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户人家第28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人。早候在门里的柳絮悄悄开了门,迎着二人正了正房。
一面侍候着于清瑶更衣,一面低声道:“小姐,今个夜里,您刚走不长时间,二太太那头就派了青苹姐姐来请您。奴婢实在不知她是什么事,只诳青苹说您身子有些不适,早就睡下了,有什么事且待明个一早再说。”见于清瑶回头看来,她顿了下,又道:“奴婢瞧着青苹的神色,好像事情还挺急的。只是当时我怎么问她都不肯说,而且在奴婢那么回她时,她还说没什么大事……”
想起之前在园中见到青苹的事儿,于清瑶沉下脸,有几分猜到是什么事了。
“这个,且不理她,有什么事明个一早自然就知道了。柳絮,这些天,你管束好院里的人,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来。还有,我库里那些东西,你和雪儿一起整理出来,好好录个名单出来……”
“是,小姐。”柳絮应了一声,转过头去偷看雪儿。见雪儿冲她眨眼,便点了点头。也不说别的,和雪儿一起侍候了于清瑶躺下,这才悄悄退出去。两人手拉着手,却没有转回院中丫头仆妇住的后面耳房,反躲到墙根的太湖石后,窃窃私语。
“小姐哭了一路?”柳絮皱起眉,忍不住扭头去看已经熄了灯的正房。刚才在灯下,看得不清楚,可她也看出于清瑶面露泪痕。只是没有想到,竟是哭了一路。“雪儿,小姐今夜见那位林公子,到底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啊?”
雪儿摇头,“小姐可没让我跟着,我坐在车上,只看到小姐和林公子在河堤上走了一遍,后来又在小摊上吃东西……”
“小姐在小摊上吃东西?”柳絮一怔,但立刻就摇头:“这个不重要啦!小姐就没和你说什么?”
雪儿咬了咬唇,小心地看着柳絮,才低声道:“我要是说了,柳絮姐姐你可不能捻酸吃醋……”被柳絮笑着推了下,她才有些得意地扬眉:“小姐说,不管她去哪儿,都会带着我,会看我好好嫁人,过得开开心心的……呀,柳絮姐,可说好了不吃醋的……”
柳絮笑着瞥她一眼,可目光却还是怔怔地望着正房。“雪儿,小姐说,让咱们整理库房里的东西呢!”低声说着,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两个丫头虽然说话声音很低,可是于清瑶却仍听得一清二楚。躺在床上,她默默地望着头顶的床板,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月色,望着那些细微的纹路。那些云彩,福字,还有她辩不清的鸟儿……
在这张床上睡了十几年,终于,她要离开这间屋子,离开这个家了呢!
嘴角绽开微笑,可眼泪却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滑过嘴角……
一夜无眠,可听着窗外的鸟叫,于清瑶立刻自半梦半醒间清醒过来。睁开眼,窗外,还未大亮。隐约的,听到后面耳房有开门声。于清瑶无声地坐起身,扭过头去,望着窗外那几株芭蕉,忽地一声轻叹。
虽然睡得不好,可略施薄粉,就掩饰过去。于清瑶还是赶在往日的时辰,入了慈萱堂给田氏请安。
一切,看似都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孟慧娘望向她的眼神里透出淡淡的不悦。虽然田氏没有说,可是于清瑶总觉得或许田氏已经把她之前说过的祭田的事,说与孟慧娘听了。心知作为掌管家事的主母,孟慧娘听到这种事定然会不喜她这个多事的小姑子。可于清瑶却仍故作无知,完全不理会孟慧娘看她的眼色。
笑着一一打过招呼,她坐在叶如霜旁边,虽看似随意,却微微侧过头去,淡淡问道:“二嫂找我有事?”
