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户人家第44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了静,才道:“我今天叫那石婆子帮我找的人,你不问吗?”
林华清停箸,笑了笑,顺手夹了片白炙春笋到她碟中。“你若是想同我说,自然会说,不说我又何必问呢?想来,你做事,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笑笑,于清瑶垂下头,默然片刻,才淡淡道:“我嘱咐石婆子帮我找的那个许婆子,原是在母亲院中当差的。去岁里在古吹台上你也曾见过一面——想来,你是不记得的。”一个当差的老婆子,林华清这样一惯清傲的哥又会记得呢?
于清瑶还在心中想着,却不想林华清忽然就笑起来:“我记得,你那时候出府,身边好像总跟着那个妈妈。后来,你好像说过一次要把那位妈妈要过来的……”
有些惊讶,于清瑶瞥了眼林华清,失笑道:“你真是好记性。是,那回三朝回门,我原是想同母亲把许妈妈要到跟前的。只是那天的事乱,没有机会开口。现在就只得托人找了……华清,这位许妈妈,很早就在母亲院里当差了。虽不比田妈妈受重用,可是有许多事都是她出面的……”她的声音稍顿,脸上浮上一种说不清楚的涩意。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夏天,天气热得让人受不了……我躲在房里,听见外面的知了一声接一声地叫得人心烦……我知道,不该跑出去看的,可是到最后却还是忍不住跑出去……我看见我娘被人推攘着,穿过园子……”眨了眨眼,于清瑶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转目望向林华清,涩声问道:“华清,如果我说,我想找回我娘,你会不会恼了我?”
掀起眉,林华清看着于清瑶,面带不悦之色。因他的表情,于清瑶心里难免忐忑。胸口发闷,她捏紧蜷起的手指,猛地抬眼望着林华清,就要说话。
可是不等她说话,林华清已经站起身来,绕到她跟前,坐下身,“清瑶,你这么问我?难道我在你心里竟是那么不通人情的人吗?”看着于清瑶怔忡的表情,他笑着握住于清瑶的手,柔声道:“清瑶,你我身世相近。同样都不是嫡出,而且亲娘又都那样……还记得那夜在相国寺偶遇吗?那一夜,你为亲娘点上长明灯……就是那个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很美……”
把于清瑶的手握得更紧,他低声说道:“我只恨,亲娘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就是我想找她、寻她,也无处可寻,子欲养而亲不在,此世间至苦。我自己已历这样苦楚,又会不愿你去寻自己的亲娘呢?”
声音有些哽咽,于清瑶望着林华清,低喃:“我、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华清,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那时候那般怯懦,竟然连最后送她一程都没有……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恨着自己……”恨足了两世。
轻轻拍着于清瑶的肩,林华清故意轻快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岳母大人了,等找了她老人家,我们就把她接到桃花山庄去住——可好?”
也知道真找了亲娘,也断不可能接到勇义侯府来。听到林华清的话,于清瑶自然是点头答应。有心感激,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已被林华清用手指抵在唇上。
“娘子,你可知我当初答应你时,心里在想着什么?又为什么会那么想?”
于清瑶眨了下眼,心中暗忖:之前你不是说倾心于我?这会儿又来问这些……
心中想到此处,她不由面色一热。脸上已现出绯红之色。
林华清看着她的面色,不由心动,身子前倾,俯下脸去,竟在她面上轻轻一啄。于清瑶大羞,慌忙回头去看,才知不知什么时候,几个丫头早就退出了门去。想是之前见他们说话,就刻意回避出去的。
没看到丫鬟们,她涨红的面色总算稍有缓和,却仍是轻轻推了推林华清,面露娇嗔。
林华清低笑,手一拉,却把她拥入怀里。静默片刻,才道:“那时候,为着染坊的事,你总是偷偷溜出来,借口往相国寺礼佛,却又悄悄跑出去……”
于清瑶“呀”的一声,惊讶地睨着他:“这,你也知道?!”
“无意中撞见过罢了。”林华清微笑,目光温和中满含深情,让于清瑶不由又把头垂下几分。“或许,你不记得了……”林华清淡淡笑着:“如果不是恰好落在你身后半步,我却不知你竟帮我为我母亲的长明灯添过香油……”
看着于清瑶眸光一亮,似乎已经想起来,却又有些疑惑的表情,他笑着解释:“那次我有些事,晚了两日去……其实,就是我不曾及时续香油钱,那些和尚也不会任我母亲的灯熄去。可是,你却是第一个除了我之外为我母亲续香油的人……”
声音清冷,带着无限的怅然,满怀的凄伤。这听似与平常似乎并无两样的声音,让于清瑶不由心底一颤,反手握住林华清握着她的手,虽然没有说话,却是送上无声的安慰。
林华清转目看她,不由笑了起来:“其实,有件事,我很早之前就想和你一起去做了。可是你我成亲不久就被送到乡下,竟一直没有做……娘子,可愿陪我?!”
