即使是幼时被当作女子教养的他,也从未听说过竟还有女子与夫郎商议为孩子定名的。
也不知他心中所思,苏薄红见他仿佛对这事不甚热衷,便续道:“钦天监送来的那些名字,看过便罢,诘屈聱牙的,谁家孩子叫得。我看名册上的也都用不得,不如就你来决定好了。”
“你看着便好。”林星衍垂睫道,移回目光不再看她,伸手抚平婴儿襁褓上的细小褶皱。
“唔。”漫应了声,苏薄红停了停才终于说出口,“那就叫星如何?”
没想到她有此一说,林星衍抬头望向苏薄红,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轻斥道:“胡闹。”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苏薄红道:“那还是星衍来罢。”
未料男人却不应她,等到苏薄红几乎以为他忘了自己的问题时,一个叠得整齐的方胜被塞进了她的怀里。
展开来细看,衬在白底暗荷纹的纸上的,却是黑墨的一个“桐“字。
v意如流水任东西(一)v
太女府的第一个世子苏桐自仍在父亲腹中始,便分外地令人头疼。与父君安然回府后百日,圣旨赐名的荣耀在这一代的皇族中可谓前所未有,只是接下来三月内又大病了两场,合府人的j神日日都绷着,祈紫宸月前为他这胎里带来的弱症入山寻药,几次诊病府上的医官们无能为力时,都是澹台无非及时出现,是以他在太女府的地位也日渐高了起来,原本因为他的男儿身而看低他的人,也纷纷转了态度。
管家来呈上太女府的收支账目,苏薄红不过过目而已,末了合了册子,倒想起一件事来,问起君拂羽和沈君攸上山礼佛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府里派了车去接了不曾。
未料管家脸色稍变,隔了片刻才回道:“君公子此回去是要舍身佛门,只怕……”
闻言苏薄红挑高了眉,习惯x地勾了唇,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很、好。”
哪里不知道主子已然怒上眉梢,管家过后就找了个理由告退了,也不等苏薄红吩咐,早将她的那匹惯常骑的黑马整治好,系在了院门外侯着。
才备好一切,正系着马的小侍只觉眼前一花,再望去只看得见马后扬起的些许尘烟了。
苏薄红骑在马上,一边纵马飞奔,一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佛门,真是好个佛门!
竟连她的人也敢收,真是吃斋念佛到不耐烦想要挑上她的梁子,却忘了先掂量掂量斤两。
苏薄红快马加鞭,不过片时就已到了京城郊外寒山之下,远远望去,掩在青葱草木间红墙琉璃瓦的僧殿煞是鲜明好看,模糊的诵经声顺着风被传送过来,合着萦绕山间微微的白雾,看起来却是一派宁静祥和。
只是,这份祥和,至苏薄红到来时,止。
召集众僧人的钟声敲响,回声未止,各房的僧人皆在半刻之内于迦叶殿齐聚,等着首座来主持新入僧者的剃度。
当入了殿门见了那满殿朱红赭黄的僧袍之后,苏薄红的耐x终于到了极限。
跪在正中蒲团上的,赫然竟是沈君攸。
平日里束起的长发从肩头上披散了下来,直拖到地上,更显得那裹在一袭素色僧袍中的身形瘦削堪怜,却不知君拂羽今次又闹上了什么x子,竟要连沈君攸也跟着他做这般无稽之事。
苏薄红站在殿门口一声冷笑,那些僧人们一时间都望了过去,见是个陌生的女子,有的举袖掩面,有的低头不敢再看,有胆子小的甚至往内殿逃了进去。
终究首座虽是男子,却因出家而多见过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的,此时还是面上不乱,踏出一步来向着苏薄红颂了一声佛号后问道:“施主,敝殿正做着法事,不方便接待……”
他一语未竟,苏薄红突然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唇边笑意深沉,眸光中满满的却都是煞气:“你们的这场法事,做不成了。”
“施主,佛门清静之地,还请自重。”首座是上了年纪的僧人了,见苏薄红的样子便知是京里有身份的女子,只是看她下一刻就要将佛殿拆毁的样子,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
“好一个佛门清静之地。”冷笑着走近沈君攸身边,伸手抚上他单薄的脊背,感觉到男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苏薄红唇角弧度不由加深,“强逼信众剃度入门,便是你们的佛法么?”
