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户人家第35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再躲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只是她生得娇小,还没靠近,就几乎被一个妇人乱挥的手打到脸。陆婶子一见,立刻急了:“我个贱妇,要是伤了我闺女的脸,老娘活撕了你……”
听了这话,于清瑶倒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正寻思着绕过这群妇人往祠堂里走去。祠堂里却出来了一个人。看那男人的模样,不像农夫一般做短打装扮,而是穿着一袭青布长衫,应该也是个管事。
一迈出门来,已经大声喝斥:“这是在做什么呢?在祠堂门前这般撕打,成何体统,还不快快住手!”
瞧着那男人捋着山羊胡,一脸的怒意,于清瑶反倒笑了。刚才李氏被人在门口打,里面的人未必是不知的,那时候不说什么,偏偏这会儿却来说什么“成何体统”了。
眼见那些村妇受到喝斥住了手,于清瑶不急着叫收手,看着几个仆妇趁热又打了好几下,惹得那些农妇又要还手,她这才叫了一声:“住手!且先听听这位管事有什么话说吧……”
因为她的出声,那管事转目看来,只是目光却只在于清瑶面上一扫而过,就转到林华清身上。这管事也是个精明人,只看林、于二人的衣饰,也知眼前的人非富即贵。脸上的笑也便多了几分,更走过来笑着对林华清一礼:“小生张华山,还未请教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明明看面相,也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可却仍自称小生。
于清瑶肚里一声冷笑,并不说话。可是偏偏,被请教的林华清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于清瑶。这么一来,那张华山倒不得不再看向于清瑶。一时之间倒有点儿猜不出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来着。
于清瑶瞥了林华清一眼,低声道:“你怎么不答人家,人家可是誌请教的……”
林华清一笑,虽是压低了声音,可是声音却仍能让对方听得一清二楚:“没办法,我这人,怕老婆嘛!”
眼角瞥见张华山“原来如此”的表情,于清瑶虽脸上仍能保持微笑,可眼角却忍不住抽了抽。只是这时候,却不是与林华清计较的时候,她睨着张华山,沉声道:“张管事,未知我府上的于管事,可是在祠堂里?”
“于管事?”张华山“啊”的一声,好像才知道似的:“夫人是问那个于得贵啊?是,他是在我们族里的祠堂中受罚。”
“受罚?”于清瑶扬起眉,冷笑道:“我那管事,是姓于,而不是姓张的,怎么会在你们族里的祠堂中受罚呢?还请教,他做了什么事?”
张华山撇了撇嘴,“这位夫人,既然您买了咱们张庄的地,成了这庄里的住户,那有些规矩,可就不得不遵从了。我们庄上,虽然小,可却也容不得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人!”
于清瑶皱眉,还未说话,李氏已经扑过来跪在她面前:“小姐,您可别信他……我男人可从不做那样的恶事!”
“还要撒谎!”张华山冷喝:“不为非作歹,那为什么于得贵会追着我们家小少爷打?不仗势欺人,又怎么会硬要强占村民田地?”
“小姐,冤枉啊!分明是那个什么小少爷先在咱们家墙上乱写乱画的,还有那地,根本就是咱们地契上的,被人私用了,我男人几次索要不果,还被冤枉……”李氏哭叫着,射箭要背过气去。
虽然仍然不了解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看着这样的李氏,于清瑶心里倒是信了她。抬起头,看着张华山,于清瑶沉声道:“且不说事实到底如何,于得贵是我府上的人,我不管你们族夫如何。他就是犯了事,要受教训也是由这个主人来,难不成,你们倒是把自己当成是衙门了?连旁人家的下人也来教训不成?”
张华山语塞,却仍强辩:“反正他犯了事,就得依族规处罚……”
“你做不了主?!那我就去和能当家作主的人说话!”于清瑶冷笑一声,直接绕过他就要往里面走。
张华山忙上前拦阻:“这位夫人,女人不能进祠堂的!”
目光微闪,于清瑶冷笑:“就因为这儿,你们拦下李氏母女撕打,就是为的这个?”目光扫过脸上带着瘀青的李氏母女,于清瑶心头怒意更炽。
“你去请你们族长来!若是他不出来,那我可就要自己进去了……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拦我!”沉声低喝,于清瑶目光清冷,在阳光下闪烁出一抹诡异的亮意……
第二十五章 欺人者总会被人欺
不知是被于清瑶的威仪所摄,还是真心觉得于清瑶的话有道理,原本还一脸嘲弄笑意的张华山目光一滞,似乎是怔了下,然后立刻愣愣地答道:“是,我这就去请族长。”
眼看着张华山转身往祠堂中走去,那些村妇也吓到了,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又偷眼看于清瑶:“那是什么人啊?姓于的主子?”
