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户人家第42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得不大好意思,于重山对林华清笑道:“妹夫,且到书房坐坐吧咱们郎舅二人好好谈谈……二妹,母亲近来身子不适,你还是去看看她吧”
说着话,就来拉林华清。林华清脚步却不动,只转目看于清瑶,在她点头时,才笑了笑,跟着于重山转身往厢房去了。
于清瑶在门口站了会儿,这才往门里走去。
来之前,没有打发来知会一声。可刚才递了贴子,正房也该知道了。可现在门里沈盈盈的冷笑喝斥,却没半分遮掩,显然是没想避开她。
既然如此,她若再矫情回避,反倒着相了。
迈进门来,就看到田氏身边的四锦跪在沈盈盈面前。求的求,哭的哭,锦惠更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而沈盈盈端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文竹和另一个一等丫头。却只是冷笑:“何必哭成这样呢?被打发出去的又不是只有你们?如今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你们也是知道的。从前家大业大,也就不说了可现在这样的情形,又如何有闲米养你们这群手不能担,肩不能扛的娇小姐?”
听到脚步声,沈盈盈扭头看来,看着于清瑶,笑着起身:“二妹回来了且先坐坐,等我处置完了就招呼你。”
于清瑶淡淡一笑,并不多说别的,只笑道:“三嫂忙着就是,我……看看母亲……”目光一转,她已知田氏大概是住在正房厅里头的内室中。只是,虽然隐约听到内室有声音,却没有听到田氏的声音。
沈盈盈笑笑,也不让人带路,自让于清瑶往里去了。
拐过去,于清瑶仍能听到外头沈盈盈在冷笑:“现在家里的开销可都是我的私房钱。一早我就说了,这院子里谁要多留人侍候,还要自己拿钱出来养丫鬟才好……”
皱了皱眉,于清瑶走进内室。只是内室昏暗,她一时间看不清楚,只听得隐约有哽咽之声。目光微瞬,她站在门口,缓了缓心神,才看清哭着的人是跪在地上的墨书和白棋。这两个,是大房一等丫头中最受重用的。可这会儿跪在地上,却仍哭得没了个模样。
“夫人,奴婢不求别的,只求能陪在夫人身边就好……您还是不要赶我们走了……”墨书哽咽着低语,白棋也跟着她苦苦哀求。
可帐中,过了很久,才传来一声低叹:“你们还是去吧若跟在我身边,说不得要承着流放至南蛮之地,反不如现在自寻个去处来得好……”却是孟慧娘沙哑的声音。
于清瑶心中微动,没有立刻招呼,就那样顿足而立……
第五十三章 休提从前事
适应了光线,看清房中的情形,于清瑶心底压不下那涌上的黯然。跪在地上哀求着的两个丫鬟固然可怜,可却比不上那张隐在纱帐后面若隐若现的脸让她来得震惊。
那,还是孟慧娘吗?那个总是喜欢扬着头,脸上噙着看似温善,实则嘲弄的笑容的贵妇吗?
前世里,孟慧娘也是憔悴,可是那模糊的记忆,却没有现在亲眼所见更让人震撼。不过才月余未见,孟慧娘原本丰润的面颊就瘦塌了一块,颧骨高高耸起,在阴暗的室内更显骇人。
又干又瘦,面色蜡黄,外表的变化固然惊人,可真正让于清瑶震惊的却还是孟慧娘精神上的变化。当日那个傲慢的贵妇,说话时总是那样精神饱满的样子,而且语速不急不缓,总是透着那股子得意。可如今,说一句话却像是半天都喘不上气来一样,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叹了几次的气。而且声音里带出的尽是沮丧与一种近似放弃了所有的绝望……
或许,随着安乐侯府的败落,这个一生都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的女人也突然间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的骄傲吧?
“墨书,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其他的,我没办法护着,可是你们两个,是我最宠信的。总不能看着你们也被那样糊里糊涂地被卖到不知是什么地方去……唉……这卖身契,你们拿去。只当我积些阴德,让你们自去寻条生路……”
捧开纱帘,孟慧娘走出来。一身旧衫,因为料子好,倒也还没什么。可是头上却只插了只银簪,说有多简朴就有多简朴。
纱帘飘忽,于清瑶一眼瞥见里头的架子床上卧着一人。只是被子裹得太紧,一时看不清楚脸,想来应该是田氏。看来,果然是真的病了……要不然,怎么会任由沈盈盈那样嚣张却一声不吱呢?