沈君攸被她好像安抚小猫一样轻轻地抚着,一开始心里只是有些害怕,片刻觉得身边人的气息实在熟悉,忍不住侧过头去望,正对上苏薄红定定看着他的眼神,便忘了其他,偏过头去蹭她的手臂。
首座因苏薄红锋利的言辞白了脸色,续道,“这位公子有心舍身佛法……”
“他亲口说了这句话么?”扬眉,目光从立在身前的一众僧人身上扫过,里面蕴藏着的暗沉黑暗几欲毁灭一切存在物。
那首座何尝不知沈君攸是哑的,当场无言以对,顿了顿才道:“君公子将人托付于贫僧,沈公子亦是与我佛有缘法之人,施主何苦执着。”
未料他竟到了这地步还不肯松嘴,苏薄红也懒得再跟他多费唇舌,一手拉沈君攸起身,只问道:“君拂羽人呢?”
“君公子在后山……”也不知是为什么,首座居然无法不回答苏薄红的问题,只能顺着她的问话回答道。
揽住顺从地靠在自己身上的沈君攸,片刻间苏薄红的身影便已从迦叶殿中消失。
后山景致果然也是极佳,浓翠的草木郁郁葱葱,望下去山间薄雾缭绕,颇有几分人间仙境之意,只是一处削平了的山壁上,“舍生崖”三个朱色大字醒目刺眼。
山崖边间或缭绕的风,似乎是那些自愿舍弃生命的人们对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眷恋不舍,丝丝缕缕地在木间草丛纠缠着,不肯离去。
而自崖上观之,则其下景色全不同崖上的温柔缠绵,壁立千仞,悬崖万丈,若是从此跌落,只怕是连尸骨都再难寻觅。
沈君攸方才跪麻了腿,才乖乖地倚在苏薄红身上,现时只觉得那怪异的感觉已去,便微微地挣扎了起来,想要挣开她越收越紧的怀抱。
苏薄红毫不理会他的动作,目光定定地只是凝在一处。
“君拂羽,给我回来!”已无心顾及自己的情绪在波动的语气中显露无遗,苏薄红只想让那抹青影从这碍眼的景色中消失。
立在危崖边上的男人受惊似地回头,同一刹那崖底突然一阵凄烈的劲风袭来,将他的衣袍吹拂得猎猎作响。
“薄红……”
喃喃低语般的声音不曾被女子错过,正想掠到他身边去将他带离那似乎随时都会吞噬他的危险之地,却在看见随着自己动作而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的男人时停顿。
君拂羽脱口而出唤了一句后,像是思及了什么,伸手掩在嘴上,将几乎不受控制流泻而出的话语挡回了心里,然后缓缓转身,错开苏薄红的视线,许久才吐出一句:“你为何,会来此地。林公子……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莫名的怒气涌上,却不敢丝毫移动脚步,苏薄红只是说道:“你过来,我便告诉你答案。”
青色的身影只是不动。
两下正僵持着,却见君拂羽束着发的一g青色缎带突地被风吹断,在空中盘旋了几转后,翩翩然就要往崖下落去。
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就在指尖已触及那一点冰凉时,君拂羽发现自己一半的身子已探往了崖下。
心中蓦地冰凉一片,茫茫然只觉得若是就这样落了下去,倒也落得个干净。
只是还没等身子往下掉落,腰间便被人紧紧地搂住了。
熟悉的淡漠气息透过两人贴合的衣物传入他的鼻端,满满的尽是执念中的味道。
他那,始终堪不破的,障。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不甘,日夜辗转的思念,摆脱不了的煎熬,从心中满溢出来,脱口而出的,只是声声泣血的质问。
“这句话该是我问的才是。”将人搂着带离危险的悬崖,苏薄红的语调变得冰冷,“君拂羽,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本就惨白的脸色顿时连最后一点红晕都消失殆尽,君拂羽阖上眼睛犹如放弃了一切,“让我死……”
苏薄红闻言眸光顿时一沉,确认沈君攸此时在安全的地方后,转头扬手,只听得一声脆响,君拂羽白皙得透明的脸颊上瞬间肿起了鲜红的指印。
“入凌云雪山,我们面对的是无法抵抗的自然,未来不知的恐惧,可是即使这样,星衍还是不愿意放弃,坚持到最后诞下了我的孩子!而你,却如此轻易地想毁掉生命,君拂羽,你欠我一个解释。”
从没见过她如此勃然大怒的样子,君拂羽一时间也忘了那些盘踞在心上的毒瘤,只是痴痴地看着女子因为染上怒气而比平日里美得更加鲜明的脸。
看着男人默然不语的样子,目光又触及他高高肿起的脸颊,苏薄红心中也有了些许悔意,方才盛怒之下全没有顾及其他,出手毫不留情,只怕这印子就算有上好的膏药调养着,也要月余才能消去了。
叹了口气,伸手覆上自己造成的那一片红肿,苏薄红柔声问道:“很疼么?”