虽然听到那些人说的话,可于清瑶却仍似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只是仰着头,静静而立。李氏拉了两个女儿,虽然仍不时往祠堂里看,可是却仍是默不作声地往于清瑶身后走去。
“太太……”陆婶子似乎是还要说什么,可是才叫出一声,陆富贵已经伸手拉他。陆婶子一脸不悦,甩开陆富贵的手,还要狠狠瞪他,只是对上香坠的目光后怔了下,想想,还是收了声,嘴里咕喃着往后走。
周围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于清瑶都好似没有任何反应,仍然那样仰首而立。双臂平端,双手交握,神态雍容,令人望之生畏。
“娘子,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看起来真的很神气……”林华清低声笑着,声音里透出一种说不清的意味。
虽然脸上仍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可于清瑶的眉毛却到底还是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嘴角牵起,她垂下眼帘,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蹲在她面前的林华清。咬牙低喝:“你又做什么?好好的,偏做出这副怪模样……”
如果那些对这个男人着迷的女子们,看到这人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像现在孩子样的无赖举动,还会喜欢他吗?
“这样子,能看得更清楚啊!”林华清也不站起来,仍是蹲在那儿,甚至笑眯眯地托了腮,笑吟吟地看着于清瑶。“娘子,你刚才的眼睛真的好亮……美得让人眩目!”
口齿微动,于清瑶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她自己也知道,一旦她施展异能,目光就会格外的明亮。如果是不知道的,也便罢了,可是林华清,一定是知道她刚才又施展了那种异能的。
正不知要如何回答林华清,突听一阵喧哗之声。眉毛一掀,她抬起头,看向正从祠堂往出走的人群……
走在最前面的,仍是张华山。可是在他身后的,除了两个看似斯文些的男人外,都是些短打的农夫。一眼扫过,不用介绍,于清瑶也知这群人里绝没有张庄的族长。
不知是不是被骂了,张华山转出来,一脸的暗沉,阴着脸走出来,就大声撵人:“这位夫人,就算你是那于得贵的主人,可是我们族里的规矩,不管什么人犯了族规都得受罚。你也不要在这里纠缠不休,速速回去,等那姓于的受完了罚,我们自然会放他回去……”
于清瑶目光微闪,却没有回答张华山的话,而是低声轻笑:“从前,我只觉得做人,就是要忍。可是,一忍再忍,忍足了一世,也没有善始善终……从现在,我不想再忍——我的人,也不再忍不该忍的欺辱!”
定睛望住张华山,于清瑶的声音虽然并没有刻意拔高,可是所有人却都能清楚地听到她的话:“我刚才就说了,要不然你们族长出来见我。要不然,我就自己进去……”
话音未落,她已举步向前。就那样仰着头,端着架子,缓缓向前。
张华山哼了一声,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手一指,大声喝道:“不要客气,叫这些外头来的,知道知道咱们张庄人的厉害!”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闻声,立刻跳了出来,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直奔于清瑶而来。于清瑶目光微闪,不退不避,竟是仍然笔直向前。
眼看当先的短打汉子就要撞上于清瑶,林华清突然“唉哟”一声,也不知身形怎么一扭,竟是直接挡在了于清瑶和那汉子之间。
“丢死人了,你们还是不是男人啊?居然对女人动手?!”冷喝着,林华清一手叨住那汉子的手,脚下狠狠踢出,正中那汉子的膝盖。那汉子吃痛,叫都没叫出声来,就已经一下子跪倒在地。
手一撒,踩过汉子,顺手一掌劈向后面的男人面门。林华清笑斥:“欺负别的女人也就怕了,居然还敢欺负我家娘子……你们难道不知道,欺人者总会被人欺的吗?!”
拳打四面,脚踢八方,林华清大打出手,身手敏捷,力道沉重,看起来竟不逊郭可安半分。于清瑶默默看着面前洒脱挥拳的男人,眨了眨眼,突然举步向前,竟是看也不看就从正在打斗的人群中穿了过去。
在旁比手画脚的张华山瞥见,立刻挺身相拦,于清瑶冷冷看他,断喝一声:“滚开!”