于清瑶正在心里想着,跪着的两个丫鬟也有了动静。白棋仰起头,看着孟慧娘,似乎是有些迟疑,可最终却还是跪行上前,接过一张契书。
仆倒在地,她重重给孟慧娘磕了个头。涩声道:“夫人,奴婢本该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可……奴婢会一辈子感激夫人的大恩大德……”说完话,又重重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就往外走。
于清瑶不曾回避。那白棋在门口撞见于清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情,却到底不曾说话。只匆匆行了个礼,就拔脚往外走去。虽然有些难过,却也难掩欢喜之意。一院子要被卖出的丫鬟,她却得了卖身契得回自由身。又怎么能不开心呢?
目送着白棋的背影,孟慧娘也看到了于清瑶。可是却没有招呼,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复杂。她从前对这个小姑子并不喜欢,可是现在,她落到这样田地,可于清瑶却仍是一身光鲜。只看她头上那只珠钗,比拇指还大些的珠子莹光四射,想来价值不菲吧?能戴着这样的珠钗,想来她那个夫君待她甚善——只是这样的好,又能持续多久呢?
收回目光,孟慧娘的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看着仍跪在那儿的墨书,她低声问道:“墨书,你怎么不过来拿契书?难道你不怕此时不走,就要跟着我往南荒蛮地受苦了吗?”
墨书垂下头,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奴婢自入府以来,一直都是跟着夫人。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心里,一直是把夫人看作亲娘的……奴婢愿随夫人一起往南蛮之地。哪怕是再苦,只要能跟着夫人,奴婢也觉得甘之如饴。”
目光微闪,孟慧娘看着墨书,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笑起来。信手把刚才的契书揣进袖袋,她对着墨书伸出手来:“起来吧过来我身边……”
墨书爬起身,快步赶到孟慧娘身边,扶住她的一边手臂,神情动作一如既往地恭敬。
瞥着她,孟慧娘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几分。“墨书,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绝口不提之前契书的问题,孟慧娘看看于清瑶,静了片刻,才道:“母亲还没有醒,二妹且先坐坐吧”
于清瑶点头,笑着走进房中。可是她还没说话,后面突然有人挤过雪儿,抢在她前面,一头扑在地上。
于清瑶骇了一跳,凝神一看,却是刚才跑出去的白棋。这会儿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竟似乎被吓坏了般。“夫人,您、您刚才给我的契书——是不是弄错了啊?”
孟慧娘冷眼看着白棋,淡淡道:“什么契书?我怎么不知道呢?”抿唇浅笑,原本就瘦得吓人的脸上不显温善,反倒更显阴沉:“白棋,你还是回去收拾收拾包袱吧一会儿田妈妈唤你时,就来不及再收拾了……”
白棋骇得脸色发白,爬到孟慧娘跟前,抱住她的腿尖声叫道:“夫人,求求你,不要卖我我、我陪着您去南边,哪怕是一辈子做粗使丫鬟也是使得的……”
孟慧娘不理,只是淡淡地笑着,又低唤一声:“墨书……”
慌忙应声,墨书看着白棋,眼神很是复杂,可最后却还是揪着白棋的胳膊,使劲拽她。“白棋,你不要怪夫人,这都是你自己不好,谁让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棋已经手一挥,把墨书推开。瞪着墨书,她恨声叫道:“你知道的一早就知道的……”
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墨书狠狠地扑上去,拖着白棋往外面用力地拉扯。任是白棋如何挣扎,都不曾放手。
听到不到白棋的声音,只听到外面传来“唔唔”的声音,显然是被堵上了嘴的。
于清瑶默默看着不动声色的孟慧娘,忽然间就笑了起来:“原本还觉得大嫂已经变了,可是现在看来,还是和从前一样……显然,哪怕是迁至南边,也会活得很好……”
眯起眼,孟慧娘的眼中现出一抹厉色:“你在讽刺我?清瑶,你别以为现在已经嫁了出去,就不是于家的人了我告诉你,不管你嫁到哪里,嫁了多久,终究还是于家的人不管于家有什么事,你都一样要一起承担的。别说是你,就连清琼也没什么不同”