没有说话,于清瑶只是郑重地点头。不知道林华清要带她去做什么,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在乎。或许,有一天,她甚至愿陪着他去往天涯海角,而不问上一句“去哪里?为什么”吧……
不是去天涯海角,甚至连城都没有出。没有乘车,就那样和林华清共乘一骑。虽然夜色渐至,可是那样被他揽在怀里,坐在一匹马上穿街过巷,于清瑶脸上仍有些发热。可这样的事,做了一次、两次,也便会习惯了吧?反正,她的夫君是个荒唐惯的……
到了相国寺外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弯新月,自树梢后渐渐升起,斜挂在飞翘的庙宇屋檐上。
或许,站在屋脊上,就能摘下那弯新月吧?!
夜里的相国寺,远没有白日的繁华。冷冷清清的,哪怕是夏初,仍透着一股清寒之意。山门紧闭,林华清却仍在山门前的广场前停下马来。也不系马,他轻轻拍了拍那匹赤驹,任它缓缓走开,不知踱到哪儿去吃草。自己却拉着于清瑶往寺后绕去。
相国寺极大。沿着红色的围墙,于清瑶都不记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一扇小门。不知林华清闹的,竟是三两下,就把那扇角门打开了。拉着于清瑶,沿着青石小道三绕两绕,竟是来到禅堂之前。
未到禅堂前,于清瑶已经恍然。待看到那座长年点着长明灯的禅堂,她心中就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月色清冷,两个人手挽着手,并肩立在禅堂门前,一起轻轻推开门……
满室烛光,清柔似水……
轻易的,就寻到那两盏与他们最亲近的人的长明灯。不均而同的,两个人都执起灯来。一转身,目光相对,不由同时笑了起来。把两盏灯,并排放在一起,两人并排跪下。
“娘,我想要你见见清瑶——我的娘子!”林华清低声说着,声音里带着发自内心的笑,与平时对着赵氏时是完全两种不同的感觉。“其实,娘之前也见过的……可是,那时候她还不是我的娘子……”
于清瑶静静地望着林华清,在他的声音稍顿时,柔声道:“娘亲,儿媳给您请安了……”顿了下,她转过头看着另一盏长明灯,望着那似乎特别亮眼的光焰,笑道:“娘,这是我的——夫君……”
第六十一章 意料之外的访客
睁开眼,望着满室昏光,听着外间林华清低低的声音,于清瑶不觉抿唇微笑。
昨夜,虽然不是在华堂文厦,没有披红挂彩,更没有如云宾客。可偏偏,在她心底里,却似终于完成了项重要的仪式。甚至,禅堂昏光中,那份恬静淡然,让她恍忽觉得是在那一拜之后,才真正成了林华清的妻子。那是种很微妙的感觉。她说不清楚,可是她知道自己很欢喜、很快活……
趁夜而回,不知真是林华清武艺超群还是的,竟然没有惊动相国寺众僧。纵马缓行,漫游夜中京华,不什么时候时候,就下起雨来。明明已是夏初,却居然夜雨绵绵,一如初春时一般缠绵多情。虽然回到府中时,满襟微雨,可兴致却格外的好……
“太太若一会还没有醒,也不要去叫她……嗯,就去宣华院中回话,说昨夜我回来得晚了,累得太太疲累,染了风寒,我逼着她躺在床上捂汗就是……”
听到外头林华清一本正经地叮嘱雪儿,于清瑶躺在床上,忍不住脸上发烧。在乡下呆久了,人总是发懒,礼数上的确是有些疏忽了。若是从前,她哪儿会睡到这个时候?可是,林华清为她找的这个借口也实在是……
若是旁人想歪了,只当她……
摸了摸滚烫的脸,于清瑶急着叫道:“雪儿,进来服侍我起身。”
雪儿在外应了一声,可撩帘进来的却是锦屏。于清瑶目光微闪,却没有多说什么。锦屏往常侍候着老太太侍候惯了,比起雪儿她们更细心十分,动作又轻又柔,再加上这会似乎是刻意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周到之处,让于清瑶不得不叹息。
“我看,该叫雪儿好好向你学学才是,若是她有你一半细心,我可就放心了。”笑着赞了一句,于清瑶看着锦屏脸上有些发涩的笑容。便笑道:“我昨日说的话或许严厉了些。可你也不用那么怕,我是怎样的人,你也是清楚的。只要你好好做事,就安心在我身边做下去吧!就是日后,你要出嫁,我也会照着府里从前的规矩,由你自行择,断不会强迫你半分。”
锦屏抬起头,瞥了眼于清瑶,眼底闪过不安之色,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沉默片刻后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看着锦屏退下,于清瑶便笑起来。也算是锦屏知机,没有对她说什么“母女情深,养恩大如天”之类的话,若她真想借机劝她去看田氏,那就不能再留着她在身边了。
洗漱完毕,未尽早餐,就和林华清一起赶着往宣华院去。昨夜睡得太晚,在路上忍不住掩面打哈欠。被林华清笑眼睨着,她不免尴尬……林华清却只笑:“我家娘子这般慵懒之态,却是少见。这般诱人暇思,让为夫好生想把你藏起来呢!”
