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北王府第9部分阅读
筑北王府 作者:肉书屋
毛。
四虎又说:“好玩儿。”
言重山只是摇头。
刘夫人性格温柔体贴,对静言很是喜爱,又经常受到姑娘的照顾,所以听了她的请求便立刻让药童提着药箱来到涤心斋。
言重山派的小厮已经都在屋里伺候着,有长辈在场,且夫人是她请来的,静言便只好跟着进去帮忙打点。
一进屋就听见闷闷的咳嗽声,再看那床榻之上孤单单躺着一个人影,这情景静言太熟,直接触动了心事,想起母亲……
李公子挣扎着坐起身,静言见小厮们都伺候在外厅,便上前两步帮他在身后垫了枕头。
“小侄李崇烈,谢、咳咳,谢过夫人。咳咳咳……”
刘夫人面容慈祥,忙按住他的手:“快别说话了,容我调息一番与你诊脉。”
李崇烈便不再多礼,静静的靠在枕头上平复气息。忽然眼角瞥见一片藕色裙摆,便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容貌清秀的姑娘抱着一只药箱,正专心致志的盯着夫人帮他切脉,那神色间的担忧和关怀一片真挚,让他心底泛起一阵感动。
看她的穿戴不似丫鬟但也不像小姐,心中一动,便想起才进王府时在廊子里言重山曾经为他引见过一位姑娘,是……王妃的远亲,西院管事章姑娘吧?
23章
深秋午后,涤心斋内寂静无声。
李崇烈的卧房内比别处少了一份熏香,多了一份书香。
借着刘夫人诊脉的功夫,静言悄然溜了几眼。只见书案上,床头旁,都有摊开的书籍,纸笔也是散漫的摆在桌上,似还有一缕隐隐约约的墨香浮动。
李公子咳嗽了两声。
静言微微皱起眉头,这动静实在是太熟悉。每年入秋母亲都是这般咳喘,严重时床都下不得,只能躺着,那撕心裂肺偏又极力忍耐的咳嗽声一直深深的扎在她的心里。
想起刘太医曾说,母亲之所以落下病根是因为先前有一次急症用药不当所致。思及至此,不由抬眼去看李公子的面色,却迎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静言愣了一下便微微颔首回礼。
搁着从前,她必然会羞涩得垂头躲开,但来到王府这段时日早就被历练得不那么胆怯。别说是李公子这般温和有礼,便是卫玄那种刀子似的眼神都皮实了。
想起卫玄便有些走神,好奇王府秋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府里的男人,除了东院的小厮,其余包括王爷乃至二公子在内无一不是身强体壮。
每每她与卫玄等人擦身而过,总觉得像进了一片乌压压的森林,难不成北疆高大的人都集中在一处了?又或是北疆军全是如此威猛?
此时刘夫人诊脉完毕,抬起手又探了探李崇烈的额头,笑着说:“不妨事,风寒而已。我开张方子,只需连着吃上三副便能好利索了。”
李崇烈在床上一揖,“多谢夫人。”
刘夫人慈祥的笑了笑,安慰几句后招来小厮,详细吩咐了该注意些什么后,便带着静言出来。
一路把夫人送回棣棠轩。
刘夫人在室内坐定,又跟静言说:“李公子身上燥热无汗,我有个小偏方,简便又实用。若是你刘伯伯在必然又要嘲笑我了,但我历来主张是药三分毒,能食补食疗的便不去用那些草药。所以,趁着他们还未回来,还要劳烦姑娘去西院后厨盯着给做一份,趁热送到涤心斋让公子服下。如若能透透的出场汗,对李公子的病情大有益处。”
静言笑道:“那感情好,夫人告诉我便是了。”
于是刘夫人便把方子口授了一遍。
静言一听,只要热酒,鸡蛋以及白糖,确实是简单至极。在心中默念几次后,把步骤细细的说了一遍给夫人听,确认无误,这才带着夏菱匆匆赶回西院。
“姑娘,那李公子真是俊俏,我看不比咱们二公子差多少。”
静言恍然未觉,“是么?我倒没注意这些。”
她只记得一双眼睛,温和知礼,其它的……不相干。
快到西院垂花门前,四虎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木着脸说:“章姑娘!需用什么药材将方子给我,我去找大库管事替你取了来。”
静言看见他就来气,也没给什么好脸子,“不劳您费心,那些药材刘夫人都给配了,现在已经送去涤心斋。”
说完带着夏菱绕过他就进了院门,四虎追上两步,站在门槛外喊了一声:“姑娘生气了?”