微微笑着,于清瑶淡淡道:“大嫂说的不错,娘家受难,便是出嫁女也要受影响的。只是,再怎样,也比大嫂这做媳妇的好上许多……大嫂,辛苦你了”
脸色发白,孟慧娘瞪着于清瑶,心中又气又恨:“果然,小人得志便张狂得忘形。”
于清瑶闻言大笑,却没有反驳。若说她是小人,也不错从前种种委屈,她一直都记在心里。如今,虽然不会落井下石,可是除了感慨之外,她真的没有半分同情之心。
“孟氏在两河一带也算是名门望族,这次大哥的事,想来大嫂在娘家那边也承担了不少责难。实在是委屈了……”于清瑶轻声说着,看似安抚,可孟慧娘发青的脸色却无遗让她更添几分快慰。
冷眼睨着于清瑶,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可孟慧娘却还是没办法再装下去。如果说这突来的灾祸对于家众人来说都似晴天霹雳,那对她不亚于是一道直接劈在头顶上的闪电。
夫君爵位被削,而且是以那样令人羞愤的罪名。就连她的娘家兄嫂也写信来责问此事,说此事令家中蒙羞。而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查封宅院时,她名下的财产很多都被当作是夫产查封了。而且在搬至祠堂后,又因为之前大量变卖祭田一事,而被夺了主持中馈的权力。生生让沈盈盈那个商贾之女夺了权去……
早知如此,当初……
胸口发闷,孟慧娘想要大叫,却到底又强压下那勃发的怒意。
“清瑶,何苦呢?你我也算姑嫂一场,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十几年啊我是亲眼看着你从一个小姑娘长成现在这样的……就算之前有再多的误会,可那份亲情却是真的……”
孟慧娘突来的温和,让于清瑶不由怔住。孟慧娘从来不是个让人的,这些年来,就是在田氏面前也是和沈盈盈明争暗斗惯了的。怎么现在,居然对她服了软?
难道,真是因为近来受挫折太多……
不会,就凭刚才她对自己亲近的丫鬟也要玩那种把戏,骨子里就仍然还是从前那个喜欢掌控人的孟慧娘。
于清瑶目光微闪,也没有再说什么,就那样顺着孟慧娘的话笑道:“牙齿总有咬到舌头的时候,人都说相见容易相住难。我和大嫂一起住了十几年,那自然有许多说不清的——误会了”
虽然她的话里有话,可是孟慧娘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出来,仍是对她微笑:“我就知道二妹是最大度的……二妹,你也知道皇上既然下了圣旨,那事情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再过几日,我就要随着你大哥转往南边……此一去,千里迢迢,说不定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可是,我和你大哥远去南荒,老死他乡也就罢了。可几个孩子却……”
抬起手,拭了拭眼角,孟慧娘柔声道:“月姐儿也就算了,留在京中,想要再提门好亲事,也是不可能了。还不如跟在我身边,说不定在南边还定有机缘……可靖哥儿、光哥儿两个,若是跟着我去了南边,只怕这一生再无出头之日……虽然舍不得,可为着他们的前程,我还是求着老太太把他们留在身边。”
似乎是真的动了情,孟慧娘的眼泪哭花了妆容,望着于清瑶的眼神也甚是哀恳。“清瑶,两个孩子,靖哥儿一向懂事,可光哥儿却太是顽皮。如今我这做娘的不在他们身边,只怕会……三弟妹她……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我别的不求,只求你能偶尔来探一探他们两兄弟。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肯用功读书……”
捂住脸,她痛哭失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悲意,哽咽着求道:“总算是一场骨肉至亲,你这个做姑姑的还要多担待了……”
虽然孟慧娘哭得悲痛,也让于清瑶心里不甚好受。可是在感慨之后,她却还是没有答应。
“大嫂,你也不必这么担心。三嫂虽然嘴上厉害些,可心肠却是好的。更何况还有三哥和母亲在,又怎么会怠薄两个侄儿呢?这个,你大可放心……”
听到她的话,孟慧娘的哭声立刻止住。抬起头来,看向于清瑶的眼神又显一片冰寒,大有怨色。于清瑶瞥见,忽然就觉得自己没有答应,实在是英明之举。哪怕她答应了下来,日后对两个侄儿掏心掏肺,只怕孟慧娘也会觉得应当应份,没有半分感恩之意吧?