张华山脸色一僵,立刻避让到一旁,任于清瑶自那高阔的大门走了进去。
林华清苦笑了下,狠狠一拳挥出,击倒身前的最后一个对手,也不和又爬起来的人缠斗,直接跃过还有些发愣的张华山,竟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于清瑶身后。
“张、张管家,她——那女人进去啦!”捂着脸的男人面如死灰。被他叫醒的张华山回过神来,也是苦起脸来。
“太太和四爷……”陆婶子往前一步,也想跟进去。柳絮却忙举手拦她:“陆婶子,咱们莫要进去了。”
“怎么不进去?四爷他们都进去了,就他们两个,要再吃了亏可怎么办?”陆婶子急着向前,柳絮却一把揪住她:“你不要再添乱!陆大叔,你跟进去。其他的,都和我一起候在外面……香坠,看住你娘,要是她进去了,回头太太要罚的可是你!”
香坠唬了一跳,忙拉住母亲。雪儿却轻轻拉了拉柳絮,怯声问:“柳絮,真的不进去?”
“太太进去是一回事,我们要也一起进去就是另一回事了,你看……”柳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看那些沉着脸看她们的村妇。“她们挡不住太太,还挡不住咱们吗?”
雪儿撇了撇嘴,也不说话了。只是伸长了脖子往祠堂里瞅。可是庭院深深,隔着一道大门,那院中也似一片暗沉,根本就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缓缓而行,虽然没有回头,可是于清瑶感觉到林华清就跟在她的身后。嘴角微扬,她的心底很是安心。
庭院深深,这座四合院里的天井极窄,四处的屋檐宽宽的,使天井投不下多少阳光,也不显得极暗。更令正面那座高大的屋宇看起来阴森森的,格外肃穆。
虽然是大白天,可是那屋子里仍然点着长明的灯,深处那重重朱红色的灵位,透出一股骇人的阴森。
于清瑶还未走近那屋里,屋子里已先有人抢出门来,拦下她,惊声喝问:“哪儿来的无知妇人,竟敢擅闯本族祠堂?!”
没有回答他,于清瑶只偏过头,望向被人按在堂前阶下的那两个男人。不知是被打了多少下,伏在阶下的两个人都没什么声息。甚至连股处都染上了一层湿湿的暗红……
虽然还没看清脸,可是于清瑶已经可以肯定这两个人就是于氏父子。刚才张华山在外面说什么于氏父子受完罚就会送回去,分明就是在拿话敷衍她。而里头,早就已经动了私刑,重重杖责了于氏父子。
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她就又抬起头来,看着喝问他的男人。这出来拦她的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缎子的长袍,一脸的倨傲之色,看来也应是有些地位的。大概是被人奉承惯了,所以面对于清瑶,也没半分尊重之色。
“我和你说话呢?耳朵聋了不成?”缎袍男子喝问着,见于清瑶不答,就抬手来推。
于清瑶眉毛一掀,厉喝一声大胆,在那男人怔忡间,手一扬,一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近前一步的林华清翻了翻眼皮,偷笑着站在于清瑶的身边。
被于清瑶一巴掌打得发蒙,男人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你、你……竟然敢打我?!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啊?”
于清瑶冷眼瞥他,不答反问:“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呢?!”笑起来,她睨着男人,沉声道:“私囚,私刑,你们这张庄,难道不是大周所辖之地吗?未经衙门审讯,就这样把人打成重伤,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被于清瑶气晕了头,那男人指着于清瑶,就叫:“王法?!在这张庄里,我……”
于清瑶笑吟吟地看着男人,只等他气急败坏之下说错了话。可是男人还没吼出来,屋里就窜出了一个人,自后一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目光一瞬,于清瑶有些失望地抬起头来,只看见半张清秀的脸。被遮住半边脸的男人看起来眉清目秀,倒不惹人厌烦,可是不知为什么,于清瑶一眼看到他那勾起带笑的半边嘴角,就觉得此人心机颇重。
她还未说话,眉清目秀的斯文男人已松开手,笑着施了一礼。又向林华清拱手:“小生张昌宗,两位有礼了。”还不等于清瑶发难,他又笑着往旁边让了让,摆手道:“二位请,我们族长,在堂上恭候大驾。”
第二十六章 冤冤相报何时了
有些惊讶,依着刚才张华山和那男人的阻拦,于清瑶还以为自己想进入祠堂中,该是难如登天呢!
