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户人家第53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追赶着赤焰。可偏偏从头到尾,却都是差了赤焰一个马身。每每它快要追上赤焰时,赤焰都是快奔几步,竟似轻轻松松就越过了它。
眼看就要奔到终点,林震昌又气又恨,瞪着林华清的背影,怒目圆睁,额爆青筋。不知是慌了神还是一时迷了心,竟突然扬鞭抽向林华清的后背。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可是林震昌这样的大动作,场外众人却是看得分明。眼看那道鞭影蛇一般飞向林震昌的背脊。于清瑶惊呼一声,只觉脚下发软,几乎一脚跌倒在地。
在她身后,林阔海“呀”的一声,怔怔地道:“这老三,怎么能、怎么能……”林若峰不知是怎么想的,声音叫得格外大:“这不是背后偷袭吗?老三是疯了还是怎么了?怎么能对自家兄弟下这样的毒手这要是传出去,可能什么事了……”
只有勇义侯,沉着脸,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
身后飞鞭而至,林华清却仍似毫无所觉,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半分收敛。可是,就在那条马鞭鞭稍要粘到他身上的时候,林华清却突然身子一扭,猛地回手,一把抓住马鞭。
回眸睨着面色难看,说不清是愧是怒的林震昌,林华清淡淡笑问:“三哥,你的鞭子挥错地方了。”
林震昌嗫嚅着唇,似乎是想要道歉,可是目光落在林华清嘲弄的表情上,却又立刻扬眉冷笑:“打的就是你——又怎样?”
“怎样?”林华清扬眉,忽然灿然一笑:“来得正好……”话音未落,他突然猛地缩手振臂,用力一扯……
不成想林华清突然使力,林震昌虽然忙往回拉扯,想要稳住身形,可饶是如此,身体却仍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竟是糊里糊涂地就那样跌下马。待他清醒过来,人已经滚在马下。仰起头,他看着脸上笑容仍然灿烂的林华清,又恨又怒,“林华清,你敢……”
“我敢什么?”林华清轻笑着,身体前倾,倨在马上,冷冷地看着林震昌,笑问:“我就是敢了,你又如何?”一句话问完,他仰起脸,竟是大声笑起来。笑声未歇,已经骑转马头,纵马驶去。
林震昌跳起身,瞪着林华清的背影,恨声大骂。虽然立刻翻身上马,追了上去,可是不过片刻功夫,邓根本已经追不上去了。
“林华清——”大声喝叫,林震昌急怒攻心,竟是急切之下,扬手抽下头上束发的簪子重重刺上马臀。
黄云受伤,一声长嘶,果真如林震昌所愿,窜了出去。可是这窜的方向却有些不对,狂奔飞驰,不仅没有追上赤焰,反倒越来越偏离了原本的轨迹,直往远处奔去。
事发突然,所有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发愣,只能看着林震昌骑在马上,被马颠得左摇右晃,竟似随时都要掉下马来一般。
被这突变吓得发傻,林阔海呆了呆,才大声叫道:“老三,你握紧了缰绳,可别松手。”
林若峰掩着嘴,虽然在叫“老三的骑术一向好,一定不会有事的”,可眼里却是忍不住带出一分幸灾乐祸的笑意。
就在两兄弟的笑声里,原本已经快要奔到场边的林华清,突然间拨转马头,竟是飞驰奔向林震昌。
林若峰怔了下,忍不住酸溜溜地道:“老四果然是重情,老三刚才那么对他,他也这样……”目光转过一直沉默的勇义侯,他咽下后头的话。可嘴却在不知不觉间嘟了起来。
林阔海瞥了眼林若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眼见林华清追向林震昌,于清瑶目光微闪,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林华清没恙,她也就安了心。慢慢退后,待觉察到时,已经站在勇义侯不远处。
虽然有些忐忑,她却仍然微笑着施了一礼。对于这个从没有和她有过交谈的公公,她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敬畏。
目光在于清瑶脸上一扫而过,勇义侯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可会骑马?”