两人目光相对,谁也没有说话。房中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外面传来若隐若现的哭叫之声……
就在这有些诡异的气氛里,帐中突然传出一声低吟。
好似被惊醒一样,孟慧娘收回目光,回眸望向帐中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厌恶。只是很快,她就掩饰起那抹异色。转向于清瑶,仍是一幅笑脸:“清瑶,我也知你是个心善的,就算不说,你也会关照两个侄儿的……”
说着话,她已转身往帐中走去,轻声唤道:“母亲,清瑶来看你了。”
“清瑶来了啊?”含糊混浊的声音,好像是一口痰卡在嗓子里没有吐出来一样。这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倦意,既熟悉又陌生。
于清瑶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又在帐前顿住脚步。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她甚至说不清自己是带着悲切还是有些惶惑。
合上眼,于清瑶深深吸了口气,才柔声道:“母亲,我来看你了……”
撩开纱帐,她慢慢走了进去。目光落在躺在床上去望向她的老妇,心神有刹那的恍惚。
真的是——老妇了没有半分雍容华贵之态。躺在床上的田氏好似突然老了不止十年。花白的头发,披泄在枕边,好似水草一般把那只剩巴掌大的脸拢住。
枯瘦的脸,满脸的皱褶,可是偏偏一双眼却出奇的大。这样四目相对,那混沌的眼神,仿佛带着些说不清的意味,让人不由得生出些许敬畏之心……
可是,在看清楚后,于清瑶的表情反倒更加平静了,“母亲,我来看你了。”迎着田氏的目光,她低声说着……
第五十四章 想说拒绝很容易
不知是不是没真了于清瑶的话,田氏转了转眼珠,却没有望向她。只是含糊地低问了句什么。饶是于清瑶耳目灵敏,却仍未曾听清田氏到底说了什么。
孟慧娘却俯下了身,似乎认真听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笑睨着于清瑶。道:“母亲说听到你来,她心里很是开心。还问,妹夫是不是一起过来了?不见人呢?”
虽然孟慧娘说得清楚,可是于清瑶却很怀疑田氏刚才是不是真的这样问了。只是既然问出来,她倒不好不答,就温言笑道:“夫君陪着我过来的,不过这会儿却是和三哥到书房去了。”
“和三弟——在书房吗?”孟慧娘笑着,可神情却有些古怪。于清瑶还不曾辩明她那更快到底隐含了什么,她已收了笑。转过身对着田氏笑道:“母亲,我和侯爷……夫君离京之后,有三弟、三弟妹照顾你,我也安心。想来,以三弟之能,总还是能重振家声的……”
这一番话,难免流出一丝酸意。别说于清瑶,就连田氏也似皱起眉来。
猛咳了两声,田氏含糊地唤了一声,于清瑶听着好像是在叫“锦绣”。孟慧娘已经笑道:“母亲,您又忘了。三弟妹说家中留不得那么多闲人,要打发人出去呢好像,四锦里也只能留两个,这会儿只怕还没想好要留哪个在您身边侍候着。您也莫气,媳妇未走之前,总还是能侍候母亲些时日的。”
孟慧娘说着话,侧过身,轻轻扶起田氏。又顺手扯了只隐囊过来倚在田氏身后。这些,原本不是孟慧娘做惯的事,可这会做来倒也利落,想来这些日子她也是没少做这种事儿。
坐直了身体,又被孟慧娘扶着喂了几口水,田氏似乎是有了些精神。虽然眼神仍然带着些茫然,可却渐渐有了些光亮。睨着于清瑶,她点了点头,沉声道:“听说,你们夫人打发你们夫妻俩去了乡下?”
“是,女儿身子不适,去庄上静养了些时日。”于清瑶笑着答话,面色平静如水,眼神也很是平淡。
可看到田氏眼中,却自然而然是在为自己的境遇而受掩饰。低声一叹,她低声道:“也是难为你了。若是从前,那赵氏岂敢如此?”
于清瑶笑笑,并不说话。
田氏睨着她平静的面容,忍不住摇了摇头,又道:“我只当你的性子好了些,可谁知却还是这般怯懦就算如今你身后没了娘家做后盾,可终究是他们林家名媒正娶的太太。总是这样忍气吞声的,可要过日子呢?”
