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北王府第4部分阅读
筑北王府 作者:肉书屋
里隐约透着青。再细看看,拢在袖子里的手也微微抖着。
静言转开眼,去看当院里的柏树。
有过往的小丫头们,一个个探着脑袋往这边看。因为静言才刚入府,许多没资格伺候在屋里的丫鬟还不认得她。看其穿戴很是简朴,可身边又跟着伺候的,一时也摸不清这位姑娘是什么身份。
有心眼儿多的,过来行个礼,讨个面儿熟,问一声:“姑娘好。”
有木讷些的,只是直着眼睛盯住她看。
静言觉得太阳|岤上跳了跳,这是拿她当猴子了么?
好在这次带来的人手多,两盏热茶时分便清点完毕。只见夏菱手中捏着一叠单票,挺着胸脯抬脚跨出库房门槛,面上略带得意。
好,你总算出来了!
不等夏菱开口,静言先声夺人:“太阳大得很,有什么回屋说去。”说罢便起身自顾自的往回走。
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必然是丫头们追了上来。
静言心中有些气恼。这是明摆着拿她当枪使拾掇人。只是当便当了,没道理她陪着这几个丫头在院子里敲锣打鼓的耍猴戏给人看。多大的事儿竟要当着人前给别人下不来台?这些丫头!
夏菱在后头扬声叫她:“姑娘!姑娘!”
静言回头,没给好脸色,“我说的话没听见么?有什么回屋再说。”
夏菱紧走几步,看静言神色间透着恼意,顿时扑哧一笑,“姑娘,要回屋也是往那边走,您走错路了。”
“嗯。”静言抿紧嘴唇,面上一红,“带路。”
素雪庭。
书案之上,一碗清茶。
书案之后,一位姑娘。
静言端端正正的坐着,面前摊着一堆画圈画点的单票,垂着眼睛吩咐:“你们先说,我听着。但要好好说,细细的说,这次我要听个明白。”
夏菱已经发觉情形有些不对,听了这话也不敢再提别的,中规中矩的把盘库结果一一道来,静言听她说一项便捡出一张兑票摆在旁边。
夏菱等人也不知这姑娘是按什么章程分拣的,总之一气说完后,先前散放的票子被分成了四叠。
静言抬起眼,神色平静,“除了夏菱和夏荷,其他人先退出去,我有些话还要细问问。”
小丫头们面面相觑,但姑娘发话,也只能出去。
待到房门合拢,静言看着夏菱一笑,“光是听你报上来所差的数目,那管库的嫂子明天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但这里头到底有什么过往的缘故,我想你们俩心里都明白,只我一个蒙在鼓里,那你们觉着这个事儿我会怎么做?”
夏菱咬了一回嘴唇,抬起眼,“奴婢不知。”
静言看着她,故意老调重提,“我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又不精于计算,那这些只好请东院账房给派一位先生来,咱们这一次好好儿的算个清楚,谁也别跑。”
夏菱还未做声,夏荷先叫了一声:“别!”
静言抬了抬眉毛,“别?别什么?为什么别?”
夏荷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的,“姑娘……姑娘……”
静言不吭声,又垂下眼皮默默的喝着茶。
僵了一会儿,夏菱长长的叹了口气,“算了,我来说吧。姑娘有所不知……”
“我当然不知!”静言眼神一凛,第一次在丫鬟们面前虎着脸皱起眉毛,“你们俩是什么时候进的王府?这些年肚子里存了多少掌故?又愿意透露给我多少?这些眼下看都不重要。我现在只问你们一句,想不想过太平日子?”
夏菱吸了口气,与夏荷异口同声,“想!”
静言点点头,“好,那我告诉你们,咱们三个现在就是一条藤上的苦瓜。之前的管事如何与我无关,我来这里并不是想拔份儿端架子,更没想过其它。既然跟着我,那我也有我的规矩,踏踏实实当差,不闲话,不惹事。我不管你们自己有什么盘算,但也别把姑娘当傻瓜。有些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你们再这样跟我摆迷魂阵,也别怪我秉公办事,谁的脸也不给留!”
这一席话摔出去,顿时屋里就静了下来。
夏菱夏荷不做声,静言更是能耗得住。比静么?她很擅长。
最终还是夏荷先绷不住了,小声说:“姑娘消消气,原是我们错了。”
静言也知道扬威立万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够的,有个台阶肯定要下,但她并不打算给她们一个痛快。好不容易发一次火儿,怎么也要把话说透了。
“哦?你们错在哪儿了?”