于清瑶怔住,下意识地答:“不曾学过。”
勇义侯静了下去,想了想,才淡淡道:“华清的娘,也是一手好骑术……”
说完这一句,他抬起头,默默望着远处的林华清,眼中隐着说不清的意味。
望着勇义侯,于清瑶心中很是好奇。虽然林华清曾与她说过早逝的亲娘,可到底他那个时候年纪尚幼,记得不甚清楚。至于其他人,自然不会去谈论。她对那位她曾于月下参拜过的婆婆,最深的印象,还是许婆子曾经说过的“狐魅”传说。在她的感觉中,那不幸的女子一定很是美丽,才会被说成是“狐”。
这还是第一次,她从别人口中听到人说起那个只存活在记忆中的女子。而且是从勇义侯口中。说的还不是某某氏,而是“华清的娘”。只这一句话,她忽然间就浮想连翩。
只是,虽然心中好奇,可到底是长辈,她自然不敢,也不好去窥探。只能默默地望着勇义侯。
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注视,勇义侯远远望着,忽然低声道:“他和他娘一样,在骑术上很有天赋。只可惜……”转过头,他看着于清瑶,沉声道:“虽然所有人都说华清是个风流种,可是我知道那孩子一旦真的喜欢谁,一定会是一心一意的——就和……清瑶,我知道近来,你受了许多委屈。莫要把这些事太放在心上,一时的委屈总还是会过去的……你也不用管别的,只要好好劝华清收了心思,好好把心放在学业上,我也不求真的能中个状元,可总也要得个功名吧”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没有什么说服力,勇义侯又加了一句:“华清得了功名,授了官,你也能得个诰命……到那个时候,怕是于家所有人都要高看你一眼了。”
于清瑶看着面色平和的勇义侯,想想,忍不住笑起来。
虽然她这公公,看起来根本不管府中诸事。可是或许,看得最明白的就是他了吧?赵氏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他何尝不知?就像他猜到她这个庶女在于家是什么待遇一样,他也心知肚明林华清是怎样度过这些年月的。只是,既然知道,为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做呢?
静静微笑着,她望着勇义侯,柔声道:“父亲,我知道您对华清抱有极大的期望。只是,请恕媳妇无能,怕不能为父亲效劳……”
迎着勇义侯带出不满的眼神,她转过头,望着远处,低声道:“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因我而畏怯战栗,伏在我脚下恐惑不安——父亲,或许,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的诱惑。可是,比起这个,我更希望,我所安心的那个人,能够过得平安幸福……哪怕是日子平淡,可是只要他每天都能开心,也就足够了。什么功名,什么官位,什么诰命,又算得了什么?”
第九十六章 浮云亦为重
听到于清瑶的话,勇义侯转过头,看着她,眉毛扬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冷哼道:“妇人之见”说完这一句,他就转过头去,冷着脸,根本不看于清瑶。
于清瑶垂眉浅笑,也不以为意。如果勇义侯真的对她的话大加赞同,那才真是出奇了。其实,越是对林华清有要求,就越代表着他对林华清的看重。只是,哪怕再看重,再有所期待,却仍然十几年来都刻意忽略林华清,任由赵氏娇纵捧杀。
或许,他是有苦衷,可是于清瑶却没有办法去体谅他的苦衷。只要一想起林华清这些年来的处境,她的心口就有些发闷。甚至比想起自己这许多年来的经历,更觉得压抑。
抬起头,她看着阳光下那道挺秀的身姿,情不自禁往前迈近了一步。突然间,她很想拥住林华清,哪怕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那样紧紧地拥住他……
远远的,看到林华清接近了林震昌。似乎是对林震昌嚷了些什么,林华清伸出手,要去拉住林震昌。可是林震昌歪着脑袋看他,却根本不肯伸手,双手仍是那样紧紧抓着缰绳。甚至在林华清试图接近他时,突然猛地扬手,像要甩开林华清,也似要挥打……
林华清身形往后一闪,林震昌的手就落了个空。在颠波的马背上,一个摇晃,就那样直接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甩下林震昌,黄云,去势不减,仍是往前狂奔。倒栽葱一样倒在地上的林震昌,一只脚还挂在马蹬上。黄云这样放足狂奔,他整个人就那样被拖在马后。几次想要翻身跃起,却无奈马速太快,竟是被拖在马后,完全无能为力。
离得虽然远,可是那头的情形却看得甚是一清二楚,眼见如此凶险,就连一直冷静的勇义侯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奔了几步,大声呼喝身后的家丁。“去,快去接应三少……”
远远侯着的家丁闻言忙应喏而出,只是离得到底远了,虽然纷纷奔向远处桩上拴着的马,却分明是来不及的。
眼见林华清仍是紧追着那黄云,于清瑶的心也是发揪。身后传来喧哗之声,她回身看去,只见得赵氏在雨霁的搀扶下,快步奔来。大概是真的急了,虽然步伐不大,却跑得很急,连身后两个年轻的儿媳都落了一大截。
还未奔近,已经叫道:“到底怎么回事?震昌怎么样了?”