知道林华清不过是说笑,可是饶是知道,仍觉心中甜蜜。于清瑶睨着他,也想似那些娇媚女子一般娇嗔浅笑,可是眼波转去,对上林华清略带戏谑的目光,她先笑起来。
初夏光景,园中百花盛放,于清瑶立在花丛前,璨然大笑,让林华清看得呆住。虽然没有说话,可眼神却越来越温柔。
“娘子笑起来是最美的……”他低声说着,居然是用一本正经的神情说赞美之言。看惯了他带笑的表情,他突然这样说话,于清瑶不免怔住。只是想想,笑容却越发灿烂。
略显张扬的笑声,惹得正往这边来的何氏隔得老远就笑问:“四弟妹有什么高兴事了?竟笑成这样,可要说给嫂子我听听……”
目光微闪,于清瑶睨着林华清,在走过他身边时,忽然大胆地轻轻捏了下他的指尖,只是轻轻一捏,便立刻松了手,迎上何氏。口中只道:“我就是远远瞧见二嫂,太高兴了,才笑的……”
听着于清瑶和何氏的低语,林华清蜷起手指,轻轻摩挲着被于清瑶捏过的指尖,淡淡勾起嘴角。
那样大胆,于清瑶自己都觉惊讶。可是,心底里却是窃喜的。因着早上那一触即分的触碰,她一天的心情都很好。
从宣华院中回到兰院,用了早餐,林华清就出了门。虽然未曾和旁人说,却是悄悄和于清瑶说了要去趟恭成王府的。男人有男人要做的事,于清瑶却是不问。送走了林华清,就唤过雪儿,商量着要去梁坊上转转。
嫁了人,虽仍是豪门侯府,却比做姑娘时自由许多。尤其是她这个夫君又是出了名的荒唐。所以,赵氏连带着对她这个媳妇的管束也并不算严格。之前在宣华院中,不过是用往相国寺进香做借口,就被允许出府了。
商量好了,还未出得兰院,却突有二门上的婆子来报。只说“有客来访”。
回京之事,算是低调,可没多少人知道。这样突听有人来访,于清瑶不免惊讶。虽然锦屏在一旁难掩惊喜,提醒着她:“快至端午,许是老太太……太夫人那边来给太太送节礼来了吧!”
抬眼瞥了锦屏一眼,于清瑶虽不说话,可心里却一早否定了锦屏的说法。现在这个时候,沈盈盈忙着收权,于重山忙着拉拢关系想另起炉灶,而原本管着这些事务的孟慧娘又忙着过些日子离去的事情,又有谁会起这个心呢?就是锦屏一心惦记着的老太太,这会大概仍忙着感伤、叹息,更是想不起送什么节礼了。
不过,不管是谁,既是上了门,总是客。打定主意,便叫雪儿去迎客。雪儿最爱跑腿这些事情,做这类的事情总是爽利得很。她这头刚刚在正厅里坐下了,雪儿就大步走了进来。随在她身后的客人才进了院,她已跑进厅来。直接就低叫:“太太,你猜是谁来了?”
也不用于清瑶猜,雪儿的话音未落,她已经看到走进院里的究竟是什么人。
隔着门,目光遥遥相对,来客立刻双目泛泪,几乎是一溜小跑,就奔进门来,一矮身,就先跪在地上,口中只叫:“好姐姐,你救我一救……”
看着就那样直直地跪倒在地的叶吟霜,于清瑶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是叶吟霜前世欠了她,所以这世总在她面前做这般凄凉之态?还是她真的跪了太多次,连膝盖都软了?