“王大娘和秋嫂子这两个人平日里在我们面前张狂惯了,仗着与姑奶奶……”
静言一抬手打断她,“我今天不是要说这个。”悠悠一叹,“我是气你们俩看不明白眼前。”
夏菱神色一动,似乎明白点儿静言话里的意思,“姑娘是说我们不跟你一条心,不好好当差,却只顾着报复使手段?”
静言看着她笑,另起话头道:“旁的话咱们今日不提。我是想告诉你们,我虽然名号是西院管事,实质上我懂得什么?现下看是什么也不懂,但也终有一天会懂。我从‘不懂’到‘懂’的这个时间越短,咱们的日子就越好过,是非就越少,也对得起王妃和郡主诚心诚意把我请进来。”
摆手示意夏菱不要打断她,静言又说:“不管以前如何,出了什么事儿,在我这,只求大事化小。一个院子一群人,王妃不是把我请进来让我带着头儿折腾的。我只想由今天开始,咱们按部就班,以往的一刀切,秋后算账绝不被王妃所喜,你们说是不是?”
夏荷低着头说:“是。”
夏菱琢磨了一下,反问:“姑娘所说大事化小,最后可是要小事化了?”
静言一笑,“你担心我只一味和稀泥,明哲保身?那你太轻看我了。明明白白告诉你,化不了。若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化了也就化了,大事化成小的已经是给他们留了脸子,剩下的该如何自有王妃郡主定夺。”
夏菱眼睛一亮,点头道:“是,明白了。”
气氛缓和。
静言收起气势,又回到平日那温吞吞的样子,招手叫夏菱与夏荷到跟前,诚心实意的看着她们说:“你们两个是我的丫头,从今往后,咱们便好好儿相处。府内掌故还要你们来指点,办好差事是第一,人情世故也是第一,中间不外乎‘权衡’二字。拿捏得好,整个西院都安生,真是闹得鸡飞狗跳,谁也不好过。”
夏菱和夏荷齐齐点头,“姑娘说的是。”
静言站起身拍了拍两个丫头的脸蛋儿,压低声音说:“以后行动做事要有个规矩。损人利己的是自私,损己利人的是菩萨,损人不利己的,那就是为了看旁人笑话把自己也搭进去的傻瓜。记住了吗?”
夏荷歪了歪头说:“那姑娘必然是菩萨。”
静言噗的一笑,“错,我可没有当菩萨的度量,这三条都是我所厌恶的。”
夏荷奇道:“那姑娘为什么要说这个?”
夏菱却想明白了,看着静言说:“姑娘是要我们‘本分’,对么?”
静言先到小炕上坐稳,抓来一堆垫子舒舒服服的靠着,这才说:“然也~”
总算是把话说开了。
其实静言第一步所求只是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别跟她起异心。王府这么大,主子下人一大堆。且不说那几个居上位的女人,单说这些看着不起眼的家奴,哪一个不是上三代就在王府中扎了根的?
她现在既来当这个差,赚这份银子,自然要先收一两个可以说话的人。不求知心,只求能有一说一,她就心满意足了。
夏荷忽然扬起一脸憨笑,“姑娘刚才说咱们三个是一条藤上的苦瓜,又说不让我们拿你当傻瓜,原来咱们都是瓜。”
静言抱着一个软垫看着她说:“装,接着装。”
夏荷一愣,“啊?”
静言闲闲的撑着下巴,“刚才在厨房也不知道是哪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把王大娘撅得一愣一愣的,现在又来装傻充愣,我看她还能装到什么时候?夏菱,拿些点心来,咱们看戏了。”
夏荷又愣了一会儿,撇撇嘴,“姑娘好眼力。”
夏菱笑着点了点夏荷的鼻子,“这回可栽了吧?”