茫然地摇了摇头,君拂羽艰难地开口:“薄红……”
“好了,随我回府吧。”转而抚着自己之前几乎以为不能再见到的一头乌发,苏薄红放软了语气道。
只是君拂羽却猛烈地摇头,抓住她的手,急切之下,反而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揽着他的腰扶他起身,苏薄红正要带上沈君攸离开,却见君拂羽再也抑制不住,一手紧紧按着小腹,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一时间明白了为何君拂羽自己不曾落发却要沈君攸受戒的原由,苏薄红等他好不容易缓了些,一面帮他抚背顺气一面道:“原来你已有了你我的孩子。”
君拂羽的眼神中顿时充满了一片死灰的绝望,十指收拢紧扣在尘土间,垂下的长睫颤动得好像被淋湿了羽毛的鸟儿。
“我们……不能……再错了。”断续着吐出一句,君拂羽似是已然放弃一切挣扎,任由苏薄红抓住了他细瘦的手腕。
“真正的错误,你知道是什么吗,拂羽。”仍是柔声说着,苏薄红的眼神却是暗沉一片,“是事到如今,你还未曾看清我之执念。”
v意如流水任东西(二)v
紫藤花架上藤藤蔓蔓地爬满了青绿的枝,缠着紫得明艳的花朵,将洒下的阳光隔成明明暗暗的光束,落在树下女子半曳在地上的玄色长袍上,恍若一地碎金。
恭谨的小侍托着冻石的盘子,将一碗莲子汤奉了上来,苏薄红接过来那匙子略动了些,果然是照她的偏好不曾去了莲子心的,便也在手边搁着了。
伏在她膝头睡觉的沈君攸安安静静地任由苏薄红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头发,身子僵得难受了才动动换个姿势又睡了过去。
像被喂饱了的小猫一样。
抬手遮去洒在沈君攸白皙侧脸上的几缕阳光,苏薄红的心情尚佳。
果然早就应该想到把禁g里源源不断送来的折子原封不动还回去的。
又掬起男人的几束发丝绕在手里把玩着,细软的触感从自己指间如水般的滑落,是最近令苏薄红异常着迷的小小游戏。
无意间沈君攸因为头发被扯痛而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见是苏薄红,便早就忘了疼,又往她身上蹭了上来。
顺手揽过他的身子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苏薄红拿着匙子在冰玉碗里轻轻地搅着,勺子冰块相互碰击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完全吸引了沈君攸的注意。
“想吃么?”
女子略低的声音让莲子汤在沈君攸眼中更增魅力,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约略笑着,盛了半匙送到他嘴边,苏薄红满意地看着沈君攸毫不迟疑地启唇,将莲子和汤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与想象中大相径庭的味道让沈君攸立时皱了一张小脸,清苦瞬间填满了整张嘴,男人红了眼眶就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吃下去。”片刻前还笑意盈盈的苏薄红突地变了颜色,暗沉的眸光让什么也不明白的沈君攸也是觉得没来由的可怕,再也不敢吐,而是忍着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覆盖掉的苦味,一点点地把莲子汤咽了下去,到最后含着眼泪,也再不敢任由水珠掉落。
敛去方才仿佛要将所有存在物都吞噬般的黑暗表情,苏薄红又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伸指擦去了他挂在眼角要掉不掉的泪珠,柔声道:“难受么?”