瞥她一眼,叶如霜轻咳一声,抬手手中的手帕擦着嘴角,却低声道:“回头我服侍了母亲去你院里找你……”
知道她要说的话必是不方便在这里说,于清瑶笑笑,点了点头,便又转过去笑着回应田氏的问话……
不比别人,问过安后,大房、三房的嫂嫂们,连带她这个庶女,也告退而去。可叶如霜却仍要留在慈萱堂立规矩。也是之前砍断老槐树一事,惹怒了田氏,所以府里上上下下都知二房的这个新太太是个不得宠的。
不过,虽然都知道二太太不得宠,可是偏偏上下奴婢却再无一人敢向从前对原来的二太太那样怠慢。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现在的二太太可不比从前的二太太那么好说话,要是惹毛了她,可是说不准这位主儿又会做出什么事呢!连老太太都敢惹呢!何况她们……
于清瑶回到秋雨轩过了足有一个时辰,叶如霜才匆匆而来。一进房,先叮嘱青苹在外面门前守着,又拿眼看于清瑶。
心知她是让自己逐退雪儿和柳絮,于清瑶却还是淡淡道:“二嫂,柳絮和雪儿对我而言就如你身边的青苹一样,若你的话可对我说,那便让她们知道……”
看她一眼,叶如霜捏着手帕,还是低声道:“清瑶,这些话,我本不该来和你说的。可是我虽然之前同你二哥说过,以后什么事都会和他商量,可是这件事,我真的不能同他说……”
心中有数,可是叶如霜却还是故作不知:“二嫂,不知你说的是什么事?”
叶如霜咬了下唇,迟疑片刻才轻声问道:“你可看到那只五彩琉璃盘了?可觉得那只盘子可真是和大嫂的一模一样?”
点点头,于清瑶淡淡道:“确实是一样,当初大嫂很宝贝那只琉璃盘,我们也见过几次,真不知三嫂这次是从哪儿找来的……”
“不只是一模一样,而是——那只盘子就是大嫂原来那只!”叶如霜说完这一句,不由身体往后倾,靠在椅背上,重重叹了口气:“清瑶,我不瞒你,之前我在叶家时就曾经见过这只盘子……”
第九十八章 越近真相越生忧
“那只五彩琉璃盘?怎么可能……”于清瑶仍然在装糊涂,在叶如霜看着她,重重点头后,才露出震惊的表情。敛去笑,她惊疑不定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嫂明明说她那只盘子已经摔碎了,你怎么说在家里见过,而且,还三嫂那只……”
抓住似乎有些语无伦次的于清瑶,叶如霜沉声道:“清瑶,我之后说的那些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你可要保证除了这个屋里的几人之外,再无他人知晓。”
看着叶如霜直拿眼打量柳絮和雪儿,于清瑶笑了笑,点头道:“二嫂放心,柳絮和雪儿从不是多嘴的人。她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叶如霜看着她,缓了缓才道:“我之前未出嫁时,见过的除了这只五彩琉璃盘外,还有些别的东西……其中有一只金铸的八脚香熏炉,我讲,是宫中御赐之物。”看着倒抽一口冷气的于清瑶,她又道:“我昨天打发青苹捎了一封信与我母亲。青苹回来后复述我母亲的话是:别以为嫁了户好人家,就肯对老娘的事指手画脚了!不拿银子回来给我使,还想管我卖了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成飞上枝头的凤凰了啊!”
叶如霜仿效着白氏的口吻,声调里透着说不出的尖酸刻薄。才一学完,她就再次抓紧于清瑶的手,涩声道:“你听出来了吗?她真的把东西都卖了,不只是这只盘子,还有那个香熏炉,可能还有更多的东西……”
自从认识叶如霜以来,于清瑶就从没见过她这样紧张无措的表情。可见,因为那一只琉璃盘,她是真的慌了神。甚至,可能因这事,她想得更深了……
“二嫂,你……不是想说,那些东西原本都是侯府的,而且还是……二嫂不是那种人,你千万不要多想啊!”虽然嘴上劝着叶如霜,可于清瑶却已暗暗在心里思忖着整件事。
像是一片片碎片,她终于把事件事拼凑完整。虽然前世她就已经知道了二嫂叶白霜是怎么死的。可是细节方面她却一直都不知道。现在想来,可能一切事情都要从叶家屡屡向二嫂伸手要钱这事儿上说起。
叶白霜虽为长女,可是在性格上却和母亲白氏完全不一样,大概是继续了叶父的温和吧?叶白霜自嫁到安乐侯府后,就一直在想办法周济娘家。不像叶如霜,她从来都没有回绝过母亲任何要求。哪怕连压箱的嫁妆也又补回了娘家,手里连打赏的钱都存不下,却仍然不肯同母亲反目。
在于清瑶印象里。那个温善的二嫂,大概是这个家里比她还要被那些下人怠慢的主子了。那些势利小人,对一个连赏钱都给不出,又不受宠的主子,又怎么会用心侍候呢?
可是,从大概两年前开始,事情好像渐渐有了些变化。叶白霜手头里好像忽然多了些银钱,偶尔,也会打赏下人。那个时候,还有传言,说是叶白霜把田氏赏下来的首饰都偷拿出去当掉了补贴娘家。如果不是后来叶白霜特意带了那套金头面出来,还说不定会传到什么样呢!