想是之前在远处看到林震昌的马惊了,就已经紧跑慢跑地往这头跑。赵氏还未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人跑近了,定睛看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怎么会这样……那黄云平日一向温驯,怎么今天居然会突然发了疯?”沉声喝问,赵氏面沉如水,目光却一直看着远方。
于清瑶虽不喜赵氏话里话外透出的责备之意,可此刻却也无心分辩。远远地看着林华清,她也担心赤焰会不会受了黄云的刺激,也突然发起疯来。
远远地看去,只见得林华清催着赤焰靠近黄云,在接近的时候,突然跃起身来,直扑向黄云……
虽然知道林华清懂得功夫,可是这一刹那间,于清瑶还是不禁合了下眼睛。待她睁开眼时,林华清已经骑在黄云身上。原本还狂躁乱奔的黄云在林华清的手下,竟渐渐平复了下来。放慢了步伐,最后缓上脚步,停下来,只在原地轻踏马蹄。
拍了拍黄云,林华清跳下马背,半蹲下身慢慢放下了林震昌。这个时候,那些追过去的家丁也赶了过去。几个人围过去,还待围上,林华清已经笑着抬头:“都散开些,让三爷透透气……”
几个家丁怔了怔,应声散开。远远地回头去看,只见倒在地上的林震昌似乎是失去了知觉,就那样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动了起来。却不是立刻翻身坐起,而是侧转了身,半伏在地上,肩背起伏,也不知是在喘粗气还是怎么的。
而林华清则是站起身来,背对着林震昌,似乎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一样。
看得不明不白,可是主子的事儿,这些家丁却知道自己管不得的。忙转过目光不敢再看……
远远地看林震昌动了,又慢慢爬起身来。赵氏终于松了口气。
缓了缓心神,她突然恨声道:“连主人都害的马,还留来何用?趁早拉出去处置了。”
勇义侯转目瞥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眉毛却是不易察觉地掀了掀。
“母亲放心,三弟是福大命大的人,一定没事的。”何氏笑着安慰,手中的绢扇也忙着凑近扇着风。
只是这样的殷勤,赵氏却似没有感觉。反是雨霁回过头来,笑着说道:“二太太,夫人才出了汗,可是经不得风的。”
何氏怔了下,讪讪地缩了手,往后退了退。抬眼看看仍是一副清高模样的明氏,不由撇了撇嘴。明氏眼角瞥见,无声地勾起嘴角,却仍是一声不吭。
虽听到雨霁的话,可是于清瑶却根本没有回头,只远远地看着远处。
林华清转身对着林震昌伸出手,可林震昌却只是低着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只是慢慢地自己一人爬起身来,转身就往黄云身边走去。似乎仍想爬上马,可是脚步蹒跚,扳住马鞍,脚还未踩上马蹬,已经差一点就跌倒在地。
林华清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此刻抬手扶住,淡淡笑道:“三哥,可愿陪我走一会儿?很久,没有在这跑马场上慢慢走过了……”
听着林华清的感慨,林震昌抬眼瞥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虽然,仍是立刻甩开林华清的手,可是原本扳着马鞍的手却慢慢松了开。
转过身,林震昌的步伐仍是有些不稳。林华清慢慢跟在他的身后,却没有再伸手去搀他。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慢慢往场边走来。
黄云低声嘶叫着,也跟在两人身后慢慢踱步。不远处,低头啃草的赤焰,抬起眼望了望,猛然转身,当先跑了起来。黄云抬头看看,却似乎丧失了全部的斗志样,又垂下头去,根本没有追出去的意思。
赤焰一马当先,撒着欢,迈开蹄子,独自一个快步奔回场边,沿着木栅栏小跑着,倒似在眩耀什么似的。
勇义侯抿起唇,忽然低笑起来:“这马,倒是匹好马。”
他这一赞,站在两旁的林氏两兄弟自然也跟着夸赞起来。赵氏静静听着,嘴角紧紧地抿起。虽然面色如常,可目光却甚是冷淡。
也不知是不是认得于清瑶,赤焰沿着木栅栏一溜小跑,最后居然就那样停在于清瑶的身前。隔着栅栏,把一颗大头凑到于清瑶面前,用脑袋轻轻蹭着于清瑶头。
被这通人气的马逗得发笑,于清瑶抬手轻轻搔着赤焰如火般耀眼的鬃毛,在它耳边低笑:“听到了吗?在说你是匹好马……就和你的主人一样,是个好男儿”声音稍顿,她低声呢喃:“或许,那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拍着赤焰,她转过头去,看着走近的两人。心情激荡,顾不得身后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拔脚冲进跑马场。只是,冲到林华清的面前,她的脚步又顿住。
嗫嚅着,好一会儿,她才问出:“还好吧?”