“女儿记下了。”于清瑶微笑,温言道:“母亲莫再为女儿操劳,养病要紧。”
“养病?现在这样的情形,我能安心养病吗?一个比一个更不省心……”声音稍顿,她听着外头突起的一阵喧哗,掀起眉来,却到底还是压下了满腔怒意。只是回过头瞥着孟慧娘的眼神,多少带些怪责。
“若是你们从前什么事都肯和我商量,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冷哼着,她又转向于清瑶,叹道:“可惜那时你说购买祭田时,我未曾听信。若是当初多购些田地以作祭田,或许现在就不至于这样了……”
于清瑶目光微闪,却没有搭话。而孟慧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捶着床沿,田氏怒道:“去把我的四锦唤进屋来你去告诉老三媳妇,就说我这个做婆婆的还没死呢她若要卖了我的四锦,且等我死了再说就算是于家再败落,也不容她一个商贾女欺到我的头上来”
孟慧娘应了一声,起身就往外走,可是脚步走得却并不快。
田氏冷眼瞧着,哼了一声却没有催促。只是盯着于清瑶不说话。
抬眼看去,于清瑶只觉田氏的眼珠像两颗琉璃珠,没有半分温度。冷冰冰的让人心里发怵。
“清瑶,我知道你如今在婆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所幸当初我答应这门亲事倒也不是为了林家的门楣。”声音稍顿,她沉声道:“我听你大哥说,你夫君因与恭成王世子同窗,一向交好。甚至在暗中帮着他做事——此事可真?”
于清瑶心中暗叹,面上却一派恬静:“男人在外的事,我们做女子的还是少管为好……女儿幼循庭训,不敢逾越半分。”
她这一答,田氏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恨得大骂:“蠢货蠢货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教过你那么多,难道就只记得这个?便是记住了,可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是变通吗?”她气得抬手抚胸,又骂道:“是,自古有训:男主外,女主内,可这世上夫妇之间,又有几个女子全不知丈夫在外做什么的?似你这般愚蠢,要如何在深宅大院中生存?”
由着她骂,于清瑶只是垂首受教,可是却好似根本不曾看到田氏呼吸急促,一直抚胸的动作般,不曾上前侍候半分。
冷冷地瞪着她,田氏似乎也觉察出些什么,目光越发冰冷。也不再骂了,直接就道:“我来教你,你回去后,只照着我这样和你夫君说就是:你就说,怜惜母亲老迈,无人照料,还求夫君向恭成王世子求个情,请他代为上奉皇上,免了你大哥流放千里之苦……削了爵位,已经够偿还一切罪孽,就算清贫,一家人留在一处,也好……”
“母亲,”在她没有说完之前,于清瑶已经平声打断她的话。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望着田氏,于清瑶甚至还在微笑:“母亲,恕清瑶愚钝,不能答应您的要求——这样的话,我是不会同华清说的”
“你说什么?”似乎是没有听清于清瑶的话,田氏沉声喝问了一声,又冷笑道:“你是晕了头吗?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我又不是叫你做什么恶事,不过是同自己夫君说些话,你也不敢吗?”
“母亲,不是不敢,而是不愿。”于清瑶平静地答着,看着田氏,温言道:“母亲,您何苦如此呢?就连大嫂都看清楚想明白的事,您又如何会想不透呢?圣上已经下了旨意,明告天下的事,又有谁还能让圣上收回圣命呢?别说求恭成王世子,就是求到恭成王那里都是不成的。如果不是如此,您不找来姐姐,由她去求恭平王呢?”
“你、你个逆女”抚着胸口,田氏大恨:“你就是想看着你大哥被流放,想看着于家败落才甘心是吧?”
“母亲何出此言呢?于家败落,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一切,都是天意,怨得了谁呢?”淡淡说着,于清瑶并不曾因田氏的怒意而露出怯意。反是雪儿,骇得直往外站。
“母亲,事已至此,一切都不可挽回。可是,虽然于家现在没了爵位,可总算还有个落脚之处。再加上祭田所出,维持生活还是不成问题……虽然,这样的生活或许在母亲看来,混如地狱。可,却已远胜许多平民百姓。只要母亲放宽了心,不再多想那些事,也能像那些民间老妇一般安度晚年……如此,岂不甚好?”