现在看来,那传言是真的,只是叶白霜偷拿出去的并不是田氏打赏的金头面,而是她偷来的那些东西。别的东西,她不知道,可是一只五彩琉璃盘,一只金香炉,却都是大房的用的器具。至于其他东西,想来也是大房的,至少她不记得三房里有嚷过丢东西这样的事。不只三房,其实丢东西的大房,也从没有声张过。为什么丢了东西,却要说是摔碎了呢?
在脑中胡思乱想,于清瑶忍不住把事情往那上面想去。是不是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叶白霜偷的,而是大哥他用来封口的呢?更可能,大哥他第一次行不轨,就是在撞上二嫂试图偷东西时,被他以此要胁,而做出那种事……
那之后,又不断用这些钱财来堵二嫂的嘴。直至最后,这件秘事被大嫂发现,于是在二嫂坐月子时同二嫂大吵,二嫂羞愧难当,这才自缢而亡……
想得太过入神,于清瑶连叶如霜叫她,都没有听到。叶如霜轻轻一推,就让她吓得一机灵。转目看着叶如霜,她在心里暗自思忖:这些事,倒是不好同叶如霜说。真不知如果叶如霜知道事情竟是这样,会怎么想。
见她回神,叶如霜眼中仍有一丝疑惑之色。“清瑶,你可是也想起了什么?”见于清瑶只是尴尬地笑,并不回答,她就低声叹道:“我其实也不想把大姐想成那个样子的。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解释家里那些东西……我从前竟没有觉察到大姐竟已经被母亲逼到那一步……”她垂下眼帘,两行清泪滑落脸颊。“如果我早知道这件事,或许就能劝劝大姐,她也不会选了那么一条路走……我真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是不是在怨我们这些姐妹怨着母亲……”
叶如霜抹去泪,望着于清瑶,低声道:“清瑶,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二哥。让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居然是个偷东西的贼,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我也会……”
“二嫂,”拉住叶如霜的手,于清瑶沉声道:“不要想那么多。把这件事告诉二哥,一切事情都交给他来决断吧!”看着叶如霜愕然的目光,她平声道:“二哥到底比你我年长那么多,而且又在衙门里当差。许多事,他想得比我们周全。而且,二嫂——我是说之前的二嫂,究竟做过些什么,又是为什么而轻生的,他有权利知道……”
叶如霜哽咽了声,却没有出声反对。只是涩声问道:“清瑶,你说你二哥会不会因此事而怨我?”
“为什么怨你?”于清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淡淡道:“这些年来,白伯母和叶吟霜来侯府的时候多了,可是二嫂你,一年里来那么一次都是多说了。二哥他会明白的,就是叶家一家人都是不堪的,可你却并不在内……二嫂,你忘了,你现在已经嫁入于家,是于家的媳妇了啊!”低声笑着,于清瑶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嘲弄。
于家又怎么样?侯府!还不是一样的不堪吗?!
劝走了叶如霜,于清瑶一个人坐在房里,默默的,却什么都没有想。院子里带着两个小丫头打扫的雪儿放轻了脚步,坐在门前小马札上的柳絮,绣着花却不时扭头往屋里看。院里的芭蕉叶下,窝着两只小鸟,歪着脑袋,啾啾地叫着。不知小厨房里是不是煮着东西,烟筒上冒出袅袅白烟……
一切,于清瑶都看在眼中,听在耳中,可是,却双好像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脑中一片空白。就这样坐了一下午,她才似突然神游归来般醒过神。
抬起头来,坐在门口的柳絮也正好起身收起针线筐。迎上于清瑶的目光,便灿然笑道:“小姐,快到请安的时辰了。”
算算时辰,可不是了嘛!原来,有些事,一旦养成了习惯,竟是这样恍似刻在骨子里,想改都难了。
垂下头去,于清瑶嘲弄地笑起来。在柳絮再一次提醒出声时,站起身来。
于清瑶到了慈萱堂时,叶如霜已经在了。虽然服侍田氏仍一如往常,可于清瑶还是从她的脸上看出些心不在焉的神情。心知她必是在想着要如于子怀说这些事情,于清瑶便暗暗微笑点头,在擦身而过时,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虽然仍未打起精神,可叶如霜却还是对着她笑了笑。
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说什么,于清瑶也没再拉着叶如霜说话。自陪着田氏说笑。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会儿田氏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可早上来请安时,田氏还一如往常的。
呆不多时,几位哥哥陆续过来请安。借着乱劲儿,之前一直与好姐妹们联络感情的柳絮,忙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小姐,今个儿老太太收到江南的一封家书……奴婢听着,好像是姓陈的……”
于清瑶心头一凛,再看向田氏,不由暗生警惕。如果是姓陈的,那除了陈国邦之母,又有何人?除了那次夜里街上巧遇之外,她再未见过陈国邦。都说他一直在竹林的雅筑用功读书。可之前杜东元出事时,他还不是从中拉线生事?