其实,很想这样扑进他的怀里。又想,拥住他,紧紧地抱着他。可是……
低眉浅笑,她的眼眸温柔似水。
不知是不是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什么。林华清一声朗笑,竟是大步越过在他身前半步的林震昌。就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手臂,直接把于清瑶拥进怀中。
林震昌扬起眉,扭过脸去。慢慢穿过两人的身边。
于清瑶把脸埋进林华清的怀里,嗅着那徽酸的汗味,心中羞赧不已。
隐约的,听到身后传来何氏的啧啧声:“果然是四弟,做出这样的事儿,倒是不奇怪……只是教坏了四弟妹……”
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明氏,不知怎的,竟在这个时候一声冷笑:“是羡慕?还是嫉妒?”
何氏羞恼,掀起眉恼道:“有什么好嫉妒、羡慕的?这种事……难道大嫂竟是羡慕了不成?”
明氏笑笑,幽幽道:“正是羡慕……”
没有想到明氏居然会这样坦然说出这种话来,何氏怔了怔,看看明氏,脸上神情反倒有些悻悻的。
“四弟嘛……呵,倒该叫我家那个木头好好学学才是……”虽然是在笑,可话却说得到底有些酸溜溜的。
明氏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只是默默地望着远处拥在一起的林华清夫妇。目光微闪,她若有所觉地回眸,正好撞上林阔海看过来的目光。只是目光相对,林阔海却是立刻就扭过头,转了开去。
明氏扬起眉,微微笑了下,只是眼中却仍是冷淡,全无半分笑意。
不远处,雨霁已经扑上前,拉着林震昌,骇问:“三爷,您哪里痛?腿上可是伤到筋骨?”
赵氏瞪着林震昌,看着他后背衣服也被磨坏,直露出里面中衣,更是后怕。气得恨声大骂:“你个小畜牲胜负算得了什么?值得你这么拼命?这么耍手段吗?兄弟相争,你们就没有想过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吗?”
第九十七章 莫如不欢而散
赵氏喝出的最后一句,声厉色严,已经不单只是在责备林震昌。
牵着于清瑶的手走近的林华清,又如何听不出赵氏话中带有的指责之意。握着于清瑶的手轻轻一捏。林华清撒开手,大步上前,走到赵氏面前,直接一撩长衫,就跪了下去。
“都是儿子不好,不该和三哥竞马,害母亲担心了。”
就这样,一开口就把所有的事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林华清没提林震昌半句不是,甚至连为自己解释辩白都没有。
赵氏沉着脸色,没有立刻说话。
一旁的林震昌却有些急了,“母亲,四弟和我赛马,是我激的而且,刚才的事情,也是我惹出来的。如果不是我不甘技不如人,一时糊涂,黄云也不会惊到……总之,是我活该”
转目看着林震昌,赵氏的眼眸微微眯起。可是,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她就忽然笑起来。笑盈盈地伸手搀扶林华清,她温言道:“罢了罢了,虽然你们两兄弟这么不省心,叫母亲这样担心,可看你们兄友弟恭,这样友爱,我也就开心了。”
说着话,她左手挽着林华清,右手挽着林震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尽是慈爱的笑意。“你们两兄弟啊,就像我的两只手,左手、右手,同样是我离不了的……不管伤了哪个,我都难过。所以,以后你们两兄弟要相亲相爱,互助互敬……侯爷,我说得可对?”
扬起头,她看向勇义侯,笑眼微眯,脸上尽是和谐之色。
勇义侯笑笑,温言道:“夫人说得不错我林家之所以能有今日,就是当年祖宗与异姓兄弟团结,在沙场上同生共死,才能闯上诺大家业。虽然后来木家犯了事,合家处死,以至断了一点香烟……可是,不管过了多少代,林家的男儿都不能忘了祖宗是怎么起家的……”
说到这里,勇义侯看向林震昌,突然沉声喝道:“震昌,你可知错?”