目光在那微笑的男子脸上一扫而过,于清瑶望向幽幽暗暗的祠堂里,绰绰人影,看不清楚面目。没有立刻往里面走,虽然之前在外面她一直坚持着要面见族长,可是这会儿,她却并没有往里走。而是转过身,走到伏在阶下的于氏父子面前。
迟疑了下,于清瑶还是蹲下身,摇着身材精瘦的于得贵,她低声轻唤:“于管事,于管事?”俯下脸,她看着于得贵紧闭的双目,下意识地伸手探到他的鼻前。
还好……
指尖的轻微鼻息,让她轻吁了一声。还待再试着叫两声,却突听一声呻吟。吓了一跳,于清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声呻吟正是一旁的于大力。心中一喜,她绕过去唤了一声,于大力果然慢慢睁开眼来。
虽然眼中犹带迷茫之色,可怔忡片刻却还是认出于清瑶来:“小姐……”叫了一声,他扭头瞥见身边的父亲,挣着身就要爬起来。
“大力,你莫要乱动……”于清瑶转过头,看见陆富贵跟在张华山等人身后走进来,便立刻叫他:“陆管事,你过来,把于管事先送回家去,快找了大夫瞧瞧,可是伤到内里……”顿了下,她又看向于大力,“大力,你可还撑得住?若是还撑得住,就随我一起进去……你可敢?”问这话的时候,于清瑶静静地望着于大力,虽然神情如常,可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探询的意味。
迎着于清瑶的目光,于大力心中一阵激荡。虽然股上仍然疼痛难当,却仍是挣扎着爬起来。拍着胸口,道:“小姐,我陪您一起进去!我要问问,他们凭什么这么打我爹?是不是他们人多就有理了!”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让于清瑶倒对这个看起来不甚聪明的壮汉另有了些看法。能说出这番话来,看来于大力倒也不是完全没长脑子的人。
微微一笑,于清瑶转过身去,看到一直望着她默默微笑的林华清,脚步缓了下。“夫君,若我今日让你为难了,还请见谅。”她的声音很低,表情黯然,看起来真似满心忐忑,可偏偏,睨着林华清的一双眼睛却是清亮如水,全无半分惶惑。
看着她的眼睛,林华清忍不住低笑:“难道我若说为难了,你现在就肯转身离开吗?”林华清问着,却根本就没有打算等待答案,就在于清瑶没有开口时,他已转身,先一步往祠堂里走去。
虽然堂上一直点着长明灯,可是整间祠堂中没有打开一扇窗,虽然房顶上覆着两片明瓦,投入些微光亮,可是这间祠堂中昏暗的光线仍让整间祠堂都显得阴森无比。而坐在堂中的那个老人,更显阴沉冷森。
光线太暗,哪怕于清瑶眼力甚好,也要适应过后才看清斜坐在那排灵位前的老人。她有些看不出这老人的年纪。头发斑白,面颊干瘦,穿在身上的衣服宽宽的,更显身形瘦削,若是这么看,这老人少说也有七、八十岁了。可偏偏一双眼睛居然明亮有如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虽然看不出这老人的年纪,可是看几个张氏族人在老人面前毕恭毕敬的模样,于清瑶也知道这位定是张氏一族的族长了。
虽然颇有些兴师问罪之意,可是面对这样年纪的长者,于清瑶还是淡淡地施礼,和声问安道:“老丈万福……”
没有应声,老人抬起眼来,目光在于清瑶脸上一扫,就又转向林华清身上。笑了笑,他收回目光,忽然笑道:“原来安乐侯府里还是有人知道什么叫尊老的人。”
于清瑶心头一震,再看老人,更多出几分警惕之心。在这之前,她一直只以为不过是乡邻看不惯他们是外来者,起意欺负,才造成眼前的情形。可现在,听这老人说话的意思,分明就是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知道她的身份,却仍敢这样毫不留情地杖责于氏父子。这老人……
瞳孔微缩,于清瑶抿唇微笑,淡淡道:“原来乡野间也有消息灵通的人士!”虽然声音低柔,可是隐在话里话外的嘲弄之意却是谁都听得出的。
那老人眯眼看她,一声冷笑:“你说得不错,咱们张庄虽然小,可对京中大事,也还是有所耳闻的……小姐想说咱们这些乡野村夫落井下石,也不算错!落水狗,谁人不想痛打呢?”赤 祼祼毫不掩饰声音里的厌恶,老人冷笑道:“去年里,你们安乐侯那农庄之时,何尝不是不择手段,欺压乡里呢?”