“安度晚年?民间老妇?”田氏低声重复着于清瑶的话,突然间就放声大笑:“好一个安度晚年好一个民间老妇我田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我说话想我幼时,出生书香名门,幼受宠宠,艳冠两江。出嫁后更是荣华一身,富贵半世……却没想到,老了老了,居然被你这样一个贱人教训,说什么要我像民间老妇一样安度晚年?好,好,我还真是为于家养了一个知书达理,明辨是非的好女儿”
抿唇浅笑,于清瑶也不慌张,只是望着田氏,淡淡道:“女儿的话或许让母亲难过了。可是现在,除了那样做,母亲还能做什么呢?母亲,你自己很清楚的于家败了,再也回复不了从前的荣光。您,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生活——与其念念不忘,倒不如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大姐着想吧”
好似被捏住了七寸般,田氏原本还暴怒的情绪立刻有所收敛:“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母亲心里,对什么事都是清清楚楚的。只不过,之前一心想着大哥,就糊涂了我知道,对母亲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儿都让母亲心痛。可是,一边是留不住的,另一边却是不能再让你伤的,你自己总是要分数要办的。”
于清瑶淡淡说着,站起身来。笑望着田氏,平声道:“至于我,母亲就不必再操心了……当然,我知道在母亲心里也根本没有放得下我的位置……”她低声笑着,低声道:“在婆家过得如何,是我自己的事。就像母亲曾经说过的,在大宅院中生活,有很多情非得已……或许,以后会少来探望母亲,还请母亲体谅,莫要怪我……”
田氏眯起眼,冷冷地看着于清瑶的背影,突然问道:“因为于家败了,我这个母亲已成民间老妇,所以你这自以为已成为贵妇的小贱人,就敢这样同我说话,这样背对着我,这样教训我这个母亲了是吗?”
“母亲这样想?”于清瑶顿住脚步,回眸,轻声道:“我只不过是发觉原来说一声‘不’其实并不比我想像中的难罢了……”
第五十五章 雨过天晴好个天
不理田氏在身后,那一声凄厉的厉喝,于清瑶缓缓走出内室。虽然隔着一道门,仍能听到田氏怨毒的叫着她的名字。可于清瑶却仍是抿唇浅笑,不急不缓地慢慢走出去……
“太太……”低声唤了一声,雪儿有些紧张地叫道:“老夫人她……”
“不必管她,她再气也不会跟出来骂人……”于清瑶淡淡说着,虽然自知此刻她的神态和语气若被人瞧见,必会指她大不敬。可是,却仍压不下心底泛上的那一丝快慰。
好像,突然之间搬去了压在心头的大石,她一派轻松。
“雪儿,我们已经离开了于家……再也没有人能那样对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出去,穿过空无一人的暖阁,慢慢走进正厅。
在正厅里,看不见了沈盈盈,四锦却是一字排开跪倒在地上。似乎是对门外的吵闹全无反应,四个丫头只是在低声交谈,只是声音虽低,却有一些说不清的火气。
“行了,大家都不要争了。你们既然都说我是大姐,都肯信得着我,那这事,就由我说了算……”锦惠虽然一向少言,可是在四锦中,一向对外,就足以看出她甚得田氏看重。所以四锦之中,自然以她为首。平素,她的话,其他几个也是肯听的。
可是这会儿,她的话才说,锦葵就立刻说道:“锦惠姐姐,这话可是不妥。虽然你是大姐,可是这个时候,又怎能你一人说了算呢?刚才夫人和三太太所说,你们也听到了。虽然老太太在屋里恼了,可三太太却还是那个意思。说不得咱们四个中还是要卖出去两个了……夫人也说,卖谁留谁由我们自己商量。若是大姐你说话,那岂不是直接就要占了一个名额”
锦惠面色微变,看着锦葵,似乎想说什么,却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锦绣也慌忙道:“老太太如今还病着,平日里她就少不了我,我要是被卖出去,谁能那么用力照顾老太太,讨她欢心呢?我不能被卖掉的……”
锦惠听到这里,终于挑起眉,冷笑出声:“既然你和锦葵都觉得不能由我作主,那你们又想怎样?”