原本笑眯眯听着的赵氏,面色骤变,可是看着勇义侯,却还是生生又转了笑脸。
被勇义侯喝问,林震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虽然脸色铁青,却还是走上前,垂首肃手道:“儿子知错,请父亲责罚”
“你错在何处?”
“儿子不该……”林震昌目光微闪,哑着嗓子道:“我不该为了争胜,而使出那样卑鄙的手段。为胜负之争,而枉顾兄弟之情,不是我林家男儿所为”
勇义侯“嗯”了一声,忽然又问:“如果刚才与你赛马的人不是华清,而是外人,你也会如此?”
林震昌闻言,不由沉默。静了片刻,才低声道:“儿子是一时糊涂……”
勇义侯冷哼一声,冷冷道:“震昌,胜负乃兵家常事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永世不败的。只有能够坦然接受失败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你好好想清楚我的话,今天的酒宴,你就不必留下了……”
林震昌面色灰败,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只是才走出几步,勇义侯就一声冷喝:“就这么走了?离去之前,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做?”
林震昌怔了怔,背对着众人的背脊,轻轻颤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慢慢走到林华清面前。弯身俯首,长揖到底:“四弟,为兄适才做得太过火了。虽然未酿成大错,但总是为兄错了,还请四弟能原谅我……”
林华清朗声一笑,扶起林震昌。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三哥,日后我还有很多需要三哥帮小弟的地方呢”
林震昌干笑几声,虽然顺势起身,可脸上却仍是掩不去难堪之色。
两兄弟正在说话,那头林若峰却突然叫道:“好了好了,咱们自家兄弟,也不要那么多礼了。刚才父亲还说要把‘鸣水刀’做为奖赏呢四弟,你快来领了刀,也让咱们开开眼界。”
林震昌听到,脸上的肌肉更似僵住一般,没有半分表情。林华清目光转开,只作没有看到。在林若峰过来拉他时,也哈哈笑着走过去。
看着林华清走近,勇义侯面上冷峻之色也似乎减了几分。自家丁手中接过那把“鸣水刀”,他郑重交付到林华清手中。沉声道:“为父当年虽不曾立下赫赫战功,却也曾以此刀砍杀过敌首……如今这把刀交到你手上,望你不要弱了为父的声名。”
“儿敢不从命”林华清微笑垂首,毕恭毕敬地接过刀,却并没有像林震昌一样喜气洋洋地抽刀试看。直到林若峰笑着揽住他的肩,怂恿他试刀,他才笑站拨出刀来。
手持刀柄,林华清的指尖轻轻弹着刀面,抚过刀背,慢慢竖起,突然一刀砍出……
刀影如电,横砍而出,众人还未及看清,林华清已然收刀。纳刀入鞘,他神清气爽地抿唇而笑。众人还在惊讶,他却笑着伸指轻推木栅栏。只是轻轻一推,那夯实的木栅栏竟轰然断开。断开之处,齐刷刷的刀口,分明就是被快刀砍断。
“果然是好刀……”众人拍手叫好,勇义侯却只是摇头:“暴殓天物我这‘鸣水刀’是砍柴刀吗?”虽然是在喝斥,可是脸上却仍是带着笑,显然怒在面上,笑在心里。
众人看在眼中,又怎么不知道勇义侯的心思。从林氏兄弟到家丁、丫头,无一不大声喝采。只有林震昌,却是笑也笑不出,说也说不出。面容苦涩,好似刚灌了一肚子的黄连水。
赵氏微笑着,收回看着林华清的目光,瞥向林震昌,虽然眼中难掩一抹怜惜,却还是转过头去看着林华清,笑着赞道:“看来华清这些年竟是没有丢下功夫,也不枉侯爷一心想让你拾起功课了侯爷,如今看到华清这么本事,你也该安心了吧?可不能再说我宠坏了华清,坏了他前程……我就说,这孩子是个有心的,又怎么会不听话呢”
林震昌抬起头,默默地看着母亲,看着点头的父亲,看着仍然带着平静笑容的林华清,看着奉承的兄长们……忽然就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是苦涩得像是要哭。