默默看着叶吟霜,想起前世记忆里那个总是掩着嘴,眼中尽是娇媚笑意的女人,于清瑶忽然间就笑了起来。
“你是做什么?好好的,一进门就跪下,成何体统?!知道的,是你要有求于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母夜叉,吓得你狠了呢!”于清瑶开着玩笑,又笑道:“吟霜,你还是起来说话吧!就算你这样跪下,我也不一定就真能答应你什么……”
话虽是这样说,于清瑶却没有叫两边的丫头过去相扶,而她自己,仍是稳稳坐着。
叶吟霜静默片刻,想是也觉无趣,自己就爬了起来。拍拍裙上的灰,她怯生生地往前凑了几步,站在于清瑶面前。未语泪先流:“我知道,之前得罪过姐姐,姐姐就是恼了我,也是应当的。可是,这次的事真是关乎生死。要是姐姐你不帮我,我真的要一头撞死在这儿了……”
冷眼睨她,于清瑶冷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叶吟霜,你若是真有那样的傲骨,只管去外头撞死在侯府外头那对石狮子上!我不拦你……”
吃她一喝,叶吟霜的脸色一白,忙改口道:“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无路可走,才说出那样的话来。又敢威胁姐姐呢?”
于清瑶冷笑,耳尖地听到五儿低声嘀咕:“这位什么小姐,和香坠似的……”
嘴角微牵,于清瑶敛去笑,只是冷冷地看着叶吟霜。平声道:“你也不必叫得这么亲,虽然咱们算是亲戚,可若说姐姐,你那姐姐可不是我……”
叶吟霜眼中闪过一丝怨意,却仍是凄声道:“清瑶姐姐,你就瞧在我二姐、不,瞧在我大姐的情面上,帮我一帮吧!”
于清瑶目光微滞,想起叶白霜,心底就有些不自在起来。顿了顿,她才问:“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我可是先说好,我人微力薄,恐怕是帮不上你的忙的……”
“帮得的帮得的……”叶吟霜忙往前凑了一步,低声道:“姐姐,只要你点点头,和林说一声,就能救我的命了……”
扬起眉,于清瑶似笑非笑地睨着叶吟霜,声音仍是平淡:“我不知道自己居然一句话就能救人……只是不知道,你想要我为什么而点头,又要说什么话呢?”
叶吟霜瞄着于清瑶,眼珠不自然地转开:“姐姐,你是知道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的。在她眼里,除了钱就再没有别的……一个贱人生的儿子看成宝似的,却把我们这些女儿当成草。不管是哪个,为了钱都可以卖掉。之前是大姐、二姐,现在,就轮了我……”
说着话,她捂住脸,失声痛哭:“我叶吟霜再怎样,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又能被卖给一个商人做妾呢?更何况,那人、那人……根本是个不中用的……”
这话说得虽然含糊,可于清瑶却立刻就明白过来。不过略想了下,她就别过头去。几个丫头,雪儿歪着脑袋,全不明白。而坠儿和五儿似懂非懂,隐隐有些羞意,锦屏别过头去,只是低头,偏是香坠却是一脸古怪,直盯着叶吟霜看,显然是明白叶吟霜到底是说什么的。
睨着香坠,于清瑶突然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叶吟霜今天,叫她姐姐的次数可是够多的啊!
第六十二章 是缘是孽今生不想再有瓜葛
目光微闪,于清瑶默默看着叶吟霜,虽然没说话,可是冷沉的目光,让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叶吟霜却渐渐不自在起来。
“姐姐……”低声唤着,她扭捏地抽了帕子掩了嘴含羞带怯地笑着,“又不是第一次见,您这样看,我……”
“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清瑶低声笑问,却在叶吟霜羞笑时,突然冷笑出声:“原来你还知道不好意思?!我只当你既然蛮蛮撞撞地闯上门来,早就已经不知羞臊了呢!”
这话说得露骨了,全不曾给叶吟霜留半分情面。当着几个丫头的面,叶吟霜的脸色就不大好看。虽说她今日的确是豁出去了,趁着母亲看得松了些才跑出来的。可说到底之前她在叶家也是一身娇纵惯了的。这会儿被于清瑶这样当面喝斥,心里腾地一下就火了起来。可是目光落在于清瑶脸上,不知为什么,她那股火气竟又渐渐压了下去。说起来真是古怪,为什么她总是从心里头对于清瑶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之感呢?!