静言回头看他一眼,冷哼一声不理会。
又听四虎说:“那你生气归生气,不许跟大哥面前给我告状啊!”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静言绷着脸,这次连头都没回,挺着腰板唰唰唰的走了。
倒是夏菱,眼神一闪,吩咐小丫头跟着姑娘,自己转身来到垂花门前。
似笑非笑的看着四虎说:“你这人真有趣。先问我们姑娘是不是生气?那必然是你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惹了她,而且还不是无心之失,八成是有意所为,这是其一。其二,既然惹了我们姑娘,还勤勤儿的跑过来叫嚷着什么不让告诉卫大总管?难道说,在你心里我们姑娘就是那小肚鸡肠专爱挑拨是非的么?”
四虎冷着脸,“我从未这么想。”
夏菱一笑道:“是么?那你干什么要说这些没用的话?看来你也知道之前有不妥,而且,听你话头很怕被大总管知道。所谓自爆其短,现在我可抓着你怕什么了,我们姑娘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我可是天下第一的小人。”
看四虎瞪着眼恨不得扭断她脖子似的,夏菱咯咯笑了起来,“臭老虎乖乖,你跟我瞪眼睛也没用。记着以后姐姐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然小心我去大总管跟前揭你的短!”
四虎默默的看夏菱仰着头趾高气昂离去的背影,木然的脸上过了许久慢慢展开一个笑,“有趣,真有趣,果然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最可爱了。”
三虎从旁边一棵树上跳了下来,左手一探就给了四虎一个脑瓢儿,“发春了你?”
四虎又冷下脸来,“天天对着一群老爷们还不容我换换口味儿么?再说,大哥不是也对章姑娘另眼相看?咱们事事均以大哥马首是瞻,我便对这小丫头有意思又如何?”
正说话间,却见夏菱又折了回来,“姑娘让你先别走,等会儿还有差事吩咐。”
等夏菱离去,四虎说:“看看,多刷利的姑娘。”
三虎摇头叹息:“你就是有病!”
鸡蛋白酒加白糖这一味发汗镇咳的偏方很快就让西院的后厨做好了。
静言亲眼盯着厨娘把盅子放进保暖的食盒中,便让夏菱速去二门上交给四虎,嘱咐她:“刘夫人说这个要趁热吃,你交代四虎一定亲眼看着李公子服下,然后盖上被,闷一场大汗自会见好。”想了想又说,“你也跟过去瞧着些罢,仔细看看涤心斋的铺盖,若是不好或不够,你就赶紧回来取,务必让李公子明日见些起色,不然等王爷回来了势必责骂咱们没好好照顾客人。”
夏菱提着食盒领命去了,静言这才安下心带着小丫头回素雪庭。
不想夏菱一去两个时辰,直至傍晚才回来。
原来是那李公子喝了鸡蛋酒液后满脸通红,不片刻就睡下,而后便一直发梦,嘀嘀咕咕的梦话连篇。这可把夏菱唬了一跳,赶忙就要再去请刘夫人,四虎却将她拦下,只说不要紧,这是要好的症状。
于是夏菱和四虎就一直守在李崇烈房里。
静言眉头微皱,“那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夏菱笑道:“才刚李公子醒了,真是出了一身的透汗。他自己说觉着身上轻巧了不少,也不那么滚烫的,头也不疼了。四虎招呼小厮们把室内弄的暖暖的要给李公子擦身,我这才回来。”
静言呼出一口气,点头道:“见好就行。”又把夏荷叫来,开了一张票子,让小丫头去库里提两篓上好的木炭并两只紫铜暖被炉给涤心斋送去。
夏荷带着人站在房门口问:“姑娘的条子写错了吧?怎么标的是大库那边的?”
静言笑道:“今日只因事发突然才轮到我去,李公子是世子的客人,若是从西院拿东西就等于满世的人都知道我去了涤心斋,到时只怕有人嚼舌根说些有的没的。且最终出力的全是东院的人,有言先生派人,刘夫人看病,四虎照料,这一笔便记在陆沉馆或弥朗阁上也是应该的。”
夏荷顽皮一笑,“姑娘太过小心了。”
夏菱却剜了她一眼道:“让你办差你就站在门口扯闲篇儿?还不赶紧去!把票子送去弥朗阁,言先生自然明白。”
后来晚间时言重山又陪着刘夫人去了一趟涤心斋。看到屋里四处都摆着炭盆,炕也烧得热热的,还有静言让西院后厨送来的温肺粥等清淡吃食。
言重山这才明白为何下午静言让人递来的票子里单独列了五味子和细辛两样药材。
刘夫人又给李崇烈诊了一回脉,看到药粥便笑着说:“静言真是个心细的姑娘,我只在下午告诉她甜蛋酒的偏方时提了一提这粥,她便记住了。”
言重山点头,“是,章姑娘办事向来妥当。”
而后刘夫人先行离去,言重山又多陪了一会儿,看到小几上摊着的书便与李崇烈聊了起来。此时李崇烈已比先前好了很多,能支撑着坐在炕上,不多时便发现言重山这名所谓的王府账房先生竟然博学多才。
“冒昧问一句,言先生和已故神鹰大将军言子岳可是同宗?”