背脊忽然一热,一只手悄悄贴上,热力透过布料,让他心中微微一荡。想要回头,身后的人却低声道:“不要回头……三爷,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真正的英雄不管什么时候……”
心头一热,林震昌待要反手去握住那只手,那只手却突然缩回。他猛地回头,只看到雨霁闪远的背影。怅然若失,他刚想追去,身后勇义侯已经出声唤他。
“震昌,看到你四弟这一手刀法,你可还敢自满?艺如行舟,不进反退,若你再这样自满,不知上进,早晚被你四弟比得一无是处……哼,你也不用那样脸色,若是真的有自尊心,就回去再刻苦十分”
林震昌面色冷沉,垂首应是:“儿子这就回去勤学苦练……”
勇义侯冷哼着,也不说话。看着林震昌退开,转身离去,才转过身,看着赵氏,笑问道:“夫人,这会儿我也饿了,就开席吧”
赵氏笑着应了,忙着吩咐丫头们快去传膳。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远处林震昌的背影。
只是一瞥,她就回过头,笑盈盈地和勇义侯说话。说的却全是夸着林华清的言语,于刚才失意离开的林震昌竟是半句都没有提到。
林华清看着走在前面的父母亲,嘴角牵起,似笑非笑的。一转身,却把那把让勇义侯得意,林震昌渴盼的“鸣水刀”丢给了阿大。
挣了挣手,于清瑶回过头,看着阿大拿着刀走远,不由低声道:“夫君,那把刀还是带在身边吧要是一会父亲……”看着林华清不以为然的表情,她不由嗔道:“好不容易露了脸,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才是吧”
“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林华清扬眉一笑:“原本也不是为着让别人知道才要赢的……娘子,我为的什么,你该知道的。”
迎着林华清带着笑意的眼眸,于清瑶心中微动,却仍是笑道:“夫君想也是不甘被三哥那样轻视的。胜与负,有时候虽然如浮云,可有时候却重逾黄金。”
林华清低笑,故意用失望的表情睨着于清瑶,“我之所以一定要胜,不过是为着一个人能亲眼看到我的威风……娘子,我都是为了你啊”
虽然隐约猜到林华清要说什么,可是他这样说了,于清瑶还是忍不住从心里往外笑出来。只是嘴上自然还是娇嗔:“只你这样甜言蜜语,我又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娘子若不相信,我发誓就是……”林华清一手牵着于清瑶的手,一手果真竖起,竟似真要发誓一般。只是还没有发誓,就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轻笑。
两人回眸看去,却是掩着嘴低笑的何氏。
林华清一笑,也不以为意,反倒笑着招呼,又向与何氏并肩而行的明氏施礼。
明氏笑笑,只作回礼。转过头,看着前面,却忽然淡淡道:“莫如不欢而散,来得更好……”
于清瑶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着赵氏的背影。心中虽然也是一动,却还是微微笑着,缓步向前……
第九十八章 隐在背后的那些事
真的像晚氏所说,与其这样强颜欢笑,做出和睦快乐,合家欢喜的表像,莫如不欢而散,来得更好。
或许,有这样想法的,不只是明氏,不只是于清瑶,只是,自然没有人说出来。反倒笑语欢言,比平日更添三分和睦。
坐在土台上,四处风凉。远远的,可以看到那些家丁在跑马场上策马奔驰,时而成一列,时而纵排一队,时而穿插有如蝴蝶,竟是不停变换着队形……
虽然看得不太明白,可是于清瑶也知道那大概是在排列着什么阵法。不懂得阵法好坏,可看那些家丁的动作倒也算是娴熟流畅。而且,坐在上首的勇义侯捋须含笑,显然对这些家丁的表现很是满意。更或者,该说是对自己的调教很是满意——盛世之时,勋爵们不好养兵,却可养着家丁,若真是有事时,这些家兵带上战场就是一等一的兵士。
眼见勇义侯的得意之态。众人自然要一口一声的称赞。不单是几个儿子,就是赵氏等妇人也是要夸上几句的。看这样的情形,于清瑶就是再不晓事,也知道要随着众人大加称赞了。
众人的称赞,让勇义侯更觉得意。目光在几个儿子脸上一扫而过,他看着于清瑶,突然就问道:“老四家的,你也跟着他们夸赞,难道竟是看得明白?说来听听,到底是怎么个好法?”