抿了抿嘴唇,叶吟霜笑得尴尬,“好姐姐,你就不要笑话我了!你也知道,我一直以来都一向敬服姐姐。若姐姐真的……我日后定会好好回报姐姐的……”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脸上却闪过一抹羞色。
于清瑶定定看着她,心里越发不自在。看着她那笑,活似吃了个苍蝇般恶心。
虽然叶吟霜还没把话说清楚。可是她心里却已先生了疑心。许是疑心生暗鬼,听着叶吟霜的话,她更觉得自己所猜可能是真的了。
到底是缘是孽?前世今生竟是摆脱不掉叶吟霜的纠缠了!前世也就罢了,杜东元本就是那样的花花太岁,荒滛无度。除了叶吟霜外,还有不下五六个小妾,就连青楼妓馆中赎出来的花魁也有。只不过,叶吟霜是其中争风吃醋,对她使脚绊最厉害的一个罢了。如果不是因为她做得太过,她甚至不会恨她……
可是今生,她刚刚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和林华清一生一世一双人,相守白头之时,这个叶吟霜居然就又冒了出来!
听她那话,什么只要她说句话,点了头就能救她一命,又什么姐姐,好好回报她?!分明就是打着嫁入勇义侯府来做妾的主意……如果她任由叶吟霜说下去,只怕不出一刻钟,什么姐妹同侍一夫也是佳话的蠢话都要说出来了。
胸口闷着一口气,于清瑶冷眼看着叶吟霜,神情间丝毫不掩厌恶之色。“好了,你也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竟不知,你能有什么回报我的……”
别过脸去,她看着雪儿,直接道:“打发个人去叶家,告诉白老太太一声,就说她家三小姐现在在咱们侯府,请她派人来接……”不理急着拦阻雪儿的叶吟霜,她只沉声道:“你若是不让我派人去叶家,那现在就趁早出去!白老太太是什么脾气?找不到你,怕是要告到衙门上去的,我可不愿担上拐带宦门千金的罪名。”
叶吟霜无奈,只得放过雪儿,可看看雪儿的背影,却是一跺脚,直接扑倒在于清瑶面前。“好姐姐,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你这样让我娘把我带回去,岂不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把你往火坑里推?叶三小姐,你太抬举我了。我区区一个妇道人家,哪儿有那么大能耐呢?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这样私逃出来,岂非不孝?!就是你有所避忌,也该去和母亲说明白了,现在跑到我这来要死要活的又算是什么事儿呢?”
看叶吟霜不吭声只是哭,于清瑶想了想,又道:“其实,你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的话……就因为那些混人说的混话,你就断定眼前的不是一桩好姻缘,岂不是荒唐?!难道说,你还是想嫁给我五哥?”
叶吟霜的哭声一歇,续而又起。抬起头来,她满面泪水却不曾抬手去抹,只是涩声道:“如今你我两家已成世仇,就是我对五哥他……又能再续前缘呢?说来,都是我和五哥命苦,也怨不得他人……”
一番话说得动情,倒好似她和于钰真是被活生生拆散的苦命鸳鸯一般。于清瑶听得皱眉,忽地一声冷笑,毫不掩饰地沉声道:“这里没有旁人,你也不用说得这么可怜!你决意忘了我五哥,难道不是因为我们于家落败,五哥前途未卜,说不定会连累你吃苦受累吗?”
被于清瑶说破,叶吟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虽然不承认却也没有立刻反驳。
于清瑶睨着她,平声道:“若我说,你也不要先报怨。还是先好好盘算一下这门亲事到底是好是坏再说吧!那位杜大官人,我倒也曾见过一面,人倒是生得相貌堂堂,虽说年纪大了些,可这也不碍什么事的。再说了,我可听说杜家是江南富商,你若嫁过去,自然是锦衣玉食享之不尽……”看着眨巴眼的叶吟霜,她又笑道:“至于说到妾,那就更无所谓了。那位杜大官人可曾娶妻?”
被于清瑶的话闹得有些发蒙,此刻她一发问,叶吟霜立刻下意识地摇头,“好像说现在仍未娶妻。可,他家里有好几个妾呢!”