言重山笑着点头说:“正是,言大将军与我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李崇烈神色一正,拱手道:“失敬,原来是将门后人。”继而深思一番后又说:“我听闻言氏一族中有一位曾是北疆军的军师……”
言重山哈哈大笑,“你说的正是我们祖上先人言锦程。”
李崇烈神色间愈发敬仰起来,两人的谈话便因这位军师引出北疆历史,与琉国的征战,历代筑北王的军功乃至逸事,相谈甚欢。
待到言重山告辞之际已是亥时。
走在回房的路上,言重山心中冷笑,这个李崇烈怕是不简单……
“此话怎讲?”
秋猎三日结束,午后参加狩猎的人全部回府。卫玄卸下一身戎装,只穿着武将长袍端坐于陆沉馆正厅内,手中托着一碗茶。
言重山打量一眼,见小厮杂役已被支开,厅内只有卫玄的几名心腹,便说:“打着参加秋猎的旗号来,却借着小病不露面,熟读兵书更对北疆边关战事颇感兴趣。知道我叔父言子岳也就罢了,竟然还知道我们言氏祖上险些被除名的言锦程。你可还记得为何我那祖先差点被赶出宗族?这可是我族中之人鲜少提及的一位。”
卫玄淡淡的说:“当然记得。放着京官不做跑到我们北疆来当军师,更是抗旨不娶皇帝指婚的亲王府郡主。若非当时的老王爷力保,又立了几场军功,只怕你们言氏都要被连累其中。”
说连累都是轻的。
言锦程来北疆时,在任君王就是个只知享乐轻信皇后一族外戚的昏君,要不是后来有庚王李赞力挽狂澜,废太子另立二皇子,只怕这江山早已被琉国打下大半。
卫玄起身在厅中慢慢踱步,片刻后对言重山说:“如此我便派大虎和二虎归你调遣,时时盯着点儿这李崇烈。不管他到底抱有何等目的,咱们先静观其变。”
言重山哂笑,“你的老虎们还是自己留着使吧,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太过显眼,要盯梢,我自有妥当人选,放心。”
卫玄投来一瞥,“哦?”
言重山一震,顿时没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正襟危坐,“我的意思是,在府中还是小厮去办这等差事最不显眼。”
卫玄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如此便有劳言先生了。”
言重山立刻泄了气,“你一跟我这么说话我就觉得头皮发麻。”
卫玄负手而立,低沉的声音自有一股武将威仪,“重山,你若心中无愧,何麻而有之?”
说罢一挥衣袖,带着亲随便走出正厅。
那泰山压顶的气势一撤,言重山这才发现后背已出了一层冷汗。心中大骂卫玄明明是个武夫,偏又事事看在眼里,精明得太过了不怕折寿么?
跟着出了正厅,看到走在最后的一名侍卫手里提着一嘟噜捆扎得整整齐齐的榛鸡,另一个手里捧着一只小筐子,里头密密麻麻的全是山上野果。
心中一动,扬着声音说道:“大总管这是要去给章姑娘送礼物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啪啪!”几声,言重山脸上顿时多了几个紫印子,野生笃斯的果浆炸了满脸。
负责捧果子的七虎收回手,抽动了一下鼻子,冷笑一声扭回头,追着卫玄离去。
言重山气得原地跳脚,对已经无人的大门嚷嚷:“粗鲁的武夫!堂堂北疆军卫氏九虎竟然用暗器偷袭,不丢人么?!”
一块砖头应声由院墙外飞入,正正砸在他脚下,言重山立刻没了声息。
卫玄掸掸手,继续大步往西院走去。
身后的四虎仰头大笑,赞了一句:“好准头!”