锦葵瞥了她一眼,沉声道:“事关重大,自然是要抓阄了。”
笑笑,锦惠也不反对,只是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锦屏。“锦屏,你觉得怎样?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帮你拿主意,你自己想好了……”
锦屏抬头看着锦惠,目光闪烁,却久久没有说话。
看她不说话,锦屏急得跳起身来,大声道:“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总之现在就抓阄,谁抓到了留,谁就留。若是抓到卖的,也别反悔,说三道四的……”
一转身,正好看到慢慢走出暖阁的于清瑶,锦绣眼睛一亮,急声道:“正好,二小、不,二姑奶奶来为我们姐妹做个见证”
目光扫过四个丫头,于清瑶根本就没那个兴趣。可是,她还未开口时,锦屏就立刻大声道:“我不必抓阄了我出去就是……”
她这一句话说出来,屋里的人都怔住了。锦绣怔怔地问:“锦屏,你说什么呢?傻了不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锦屏还未答话,锦葵已经急着叫起来:“锦屏既然不抓阄,那就只剩一个了,只要再抓出一个被卖出去的,就够了”
“锦葵”厉喝一声,锦惠沉声问道:“锦屏,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你自己想好了”
仰起头,锦屏的笑容仍有些怯怯的,一如往常一般温和。“惠姐姐,你不是也想好了吗?如果不是锦葵突然提出要抓阄,你不就已经决定了……”
因为锦屏没有说完的话,锦惠眼圈一红,转开目光,低喝道:“不要再说了”哽了下嗓子,她沉声道:“既然要抓阄,那就快点”
因为锦屏的话,锦绣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可锦葵却立刻道:“我去找纸笔……”
“二姑奶奶,劳烦你了。”锦绣的话,让雪儿直皱眉:“我家太太可没闲时来看你们做这些无聊事呢”嘴里嘀咕着,她歪着脑袋去看于清瑶,却发觉于清瑶一直默默地看着锦屏。
“锦屏姐姐也是怪可怜的……”雪儿嘀咕着,没有立刻去唤于清瑶。
“可怜吗?”于清瑶低喃着,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转身离开。“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要抓阄,那我今天就做这个见证人好了。就像锦葵说的,抓阄就要公正,所以这抓阄用的纸条,就由……雪儿来准备吧”
雪儿怔了下,愣了半天才低喃:“太太,我、我不太认识字……”虽然府里的丫头也多认识几个字,知晓规矩,处事之道,可她们这些和在老太太身边的四锦比,就差了很多。
“无妨,你只要在纸上画了圈就好,只要抓到带圈的,就是抓到了去……”于清瑶转过身,看着锦屏:“锦屏,现在就要抓阄了,你真的想好了不抓阄?你应该知道,被带出去,可就说不准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锦屏的手一直在发抖,眼睛忽闪着,掩不去那一抹畏惧。可是,捏着手,她却仍是哑着嗓子道:“没关系,我已经想好了。老太太身边还……”
“锦屏,”突然提高了声音,于清瑶沉声道:“你被卖出于家后,就和于家再无任何关系老太太如何,都和你没了关系。于家不会庇护你,也不会理会你究竟是被卖到什么家,或是卖到什么肮脏的所在……你,就像是一条失去主人的狗,只能靠自己讨生活了”
眼中闪着泪光,锦屏哽咽着,低泣出声,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却不曾说话。
取了纸笔过来的锦葵看得发慌,只恐锦屏反悔,又要增加被卖的机会,只一个劲地催促着:“快点写吧,雪儿。”
雪儿看看于清瑶,见她点头,便转过身去写抓阄的纸条。可看看锦葵,却又忍不住出声讽刺:“我只当锦葵姐姐平日里对人和善,总是姐姐妹妹的热络一团,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个死丫头,没大没小的,混说什么?”锦葵低声骂着,又要捅雪儿。
雪儿却把脸一仰,冷笑道:“锦葵姐姐,我现在可不是于家的人,你莫要忘了我现在是勇义侯林家的丫鬟”
“你……”被噎得脸色发白,可锦葵却还是把手收了起来,不敢再捅下去。
雪儿冷哼一声,也不理她,自己拿了笔,蘸了饱饱的墨重重在纸下画了个圈。又把另两张纸团了,背过身去,也不知弄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笑嘻嘻地把捧在一起的手扬了扬。
“我手里现在有三个纸团,你们一一取了就是。命运由天,莫要反悔啊”
她这一番做势,反让三锦面色更加凝重。看锦葵和锦绣不动,锦惠便上前一步:“你们不取,那就我先来。”
她才作势要伸手,锦葵已经挤上前来:“我先拿。”
锦惠哼了一声,也不抢,退后一步让锦葵先上。锦葵看着一直笑睨着她们的雪儿,伸出手,探入雪儿合上的双手中。手指在那三个纸团里转来转去,却一时决定不下来。
看她眨着眼,一直往自己手里看,雪儿猛地一合手,生生把锦葵的手夹住。“你再这样看,也看不出来,还是快点选一个。别耽误事了”
锦葵瞪着雪儿,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动了动手指,在雪儿手松开时,在三个纸团中拿了一个。只是眼一扫,瞥见雪儿带着笑的表情,她突然一凛,飞快地把手中的纸团丢下,换了另外一个。
这样的出尔反尔,让雪儿皱眉:“你选好了没?如果选好了就……”
冷哼一声,锦葵拿着纸条退开,却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看着锦绣挤上前,站在雪儿面前犹豫半晌,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把眼一闭,拿了一个纸团,手指一直哆哆嗦嗦地打开来……
没有去看两人,锦惠最后一个上前,直接拿起那个在雪儿掌心孤零零的纸团,径直打开。
“我、我……我可以留下了”狂喜地叫出来,锦绣喜极而泣。
而站在她身后的锦葵却脸色大变,愣愣地看着锦绣,又去看锦惠。“惠、惠姐,你的是?”