咬着牙,于清瑶肚里憋了一肚子火。虽然脸上一直笑着,可心里却暗生怨怒。
听着田氏在问于子怀:“子怀,当日我就叫你有时间就去同你表弟多说说话,指点下他科举应该注意的事情,你最近可有去过竹林呢?”
虽然田氏问得随意,可于子怀还是立刻站起身回话:“回母亲,儿子之前也去过竹林几次。虽然交谈得不多,可国邦的学问甚是扎实,儿子看,他这一科一定会中的……”
他这样一说,坐在一旁的于钰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他这一叫,田氏就皱起眉来:“钰儿,太过失礼了。怎么?是瞧不起你那苦出身的表哥?!你啊,虽然聪明,可论学问,还真不一定比得过你表哥。不是娘要说你。虽然咱们家也不用你再中进士来锦上添花,可你总要把学问做到功夫上,也好让外人高看一眼吧!”
于钰扁了扁嘴,还想说话,可看田氏沉下脸来,就收住话头,腼着脸笑道:“娘教训得是。孩儿倒不是笑表哥学问好,孩儿是想起前个儿我帮大哥邀约许磊时,表哥那个样子……”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又笑起来。竟是撑不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
田氏皱起眉,转目看向于千韧:“你五弟说的是什么事?怎么我竟不知……国邦和许家的那小子又有什么关系?千韧,我倒不记得你和那许家小子有什么过往了。”
年纪不相当,许磊虽和于钰关系甚好,可和于千韧却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见田氏追问,于千韧不好不答,只得笑道:“母亲有所不知了,这许磊原本与表弟没什么关系的。可是……母亲该还记得那日府上为表弟接风,表弟的那位同乡杜东元吧?”
田氏偏过头,她身后的锦葵立刻上前附在她耳边悄声提醒。田氏越听,眉头就越是皱得紧。“一个不熟的商……”目光一瞬,田氏顿了下,才改口道:“又不相熟,你又怎么会与他扯上关系?!”
“母亲,事出凑巧,那杜东元也是霉气,不知怎的竟惹怒了许磊,不仅被暴打了一通,许磊还放话说要在京中赶绝了他。那杜东元惧怕,才托了表弟来说情。我念在表弟的情面上,所以就出了个面,让五弟帮着做了个中间人,为他两家说合,也算是做件好事,积些福气……”
田氏默然,半眯了眼想了很久,才看着于千韧淡淡道:“你早就袭了你父亲的爵位,也是一府之主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帮不了你什么……不过,有一句话我希望你记住:不管做什么事,还要讲一个‘稳’字,切不可操之过急,误了大事。”
于千韧闻言,虽面上仍是不豫之色,可却是躬身应是,一幅受教之态。
田氏看在眼里,神情虽没什么变化,却忽然把身体又往后靠了靠,“我也倦了,你们都散了吧……清瑶,你且留下。”
于清瑶心头一震,却不得不应声。看着众人一一退出,她便笑着倚在榻边的脚踏上,换了锦屏,轻轻敲着田氏的腿,一半讨好一半试探:“母亲,难道您有什么好宝贝要单独给女儿不成?”
田氏笑睨着她,淡淡道:“你这丫头,倒越来越会说话了!看你这个样子,我还真不舍得把你嫁出去呢!”
面上羞红,于清瑶垂下头去,掩去眼中那一抹怨色,只是羞怯地低语:“母亲取笑女儿……女儿愿一世陪在母亲身边……”
“你大姐也曾这样说过……”触景伤情,田氏低声叹息后,才又振起精神,笑道:“女大总要当嫁的。你也不用害羞,只管和我说说,你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是想嫁入豪门权贵之家?还是书香门弟?或是巨富之家呢?”