24章
收到卫玄的赠送的猎物让静言很是意外,美味的野果和山中土产的各色果仁儿也让素雪庭里的女孩儿们无一不是喜笑颜开。
由着丫头们在屋里闹闹哄哄的分吃果子,卫玄不喜太过嘈杂,又不想坏了小姑娘们的兴致,便与静言来到庭院里。
笔直的站在西厢游廊下,卫玄说:“这几天辛苦你了。我听言重山说李公子那边多亏了你忙前跑后的帮衬着,我不在,他竟把东院的事儿也推给你,实在是不像话。”
静言忙说:“无妨,当时言先生正巧有些事要处置,是……金燕姑娘的妹妹在跟他要银子。”
卫玄眉头一皱,脸上颇有些不快。
静言微微垂着头,轻叹一声,“后来听三虎说,言先生虽没答应她要的数目,但还是多给了些。其实细想来,那小姑娘就只这一个姐姐相依为命,既然另一边那么有势力……伸冤无望,多要些银子也算是最实惠明智的了。”
很明显卫玄对于这件事不愿多谈,转而看着静言问:“这几日家里来信儿了没有?你母亲的病症可有起色?明天我便派人送刘太医过去一趟再给瞧瞧。”
静言明白以她的身份不应再多过问那小姑娘的事。
王府这个地方,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于是听卫玄硬生生转开话头,不由得会心一笑,感激他的体贴以及对她家人的关照,便答道:“这几天事儿多,还没来得及差人回家去问。但刘太医医术高明,那药方必然是管用的。”
不想用自家事去烦扰旁人,静言又笑着说:“还要多谢大总管特意送来的野味,上次听大郡主说这种榛鸡炖汤最滋补,如今已是深秋,正是食补最好的季节,你可留了一些没有?”
卫玄没有直接答她,只是说秋季进补之类多是为女人们准备的,他或他手下那些侍卫若是想吃野味大可自行进山打猎。
随即又谈起随秋猎结束之后,只等下足了雪便可以开始的冬猎。
卫玄原本不是话多的人,言辞间往往言简意赅。但只随意两句雪中狩猎的趣闻以及那些陷阱,狗爬犁等等,便听得静言面露憧憬。
卫玄看她那样子不由展眉一笑,“下次冬猎带你同去。”
静言用力点了点头,不用骑马还可以尝试乘坐狗爬犁,多么有趣啊!忽然想起之前丫头们一直在猜测的狩猎结果,便问他:“你们这次打猎如何?谁拔了头筹?”
今日的静言与往日大有不同,笑意妍妍的温柔模样让卫玄怦然心动,话也跟着多了起来,“谁拔头筹并不重要,秋猎的主要目的是让王爷可以在太平年代考验兵将的能耐。莫要小看了这儿戏般的打猎,身为将领,如何指挥兵士包围猎物,儿郎们在出手捕猎时的技巧,都可以小见大。如此一来,第一第二又有什么分别?身为镇守边关的将士,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虚名,只需在战场上能为国拼尽全力足以。”
北疆已太平了许久,静言对这些战场拼杀完全不懂,听了很是迷茫,喃喃的说:“打仗就会死人的吧?还是不打仗的好,有什么事好好谈一谈不行么?动刀动枪的多吓人。”
卫玄轻笑,“你这就是妇人之见。耍嘴头的都是那些镇日无所事事的文官,我们武将只会用手中的刀剑捍卫领土。不过你放心,便是真打起来,只要有北疆军在一日,我们定会将琉国人拒之边关之外,绝不让境内百姓遭受战乱之苦。”
静言点点头,突然觉得有些诡异可笑。怎么话题就扯到打仗上去了?但一想卫玄的另一身份是左将军,便也不足为怪了。
看卫玄今日谈兴正足,不忍扫了他的兴致,便说:“是啊,有你们这些兵将镇守边关,我们才能安心过日子。我听春巧说,两年前你还曾与大世子一起带兵深入大山,剿灭了好几个山匪寨子。”
卫玄双眼一亮,但面色依然沉稳,不见丝毫得意张扬,“哦,一些流寇罢了,不足挂齿。”
静言抿了抿嘴角,眼睛弯弯的盯着他瞧。
口是心非!说什么不足挂齿,明明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
夏菱站在门廊下,手指来回绞着绢子。
只看那庭院中的两个人,不知为何心中就觉得暖洋洋的,让她忍不住也跟着姑娘一起微笑。何时见过大总管用这般温柔的神色对待旁人?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对姑娘的偏爱,恐怕唯一还未领会的就只有她家章姑娘了吧?
哎~这木头姑娘呀!
正是感慨时,抬眼却见四虎像根柱子似的杵在一旁看她。夏菱顿时冷下脸来翻了翻眼睛,随即冲他一皱鼻子,哼了一声便转身躲进屋中。
四虎依然木着脸,但心里乐开了花,多可爱的姑娘,她是在害羞么?