瞥她一眼,锦惠不紧不慢地扬起手中的纸条,空空如也的白纸,立刻刺得锦葵脸色青白一片。
“不可能,不可能……”她涩声低喃着,去打自己手中的纸团。纸条上那个墨圈好像一张咧大的嘴正冲着她笑。
锦葵一脚跌在地上,却立刻就爬起来,嘶声叫道:“不行这个不算数重来重来……”
锦惠冷眼看着她,没有说话。锦绣却厉声喝道:“什么叫不算数?锦葵,之前说抓阄是你说的,现在又说什么不算数你想样?难道非要你能留下了,才算数吗?二姑奶奶在这儿做见证人呢你别那么丢脸了……”
抬眼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于清瑶,锦葵张了张嘴,却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默默地看着锦葵,于清瑶并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看着缓缓往外走的锦屏,眼中闪过一抹说不清的意味……
第五十六章 大树倾倒自折枝桠
不理仍倒在地上哭得昏天暗地的锦葵,于清瑶慢慢走出正房去。看着锦屏好似游魂一样惨白着脸往院中央走去。口齿微动,却到底还是忍住没有出声。
想是不哭不闹的锦屏实在是院中诸多奴婢中的一个异数。就单只田妈妈回过头来看她,就连那一直在人群里左看右瞄的人牙婆子也回过头来看。
打量着锦屏,脸上露出些许笑意,那牙婆笑道:“这姑娘模样倒长得周正。只是这年纪,却是有些大了!”说着话,已经上前来,拉起锦屏的手看,“这手……难道是哪位贵人屋里专司绣活的?”
田妈妈看着不作声的锦屏,心里也是不好受。说起来四锦个个倒都是她瞧着长大的,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可谁叫主家现在这般光景呢!?她自己倒还算好,因为早就赎了身,不过是在府上当差,再卖也卖不到她身上来。等着帮三太太忙完这阵子,她这老婆子出了门,还能跟着家里那死老头子混吃等死。可这些丫头……
心底低叹,嘴上却快言快语地道:“这位锦屏姑娘乃是我们老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丫头。绣活之精,就是京里天绣坊的师傅也未必比得过。石妈妈,你心里可要有个数,莫要随随便便把这姑娘就打发了……”
那石婆子扭脸看看田妈妈,一挥手上的帕子,笑道:“我省得……这么多年了,我手上过过多少姑娘,说出来都让大妹子吓一跳。什么样的姑娘,我一打眼就知道值多少……你放心,我会给这位姑娘安排个好去处的……”
说着话,手已经在锦屏脸上捏了下。那滑腻微汗的手,在锦屏脸上滑过,锦屏的脸色越发惨白。睫毛上粘着泪珠,却始终未曾说话。
“锦屏姐姐实在可怜……”雪儿低喃着,看看于清瑶,却不敢多说别的。
于清瑶也不看看她。只扭过头去看,只是看来看去,却始终没有看到沈盈盈和孟慧娘的身影。只不知这本来该在院中作主的二人,这会儿跑到哪儿去了。
正在心中暗自思量,却突听到一声尖叫。
那尖叫,自后面耳房中传出,却并不是丫鬟们的尖叫,而像是孩子的叫声。短促而又尖利,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霸道。
“我不管!不管!你们要卖谁自管去卖,就是不许卖我和哥哥房里的人……你们要是把如玉卖了,谁陪我玩儿?谁在晚上给我暖床……”
眉毛一挑,于清瑶自然听得出这尖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房里的光哥儿。那如玉她也知道,是个比光哥大个两岁的丫头。从前她也是见过的,虽然每次都觉那在光哥儿身后永远都拍手叫好的小丫头惹人讨厌。可这暖床又是……
目光微瞬,她心中好奇。虽未往耳房走,却不由侧目相看。
大概,沈盈盈也是同她一般想法的。只听得耳房中沈盈盈一声冷笑,笑问道:“唉呦呦,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