第九十九章 轻言细语惑嫡母
抬起头,目光对上田氏略带一丝嘲弄的笑容,于清瑶的心口禁不住一痛。虽然是在笑着,可是田氏的目光里没有半分笑意,反是一片冰冷。这样的笑容,于清瑶熟悉得很。
她还记得,当年父亲亡故,生母被人牙带出侯府之前,曾跪地苦苦哀求,可那时候的田氏,就是这样笑着,笑得雍容华贵,却遮不住那一丝嘲弄。好像在嘲笑:你们这些身贱地微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和本夫人讲条件呢?!
是,从她那如今不知生死的生母,再到她这个小小的庶女,一生都掌控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手里。前世的她,到死,都没有抗争过一次……
嘴唇轻轻颤动,于清瑶忽然微微笑了起来。低头垂目,带着那一抹羞娇与惶惑。好似根本就没有看懂田氏笑容背后所隐藏的冷漠,真的以为田氏是在为她着想,为她考虑……
“母亲,能不能……”用眼睛瞥着立在田氏左右的四锦,于清瑶低声道:“几位姐姐这样看着,女儿实在是不好意思……”
田氏扬起眉来,似笑非笑地睨着于清瑶,笑道:“她们几个是惯常在的,你怕什么呢?”
一旁的锦绣笑着凑趣:“老太太说的正是,难道二小姐还怕咱们姐妹把您说的话传出去不成?”
于清瑶垂首,一副窘迫不安的模样。田氏好笑地看着她,想了想,竟真地挥手道:“也罢,你们几个且下去吧,让我也细听听咱们二小姐到底想说些什么……”
四锦跟随田氏多年,自然听得出田氏话里带着的调侃之意,也就不再说什么,笑嘻嘻地相互推攘着出了门。
听得门外的脚步声离得远了,于清瑶才终于抬起头来……
终于,只有她与田氏两人独处。
指甲扣住掌心,虽然未曾用力,却也有些微的刺痛。
眸光黯沉,于清瑶心中思绪万千,一时竟只觉得胸口发涨,闷闷得说不出话来。
初得异能时,她只觉得自己真是神通广大,万事亨通。任意妄为,全无避讳。可端午日之后,她就收敛起那股子张狂,万事小心。她的异能不是神仙神通,虽能控制他人,可却没有办法同时控制许多人。而且,当她反复控制人时,那受控之人便会显出异常。就如同之前秋雨轩诸人还有看守角门的王婆一样。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地选择着受控的人选。也尽量避免在人多处使用异能。原本,她以为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把这异能运用到田氏身上。可没想到,现在,却不得不尝试一下了。
因为她的注视,田氏皱起眉来,面上露出些许不悦之处。“清瑶,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怎么不说了?难道那些个丫头出去了,你还抹不开脸说吗?”
于清瑶不说话,只是笑,笑得双眼晶亮,仿佛隐隐闪着淡淡的金光。田氏看在眼中,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榻上小几上刚刚生起的蜡烛。又皱眉道:“你若是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
“母亲难道不是想听吗?”于清瑶低声说着,笑盈盈地睨着田氏,声音虽然温和,可目光却是冷漠。“什么权贵豪门,什么书香世家,其实说到底,把我嫁到什么样的人家,还不是母亲你的一句话吗?”
目光一凛,田氏望着面色平静的于清瑶,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她从未想过,会从这个庶女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可偏偏,今天她就是听到了。抿唇微笑,田氏平声道:“清瑶,这样的话,你藏在心里多久了?我竟不知,你原来对我这个嫡母竟有诸多不满。”
“母亲不也是对我这个庶女诸多不满吗?”扬起眉,摆脱束缚的于清瑶笑得肆意、张扬,望着田氏,她低笑道:“我到底学不来母亲这般的雍容大度,连庶女在面前这般放肆,也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讲话……我记得,从前,母亲就是这样的。哪怕是我娘在您面前说错了话,也从未当面训斥过……可是,那样宽宏大度的您,怎么就容不下她在这个已经没了男主人的家里多呆一日呢?!”
她看着蹙眉的田氏,低低笑着,声音有些沙哑:“母亲现在心里是不是也像当初恨我娘……不,是恨二哥的娘一样……”
脸色突然变色,田氏的眼角轻轻抽搐着,似乎是强压下满腔怒意,可到底声音不及之前般温和了。“清瑶,你是病了,且先回去歇着吧!我明个儿叫大夫来瞧你。”
于清瑶低笑:“母亲,我现在去歇着了,您那些话要说与谁听呢?不是说今天有江南的来信吗?我还当母亲你今天留下我,就是要说想把我这个庶女嫁给您那个表外甥呢!”