心中一跳,于清瑶垂下眼帘,一时间心潮汹涌。她只知这座农庄是去年府里买回来的,后来就成了她的妆田。可这农庄是花了多少钱,又如何买到手的,她可是一概不知。听这老人的意思,难道这农庄竟是强买入手?!如果真是如此,这张庄上的人若是联名告上衙门,那她这小小农庄岂不是……
“小姐……”跟在后面的于大力压低了声音,低声道:“他们说咱们的农庄只给了一半的钱。那些田,根本就不该归咱们,所以硬是占着不还……”
没有说话,于清瑶转目看向林华清。却正好撞上林华清望向她的目光。目光相对,于清瑶立刻转开头去。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嘲弄目光,可是林华清平静的目光背后,也没有想要帮她出头的意思。甚至,她总觉得他是在看、在等待着她如何解决眼前的危机……
稳下那一抹心慌,于清瑶抬起头,望着老人,淡淡道:“远来是客,老丈总不会就这样让我等站着说话吧?”
目光微闪,老人瞥向于清瑶的目光闪过一抹惊讶。头微微偏了下,他忽然笑起来,点点头,示意林、于二人入座。又淡淡吩咐:“为客人上茶。”
于清瑶也不客气,端起张华山放下的茶,捧在手里,用茶盖轻轻拨着碗中的茶梗,看似品味茶香,可心里却像开了锅的汤水不停地翻腾着。
“老丈,那座农庄原本是老丈名下吗?”问得谨慎,于清瑶定定地看着那老人,看他扬起眉毛微笑,心里多多少少有了成算。
“这农庄之前是如何转手的,小妇人实在不知。可是,现在这座农庄是小妇人的陪嫁妆田。田契、房契均写的是我的名字。而且,我也没有想要转手的意思……虽然老丈说得正义凛然,可是没见到原农庄主人,一切到底不过是道听途说。”
于清瑶微微笑着,带着矜持的傲气:“若说从前这农庄是强买强卖,可怎不见老丈与村人一纸状书告到京中衙门去?!如今说什么痛打落水狗,无非是觉得安乐侯败了,没有再让你们惧怕之处了?!真是——让人恶心!”最后四字,刻意咬重了音,于清瑶冷冷笑着,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煞气,让那原本微笑的老人也不由得一怔。
“你以为我一个妇人,娘家落败了,没有了倚靠,就好欺负了是吗?!何其可笑!何等荒唐?!想欺负我,你也要看看我是真的落水的还是仍站在高枝上吧!老丈……”转目看着林华清,她柔声道:“夫君,你说我说得可是?”
没等林华清答话,她已经笑笑,转回头去,看着那老人,沉声道:“既知我是安乐侯府的小姐,你们就该打听清楚了,我嫁的是什么样的人家!我的夫君,师从文武探花,才学过人,名满京华,谁人不知他是勇义侯府最得宠的小公子呢?!你只当一个女子,娘家败落了,身后便没有靠山?你怎么不去打听打听,我家姐姐,就是娘家败落,可仍是恭平王世子妃!偌大京城,还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就先发难来为难我等妇儒,尔等乡人,就敢如此大胆?!到底是向谁借的胆子!”
最后一句话,她猛地一巴掌拍在身边的茶几上,震得连茶盏都跳了下,茶水溅出,温热的水滴溅在手背上,于清瑶却仍根本没有感觉到,仍只是紧紧地盯着那老人。
“老丈,你身后站着的可是一村的人,莫要太过失算,连累了别人啊……”声音绵软,却尽是威胁之意。
老人盯着她,偏了脑袋,想想,忽然就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果然大家闺秀是不同于无知村妇……夫人果然是好一张利嘴!既然如此,我看,还是小老儿着人把状书送到衙门,看看衙门里的大老爷是怎么说的吧!”