不知不觉间就这么谈啊谈啊,等卫玄去看天色时,已是夕阳西下。
惊觉自己的失礼,又发现静言一直陪他站在廊下。这么凉的天,这么硬的地……卫大总管平生第一次尴尬了。
清了清嗓子,看向静言:“今日晚间有庆功宴,要在福殿开大席,除了府中的人还有很多城外兵营里的将士参加。你来么?”
静言点点头,“之前王妃已经吩咐我晚上随她同去。大世子邀请的公子们,还有大郡主邀请的小姐们不是也都去么?”
“嗯,我是想说……”卫玄顿住话头又清了清嗓子,“晚间寒露重,你多穿些。”
静言笑着点头,“好,我知道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我听伺候在涤心斋的小厮说,肇亲王府三公子带来的衣裳不多,怕是来时准备不周。你抽空看看,他大病初愈,若是少了什么赶紧给他送去些,别再病了。这种寒咳最怕反复。”
卫玄听她对那李崇烈甚是在意,原本心里有些堵得慌,但听到后来就知是她想起了母亲的病症,便不再计较,只说:“知道了。”
与此同时,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对着镜子把带来的好衣裳都往身上比来比去。
廖清婉红着脸,满心欢喜,只想着今夜一定要出色。
因为,晚宴上又能见到他了……
想着心中人俊美的模样,温文儒雅的风度,姑娘愈发羞红了脸。
其实何止是廖清婉,对于整个筑北王府西院的女人们来说,秋猎之后的庆功宴都是每年一次难得的盛会。
被邀请来的小姐们除了先前已见过的贵公子,更可以一睹北疆军将士的风采,甚至那些小丫鬟们也会在这一天细心打扮。
生得再好再美,平日里却只能窝在这王府深院中,独自绽放。所谓悦己者容,今日终于无需躲躲藏藏的猫在屋里揽镜自视,可以将自己的美展现在旁人面前。尤其那旁人还是一众身强体壮英姿飒爽的男人们……
静言无奈的看着夏菱和夏荷忙来忙去,这个展开一件衫子,那个拿来一条裙子,香包荷包扇子绢子,发簪头花镯子璎珞。
看着呈在面前的小托盘,静言微微皱起眉头,“这都是从哪儿来的?我并没有这些东西。”
夏菱笑道:“我自然知道姑娘没什么首饰。”随即伏在她耳边说:“先前王妃私下曾说姑娘穿戴太素了,春巧姐便借机说了几句好话,昨日她又旁敲侧击的提了一提,王妃便把她现在不怎么使的让人送来给姑娘带着玩儿呢!”
静言听了立刻往旁一闪,盯着夏菱说:“你们竟然背着我跟王妃说这些?我有便有,没有便没有,王妃的东西她自己不记得,旁的人也全不记得么?此时我戴在身上又算什么?别人会怎么说?”
又看了一眼那小盘中的珠翠花枝,无一不是贵重精巧,抬手一推,“你先收着吧,今天我还带我的玛瑙簪。这些等日后清静了我自己还给王妃去!”
夏菱就料到静言会有如此反应,当下也不着急,只让小丫头先把东西都拿下去,自己侧身坐在一旁的小墩子上慢慢的和姑娘讲道理。
东西既然送来了,若是再退回去怎么说得过去?王妃会怎么想?是不是姑娘嫌弃了?不可心不中意?
而且这些东西也不是谁偷偷拿来的,是王妃让人送来的,旁的人便是想指摘又能说什么呢?她们只会琢磨为何王妃别人不送单单送了姑娘?这就是王妃中意姑娘了,王妃看谁好自然就疼谁。
夏菱见静言还不言语,便冷笑道:“衣裳料子不算什么,现如今姑娘且戴着王妃送的首饰出去,让那些平日里在您面前张狂的也看看,谁才是主子心里一等的人。”
此时夏荷也进来帮腔,仗着平素与静言顽皮惯了,便径自让小丫头把东西又拿进来,拈起一样在静言头上比划,又叫屋里的丫头们都进来,问好不好看?
静言垂着眼睛,听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不由叹了口气。
“罢了,你也别拿我当人偶似的捯饬,把东西都端过来,我自己挑一样吧。”
最终静言挑了一枚金丝嵌蓝宝蜻蜓头花。那金丝编的翅子做得很是精巧,以铜丝簧接在底托上,轻轻一动竟是活泼逼真得好似真的停了只通体翠蓝的蜻蜓在头上,愈发衬得头发乌黑光亮。
在小丫头们摆出来的衣裳里挑了一套最不起眼儿的。
静言只瞪了一眼,就把还想来聒噪的夏菱和夏荷吓得退到了一旁。
在大镜子里端详了一番,很好,不出彩,不突兀。眼神一转落在那只头花上,强忍抬手拔下的冲动。王妃从来未曾送给过旁人首饰,现在突然一下给了她这么多,安夫人和顾夫人那种连一包菜一匹衣料都要争的人看到她戴的东西又会怎么想?