田氏目光忽闪,眼神更冷:“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看来柳絮派到你院中,还真是派上用场了……是啊,我之前是有那个意思。不过现在,观你眉锋似剑,面露贱格,不恭不顺不贤之态,怎么配得起我那个外甥呢?”
褪去最后一层慈母外衣,田氏目露厌恶:“本来,我想着你平日里是个恭顺有礼的,便想着亲上加亲,让你日后也能享几天富贵,这才厚颜写了书信问我那姐妹之意……是我太高看了你。贱人所生的,就是贱人。根本就不值得抬举……于清瑶,你隐忍数载,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为的什么?你以为单凭你之前得了恭成王王妃的青眼,就能飞上枝头了吗?快醒醒你的美梦吧!就单只你这庶出的身份,日后能做人的续弦,都要谢天谢地谢谢菩萨了……”
“母亲,您的话说得真是刻薄。”于清瑶微笑,并不因田氏的喝斥而变了脸色,反倒觉得这样撕开了一切脸皮,真是痛快。忍了太久,她终于能够这样与田氏面对面地把话说开。当然,这是她拿准了之后田氏会忘了这一切,要不然,她还真不敢这样直面这一直压在她头上,犹如一座重山的嫡母。
“母亲,你想把我嫁给陈国邦,不是因为想让我享福。而是觉得陈国邦他日能中进士,也可成为大哥的臂助。虽然今日家中不过是清贵侯爵,全无半分实权,可是往日的关系网到底还是在的。今日谋算,又谁知他日,会不会就派上用场呢!”
她的声音虽然低,可是听在田氏耳中,却如一道晴天霹雳。“你胡说什么!于清瑶,什么他日什么关系网,你一个镇日锁在闺阁的女子,怎敢混说这些事……”
“我说什么了?母亲,我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啊!”于清瑶勾起嘴角,弯起眉眼,笑得诡异。“我还没有说,大哥逼j二嫂,害死二嫂的事呢!”
原本要撑身站起的田氏,一下子跌坐回榻上,定定地看着于清瑶,涩声道:“你、你胡说什么……”
透着虚意的声音,让于清瑶笑得更加开怀:“我说的,是母亲心知肚明的事啊!母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哥做出那样的事,你不会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吧?”
咽着唾沫,田氏定定地望着于清瑶,忽然间张开嘴……
就在她张开嘴的刹那,于清瑶欺身而上,手紧紧地贴在田氏的胸前:“母亲,不要叫……”
田氏目光一滞,张开的嘴缓缓合上,虽然眼中难掩惊惶之色。可口中却发不出半分声音。
于清瑶抿唇偷笑,像个偷吃点心被人发现的孩子一样,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窃喜。“母亲,你以为我是发疯了,才同你说这些是吗?可惜啊,我没有疯……而且,等我说完这些话之后,你就会忘记刚才我们之间的对话,忘记我曾经这样大逆不道地违逆您……”抓住田氏的手,于清瑶定定地凝望着田氏的眼睛。低声而严肃地说着:“从现在起,忘了你想要把庶女许配给陈国邦的事。不管日后是谁来求亲,你的庶女不曾首肯,你万万不会答应……母亲,其实,你还是很疼你的庶女的——以后,再对她更好一些吧!”
耳中听到院外传来的嬉笑之声。于清瑶目光微闪,低声道:“母亲,我刚才同您说了一些心理话,你很开心呢!所以,现在开始笑吧……”
手缓缓缩回,于清瑶又坐回脚踏上。双手虚握成拳,轻轻地敲打着田氏的腿。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田氏,看着田氏的神情从茫然渐渐回复自然,面上现出淡淡的微笑。她收回目光,垂下头去。
身后,传来开门声。四锦笑着迈进门来,人还未走进内室来,锦绣已先笑道:“老太太,奴婢叫厨房里把二小姐的饭也开在咱们慈萱堂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开饭呢?”