“好啊!”于清瑶一声冷笑,竟是半分不避让,沉声道:“我看这样甚好,也叫大老爷看看这家管事是如何被人私刑至伤的……夫君,你这就打发了小子拿了你的贴子去衙门……那位许大人,不是大嫂父亲的学生吗?既是熟人,也正好办事,就直接叫他过来亲眼看上一看——这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就连一介布衣也是何等嚣张……”
那老人眯着眼,看着于清瑶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到林华清站起身来,笑着应“好”,他才忽然站起身来,叫道:“公子且留步……”
第二十七章 既是邻里总要和睦
就在林华清站起身,做势要走时,那老人突然站起身来,叫住林华清。老人起得太猛,才一站起,身形就微微一晃,还是站在他身后的那斯文男人立刻上前扶住他,才站稳了身形。
“林公子,还请留上片刻……”斯文男人微笑着,虽然不算太过谄媚,可笑容里却总是透出精明之色。“既然尊夫人看中那处农庄,有意在此居,那也算是张庄的乡亲,既是邻里总要和睦相处。公子又何必这么急切呢?”
男人说得温和,竟是全未提于清瑶刚才嚣张得半分不让的事情,更不和于清瑶说话,反倒一直对着林华清笑:“我也久闻林公子大名,尤其是公子的仕女图,也曾有幸瞻仰,的确是精妙无双……”
林华清笑笑,也不同他多话,只道:“当着我家娘子面,还是莫提什么仕女图了……”说话的同时,他转头望着于清瑶,淡淡道:“画在纸上的,怎及眼前活生生的……”这话,却是对着于清瑶说的。和那刻意提什么美人的男人没半分干系。声音低柔,带着十足的讨好之意。
于清瑶瞥他一眼,并不说话,只是微笑。林华清故作姿态,为她以壮声色,她自然是要领情的。虽然那男人没有和她说话,可是于清瑶却仍是淡淡道:“这话说得却是不错!既然是邻里,自该和睦相处……老丈,你觉得如何?冤冤相报何时了?且不说你我之间并无旧恶,便是真有些什么事,说清楚了也不就结了,难道还要记恨一世,让子孙后代都跟着费尽心思,世代为仇吗?”
老人坐下去,想想,就笑起来,“夫人既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老汉要仍是纠缠不休,倒显得太过没有风度了。也罢,我今天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夫人也自己想想,这件事到底是谁之为?”
缓了缓,老人慢悠悠地说出一席话来,虽然内里有些乡语村言,于清瑶听得并不太清楚。可事情大概经过却还是听明白了。
却原来,她陪嫁的这个农庄,原是属于张庄一户富农的。只是这富农,去岁里不知怎么的,竟是得罪了京里虎威将军家的小公子许磊。被许磊在大街上痛打一顿,断了一条腿。原本这件事,若只是到此,也就罢了,可偏生那家人的女儿当时也在场,瞧见老父被人打得倒地不起,忙扑上前去维护。
那女儿虽是小家碧玉,可也是被宠大的,虽不是如花似玉,可也有一分姿色。许磊一眼瞧见,便起了调戏之心,只说要买了这少女回去做个丫头。兴许许磊不过是动个心思,随意戏弄罢了,可少女却是当了真的,竟骇得大吵大闹,想要一头碰死在许磊马前。
这样一来,许磊反倒动了真怒,竟是寻了人堵了这富农的家,说什么都要强抢了那少女回去侍候他。少女是订过亲的,又是个烈性子,自然说什么都不肯。碰伤的头还没好,就已经又要寻死觅活。
没耐何,那富农托人求到安乐侯府三爷处。只盼能求个情,让许磊放过他们一家。原本做中介的那人说好了,只要一百两红包,这事一准办成的。可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竟是连整个农庄都被半买半占了去。虽然到最后,事情是解决了,可赖以生存的农庄却被安乐侯府硬生生只花了二百两银子就买了去。
“夫人,你需知这农庄连那五十亩地,若是按市值,少说也值个千、八百两的。更何况,他一家的生计全靠这农庄。如今没了农庄,一家人窝在村外荒地里开荒,连三餐都没了着落。”老人低哼一声:“夫人你倒是嫁妆丰厚,风风光光出了嫁,可曾想过有人因为你而没了嫁妆呢?”
听到老人厉声喝问,于清瑶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才抬起眼来,静静望着老人。淡淡道:“老丈觉得那人生计艰难,全是因为我吗?何其可笑!且不说老丈所说是真是假,便是真如你所说,我名下这座农庄是我那兄长强夺巧取而来的,那又与我何干?!”