王妃啊王妃,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因先前是王妃让静言陪着出席晚宴,所以一等打扮停当,静言便带着夏菱与夏荷来到容华斋。一进门只见除了王妃和已经先到的三位夫人,连满屋的丫鬟们也是盛装打扮起来,珠翠绫罗,好一番富贵景象。
王妃笑着招呼静言上前,眯着眼端详道:“总是这么朴素,年轻姑娘家要用心打扮打扮才好。所谓人靠衣装,你现在是最好的时候,等再过几年,就算顶漂亮的人物又还能美多久呢?”
孔夫人笑道:“王妃这话可说错了,眼巴前儿不就有一位么?即便世子和两位郡主都这么大了,您的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王妃笑着摇了摇头,一拉静言,让她同坐在榻上。温柔的帮她捋顺发鬓,眼神一闪看了看她发髻上攒的蜻蜓头花,又悄悄对她眨眨眼,抿嘴一笑,就好似这是她们俩的小秘密。
静言却巴不得赶紧退到旁边去,别坐在这众人视线所聚之处。
忽然听安夫人咦了一声,“章姑娘这褂子看着眼熟,我记着大郡主也有这么一件。”
静言连忙回说这件就是大郡主送她的。
安夫人挑眉一笑,“这种青莲撒花的褂子还是高挑个子穿着好,可惜章姑娘矮小了些。”
静言点头,“夫人说得是。”
一直不吭声的顾夫人却说:“我倒瞧着章姑娘穿这个很不错。要知这种青莲色最是挑人,章姑娘生得白皙,穿这种浓色的只显得更加白嫩可人。”
随即又叹了一声,“肤色白净的人用色就是宽敞,穿什么,怎么穿都好看。”
静言垂着头不吭声,暗叹她又被莫名的当了靶子。三位夫人中间,只有安夫人肤色偏深,市井间称呼这样的人有个诨名叫“黑里俏”。现在顾夫人又故意把肤色提了又提,真是没一时的消停啊。
果然安夫人冷哼一声,俏丽的眉眼一横,正要反驳时却听王妃说:“王爷向来喜欢女人们打扮得艳丽些,但他一个男人自然不明白尽是浓墨重彩中偶有一分素色恰是最出众的。我有一件衫子,素素的白地撒花,偶然穿了一次,王爷连连说好,我当时就问他,‘您不是喜欢我用颜色么?’,他就笑起来,承认繁花看尽时才知返璞归真的妙处。”
如此,一屋子的女人们就围着如何穿戴聊了起来。有王妃品评,旁人自然不敢胡乱插嘴,倒也其乐融融。
后小厮来回说大宴已开,王爷请王妃入席,静言这才终于逃脱那显眼的位置,默默的跟在夫人们身后走向福殿。
福殿灯火通明,因为王妃畏寒,王爷便命人摆放了数不清的炭火盆,使得殿内温暖如春。
十二桌六人席,一边是王府内眷,世子和大郡主邀请来的公子小姐以及巴雅城名士,一边是参加秋猎名列前茅的北疆军将士,泾渭分明。
静言垂着头,随王妃和夫人们踏入大殿,在一片华贵的衣香鬓影间,毫不起眼。
落座时出了点小波折,原是大郡主隔着桌子招呼她过去同坐。得了王妃的许可,静言便来到年轻姑娘们一席,恰巧挨着廖清婉,心中很是欢喜。
几日未曾见面,廖清婉早就想找静言倾吐心事,难得今日同席,立刻低低的说个不停。所言皆是与她那意中人相关,他们如何在山中狩猎,他是如何温柔,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静言只想等她说完便问这到底是哪一位公子,但清婉竟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容不得她插嘴。
静言只得默默听着,一抬眼,却见坐在对面一席中的卫玄……
25章
王府大宴的席上自然是山珍海味,杯中琼浆玉液,其奢靡无需细表。各席间亦是谈笑风生,斛筹交错。
别看静言瘦弱,但胃口向来极好。在家中时因生活窘迫又要维系体面便在饮食上颇为刻苦,但自进王府衣食丰足,更有数不尽的美味,静言便再也不曾在嘴上亏待过自己。
反正她也不善交际应酬,又有廖清婉在旁一个劲儿的喋喋不休,静言的嘴巴干脆只用来吃,留一双耳朵招待好姐妹便是了。
小姐们桌上摆的是王府自酿的野葡萄酒,随众人浅酌两杯后,静言脸上已是微微有些发热。别的小姐们或笑语嫣然,或与旁边一席的贵公子们眉目传情,她却只想着要不要再来一块那味烤羊肉?