两个丫头在旁边说笑,门外还不知道多少耳朵听着。
听墙角不新鲜,适才静言一番话故意说得颇为冠冕堂皇,即便传出去也无妨。
自进府就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当管事,总得有自己的人,能听话且不添乱就行。眼看八月十五的大节日就要到了,先收两个帮得上的才好应付啊。
作者有话要说:咳,闲话一两句。
这个文走剧情线和感情线,现在只是冰山一角,后面慢慢来吧……抱拳。
☆、第十章
筑北王府的中秋节是个大日子,对其重视的程度不亚于过年。一是因为王妃爱热闹,二是北疆有“入秋便是冬”的寒冷气候。
每年一过八月十五,再大半个月就要变天。先是秋雨,遇上冷的年景,树叶子还没落光,第一场雪就来了。
只要一开始下雪,北疆全境就进入猫冬的日子。庄户上的人每日里走亲串友,盘腿上炕打打小牌或者漫天闲扯。城里的人也都轻易不出门,许多商铺甚至在大雪来临后关门歇业,只余酒肆客栈还开着,迎送过往行商。
以静言的见识来推算,就算是热闹也无非在十五那天摆上香案,供奉日月神,至多再有些歌舞助兴抑或赏月吟诗这种雅致的。所以先前即便有夏菱提醒,也并未太放在心上。
可一连多日,王府内众丫鬟小厮们从早到晚忙进忙出,东院的男人们更是往来频繁。动辄在廊下园中遇见卫玄或其他管事,带着小厮步履匆匆,简直让她看了个眼花缭乱。
位于王府中路后院的大戏楼早早被清扫得纤尘不染,先是一家有名的戏班被请进来,于是镇日吹拉弹唱,闹闹哄哄的先开了一天戏。
这是给王妃过目中不中意,如果王妃点头说好,这班子才算定下。待到八月十四开始,一连三天大戏不断。
再后来,又请了演灯影戏和杂耍的。
卫玄亲自带着这两套班子里的女人们到西院,让静言安排她们吃住。
经过这十来天的熟悉,静言已不那么羞于见青年男子了,也可说是被这古怪的王府规矩历练得见怪不怪。
站在素雪庭正房门前,让夏菱与夏荷把人都安顿到后罩楼畔相连的小跨院里。
卫玄问:“那院子空了许久,可收拾好了?”
静言点头道:“昨儿你差人送了信儿我便让丫头们过去拾掇好了。”说着从腰间摘下一大串颇有官家气派的钥匙递给夏菱,又吩咐多跟过去几个小丫头,看着若有铺盖不够的再回来领。
夏荷又问了几句餐饮上的安排,这才带着人离开。
卫玄见一切都办得妥当心里很满意,等这乌泱乌泱一群女人去了,看向静言又叮嘱道:“让小丫头们多注意着些,这些惯于走江湖的艺人最是手脚不干净。”
静言抬起头,现下也能大大方方的回视了。只是与卫玄并排站着,这么高大的一个人,把她完全拢在影子里,还是有点儿拘束的。
“过完中秋这些人就出去了么?”
卫玄想了想,眉峰微皱,口气中到听不出喜怒,“未必,如果有王妃喜欢的,留下过冬也不是没有过。冬季长,王爷很愿意给王妃找些乐子解闷儿。”
静言点点头,想起前两天王妃叫她去闲话家常,聊得晚了,正遇见王爷回房。王妃顺势跟王爷提了提:“这便是文笙请来的章家姑娘。”
静言见了礼,王爷也说了几句场面话,叮嘱她王妃温柔,西院的事儿让她多上心。
王妃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软,调子平平的甚至听久了会让人昏昏欲睡。但无论她说什么王爷都是认真的侧耳倾听,对王妃某些异想天开的主意更是百般纵容。
静言偷眼去看,只见那般威严的王爷对王妃只有满眼柔情。
这是多么恩爱啊。
再看现在请了这么多戏班子,这么大的排场,却只是一个男人为了让自己的女人开心……
静言心底忽然泛起一层女儿家的甜蜜。嘴角不由微微翘起,能亲眼见到王爷王妃这样的神仙眷侣,连带她也觉得很幸福。
卫玄看着她的样子勾起嘴角,“果然还是小姑娘,听见有戏班子留下就傻笑。”
静言一愣,赶紧收敛了神色,面上微红,“不、不是因为这个。”
卫玄更觉得有趣,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静言扭开头,清了清嗓子,“请问大总管还有什么吩咐么?”
卫玄自话说出口就有些懊悔,只因这语气里带着的调侃。他历来是严肃惯了的,便是和最相熟的兄弟也不会轻易说笑,更不用提对女人了。
当下也是略有些尴尬,想分辨几句,只恐怕越描越黑。瞬息之间,更觉得自己今日太过轻浮,偏偏她又是家教严谨的姑娘。
卫玄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绷起脸子,“也再没什么。之前你做得很好,我听夏菱说各处都嘱咐到了,这便足以。只需多留神外来的那些人,尤其要盯住了厨房。”
静言随口说:“哦?怕有人偷吃?”