靠在她身上没什么力气地点头,沈君攸对她的触碰,却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以后莫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苏薄红说完后自顾自舀起一匙莲子汤,半阖着眼享受似地细细嚼过后咽下。
真是可以清心的苦味呢,帮她看清了许多东西。
疑惑地看着平平淡淡吃下那难以下咽东西的苏薄红,沈君攸心中虽然不解,然今日的一幕,在他的记忆中,已是难以磨灭。
无意去消解他心中已然存在的芥蒂,苏薄红只是在暗自淡笑,这本就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而已。
方才送莲子汤的小侍去而复返,见到苏薄红与沈君攸如此亲密情状,一时间红了脸不敢开口。
递过去一个让他但说无妨的眼神,苏薄红揽在沈君攸腰间的手,却是收得更紧了些。
“殿、殿下,帮君公子安胎的梁公公有事禀报……”
“传他过来罢。”
小侍领命退下后,苏薄红将沈君攸送回云澈阁,回来时那梁公公已等了些时候了。
本经了林星衍一事,苏薄红立意不再用他的,未料华国全境上下,却是这个产公当得第一,苏季初当时特地从禁g中调过来的,是以君拂羽的事终究还是着落到了他身上。
梁公公对这一位的x子是早有领教的,这次来说话便也免兜圈子,直接道:“殿下,君公子腹中胎儿似是有异。”
“哦?”态度仍是淡淡的,不上心似的,苏薄红只是问道:“有何异处?”
“以君公子的种种症候来看,却是有身无疑,只是诊脉时,却只得到一条,不曾见双脉。”
“是么。”半垂下眼移了目光看向窗外,只见外面的阳光不知何时却被乌云遮了,四面低低地垂了下来,隐约竟是要落雨的模样,苏薄红扣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略动了动,才道:“若是如此状况,该做何解?”
“腹中胎儿无有胎息,只怕……是死胎。不过……”明明太女只是淡淡的样子,梁公公不知怎么却从脚底一路凉到了心里,只盼说出这句话不曾触到她的逆鳞,惹来凡人承受不起的雷霆之怒。
不等梁公公继续说什么,苏薄红霍然立了起来,起身到窗前推开了镂着五蝠穿花纹样的窗子,任由雨前的冷风灌了一室,扬起她的发和衣衫,带起不可平复的动荡。
“你看着办吧,该如何便如何,终归不要碍了他的身子。”
苏薄红这句出口,梁公公不敢再多留,当下便告退了。
带着泥土湿润气息的风不曾停息,自大开的窗子里挟着细小的雨水打了进来,苏薄红面上还是平日里难见喜怒的样子,扣在窗棂上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用力,生生在上面刻下两条深刻的纹路。
临近黄昏的时候,约素小筑的侍人才匆匆来到厨房,说是主子想用些清淡的菜式,厨房的也知道那位君主子正育着府里的下一个小主子,前段林侍君所处又只是个儿子,若是今次君主子产下女儿,不消说那日后约素小筑在这太女府中自是格外紧要的,于是不敢怠慢一点,开了灶火挑上等的jj细细地烩了一桌,未料过了些时候又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君拂羽自梁公公沉着脸去后便似有了什么预感一般,小腹处隐隐作痛了整日,好不容易到了酉时才觉想进些东西,等见那些红的白的摆满了一桌,却又难受起来,连看一眼都觉得天旋地转似的,便动也不曾动就这么又让人撤了下去。
又在床上躺了些时候,恍惚间听到帘子响,侍人却没出声,君拂羽便知是苏薄红来了,勉强从榻上支起身子,心里忐忑着不知道自从寒山佛院回府后,第一次与她相对,她会说些什么。
天色已然晚了,君拂羽睡着侍人不敢点灯,整间房里就燃着一支细细的银烛,被苏薄红走过的风一带,左右晃着,半明半灭的。
见君拂羽动作,苏薄红只淡淡问了句:“醒着呢?”