“既未娶妻,你又怕什么呢?”前世里,杜东元就是年纪不轻了却仍不曾娶妻。只为着他对官宦之家的女子有不可言的癖好,一心想要娶个名门贵女。今生想来还是那个心思了。
“吟霜妹妹,你这般年纪,这样姿色,又有那般手段,对付几个妾,还不是轻巧得很吗?只要你把那心思用在那位杜大官人身上五分,还怕他不把你捧在掌心上当成宝一样的宠着?!我却不知,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了?不是我狠心,话说得刻薄。似你这样,抛头露面出入公堂的女子,还能嫁入豪门高户做正头太太吗?说不得,只能嫁个穷儒,苦寒度日……如果真是那样,却又委屈了你这般颜色!可,就算你能嫁入豪门,也多半一样是妾,说不定还是那些年纪大、身体弱,一大把胡子的老男人的妾。上有正妻打压,下有妾婢争斗,你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耗尽于斯?你,甘心吗?”
不知是不是被于清瑶的话所打动了,叶吟霜双手交握在一起,脸上也似突然染上了一层胭脂,闪着红光。呼吸有些急促,她的胸口起伏着,好似正在挣扎不已。
于清瑶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接过锦屏递过来的茶,轻轻啜了一口。
锦屏偷眼看了一眼于清瑶,看着她唇边那抹笑,心中更觉凛然。觉察到于清瑶转过头来,她忙低下头去。
目光在锦屏脸上一扫而过,于清瑶笑了笑,只当没有留意。锦屏记忆中的那个于清瑶,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只会缩在一头,手足无措呢!现在这个侃侃而谈,以利相诱的她,一定让锦屏觉得有些怕吧?不过也好,她知道锦屏现在心中一定还无法忘记旧主。她也不强求她立刻忘却,那种有了新主就立刻忘掉旧主的人太过无情,也让她心觉不安。可是,不忘旧主,那就让她对自己这个新主心生畏惧吧!这样,她才会不敢多生二心……
于清瑶好整以暇,一派悠闲。而叶吟霜却是站在那里,天人交战,苦恼不堪。
一忽觉得于清瑶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一忽又觉得于清瑶根本就是在诓她,反正要嫁给商人作妾的又不她!可细想想,她想的那如意姻缘,也未必就如意。想当初,如果她不是推三阻四,也轮不到二姐嫁给姐夫了。看看现在,于家败落至此,可姐夫却带着二姐往外头做官,逍遥快活。如果当初她,那现在享福的就是她了……
如果,她这一次也是看错了,那办?!
咽了下口水,她看着于清瑶,心里又慌又乱。她刚才把话说到那样,于清瑶是不是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分明就不愿的吧?!
想起刚才于清瑶“上有正妻打压”的话,她不由得眨巴了下眼睛。看着于清瑶平静的脸,下意识地去捂胸口。为什么,她一看到于清瑶就总觉得心慌呢?难道,她真的怕了于清瑶?
皱起眉,叶吟霜捏紧了掌心,终于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姐姐说的不无道理。这门亲事,我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于清瑶闻言,抬眼看她,笑盈盈地道:“是该好好想想!其实,总是亲戚一场,我也希望你过得好的。可,”声音稍顿,于清瑶沉声道:“吟霜,有句话你刚才说得没错!你我两家,已成世仇。纵是从前有所交集,可在这之后,也还是少见的好……是缘是孽,都是过去的事了!从此以后,我不想再同你、同你们叶家再有任何瓜葛。你,也不要再这么冒冒失失地跑上门来了……”
猛地起身,盯着叶吟霜的眼,她寒声问道:“你可记清了?!”
被她这一问,问得怔住,叶吟霜愣了好一会,才脸色发白地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看着她的背影,于清瑶没有相送之意,只是慢慢地坐下身去。
不管前世有多少恩怨,这一世,再也不想有任何瓜葛……
第六十三章 总觉艳阳高照
恰好和叶吟霜擦肩而过。雪儿低喟了一声,扭过头看看失魂落魄般头也不回的叶吟霜。“咦”了一声:“我还当得白老太太亲自来抓她,她才肯回呢?怎么这会儿就……太太,还是你有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瞥了雪儿一眼,于清瑶的笑容里隐约有些感伤。前世里,如果没有叶吟霜,雪儿或许就不会代她而亡。说起来,其实雪儿才是叶吟霜的大仇家才是。这一生,叶吟霜没有机会对她使坏,也没机会害雪儿。可说来奇怪,一向性子很好的雪儿却对这位亲家小姐很是厌恶。倒似冥冥之中,前世怨已渗入今生的厌中。
摇了摇头,于清瑶甩开那抹古怪的心思,笑着起身:“时候不早了,现在就走吧?”
雪儿愣了一下,立刻就喜笑颜开。“我还当刚才被叶三小姐这么一闹,小姐就不出门了呢!”