卫玄拉下脸,顿了会儿才说:“是防着外人在饮食上做手脚。”
静言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虽难免偶有差池,但西院的差事果然如夏菱曾经说的并不多也并不杂乱。过家之当的,哪一户不都是这般琐碎小事,在王府中不过是人多些而已。
静言只用了五六天便对差事上了手。
每日早间素雪庭是最热闹的,各院的丫鬟,各处的管事都来领兑票。等该发的发了,该结算的结了,静言就带着夏菱夏荷去清点一遍各色物品。
这也是静言进来后唯一立的新规矩,一日一盘库。如果有对不上的,也可以及早发现,免得像以前一月一盘总会有人趁乱混水摸鱼。
然而这条规矩可真让各处的丫头们吓了一跳。原本都还指望新旧管事交接,以前的老账估计也没人找了,还恨着没多占些便宜,没想到这位姑娘比猴儿还精。
听素雪庭的小丫头说,章姑娘算盘打得像账房先生似的那么利索,只七八天便把以前的账目重新清点完毕。
于是素雪庭又出了个新景色。天一擦黑,晚膳过后,必然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子摸进来。
静言只管安安静静的坐在书案后,也不问那些丫头大娘拿来的小包袱都是什么,只是笑着请人家喝茶。
这茶谁还敢喝?
等人走后,夏菱与夏荷笑得滚在小炕上起不来,静言只是摇头,让小丫头拆开包袱清点。
真是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大到衣料,小到针线荷包,竟然还有两条咸鱼!
静言立刻捂着鼻子躲到里间,一叠声的叫小丫头:“快扔出去!臭得很!”
当天晚上也不知用了多少南域的好香料才盖过去那味道。
还好后来也没什么人来了。静言吩咐人把东西都归拢,一一回库,虽还有些没对上的,也不过是小事,放人一马,得过且过。
终于到了中秋当日,王府中路惯常摆大席的福殿早就被装点得焕然一新。鲜花,鲜果,簇新的幔子,华贵精致的屏风。
当院里一早就摆上了三尺阔七尺长的大供台,金丝樟绒的台布边沿缀着流苏,垂垂的一直拖到地面,台上供奉着日月神以及各色供品。
静言带着夏荷站在廊下看热闹。只见东院后厨的面点师傅很神气的站在院子中央指挥四个小厮,“慢着慢着!留神脚下。”
小厮们抬着一只偌大的木盘,盘上是九层的月饼塔。那饼皮子的面粉里掺了糖浆蛋清等物,于日光下油亮亮的,煞是诱人。
夏荷咽了咽口水,“也不知今晚赏的匣子里有什么好吃的?去年的五仁儿月饼做得极好,我和菱姐姐都喜欢得很。”
“匣子?”静言偏过头询问。
夏荷一笑,“咱们王府逢中秋节王爷和王妃必会赏赐全府上下一人一盒点心匣子,一套干果蜜饯的攒盒以及新衣新鞋。这一项历来都是东院的人来操办,姑娘不知道也是自然。”
竟还有这种好事儿?虽然府中所供吃食样样都是美味精巧,但静言每每吃下一口都会在心中遗憾这般美食母亲与嫂子却吃不到。
如今听夏荷一说心中便盘算着,得到东西明日就托门上小厮给送回家去。虽是佳节已过,但至少能让家人一饱口福,也算做她在这团圆节日对母亲稍尽孝心了。
终于等到太阳落下。天公作美,晴朗无风的秋夜里,抬头可见月朗星稀。
这是静言第一次在福殿内用膳,也是第一次见全了王府中人。
也许是武将王府豪迈不拘,也许是节日应景,殿内一共两席,不分男女。筑北王全家自占一席,另一席上便是府中有身份的管事。
静言一见要与男子同席便僵在门口,正想着寻个因由避开却被大郡主一眼看见了。
郡主亲自过来拉她,已在下席落座的卫玄言重山等人也纷纷起身,静言顿时觉得自己好似矮了下去。在十几道或好奇或鄙夷的眼神注视下,怎么走到桌旁,怎么坐下的都不知道了。
待到她僵僵的坐了许久,有人在旁边打趣说:“章姑娘好大架子,王爷敬酒都不理会么?”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匆匆举杯,只见满桌的管事都看着她笑。
哪里有王爷敬酒?!分明是旁人逗她玩儿的。
静言眼里烧起两朵小火苗,扭头去看那骗她的人。
言重山眼睛弯弯嘴角一勾,“姑娘消气,重山这厢赔罪还不成吗?”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斟再饮,竟是一气自罚三杯。
他来这么一手倒让静言一下不知如何应对了。
此时,卫玄的声音自左手边响起:“别搭理他,这是他自己馋酒了。”
静言又僵住,好在卫玄一言惹得桌上管事们轰然嘲笑言重山贪嘴,到也没人再注意她。
轻轻呼了口气,暗暗提醒自己可不能再这么呆呆的。虽依然低着头,却终于回神。仔细去听周围人的交谈,有什么人问她话也能立刻反应过来。