没有想到勇义侯居然会专门来问她。于清瑶怔了怔,眼角瞥去,正巧看到何氏掩嘴偷笑。想是以为她必定答不上来,会惹恼了勇义侯。
目光微闪,于清瑶想了想,才道:“儿媳看不懂……”
她这话一说,勇义侯立刻掀起眉来。赵氏转目看着于清瑶,眼底闪过一抹冷笑,可嘴上却笑道:“侯爷,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懂什么?孩子不过是为着让你开心开心,你就不要那么追究了……”
勇义侯抿了抿唇,还未说话。于清瑶却已经继续道:“儿媳没有读过兵书,看不懂父亲这练的是什么阵法。不过有句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儿媳只觉那些家丁动作敏捷,行动一致,想是训练有素才能配合得如此默契……所以,儿媳才出声夸赞。只是,见识浅薄,说得不能更好,倒叫父亲见笑了……”
勇义侯上上下下打量着于清瑶。忽然大笑出声:“虽然见识浅薄,可倒是老实,说的都是大实话”声音稍缓,他又赞道:“是个实在孩子,比起那些喜欢奉承,满嘴花言巧语的,强上许多……之前也是……”
勇义侯说到这里,笑着摇了下头,转过头去。赵氏却是立刻转向于清瑶,睨着她,嘴上却是问勇义侯:“之前,侯爷和清瑶也聊得很开心吗?我就说,我们四儿眼光好,千挑万选选了清瑶做媳妇。不单只讨我这个婆婆喜欢,连侯爷也这般看重……”
于清瑶闻言,但笑不语。可是坐在另一端的何氏睨着于清瑶,却难免现出一丝嫉恨之色。
“四弟妹世家出身,自然是比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强上许多了……”虽然脸上在笑,可是这话却说得未免透着酸气。
虽然听出来了,可于清瑶却仍是一脸笑容,浑似根本就没有听出来何氏的弦外之音似的。坐在于清瑶旁边的明氏转目看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低下头微微笑了起来。在于清瑶转目相看时,明氏淡淡道:“你倒是个好脾气的……不过,有时候脾气太好了,在这栋宅子里,是要受欺负的。”
于清瑶眼睛一眨,冲着明氏笑笑,却没有回答。或许,她这位嫂嫂也是有感而发吧?虽然一直冷傲以对,少有笑容。可是明氏的脾气在林家众人中,无疑是极好的。事实上,大房的夫妻两个性格都是极好的。
虽然于清瑶没有和大哥打过什么交道。可是几次见面,却觉得林阔海虽是长子,要承爵位的,可性格和她家那位大哥是全然不同。林阔海,似乎永远都是笑呵呵的一幅老好人模样。虽然是嫡长子,可比起二哥来,甚至更好相处。
一餐饭,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算是用完。散席时,于清瑶只觉得自己的脸都有些发僵了。好容易捱到赵氏笑言倦了,她才觉得真是从心里往外舒了口气。
虽然表面上不再畏惧交际应酬,可是这样违心的笑,她或许永远都没办法适应。
散了酒席,勇义侯的兴致仍高,带了三个儿子直往前宅去品茶。于清瑶几人自然是要陪着赵氏往宣华院去的。
虽然离宣华院还隔着半个园子,可赵氏能坐着藤屉子,她们几个做媳妇的就没那么好命了。几个健妇脚快步轻,抬着个藤屉子也走得健步如飞。可怜于清瑶几个,带着丫鬟,连半步都不敢歇,只是一直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也不知那两个健妇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分明知道她们跟在后面已经跟得香汗淋漓,可愣是不曾慢上半分,仍是走得飞快。
别说一向休弱的明氏,就连何氏也没了攀谈的心思,脸色发沉。于清瑶抚着胸口,微微喘着气,倒有些怀疑那两个健妇是不是故意的。说不定,是赵氏今日心情不快,所以特意拿她们几个儿媳撒气……
只是这样的念头才在心头闪过,她就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得太多了。好歹赵氏也是大族出身,就是再气,也不至于……
笑着摇头,她搭了雪儿的肩,轻吁了一声。还待说话,却突听身后的明氏猛地连咳了几声。心中微动,于清瑶转过头去,看着扶着丫鬟弯下腰去的明氏,停下脚步。
“大嫂,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明氏没有抬头,只是弯着腰喘息。扶着她的丫鬟却是抬起头惶然求道:“四太太,我们家太太身子一向弱,气不够用,走得急了就会气喘的……”
“是气喘症?”于清瑶走近几步,俯身去看,只见明氏面色发白。张着口,喘着粗气,脸上尽是痛苦之色,显然是真的发了病。
“大嫂,我去叫人,抬了藤屉子先送你回去吧平时看的是哪位大夫,我打发了人去请。”
明氏喘着气,瞥过来,似乎是想要说话,可却又一时说不出来。反倒是那个丫鬟极懂她的心,立刻就道:“四太太不用费心了。我家太太歇歇就好……”
于清瑶目光微闪,还未回话,何氏已经转了回来。“大嫂这是怎么了?怎么?又是犯了气喘病?养了这么多年还没好……我看,都怨那赵管事,怎么偏偏就换了你的燕窝呢”
听着何氏冷淡,没有半分关切之意的话,于清瑶不由皱眉。
明氏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抬起头,睨着何氏,冷笑道:“二弟妹莫不是在庆幸?我看,还是查查你院里的小厨房,看看自己短了什么没有吧?”