站在她身后布菜的夏菱是最了解自家姑娘的,只看她一个眼神便知她想要什么。扶着袖子将一块烤得酥嫩的羊肉夹在静言碟子里,“姑娘多吃些这个,羊肉最是温补。”
说罢借着替静言斟酒的时机小声在她耳边说:“我的姑娘,您差不多也就罢了。大总管都看了这边好几眼。您爱吃,等赶明儿个我让后厨单做,咱回屋慢慢吃去。”
静言一惊之下猛抬头,果然见卫玄正看着她。
啊!羞死了!
廖清婉见她这样子大惑不解,停住话头在旁边问:“妹妹,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静言偏开头用绢子在唇边点了点,把脸上火烧似的原因归功于喝多了,“对了,清婉姐,你说了半天到现在也没告诉我到底是哪一位公子这么运气得了你的青睐?”
廖清婉咬着下嘴唇娇羞的冲旁边一桌歪了歪头。
静言笑道:“一桌子人你都喜欢?”
清婉更是臊得脸红起来,悄悄抬手一点,“就是他。”
静言顺着一看,李崇烈?不对,李公子没去秋猎,那就是……再往旁边看一位,“你中意的是二公子?”
席上已是酒过三巡。
廖清婉正要答话时,却见王爷端着一杯酒站起身,原来是要开始嘉奖此次秋猎的将士们。
北疆军那边六桌立刻肃然无声,一名名兵将都是正襟危坐,京城来的贵公子们也都大多停下交谈,只有两三位仍然肆无忌惮的说笑,但也压低了声音。
此番狩猎拔得头筹的是一位偏将,上前领赏时虎步龙行的姿态引得多位姑娘在心中赞叹,但面儿上还得端着。作为北疆的女人,她们虽倾慕京城世家公子们的风度,但在她们心中男人的典范却与那一张张白皙清秀的面孔无关。
有王爷的亲随在一旁唱名,陆续不少兵将都上前行礼领赏,王爷更是当场提拔了几个人。静言看了一会儿,心想怎么没有卫玄?按说他身为北疆军的左将军马上功夫应该不弱才对。
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只见卫玄端端正正的坐在席上,面色不见丝毫波澜。
此时忽听那亲随报道:“筑北王府二公子靳文筳,远射飞禽二十八只,骑射獐子五只,鹿三头,近射野兔七十六。”
在座的小姐们这回可不端着了,齐刷刷发出阵阵惊叹,更有胆大的直接对二公子投去辣的注视,而廖清婉便是其中一位。她的情郎竟然取得如此好的成绩!二公子是第一个非北疆军将士得到封赏的,多么了不起啊!
静言微微皱着眉头。奇怪,卫玄竟然会比不过二公子么?忽而想起他下午说过的话:身为镇守边关的将士要的不是虚名。
再次偷眼去看卫玄,依然端坐不动。
又报了几个名字后,大世子也得到了封赏,紧随其后,那亲随又点道:“北疆军左将军卫玄,远射飞禽十一只,骑射獐子一只,近射野兔一百八十六。”
静言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回忆了一下刚才大世子猎得的数目,不由偷偷笑了起来。卫玄除了野兔,其它每样都比大世子少了一只,这是巧合还是有意而为呢?
忽听世子大笑道:“卫玄!你竟没我猎得多,可是因日日在府中忙这些杂七杂八,以至把武艺荒废了?”
卫玄此时刚向王爷行过礼,一听便转身面对大世子,微微躬身道:“是,末将疏于用功,大世子倒比从前长进了很多,可喜可贺。”
世子哂笑道:“父王,你别听卫玄的。我们俩在猎场一直是走在一处,之所以这次我们收获欠佳,只因最后一日在俪马山侧一个小村中被村民拦下,上告有无赖欺压乡邻。我原本以为不过是几个混混,却不想一查之下发现是先前剿灭的山匪遗存。于是我和卫玄便带着亲兵将那尚未成形的小寨子剿了,还得了一批好玩意儿。”
王爷朗声长笑,“怪不得!我正奇怪,你这小子平日里浪荡散漫,打那么点儿东西现眼也便罢了,卫玄每日勤练不辍,怎可能只有这般成绩?原想是他怕你丢人故意给你当垫背,却未料其中还有这等缘由。好!身为北疆世子就应该如此时时记得护卫子民。”
随即又招来贴身小厮,“把前阵子得的两件紫貂披风拿来。”
此时王妃把大世子叫到跟前,拉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美丽的眼睛里全是做母亲的关爱和担忧,“怎的出了这么惊险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
又问可曾受伤了没有?那山匪有多少人等等。
又说:“不管大小,那终归是个寨子。人家有墙有楼,你们就只这么单枪匹马的杀过去,也太不小心了。”
大世子爽朗一笑安慰道:“母亲无需担忧,小小一撮山匪,便是人再多一倍又何妨?只因这些贼人太过可恶,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让村民给他们上缴供物。哼!要不是卫玄拦着,我必把他们一个个就地砍了,以儆效尤!”