只是一想到被卫玄和言重山夹在中间,浑身就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大库许管事对静言印象很好,觉得这姑娘心细又稳重。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不片刻就看出姑娘的局促和不安。暗想她这岁数的女孩儿脸皮子最薄,又没见惯大世面,一时尴尬也是正常。但身为王府西院管事,不能一直这么小家子气,该应酬的总要习惯才好。
思及至此,许管事举起酒杯送上吉祥祝福,更是当桌赞了她几句。
静言双手持杯谢过,说了些谦虚的话便以袖掩着喝了。抬眼时看懂许大叔对她的爱护和鼓励,又受到桌上其他管事的友善对待,终于鼓起勇气敬了众人一杯。
言重山爽朗一笑,“好姑娘。”
碟子里多了一颗虾球。
卫玄说:“多吃些。”
静言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卫玄态度坦荡,眉宇间只有一片正气浩然。
“谢过大总管。”
说话间正好上来一味烤鹿肉。桌上男多女少,静言想着只有自己年纪最小,又是新来的,她不善于卖弄口舌,但饭桌上又怎能少了交际应酬?
于是便大着胆子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刀具肉叉,原想表现得大方些,替桌上管事们布菜,不想那鹿肉烤得极有弹劲儿,一刀下去便是卡死。
左侧传来轻笑,卫玄说:“我来吧。”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害她丢人的鹿肉看着硬,没想到吃起来却很香。尤其刷了蜜的外皮被炭火熏烤后,微甜中透着股松木香,真是无法言表的美味诱人。
卫玄发现静言喜欢吃便亲自动手又割了一块送到她碟子里。
言重山也笑着说:“吃着可还习惯?这是咱们王府的招牌老菜,你喜欢以后让后厨去做便是了,反正即将开始秋猎和冬猎,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各色野味。”
一旁的管事听了问道:“这是世子前几日猎来的鹿吧?”
言重山答道:“是。听跟着的侍卫说,世子好箭术,于马上开弓一击命中。且这次进山除了鹿还猎到几只猞猁狲,说是等皮子熟好了孝敬王妃,还捕了一对松鼠给小郡主,其余诸如雪兔之类更是猎得无数。”
桌上众人纷纷赞世子好箭法,有孝心云云。
静言听了这些闲谈不由得向上席看去。
只见王爷居中,王妃和姑奶奶分别在侧。夫人们依次坐在姑奶奶下首,而王妃身边排下去则是两名青年和两位郡主。
这一桌子人真是漂亮,无论哪一个都是或美艳或俊朗。其中看上去年龄稍长的青年必然是大世子了,五官与王爷十足的相似。另一位是安夫人所出的二公子,亦是取了王爷的眉眼,只在脸型口鼻上像足了夫人,平添一分斯文俊俏。
美人谁都爱看,静言也不例外。悄悄的一个个看过去,觉得还是大郡主最美。比小郡主的娇俏多了端庄,比王妃的艳丽多了飒爽。
此时也不知小郡主说了什么,大郡主和世子都笑起来,兄妹二人的笑容竟有八分相似。
静言想起自己的哥哥,曾经,娘说她和哥哥也是很像的……
正是一丝忧愁爬上心头。
卫玄看她许久不曾夹菜便小声关照道:“不合胃口也无妨,这种席面无非应个景儿。一会儿院子里要摆灯影戏和杂耍,府中的月饼很不错。”
这句体贴来得太巧,静言只觉心中一暖,振作精神回以一个微笑,“谢谢大总管。”
卫玄一笑没言语,神态是少见的温和。
刚才静言的情绪他都看在眼里。想着今日是团圆节,小姑娘却独自在王府,有家不能回,心底不由泛起怜爱。
酒过三巡,院子里的戏台已备好,桌椅摆放停当,各色花灯火把纷纷点燃。
王爷起身,挽着王妃的手率先步入庭院,接过小丫头拿来的斗篷给王妃披上。
戏班子的班主递上戏单,王妃点了开场后交给姑奶奶。
两名壮汉手持火把站在戏台两侧,只见其鼓起腮帮子运足了气,突然猛的朝火把一吹,两条火龙应声而出。
待火光敛去,一名身姿窈窕的戏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台上,转身亮相,众人轰然叫好。
筑北王府的中秋节这才算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请假条】
明天周末,答应了正太带他出去玩儿,停更一天,周日恢复更新。
抱拳~
☆、第十一章
戏已唱到第三出,台上一个扮相儿俏丽的伶人咿咿呀呀的唱道:“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
静言正听得有滋有味,却有小丫头们给每人面前摆上一只小盘,盘内有大大小小精巧的器具,诸如小锤子,小钳子,小剪子,小镊子等,皆是银质。
这是吃螃蟹的吧?