说完这一句,她也不理会何氏。转过头吩咐丫鬟:“荷芯,去前头同夫人说,就说我不适,请四太太先陪我回去……”
荷芯应了一声,快步往前头跑去。明氏睨着何氏,笑了笑:“母亲那里,还要劳二弟妹代我们多照顾了……”说罢,她转向于清瑶:“四弟妹,还要劳烦你送我一程……”
寻着机会避开,于清瑶哪儿不愿。忙笑着应了,扶着明氏的手臂,转身往另一头走去。走得十几步,回过头去,只见得何氏仍然站在小径上,也不知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还在看着?”明氏平声问着,声音虽然冷淡,可却透出一抹笑意。
于清瑶转目看去,只见明氏脸上挂着一抹微笑,竟是之前她从未见过的得意。
明氏一向是冷面冷口的,寡淡得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可这会儿她一笑,却显出别样的明媚。虽然脸色仍然有些发白,可看着却很是美丽。
“这会儿,已经回头了。”于清瑶笑着答了一声,虽然心中有些奇怪,可面上却不显,“大嫂,你仔细些,雪儿,那边扶得稳些……”
明氏微微一笑,扭头看着于清瑶,低声道:“你是个好心的……”说着话,却是挣开了雪儿的手,又道:“不用扶着了,我只要喘匀了气,也就没什么了……”
笑了笑,她淡淡道:“不用在母亲面前立规矩,我可算是救了你一次呢”
目光微闪,于清瑶倒也坦然:“谢谢大嫂。”也不问之前明氏是不是在装病的事。
她这样的淡然,让明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你也不用送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了……”说完话,明氏也不等于清瑶答话,竟是一个人转身慢慢向前走去。
于清瑶想了想,越想越觉有趣。看来,大嫂也不像她之前想的那么冷嘛
“太太,大太太她是……”雪儿掀着眉,目光扫过地上,突然“咦”了一声:“这是……大太太掉的……”
看着雪儿手中的珠花,于清瑶想了想,便道:“可能是大嫂刚才掉的,还是去还了她……”
拿了珠花,她带了雪儿慢慢追去。远远的,看到明氏站在一棵树下,正仰头看着头顶的蓝天。
于清瑶笑看着,正待扬声叫她,视野中,却突然闪过一道身影……
第九十九章 窥探到的秘密
远远的,看清来人。于清瑶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就拦下莽莽撞撞就要往前的雪儿,往后退了几步,正好就掩在花木之后。
雪儿扬眉,还要问,于清瑶已经以指抵唇,对着雪儿摇了摇头。
虽然不是存心想要偷听。可是在这里突然看到本该在前宅的林阔海,她却还是下意识地就先回避了。哪怕前面的两人还未曾面对面,也没有说什么,可是她却先觉得或许两人有什么秘密要说。
这样想,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就算同是大户人家,也未必到处都是秘密吧?她这样闪身回避,若被人知晓,未免有些可笑。
这样想着,她又想走出去,笑着招呼。只是她的脚还未曾动弹,就忆听到林阔海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不会陪着母亲回去宣华院的。”林阔海的声音很是平和,倒没有什么抱怨的意思。可是于清瑶乍一听,不由收回迈出的脚。
为什么,她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古怪呢?
隐好身形,于清瑶倾耳细听,虽然知道这要的做法好像不太好,可既然已经在偷听了,又何必再故作矜持呢?
一直以来,大房两夫妻都好似举案齐眉,互敬互重的模范夫妻。虽然不是那么亲近,可是却也足以让许多人羡慕。至少,像大哥那样推拒母亲纳妾的安排,房中只有两个通房丫头的男人,在世家豪门中来说,已是很少见的了。可是今天在无人之处,只是支言片语,就让于清瑶觉得之前所看到的不过是些假象罢了。
“夫君倒是了解我……”明氏淡淡说着,忽然又道:“我今天没有心情去侍候母亲,也没有那个心情面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