静言看大世子抬手成刀,狠狠的往下一挥,顿时浑身一颤。暗想这些男人真是残忍,但转念再想,如若放任,恐怕山中的乡民更要被鱼肉荼毒。
左右难以两全,便不由感叹,还是当个女人好。与那些血淋淋的真刀真枪相比,王府中的勾心斗角也就算是吃饱了闲着的玩儿闹。
一时小厮回来,果然捧了两件华贵的紫貂披风。
卫玄与大世子谢过王爷后接了,王妃又轻柔柔的说:“王爷,你可还记得当初……你也是仗义出拳,在山神庙外。”
王爷大笑,眼神中透出毫不遮掩的宠爱,拉过王妃的手轻拍,“当然,此事毕生难忘。”
王妃微笑着端详王爷的脸,“文符真像王爷啊,不仅相貌,连脾性都是一样的。”
王爷点点头,不由对大世子愈发慈爱,又仔细问了他们是如何攻打山寨。
卫玄一直沉默的站在世子身侧,只有王爷问话时才简明的回一两句,于是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大世子身上。
那寨子原本就未成气候,不过虾兵蟹将十几人,一个号称是当家的,见了卫氏九虎和王府亲兵就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于是这所谓的“剿了一个寨子”,对于在座的北疆军猛将而言等同儿戏。
但好在大世子虽为人轻浮了些,但从不会故意夸大困难来显示自己,是怎样便怎样。言辞间透着股毛头小子的张狂和无畏,却只显得可爱。
又加之其言语生动,把那些山匪听闻“北疆军”三字后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描述得宛如原景重现,顿时让席上所有将士都升起自豪感。
静言听得津津有味,尤其在听到卫玄最终把那些山匪都押送至城外兵营,交给驻将收编时,刚才让她两难的问题迎刃而解,在心里对卫玄的尊敬更是多了一分。
悄悄去看他的侧脸,刀削似的,沉静如海。
等王爷问完了话,大世子又命人把缴获的东西呈了上来。
静言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殿内北疆军将士却发出阵阵惊呼,“是琉国的重弩和角弓!”
因为这一批兵器,宴席彻底热闹了起来。王爷甚至走上来亲自试了试弓弩,王妃坐在席间轻笑,她自然是最了解王爷的,连忙打发小厮去取箭矢和草靶来。
王爷握着角弓,一箭命中红心,北疆军将士轰然叫好。在场的都是秋猎得了名次的,哪一个手上都不弱,看到好武器,不少人都跃跃欲试。
王爷生性豪爽不拘,一看这架势便高声叫小厮再多多的拿箭来。
于是晚宴已然变成了射箭赛。三虎等人本就不服气他们大哥竟然排在两位世子之后,于是便和一帮兵士起哄,最终卫玄不得不下了场。
静言攥着绢子与一群小姐们挤在福殿门廊下,借着庭院中的灯火目不转睛的盯着卫玄。
卫玄提着弓静静的站在场上,笔直高大的背影像一座山,沉稳,可靠。
三虎恭恭敬敬的擎着箭袋站在一旁,片刻后,卫玄伸手在箭袋中一抓,甚至静言连他的动作都没看清,只听见弓弦“嘣”的一声,然后就是箭靶微颤,“笃笃笃!”
三支箭,每支相距两寸,平平的没入草靶,中间一支正中红心,分毫不差。
“好!”
静言忍不住跟着众人一起欢呼,拍得手掌都红了。
卫玄转身向站在人群首位的王爷行过礼,眼神一错,在静言的脸上一点而过。
站在静言身后的夏菱贴过去小声说:“姑娘,你的脸怎么红了?”
静言顿了一下,平复心中沸腾的情绪,淡淡的说:“火把映的。”
夏菱抿紧嘴唇扑哧扑哧的笑,还想再作弄一下她家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