静言按捺住好奇,先去看旁人是怎么用的再说,免得露怯。
这次看戏除首席是王爷王妃并姑奶奶三人一席,其它均是双人席。静言扫一眼与她同席的顾夫人,又看了看旁边孔夫人和安夫人一席,都是泰然不动。
又过片刻,丫头小厮们纷纷端着一只只小笼屉上来,揭开一看,里头是两只用苏子叶包着的螃蟹。等伺候的人打开叶子包,一股鲜香扑鼻而来。
静言低头去看,只见展开的苏子叶上一公一母两只螃蟹被捆成八脚攒心,四四方方的。此时丫头小厮都退了下去,另有各人贴身的丫鬟上来伺候着。
夏菱手脚很利索,三两下就剔出一壳蟹黄儿。静言就着香醋姜汁吃了,果然鲜美。但也只吃半只便摇头示意不要,因为身边的顾夫人连尝都没尝,再旁边安夫人那席也是不动。
糟了,不会王府吃螃蟹还有规矩吧?怎么大家都不吃呢?
静言正担心,夏菱矮身伏在她耳边说:“姑娘不用在意,咱们府中的人历来不爱吃螃蟹。这玩意儿不过是京城中达官显贵们带起的风气,咱们就是应景儿而已。”
顾夫人也听见了,扭头笑着说:“寒性大的姑娘家少吃为上。你若是喜欢吃也无妨,多喝几盅酒,多沾些姜汁便是。”
静言点头谢了夫人的关照,那顾夫人依然笑着,声音忽而高了两调儿,眼睛往斜里一扫道:“咱们这边不比南方,有的人只一味去学京城里的文雅,却不知地域不同倒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话是必然不能接的,静言赶紧抓了块月饼吃,堵上嘴。心里却想着:都说顾夫人整日吃斋念佛,怎么她这佛念来念去,竟练出指桑骂槐的本领?果然传闻不可信,什么人什么样还得自己亲自去品才行。
台上已是戏过三出,却不见再开新本。
原来福殿前院所搭的这个是小戏台子,只为让王爷王妃饭后乐一乐而已,等拉上幕布就可以用来演灯影戏,真正要看大戏还是得去后头的戏楼。
此时卫玄亲自来请,说戏楼处已一切安排妥当。
王爷与王妃正要离席,突然二公子上前两步低低的说了些什么,而后姑奶奶竟笑了起来,摸了摸二公子的头道:“好孩子,难为你费心。”
静言一时不明就里,却看二公子恭恭敬敬的退后几步,一抬手,早就在廊下等候的小厮们齐齐上阵,不片刻当院中桌椅就撤至一旁。
又有小厮抱来柴火等物堆在空场中,浇了油,火把一撩,火光砰然蹿起,竟是好大的篝火!