冷笑着,她沉声道:“那农庄,虽然如今是我的妆田,可是当初有我没我,这事儿就会有所不同吗?更何况,据我所知,这农庄,可是我那嫡母出了高价委托人买的。到底这农庄原主是谁,究竟花了多少钱,我们一概不知。如今老丈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事情怪罪到我身上来,岂不是有失公允?还有于管事和于大力,无辜受累,岂不是冤枉到了极点?!”
被于清瑶一番话噎住,老人皱起眉,想了想,才平声道:“之前伤了于管事,是老夫失了分寸。实在是这几天事情闹得乱了,老夫才有些气急败坏。这样,于管事看诊养伤的费用,由我们张庄来出。”
说到这里,老人已先转过头去,吩咐身后的男人。
于清瑶看那男人点头应声,似乎是想要出去,她立刻出声道:“老丈,伤了人,出医药费自不必说。但是,做错了事,赔礼致歉是最基本的事吧?!”
于清瑶的话才一说完,祠堂中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瞪着于清瑶,好似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
于清瑶脸色不变,只是紧紧盯着老人的脸,“老丈,我听老丈的话,觉得老丈你是一个讲公平重道义之人。若不是这样,也不会为了族人,而来为难我一个弱女子了。这样的人,想来,也会勇于面对自己的错误吧?!”
脸上还带着笑,于清瑶笑盈盈地看着老人,虽然不再说别的,可是目光却坚定无比,分明如果老人不赔礼致歉,她就绝不放手。
老人垂目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望着一直站在于清瑶背后的于大力,招了招手:“年轻人,你且进前来。”
于大力原本一直在看着于清瑶,虽然极力压抑,可是脸上却仍难掩那一分激荡之情。生来就是家生子,一世要为奴,虽然这就是命,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尤其是作为庶出小姐的陪嫁之人出嫁他家时,他更是觉得满心不甘。可现在……这世上,还有哪个主子会为他们这样的下人,去要求他族族长致歉呢?
心中激荡,他早已有了主意。就是这老人不致歉,也没什么,只要小姐有这个心,他们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被老人招手相唤,于大力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转目看着于清瑶。直到于清瑶点头,他才走过去,站在老人面前仰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老人。
老人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之前我都看在眼里,你一直护着父亲,挨了几下狠的,很吃了些苦头……你是个好样儿的!你父亲能有你这样的儿子,是他的福气……这次的事,是老夫做得过火了。老夫年纪老迈,身子虚,不好出门访客。还请你回去代我致歉——就说老哥我回头请他吃酒。”
虽然没有站起身来,郑重致歉,可是老人这样轻描淡写的话却已经隐约带出歉意,以他的身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算是难得了。
于清瑶也不是那种得理不让人的人,见老人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也不能再咬着他硬逼迫着。站起身来,她看着于大力,唤道:“大力,还不快给老丈见礼。有老丈这一番话,日后你们在张庄的日子就有人好好照看了……”
于大力也不笨,听于清瑶一说,忙弯腰施礼,郑重道谢。老人眯着眼笑笑,看着于清瑶,声音虽然不曾拔高,可眼中却透出一股精明劲:“夫人,老夫已经做了该做的事,你呢?”
心里早就想到这老人必定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于清瑶扬眉一笑,平声道:“还请老丈派个人引路,我想去见一见那农庄的原主人。虽然这件事与我本无干系,可是既然现在农庄是在我手上,我总还是要和那位旧主见上一见……”
虽然没有说会如何处理这事儿,可那老人看着于清瑶的目光却仍然柔和了两分。笑着叫了人过来,吩咐罢了,他又平声道:“夫人如果要在庄上长住,有时间的话就到老夫家里坐上一坐,陪着我说说话也好。已经很多年了,能这样和老夫针锋相对的人还真是没有几个……”
低声笑着,他在身后男子相扶下站起身:“至于我们张族的祠堂,夫人还是莫要再闯了!若是再让夫人硬闯进来,那我们张族可就真是没了脸面了……”
于清瑶微笑,退开一步,深深施礼,目送老人缓缓走出祠堂。然后慢慢跟在后面,缓缓走了出去。走过院落,走出祠堂大院,所路过之处,所有的人都低头垂目,恭送老人慢慢走过。瞥向于清瑶的目光里难掩那一分好奇之色。
仰头而行,于清瑶好似根本没有看到周围人怎样的神情,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在前面带路的男人,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这位夫人,可是现在就去?还是过后再……”
抬眼看她,于清瑶转过头,看着一直不说话,只默默跟在她身边的林华清,柔声问道:“夫君,你可倦了?如果倦了,那……”
“不倦不倦……”林华清扬起眉,脸上尽是嘻笑:“跟着娘子,我怎么会倦呢?就跟着你……”
第二十八章 手相牵,初萌心芽
转目相望,于清瑶看着勾起嘴角,笑得一脸温善的林华清。目光忽闪,“夫君,刚刚在祠堂中,多谢你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说话的时候,不由望了眼在前面带路的男人。虽然不是说什么隐私,可是下意识的,她不想让别人听到。或许,在她心底某处,只愿所有人觉得林华清是真的如刚才所表现出来的一样重视她吧?