“嗯。”
答过之后,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
烛光明灭间,又隔了层纱,君拂羽只觉得苏薄红离自己其实很远,远到即使伸手,也无法触到她所在的那片空气一般。
又略静了静,苏薄红终是掀了帐子,隔着昏黄的灯色抚上君拂羽近日来又消瘦许多的脸,道:“方才,梁公公来找过我。”
心头突地一跳,君拂羽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垫毯,白着脸仰头努力辨认着苏薄红脸上的神色,却始终朦朦胧胧得什么也看不清。
“孩子……”伸手抚在男人的小腹上,苏薄红语声低沉,听不出有什么激烈的感情,“多半是不能留的了。”
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骤然刺痛一般,君拂羽一半昏沉着的神智突然便醒了,放在小腹上的手死死往里压着,如同在确定内中胎儿的存在。
“今次受孕,我亦知你本是不愿的,如是也算遂了你意,不过多受些苦楚罢了。”握着君拂羽用力过度的手从他小腹上轻轻移开,苏薄红只道,语气里无甚起伏。
“怎么不能留?”君拂羽等一句话问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失去了调子。
苏薄红却只是不答,把他开始抖得厉害的身子揽进怀里抱着,好像对待沈君攸那般,一下下地抚着他单薄的脊背。
“那药我看过了,说是一点也不难受的,只疼一会儿。”苏薄红的语调全是陈述x质的平稳,说完便觉温热的y体一点一点打在了自己x前的衣服上,然后逐渐失去温度,变得冰凉。
君拂羽只是任由眼泪不住地流着,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他明明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不曾有过任何的期待,甚至还怨恨过那是他罪的象征,让他一身的破败甚至不能见容于佛门,可是他就那么一直在自己的身体里,当他快要习惯他的存在时,却又突然,无法留住他了。
就如他为苏季初所迫孕女时,虽是再怨再恨,也不曾想过要将未出世的孩子拿掉一般,在他居于寒山僧院,得知自己已然有孕,无法遁入空门时,第一反应亦不是打掉孩子,而是让沈君攸代自己出家舍身而已。
“别哭。”捧着他的脸在暗色烛光中细细擦去隐约闪烁着的晶莹,自由寒山僧院回来,苏薄红对君拂羽一直淡淡的,其实心里也是真动了怒,只道他已是做过爹的人了,做事还是不知分寸,自己的心结难解一意求死,还要拖下沈君攸去,而现在看着眼前好像什么事也不知道了一般的男人,竟有些消解了,转而安慰他道。
君拂羽还是什么话也不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着,都渗在了苏薄红的衣服里,把她x前打湿了一片。
“院子里的金缕木莲花开了,我陪你去看,好不好?”想不出还有什么安抚的语句,苏薄红想到自己也有如此左支右绌的时候,就觉得真真是可笑。
君拂羽还是一味地不应,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苏薄红只觉肩头一重,原来男人不知何时竟哭晕了过去,软着身子靠在自己身上,连吐息都变得细弱。
伸手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额发,苏薄红眸色一沉,道:“传梁公公进来。”
v意如流水任东西(三)v
药煎好后端了上来已近深夜,本来那些药材都是太女府常备着的,按苏季初的意思,是怕苏薄红处处留情弄出混淆皇室血脉的事来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现在到了用的时候,调配起来倒也不难,只煎药的手续颇是繁杂,光后下就有十来味,对着时刻一味味地下,是以等一切手段齐备,已是过了亥时。
君拂羽早被喂了安神定气的药,此时正沉沉睡着。苏薄红接了药去,也不唤醒他,含着就哺了下去,等更漏中的细沙漏尽,药效也差不多开始发挥了。
本来平静睡着的男人渐渐地不安起来,细微的呻吟自抿紧的唇间逸出,秀致的眉也轻轻皱起。
梁公公于此道上是专j了,见状马上拿了备好的白绫,一匹撕成四股,把男人的手脚都束上了,和床柱绑在了一起,看是怕他到时动作间反伤了自己的样子。
苏薄红心里明白,只隔着纱帐站在外间看着,脚下的步子,不知为何怎么也迈不出去。
白绫还剩下一匹,只见两个女侍分两头拿了,分立在床的两侧,用力压在君拂羽的腰间,竟似要把里面的东西逼出来似的。