“这是……”静言歪头去看一直挽着她胳膊的夏菱。
“是要跳舞。”
冲天的火光映得人人脸上亮堂堂的,夏菱眉梢眼角的兴奋毫无隐藏。静言还想细问时,却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乐声。
细细听来,那乐器颇有些古怪。不是筝,不是琴,悠扬中带着奔放,弹拨间似有沧桑。
好奇心大盛,又不敢问。因为自这乐声响起,院中众人竟都静悄悄的,连王爷也是直直的站着倾听。
忽然一道嘹亮的歌声冲破云霄,一时浑厚,一时高亢,竟是外族的调子与唱词,怪不得听着别有风情。
二公子一直站在近篝火处,此时有小厮上前为他戴上一顶黑绒圆筒高帽,帽檐处还别着一支孔雀翎子。
装扮停当,二公子抬手双击掌,顿时由小戏台后跑出十几个同样带着高帽身着异族服饰的青年,人人手里还拿着一面手鼓。
这些青年围拢在篝火旁,面冲着众人单膝跪地。
此时那独唱的歌声悠悠,却是逐渐低沉下去直至无声无息。二公子敲响手鼓唱了起来,天生一副好嗓子,唱得婉转低回,就好似年轻的小伙儿在情人耳边呢喃。
静言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姑奶奶满脸陶醉面色绯红,顿时莫名惊悚。
夏菱看见静言瞪得圆圆的眼睛,压低声音笑着说:“姑娘莫怪,这是蒙州莫伊族歌颂月亮女神的歌谣。”
唔,原来如此。但,为何王府中人会通晓外族语言?还要在中秋唱起莫伊族的歌谣?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那些青年也打起了手鼓,一起与二公子高声合唱,并围着篝火且歌且舞。静言更惊悚的发现,一个俊朗的青年向姑奶奶伸出双手,然后……
然后姑奶奶真的去跳舞了!紧接着王爷也被拉了进去,大世子与小郡主也上阵。有三名青年围在大郡主身边,单膝一弯,一边唱着歌一边目光灼灼的盯着郡主看。
大郡主爽朗一笑,那笑容在火光中美极了。
“哼,好懂事儿的二爷,只可惜他身上没有一滴莫伊族的血,这么勤勤儿的也真难为他了。”
顾夫人的冷哼和嘀咕静言都听在耳朵里。心中一凛,在如此热闹的歌舞场面中还能听见,可见她并不是无心嘀咕而是故意说给人听的。
装着专心看歌舞,不着痕迹的往左侧让了两步。只听大郡主高声笑着说:“今日过节,大家不必这么拘着,都唱起来跳起来!跳得好的有赏!”
嚯!王府中竟可以主子和仆人同歌同乐?
静言茫然的去看夏菱,却看到这丫头满脸跃跃欲试,甚至脚下已经跳了起来。
突然又听大郡主高呵一声:“小伙子们听令!”
立刻有青年从四面八方轰然回应:“在!”
“把夫人们都请下来,要是谁请不动就等着吃我的鞭子吧!”
看见大郡主的眼神往这边一闪,静言立刻缩到廊下暗影里。让她看看热闹当然好,但万一让她也去跳舞,实在是……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只听那边大郡主点着名儿叫她:“章姑娘呢?”
这还了得?!在人前提着裙子扭腰转圈?她可没这个胆量。
恰好夏菱回过头,静言赶紧摆手,夏菱一笑,点点头,冲与游廊相连的角门使了个眼色,静言立刻贴着墙溜了。
出了福殿配院,欢笑之声犹在耳畔。
怕被进出的小厮丫鬟看见,但一时也没想好要去哪儿,干脆沿着回廊漫步,欣赏满月下的庭院。
北疆之秋已经没有虫鸣,夜间的花木被月光镀了层银,空旷中除了寂静之美似乎还掺着些诡异。静言忽然站住,想着不能漫无目的的乱逛,万一有人问起,实话实说怕传到大郡主耳朵里去,凭白找麻烦,胡乱找个借口搪塞,又显得鬼鬼祟祟。
来了王府十几日,已经大概知道姑奶奶为何会放下西院管事的权利,前一任手脚不干净,她更是得避嫌才对。
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脚下一转,往西院后厨方向走去。
及至将要到厨房,静言又慢下了脚步。
虽然这些日子里她从未打听过王府内的人际是非,但身边丫头们那些看人下菜碟儿的眉高眼低除非她是瞎子,又怎会看不出?
每日里素雪庭往来的人虽多,但一码一码的分得很清楚。夏菱与夏荷时不时的敲边鼓,暗示后厨和管库的与姑奶奶最亲近,往来最“密切”。
好一个最密切啊。
天下但凡与“库”沾上边儿的差事,即便是个小丫头手里也有些旁人没有的实权。更不用提西院的女人们还都挑剔,动辄做好的饭菜不中意,原封端回来另外单点,于是采买便又是一项肥差。
如果现下自己这般贸然进去,里头那些厨娘以为她是为了显示勤快还好办,万一想岔了,以为她图着什么来了,那可真是一头脏水淋下来,说都说不清。
正犹豫间,忽见廊子里远处走来几个人。远远地看着像是男子,静言立刻往亮堂的院子里拐了过去。
“章姑娘?”
竟然是大总管。
“你怎么不在福殿那边?”卫玄说这话时已经走至近前,离着五步远停了脚步,身后还跟着四个侍卫。
“我……我尝到一种青丝玫瑰馅儿的月饼,好吃的不得了,但那边撤了桌子,所以就过来厨房这边问问还有没有。”
卫玄抬了抬眉毛,眼神在她脸上停了一停才说:“那边跳过月神舞就该去后头的大戏楼看戏了,这一唱差不多要通宵。福殿的院子里等人散了会摆灯影戏,还有杂耍的。这两处不论哪一边都会再摆零食点心。”
说着卫玄一转身,抬手的姿势似乎是要吩咐身后的随从送她回去。
静言赶紧打岔:“大总管在巡夜么?怎么不过去乐一乐?”