这样想时,于清瑶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自嘲的笑容。
目光落在于清瑶脸上,林华清脸上灿然的笑略有些收敛,“你我夫妻,一声多谢,太过多余了。”
闻言,于清瑶抬眼看他,因着林华清一本正经的神情而有瞬间的失神。“你这样总是说夫妻、夫妻,我会真的认为你们是夫妻的……”含在唇边的低语,如一丝叹息,在还未溢出唇时就消散在微风之中。
春日的微风,掠过面颊,拂起发丝,那样的温柔,让人不自觉中便要沉醉……
扭过头去,望着掩映在屋角瓦墙后的花树,于清瑶微微笑着。忽然低声问道:“刚才在祠堂中,你都听清了的。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声音稍顿,她又低声问:“你可瞧不起我?”
“为什么要这么问?”林华清低笑,脚步也随着于清瑶而慢了下来。
如此一来,便和前面带路的男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而且,跟在后面,没有和于大力等人赶回农庄的柳絮、雪儿二人也有意无意地放缓了脚步,刻意落在了后面很远。
侧过脸去,凝望着于清瑶平静中隐有丝说不清的惘然的面容,林华清的声音很低:“这个世上,有些事,是永远都没办法真正杜绝的。我不是可安,总觉得这世界是黑白分明,善恶清楚的。从古至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二字。像今日,于氏父子被打;又比如之前那张氏农庄被强买……这世上,诸如此类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不只是在京城,在这天子脚下,更在其他许多我们都看不到的地方……”
深深吸了口气,林华清略带沙哑的声音里尽是感慨:“清瑶,欺压、污辱,不只是在人与人之间,更在族与族,村与村,官与官,国与国之间……可安为什么会去西疆,如果往小的说,不也是为免除边疆百姓受异邦之辱吗?”
默默听着林华清低沉的嗓音,于清瑶先是迷茫而后双目渐渐清明。她原本与林华清说的,不过是件小事,只是想知道林华清会不会因为此事而看轻了她。却没有想到林华清竟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这样听着,这样想着,却又觉得林华清说得的确在理。
这个世界,何曾有过真正的公平二字?如果什么时候这世界真的变成一个公平的世界,那或许,就是仙境了吧?
抿起嘴角,她苦笑了下,心情有说不出的苦涩。
望着她,林华清忽然间伸出手,就那样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他的手,是那样的暖,和于清瑶泛着丝丝寒凉之意的指尖正好相反。于清瑶下意识地一缩,却仍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他的热力,透过她的指尖,渐渐地传入她的心底……
第一次,这样的亲昵,带着一丝的霸道,却有着让人心跳加快的热力……
凝望着林华清的侧脸,看着他嘴角那抹微笑,于清瑶目光微闪,突然间,就有些鼻酸。有一种微妙的情感,在心底渐渐苏醒,仿佛是一场春雨后悄然无声钻出土壤的春芽,让她心中悸动不已。
没有回头看她,林华清的目光一直望着前方,可是嘴角的笑却更深了几分。“清瑶,我很开心呢”
于清瑶茫然,自一片混乱中醒过神来,看着林华清,有些不明所以。
“刚才有没有怨我,觉得我就那样袖手旁观,没有帮你出头——实在很过份?”
于清瑶想想,摇了摇头。最初也不是没有一分怨言吧可是,细想想,林华清没有从中插手,岂不是她所愿吗?完完全全的尊重,完完全全地由她作主前世今生,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觉得自己是真地活生生地存在在这世上,而不是任何人的傀儡呢?
“我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