果然虽已喝了汤药,君拂羽仍是疼醒了过来,直觉地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已然被缚着了,全然动弹不得,一时间又是茫然又是疼得受不了,眼神不由地往苏薄红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之间本是隔着帐子的,未料他微微侧过头来的时候,苏薄红便似有什么感应一般往他处看过去,两人的目光正撞在了一处。
下意识地竟退了半步,苏薄红垂在大袖下的手动了动,像是要掀帐进去的样子,终究却还是不曾迈步。
“……殿下若进去,让公子安了心思,失了心气,反是不佳……”
梁公公之前的话在脑中响起,苏薄红就看着君拂羽眼睛里的神色一点点地从茫然到期待,最后慢慢熄灭成灰烬一般的颜色。
伺候的小侍不断地进出着,血色的水端出来一盆又一盆,恍若没有尽头似的,房间里燃着的一支杜蘅香烧到了底,里面却仍是一味地忙乱着。
梁公公出来了片刻,立时被苏薄红抓住问了,只说是孩子不知怎么得下不来,倒是血不停地流,一点骨r也不曾有,只怕还在g中。
苏薄红闻言立时挑了眉,冷冷地一句问道,如今要怎么办。
梁公公一口气堵着答不上来,额上的冷汗更见多了,却说或许再进碗汤药下去便成了,听得苏薄红连唇角都一并勾了起来。
“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唇边虽则含笑,目光却冷冷得一丝温度也没有,苏薄红哪会不知这些下胎的药都是些虎狼之药,用到第二剂会对身体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伸手就把梁公公推开了,自己掀了帐子进去,装作不曾看见遍处的殷红,径直走到床边,替早已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的男人解开了手脚上的束缚,再握住他的手,贴在他耳边柔声道:“只要孩子快些下来,就没事了。拂羽,再坚持一会儿。”
“唔……”君拂羽应答着,声音轻得如同刮过去的一阵微风,若非苏薄红就靠在他边上更兼内力深厚,几乎听不见这细小的一声。
但身下一个个撤去的银盆里,满满的仍然都是鲜红颜色,苏薄红几乎开始怀疑,君拂羽身体里究竟有没有那么多的血可以流。
握在掌心的手一点点的变凉,就好象生气一分分消失般,苏薄红暗自心惊着,只是渡过内力去帮他支撑着,又这样停了片刻,君拂羽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侧过身子来反握住苏薄红的手,力气大地连苏薄红都差点一惊。
“薄红……”
这一声唤,房里的人都听得真切,苏薄红强迫自己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开视线,转而看向君拂羽处,见他本来惨白的脸上一抹病态的嫣红正染,整个人只似开到极盛的梨花似的,虽则清丽无双,却是令人惊心动魄的,仿佛下一刻便会凋谢而去一般。
“别说话。”安慰式地把手放在他沾着一层细密汗珠的额上,苏薄红道。
“我……我这一生……所为……虽则,逆天……却终当得……”
不理她所说,君拂羽只是一字字艰难地吐出,竟是交待后事的样子了,苏薄红哪容他说完,沉了声音就威胁道:“叫你闭嘴。”
“当得……不悔二字。”仍是没听见似的断续着把话说完,君拂羽缓缓地阖上双眸,万事都不再萦心的样子,连呼吸都渐次地弱了下去,苏薄红扣在他腕上的手也几乎不到脉了。
苏薄红此时心里不知为何全是乱糟糟的,什么也不能想,甚至连君拂羽现在如何了也不能够判断,一些凌乱的场景破碎的对话充满着她的思绪,全不能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等侍人略抬高了说话的声音,才听到了他的请告。
澹台无非来了,正在外面等着传。
苏薄红心里正烦着,也不曾细想,便说他要来便让他进来。
男人还是往日里的清圣模样,进了房来顾不上和苏薄红见礼,行至床前就给君拂羽把了脉,又拿出几g银针在他身上试了试,最后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收了针停了片刻,澹台无非才开口问道:“他有孕之前,你可曾给他喝过千叶莲茶?”
他这一问来的怪异,苏薄红听在耳内却是略讶异了起来,以至于忘了其他,抬头看着澹台无非道:“不曾。”
当日在寒山上,君拂羽的表现的确是一如孕后症候,他自己又那般心如死灰的模样,回府后又出了死胎的事,苏薄红甚至没去想这个孩子是何时,怎么有的,一开始就把他的存在当作一个既定事实般接受了。
直到澹台无非提问。
华国男子若要受孕,须得先由妻主赐下千叶莲茶,或者发生如林星衍误食银肠鱼那样万中无一的巧合,整日在太女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上过一次寒山僧院的,更没有喝过千叶莲茶,那他腹中的胎儿,又是从何而来?