卫玄僵了一下,微微侧过脸,略高的眉骨把眼睛挡在阴影里,但依然很亮。
静言垂下头,有些尴尬,不着痕迹的退了一小步。
“我是想让兄弟们能过个安生的团圆节。”
“大总管真是有心人。”
静言说完这话忽然听到微不可闻的喷笑声,眼角一溜,发现跟在卫玄身后的一个侍卫眉毛都快飞起来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
抬头再去看卫玄,似乎也有点儿尴尬。
突然静言就明白了。
这家伙!难道也和她一样是为了躲避被拉去跳舞才找个差事当借口么?
一时间几个人就这么愣愣的在当院里站着。
静言觉得这么傻里傻气的很有趣,噗嗤一笑,坦诚说道:“其实,我是不太喜欢热闹,福殿那边……不如这边清静。”
卫玄点头,“我也是。”
那个笑出声的侍卫突然插嘴说:“章姑娘不是要去讨月饼么?干脆多讨些来。我们被迫跟着大哥巡夜,没有歌舞看,总得给补一顿宵夜吧?”
卫玄眉头一皱,训斥道:“放肆!”
“大总管不要斥责他们,巡夜当差想吃些点心也不算什么。”静言破天荒的没在青年男子面前羞怯。也许是因为今天恰逢佳节,也许是适应了府中不那么严格的规矩?
懒得细想。
而且,帮巡夜的侍卫张罗些糕点,这个理由进厨房更妥当。
看着静言脚步轻快的走向后厨,要点心吃的侍卫说:“这姑娘心地不错。”
卫玄却笑了起来。
心地不错?她是巴不得现在有点事儿忙着,免得被抓去跳舞才是真。
“大哥,你笑什么?”
卫玄立刻又绷起了脸,“笑你嘴馋!”
厨房里忙完了席面儿后,此刻正是一帮子厨娘聚在一起吃喝,猛的见静言进来都有些慌张。
静言权当没看见那坛被踢进案子下的老酒,只说是大总管带人巡夜有点儿饿了,要弄些点心给他们吃。
管厨房的王大娘适才被敬了几杯,圆胖脸上红红的,一听赶忙跳起来张罗。
嘴里嘟嘟囔囔:“可要下几碗面么?不不,这儿有现成的蒸饺和饽饽,大总管真的在外头么?姑娘可问过总管喜欢吃什么?”
静言一笑,“青丝玫瑰月饼。”
这些厨娘真不含糊,静言交代完,只片刻的功夫就张罗出四样点心,四样蒸食,四样小菜并一大碗热汤。
王大娘特意出来跟卫玄行礼问安,又说了几句应节日的吉祥话,而后便一个劲儿的请大总管和侍卫们进厢房里歇歇脚。
“我让小丫头在屋里都摆好了,您……”
卫玄抬手打断,“我们有差事不能多耽搁,你只管拿些糕饼来即可。”
王大娘笑得眉眼弯弯,“哎哟我的大总管,总不能让您站着在外头吃吧?”
“那就麻烦你把桌子摆在当院。”
王大娘还想再说什么,但一看卫玄浓眉微敛立刻没了声音,点头哈腰的去了。
静言站在旁边看着,等她进了厨房才问:“怎么不进屋?这里有过堂风,呛着了不好。”
卫玄看她一眼,“那你刚才为何迟疑许久也不进去?”
静言偏开头,看着一丛还未凋谢的月季,答非所问,闲闲的说:“起露水了。”
过了一会儿,卫玄说:“时时注意着避嫌,与下人不太亲近都是对的。但也无须太在意她们。你是什么身份?什么事儿都只是心里有,别人就当你好欺负。”
静言不是很赞同他的说法,但即便有一肚子的主见,卫玄也不是个可以倾诉的人,更不应该反驳他。
当下只是点头说:“是,我记得了。”
王大娘果然遵从卫玄的要求,带着小丫头在院中摆了桌椅。
卫玄扫见那一碟子青丝玫瑰的月饼不禁勾起嘴角。这不是刚才某个姑娘说最爱吃的么?
忽然心中一动,抬眼去看规规矩矩站在旁边的静言,转头吩咐厨娘:“给我装两个上等的月饼提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