闻声转目,田氏微笑着,可若是细看,便会觉得这笑容多少有些不自然。四锦虽是看在眼中,却只当田氏对庶女仍心存芥蒂,并不曾太往心里去。只是笑着过来伺候。
于清瑶也不推让,笑着让锦葵接手,自己站起来,去接锦屏手中的碗筷:“我来伺候母亲……”
田氏望着她手中的碗筷,眼角一抽,忽然道:“你坐着吧,这种事,叫这些丫头做就是。”
正扶她的锦绣一愕,忍不住抬头去看。往常,这些事于清瑶做的时候,田氏可从没有出声阻止过。
于清瑶微笑着,虽然田氏发了话,却仍一一摆好了碗筷,又亲自去端食物:“女儿服侍母亲,本就是应该的,怎么会觉得辛苦呢?”笑意盈盈,她坐在田氏身边,和田氏目光相对,一起笑了起来,全然一派母慈女孝。又有谁知晓,刚才在这间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第一百章 枝头喜鹊闹中秋
月渐圆,时到中秋,正是一家团圆的好日子。
从中秋头两天,安乐侯府上上下下,就已经忙了起来。除了装饰府中大小院落,安排宴席事宜,还要打点送往各府的节礼。不过,虽然繁忙,可忙的到底只是孟慧娘一人。虽然田氏也有打发于清瑶和沈盈盈跟着孟慧娘帮忙。可因为孟慧娘一力全揽事务,所以到最后,于、沈二人,只落得个清闲。
在前宅孟慧娘一惯理事的院里,闲闲坐到了午时,二人才借着午饭的由头,别了孟慧娘,各自往后宅散了。
才回到秋雨轩,留在院里的雪儿就笑着关了门,喜悠悠地道:“小姐,我哥哥托人捎了节礼过来。您瞧,这珠链……”
定睛看去,但见那条珠链不是用平时的珠子串的,而是用五彩瓷珠串起来的。手工虽然不甚好,可是因为这瓷珠的色泽,却显得极是别致。
“初五真的把这瓷珠的事说好了?”笑着拉了雪儿的手到面前,仔细端详,于清瑶偏着头想了想,才道:“这瓷珠生意,也就是做个新奇。现在东西是好了,可这款式却实在不好,柳絮、雪儿,你们都是心灵手巧的,回头多想几个新花样,做出样子来,拿出去叫初五找人照着做了,才好真的把这门生意做起来。”
雪儿闻言,立刻把一旁的大盒子捧了过来,打开一看,里头大大小小的瓷珠装满了一盒子。“我看啊,这事就交给柳絮姐姐最好了,柳絮姐姐的手那么巧,一定能做出好些个花样儿。”
“我那点手艺算什么呢?”柳絮低笑,想想,迟疑着问道:“小姐,您看,我要是请锦屏姐姐帮着做几朵珠花,您看可好。”
想想锦屏的手艺,于清瑶自然是笑着应好。柳絮这便抱了珠盒到一边,去选合意的珠子。雪儿嘻嘻哈哈地笑着,却是冲着于清瑶眨了眨眼。
于清瑶一愕,还未明白过来。雪儿已经另捧了一个包袱过来。“小姐,这盒子里装的是京味轩的胡饼,您尝尝味道可是喜欢……”说着话,小丫头忍不住咽了下唾沫。
瞥见雪儿的神情,于清瑶立刻就笑了。这京味轩的胡饼,在京中很是有名。虽说豪门大户,家里自有好的厨娘,可每到中秋时节,这京味轩的胡饼却还是必备的。
打开包袱,于清瑶还在笑:“还不是往年一样的味道,不过我看我们雪儿可是想吃得很……”声音一顿,于清瑶的目光落在盒子上搁着的那只花结,一时间没了声息。
“雪儿,这东西是初五送进来的?”拿起那只花结,细细端详,于清瑶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这只花结,分明就是只“同心结”啊!
这会儿,雪儿也看清楚那只同心结了,脸上一白,她忙摇手:“小姐,东西虽然是我哥哥叫人送进来的,可是这只包袱……”顿了下,她才低声道:“我哥哥给我的东西里夹着这个……”
接过那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字,虽然不好看,可于清瑶总算是认出那上面写的是:林。
心中一动,于清瑶团起那张字条,再看那根同心结,不由得静默无言。
这根同心结,是用大红的丝线所编,坠子上还坠了几颗玉珠,看起来甚是别致。不过,这样的手工,于清瑶自己也是能做出来的,倒不足为奇。奇的是,这同心结一向是用来作为男女定情之物的。而且,多是女子亲手做了送给男子的。
前世里,于清瑶曾经起意想要打过一根同心结,可是才编了一半,就听闻杜东元要纳妾入门。那根同心结,自然是直接用剪刀绞了的。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打过同心结……
林华清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虽说之前她主动向他提亲,可是那到底不过是权益之计。而且,她的话说得很是明白,她所求的不过是个名分,能够堂堂正正走出安乐侯府的名分。至于其他,她从未想过强求。
这一生,她不奢求什么情情爱爱,只要能够安安乐乐地过一世,也就算了。选择了林华清,一是因为他是自己最熟悉的男子;二是因为身份相当,阻力或许会小一些;三却是因为林华清是个聪明人。这样的聪明人,或许不会钟情于她,许她什么情爱缠绵。可至少绝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和这样的人,搭伙过这一生,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可是现在,看着手中这根同心结,她却有些迷糊了。明明,她说得很清楚的,为什么林华清还是要送她这根同心结呢?难道……是他林公子情圣的本色又冒出来?!