“你的意思是……”苏薄红心中一凛,混乱的思路一点点变得清晰,却是令她不能相信的答案。
“他并未怀胎,而是中了咒术。”澹台无非的眼神中也是少有的凝沉,“若我未料错,他便是那y年y月y日出生的男子。”
“……是。”
“当年的儿戏之术,居然还有人记得……”轻叹一声,澹台无非从袖子里取出苏薄红重新镶好还给他的玉环,放在君拂羽的手中,“这个玉环可保他三日生气不失,找出施咒的人,再,慢慢调养,便无大碍。”
君拂羽此时身下已不再有血流出,只静静地躺着,唇边甚至含笑,仿佛正在做一个最甜美的梦。
“施咒术之人……我的确有个人选。”苏薄红转而看向澹台无非,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只不过,需要一个确证。”
澹台无非看着她凛然的样子,恍惚间觉得有些熟悉,只是过了那么多年,在凌云雪山的黑暗中又独自大梦一场,想要记起另一个身影的样子,却已是不能的了。
只有这些无谓的念头,还总是在他无防备的时候,进入他的思绪里。
“那我便静候佳音了。”澹台无非略笑着道,眼神却是恍惚的。
“人交给你,我可放心。”苏薄红转过身去正要离开,在抬步出门时终还是留下一句,话虽是轻飘飘的,听在澹台无非心中竟是一重。
离上一次听见这句话,转眼已是百年。
物是人非事事流转而过,那重新在耳边响起的,究竟又是哪一生哪一世遗落的只字片语。
答案,终归还是无解。
在澹台无非下了君拂羽所中实为咒术的判断同时,苏薄红在心中早已有了唯一一个怀疑对象,几乎除他之外,再无有这般能耐,可以对她太女府中人下手的人。
只是,那人位高权重,又深为女帝倚重,面子上不好与他撕破,若真要调查此事,自有繁难之处。
论及真正可行的办法,细细算来不过两种,一者明,一者暗罢了。
在小侍的伺候下换上外出服,苏薄红一面看着袖口处镶的银丝龙纹,一面在心中暗自计划着,等会若是见了面,他那般,我该如何;他这般,我又该如何如何,一时间出了神,连外面帘栊响也不曾听见。
“你要出府?”进来的却是林星衍,他近日来身子略好了些,可以下床略走动,听说了君拂羽的事,思及如今终归多了一层侍君的身份,总要关照着这些事的,兼之君拂羽往日对他也是极温存的,便要过来探望,先来找苏薄红时正遇上她整装要出门,不由有些讶异。
“嗯,应酬而已。”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烦心,苏薄红随口应着,拿过侍人手里的玉坠系在腰间,绳子绕来绕去的,一时间却打不起结来。
林星衍由小侍扶着默默地走了过去,接了过来替她系好,又将她的衣服都整理了一遍才停了手。
两人靠近时,清浅的药香自鼻端渗入,苏薄红思及最近对他实在多有忽略,心里也是淡淡的,不知什么滋味。
“桐儿最近如何了?”
“略吃得进点东西了,只隔天还是要送回荆玉晶养着。”提及孩子,林星衍始终心里有些症结在,平常三个月大的婴孩大多很闹腾,自家的孩子却总是静静的,若是不喂他也不哭闹,饿着便饿着。有次他自己身上不好,照料孩子的侍人是新进的,以为另有小灶起着,饿了孩子整日最后等林星衍问起才知道。孩子这般安静的个x,林星衍以为是多半是自己当时早产之责,渐渐地诸事都不假手他人,亲历亲为起来。
“等我回来便去看看他。”苏薄红看他一身正式的装束,便对他的来意明白了七八分,续道,“拂羽那边暂无事了,你身子还未大好,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我再过去锦华楼。”
“嗯。”林星衍应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孩子,语气神色间,较之往常都柔婉了许多,苏薄红看着他微微抿着的唇角,想起初见时他拿指甲划自己的故事,心中颇为微妙。
苏薄红看了看外面天色,原来已经过了用早膳的时候,便道:“我出去大概也不多留,午膳摆在锦华楼罢,我那边事情一了便过去。”
“嗯。”林星衍无多言,片刻后便与侍人离去了。
外头正巧来报,轿子备好了,苏薄红又往林星衍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见了衣裳一角,似乎又不曾,终究还是迈步往相反的方向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