于清瑶笑笑,也不答她,只回过头去叫锦屏:“你同柳絮也是相熟的,这回正好也见见她。”
锦屏吃了一惊,有心问却到底又把话咽了回去。昨个儿她初来时,就发觉原本陪嫁到勇义侯府的柳絮不见了人影。她原本想要问雪儿的,可偏偏她初来乍道,却被分了和那两个小丫头住一个屋里,夜里根本没有机会和雪儿说话。那个妞儿又是个一问三不知的,而香坠只说太太不要柳絮姐姐侍候了,就打发了出去。听得也越发觉得惶恐。这会儿听到去见柳絮,她还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锦屏的面色,于清瑶挑起眉来,却没有说话。让锦屏去见见柳絮,她也不过是想让锦屏安下心,好好做事。说到底,柳絮也曾在老太太院里做事,虽和锦屏没有和锦绣一样交好,可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可如果锦屏不明白她的用意,她倒也没有那份闲情致意去理会锦屏的心思了。到底,她也不过是一念之仁,才买了锦屏入府。未曾相处日久,她本就不曾要为这个丫头思量更多。
照旧是叫了陆富贵赶车,一行人出了府,直奔繁华街市。上了大道,就瞥见前面熟悉的身影。却是叶吟霜低着头,一路蹒跚而行,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一脸踌躇。
马车擦身而过,于清瑶搭在窗边上的手指连动都未动半分,浑似根本就没有看到叶吟霜一样。就像之前说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叶吟霜不再闯入她的生活。那前世种种她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与其烦恼,不如见若不见。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总是过好了自己的日子更紧要。
“快点、快点……”尖利的女声在街上爆出。于清瑶讶然看去,只见前面街口,一辆旧车飞驶而来。看那老马跑得忽哧带喘,分明已是极限,可偏偏那从车里探出头来的老妇却仍是大声嚷嚷着,叫把车赶快点儿。全不顾她那胖乎乎的身子几乎就要栽出车外来。
看得目瞪口呆,于清瑶还没反应过来。雪儿已经“哈”的一声笑出来:“是白老太太呢!太太、太太……”虽然说得含含糊糊,可那兴奋的神情分明就是有意回头去看热闹。
想来,叶家母女当街大战,着实有趣。
于清瑶却只是瞥了雪儿一眼,淡淡道:“他人闲事莫要理会。”甚至连趴在窗上往外看的意思都没有。
雪儿大感失望,看看于清瑶那平静无波的面容,有心撩帘往外看,却又讪讪地收回手。自嘲道:“也没什么好看的,白老太太打人,我也不是没见我……”
于清瑶垂下眼帘,好不容易收起嘴角的笑,却不应声。直到马车停下,外头传来陆富贵与人说话的声音,她才抬起眼望出去。
隔着纱窗,隐约可见正有人自街边的店铺里快步赶出。而外头,陆富贵正和人笑着嚷嚷:“初五,你个小子,别以为当了掌柜就真是了不得了,还不快来迎太太……”
“富贵叔,你这是在说什么呢?大街上,你还是不要这么大呼小叫的好。”陆初五的声音里隐约带着不悦之意。
于清瑶听得清楚,目光不由微闪,心里已有了盘算。
车门一开,一打眼看去,却是柳絮灿烂的笑脸。想是刚从店里跑出来,脸上一片绯红。门一开,先脆生生地唤了声“太太”。
于清瑶冲她一笑,在雪儿和锦屏先后跳下车,摆了马凳后,才踩着马凳缓缓下了车。她刚一下车,陆初五就迎了过来。笑着施礼道:“太太来了……”
陆初五的礼还未全尽,于清瑶已先笑了起来。虚扶了下,她温言道:“陆掌柜无需客气。又不是府里的人,如今你添为掌柜,又是一大股东,早就不该再行这么大的礼了。”
之前这样的话,她不是没有对陆初五说过。可是却还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说。她这话一说出口,原来对陆初五大呼小叫过的陆富贵脸上就白了。看着陆初五,眼神很是复杂,说不出是羡慕嫉妒还是有点畏惧。
陆初五眉毛动了下,可表情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倒有那么点宠辱不惊的意思。只是笑着弯了弯腰,道:“太太里面请吧!”