胡思乱想一通后,于清瑶还是选择了她最能接受的想法。随手把那只同心结放在一边,她打开匣子,笑着招呼雪儿和柳絮过来:“都过来吃胡饼,咱们就算先提前过个中秋节了。”
雪儿大喜。往年主子们过中秋,若能赏下半块胡饼,都算是好的了,平日里,更是吃不到京味轩的胡饼。
看着雪儿的笑脸,于清瑶也不由欢笑,只是眼角转处,瞥见那只同心结,却仍觉别扭,手一抬,便把包袱皮覆在上头。正是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日,如往常般去给田氏请安,人才走到门口。就听得几声“啾啾”的鸟叫,抬起头,就看到两只黑羽白腹的喜鹊一前一后飞远了。
于清瑶心中一动,默默地看着两只鸟儿飞远,才收回目光。正要往院里进,却突然挑起眉来。虽然人还未走进慈萱堂,可正房里的说话声,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老太太,可是要给您道喜了。这一大早上,就有喜鹊叫,想来,咱们侯府是有喜事到了!老奴瞅着,可不是咱们二小姐和表少爷的亲事……”
说话的是田妈妈,她最善揣摩田氏的用心,所以这话说得既肯定又献媚。可惜,往日让田氏会心一笑的话,在今个儿,一说出来,就让田氏变了脸色。
“谁说我要把清瑶许配给国邦了?!翠儿,你都一把年纪了,有些话也知道不该混说啊!”
田妈妈多年得宠,人前人后,谁不是唤她一声妈妈,就是田氏,这么多年也是叫田妈妈的,这突然之间就叫了她从前的名字,可见真是怒了。
田妈妈虽然羞恼,可是当着田氏的面如何敢显出来,忙笑着打自己的嘴:“是老奴多嘴了……老太太,您之前……”
田氏皱起眉,不悦地道:“我之前是动过这样的心思,可过后我想想,觉得清瑶和国邦并不般配……”说话的同时,她的眉心更是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似乎是觉得哪里有不太对劲的地方似的。
瞧着她的脸色,田妈妈垂下头去,不敢再说什么。听到外面传来问安的声音,忙抬头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觉着今日外面给二小姐问安的声音这么脆生呢?
心中暗叫古怪,可田妈妈仍是立刻端起一张笑脸,迎过去,“怪道喜鹊叫,原来是二小姐来了。”
于清瑶目光微闪,掩面笑道:“田妈妈可是太会说话了。人都说喜鹊叫,有客到。难道我来给母亲请安,倒成了客不成?”说着,也不理田妈妈是不是尴尬,就笑着穿过她的身边,走过去给田氏问安。
不过片刻,叶如霜等人也便到了。笑着瞥了眼叶如霜,见她神情间似乎是好了些,于清瑶也觉安心了些。这几日,想是叶如霜已经把事情同二哥说了。虽然两口子表面上都没有什么异样,可她分明觉得叶如霜的神情间隐隐带着忧悒。后来,还是雪儿打听着,说是二爷最近几日总是夜归。虽然心里发急,可她这个做小姑子的,到底不好多说什么。所幸最近叶如霜的心情好像又好了起来。
陪着田氏,一众小辈说说笑笑,又说起明个儿中秋节时有什么好玩的,倒很是热闹。正在说话时,便有婆子进来回话,说是勇义侯家来人递了贴子求见。
孟慧娘乍听,只当是来送节礼的。还低低“咦”了一声,“奇怪了,勇义侯家与咱们家算不上亲近,往年里可是没有送过节礼的。媳妇这次,也是没有备下他们家的……”
一听到勇义侯家,于清瑶心口一跳,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来了人?!难道是为着那件事?
她心中惶惑,可面上却不显半分。孟慧娘站起身来,笑着施礼:“母亲,媳妇便先告退了。”
她还未往外走,那婆子已经忙着道:“夫人,那勇义侯家的人是要求见老太太……”顿了下,她又迟疑着道:“老太太,门上的人说,那勇义侯家的人陪着一个婆子,瞧着戴了盖头,着紫背子,好像是个官媒的样子……”
“官媒?”这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