和他一起迎出来的伙计们分列两边,看着陆初五的眼神里尽是恭敬。于清瑶看在眼里,更觉得自己刚才给陆初五这个面子没有给错。去岁她还未嫁时,也曾来过几次这间最后命名为“昌隆”的布行。那时候,铺子才开,伙计们对陆初五这个掌柜也不过尔尔,可现在才过了不到一年,这些伙计都已成了陆初五的得力助手。就是染坊那边,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虽然陆初五得了伙计们的忠心,她却并不惊惧。人心齐家业昌,她既然把生意交给陆初五打理了,就不能总是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的。如果那样,陆初五施不开手脚,这份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当怕是就要散了……
而且,虽然大周朝对女子管束并不比前唐更严。可是到底一个女子出面做生意诸多不便。她之后还有许多要仰仗这些在外的管事,若才一个陆初五她已容不下了。日后还怎么赚大钱呢?
于清瑶心中正想着,冷不防柳絮上前抢在陆初五身前。笑着挽住了她的手臂。“太太,难得您来,之前‘昌隆’您早巡视过多次,可却还没有一次来过我的铺子。您还是先去我店里吧?”说着话,竟是抬眼横了一眼陆初五,颇有些挑衅之意。
冷眼旁观,于清瑶暗笑在心。柳絮是个一向稳重的人,哪怕是不喜欢哪个也少有这样表情外露的。可看她对陆初五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格外不同……
这样的话,自然不会说破。她看着吃了鳖却只是摸着鼻子苦笑的陆初五,果真顺着柳絮的意思转身往“昌隆”的隔壁走去。
其实,原本两家铺子是一家的。只不过之前柳絮接管瓷珠生意后,就在旁边另租了一间小铺子,而且独立打出了招牌。虽然柳絮也曾写过信说过这些,可于清瑶却还是第一次到这间“珠圆玉润”来。
门上招牌并不大,可和旁边特意漆了金漆的昌隆不同,这间珠圆玉润的招牌却很是别致。大概走遍整条街,也再看不到这样出心思的招牌。竟是把那瓷珠镶在招牌上,生生镶出了珠圆玉润四个字。迎着阳光,色彩斑驳的瓷珠闪烁着别样的光彩,看起来竟似彩虹一样悬在门上,煞是惹人眼目。
看于清瑶满脸赞赏之色,柳絮就笑起来:“太太从前就说过,咱们做的这门生意,比的就是个心思。所以奴婢就在这些上头多花了些心思。”目光转开,看到锦屏,她便笑道:“从前锦屏姐姐帮着做的那些款式,现在店里也还一直卖得很好呢!”
锦屏牵起嘴角,笑得勉强,眼中更是掩不住惊讶。她还记得柳絮那时候的确是拿了好些瓷珠过来让她帮忙串手链、珠花什么的。她只当是作耍,却从不知原来那时候二小姐、不,是太太,竟已在外开了铺子。而且,据说被打发出府的柳絮,居然做了女掌柜!这样的事,她委实从来都没有想过。
眼角瞥过锦屏的面色,于清瑶也不说话。慢慢地走进铺子,人还未站稳,已有一个长相甚甜的少女迎上前来。先是施了一礼,才道:“如茵见过太太。掌柜的,里头已经准备好了。”
于清瑶看看那自称如茵的,再转目看了看这铺子。倒更觉有趣起来。这铺子,可是小。小得竟不像是个做生意的地方。除了四面墙上的架子上用盘子装了些瓷珠、玉珠、珍珠等珠子,又挂了些做好的样品外,竟再无其他。
看她的表情,柳絮嘴角便翘了起来,似乎自离了府后,这丫头便更多了几分自信和活力。
“太太,请随我这边来。”众人随在她身后,穿过那道垂下的珠帘,竟是来到了一座小院。虽然院子仍是不大,可才过那间小室,便立刻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虽无太美的风景,可这间小院,却也遍植香花。正中,却是一株老桂花树。虽然不是开花的季节,可那片片油绿的叶子却也着实喜人。墙角的大缸里,几杆莲叶探出,招摇着身姿。莲叶间,又有几条锦鲤静静游浮,更让这座小院平添几分宁静之意。
于清瑶转目四看,忽然间就明白过来柳絮这番安排的用意了。转过身,她还未夸柳絮,柳絮已笑问:“太太,是里面雅室奉茶,还是桂花树下品茗呢?”
第六十四章 心有所惧是为何
坐在老桂树下的石桌旁,轻啜香茗。仰起头来,阳光自树梢枝叶间洒落一片温柔。让这座小院,更显恬静。
转目看向柳絮,于清瑶真心地赞道:“柳絮,你果然是用了心思的。这次做得极好。”
柳絮并不掩饰心中欢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