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第24部分阅读
醉玲珑 作者:肉书屋
,户部这亏空查的确实蹊跷,明明从天帝处都有收手的势态,唯有许家被盯着不放,说不得还真得从湛王那里寻出路,凌王是想都别想。却听外面小厮禀道:“相爷,户部殷尚书来了,见不见?”
“哦?”许克宗倒一愣:“什么事?”
“殷大人没说。”
“请去客厅奉茶,我稍候即来。”
“老爷,这殷尚书此时来,会是什么事?”许夫人不禁停了啜泣问道。
“我如何知道。”许克宗敲了敲桌沿:“来的真巧啊。”
“不管是什么事,老爷便从他身上想想办法,说不定便有转机?”许夫人急忙叮嘱:“对了,殷家那叫采倩的小姐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前几日倒有媒人提起过,老爷若觉得殷家肯松口,不妨这事上拉拢着他们,倘真成了亲家,他们难道还见死不救?”
许克宗点点头:“待我先去见见他再说。”
客厅里殷监正品着上好的冻顶乌龙,贡窑冰纹白玉盏,微微的润着抹茶香。剔透白瓷衬着橙明,观色已是一品,入口香久而醇回,清中带着三分绵厚,是南王今年新来的春贡,宫里有的也不很多,许相府里却是拿来待客用的。
他眯着眼往那三脚檀雕镶青石的架子上一看,一尺余高的珊瑚树成对摆着,天然奇形衬在正红的色泽里极为抢眼,映的近旁几件玉雕都没了光彩。但若近看便知那是整块的翡翠琢成的青瓜缠藤,但看瓜下嘻戏的孩童眉眼传神栩栩如生,手笔定是出自“一刀斋”的刻功。单这几件拿出去已是价值不菲,这主人还真是奢华不敛的人呢。
想想许克宗当年若不是力保天帝登基即位,首辅大臣哪里便轮的他当,却也就是这一注押对,赢得半生富贵。殷监正忍不住捋了捋颌下微须,眼前在朝为官是务必要选对了主子才好。一抬眼,见许克宗迈进门来,起身拱手迎了上去,“许相。”
“呵呵,叫殷大人久等了。”
“是下官来的冒昧。”
起手端茶润了润喉,许克宗将茶盏搁下,开口道:“殷大人此来……”却正瞥见殷监正看了看刚奉茶上来的小丫鬟,许克宗会意:“你们都出去吧。”
看着客厅的透花门微微掩上,殷监正一笑,声音压了压:“许相,宫里出事了。”
“哦?”许克宗首辅大臣的气度倒稳得住,只抬了抬眼,什么事是他这丞相都不知道的。
“今日大理寺皇宗司封了九皇府,九王爷被软禁在府中了。”殷监正沉声道。
“什么?”许克宗明显一惊:“所为何事?”
“谋逆。”沉沉二字,如重锤敲入许克宗心里,几乎叫人一抖,这是重罪啊。听殷监正继续道:“说是九爷一个叫紫瑗的侍妾在府里发现了魇镇仁王的巫蛊,那侍妾原是慈安宫的宫娥,便入宫上禀了太后。皇上即刻便下令锁拿九爷,皇宗司接着在九皇府里搜出了紫金九龙朝冠和明黄龙袍,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许克宗只觉得手尖已凉透,此事自己身为首辅大臣竟都不知情,立时想起最近同九皇子走的甚近,难道是失了皇上信任?想到此处,浑身一阵冷汗。见殷监正正看着自己,道:“你来告诉我此事,又是为何?”
殷监正不慌不忙道:“七爷常说许相乃是国家重臣,向来行事明白,此等事得同许相多商量啊。”
“七爷?”
“七爷。”
这向来不算和睦,却亦是不得不留心的主。自前些日子众人举荐之后明明被压制着,谁知不声不响便扳倒了九皇子,并分明是不计前嫌的行事。想必最近户部的事也是握在他手里吧,便无怪单许骞身上查的严紧,整个的温煦风雅,处处透出的凌厉可真叫人喘不过气来啊!
许克宗深深的饮了口茶,抑住心里波动,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已有了计较,便叹了口气:“最近朝堂上诸事杂乱,人心惶惶啊。”
殷监正却像能知道他心思一般,“听说许相问过户部的事?”
许克宗道:“还不是那逆子惹祸,着实叫人烦心。”
“户部里怎样,全在七爷一句话。”殷监正笑道:“不过小事一桩,许相大可放心。”
“不愧是七爷。”许克宗终于下定了决心:“便请先代为回七爷的话,改日我必当亲自答谢。”
殷监正领会了话中之意:“如此甚好。”
许克宗却想起夫人刚刚所言,正好探问一下,便道:“听说府上千金正当妙龄,不知可许了人家?”
殷监正却摇头叹道:“别提小女了,都是被我宠的无法无天,婚姻之事也要自己做主,这几日正闹着呢!”
“这是为何?”
“天都多少英俊才少,她偏偏看上个不能招惹的主,愁煞我也!”殷监正倒不似做戏,看来是真的毫无办法。
许克宗笑道:“小女儿家难免闹闹脾气,不妨让她和骞儿多去游玩,说不定反而能成了一桩喜事?”
“呵呵!”殷监正一愣笑说:“说的是,说的是。说起喜事,最近倒有一桩,皇后娘娘做主为七爷纳了卫家小姐为正妃,不日便要行大礼了,届时天都可又有一番热闹。”
“正是。”许克宗被他一说,倒没注意已撇开了自家儿女的婚事。卫家虽及不上凤家殷家,但也稳立朝中不可小觑,湛王是当真成势了啊!
情海无边天涯岸
秋夜清浅,月色隐隐的笼在云后,一片淡淡的暗寂。
九皇府中早已下了灯火,除了九皇子禁押在内院,府中所有家眷都被集中在偏阁看守,进进重院悄无声息,黑暗里掩着沉闷的不安。唯有府外皇宗司守卫职责所在,偶尔能听到长靴走动的声息。
夜已中宵,府中一道偏静的侧门处微微响动,一人悄然推门而入,周身罩在件黑色斗篷里,连着风帽遮下整张容颜,丝毫看不清晰。
几乎是熟门熟路的入了内院,那人微微抬头,廊前一盏若隐若现的风灯轻晃,在她苍白的脸上掠过丝光影,眸中是片深寂的黑暗。
院里香桂坠了满地,风过后,丝丝的卷入尘埃。
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盛时花开飘香砌,零落又成泥。
那人伫足,似乎看了看这花木逐渐凋谢的庭院,伸手将室门推开。
秋风微瑟,随着她卷入屋内,带着片早凋的枯叶,吹得本已昏暗的烛火一晃。
夜天溟却还未睡,神色微见憔悴,眼中一抹魅冶却竟在烛火中显得分外美异,抬头看去:“是你?”
那人将手中一个小食盒放在桌上,冷冷的注视着他:“不,是我。”她将斗篷的风帽向后掠去,露出张消瘦的容颜,映在夜天溟魅光微动的眼底。
夜天溟长眉一皱,将她打量,突然神情大变:“是你!”
“对,是我。”那人微微冷笑道:“没想到吧?”
夜天溟眸中满是惊骇:“不可能,你……不可能!”
“你太低估凤家了。”那人极冷的一笑,自食盒中取出一壶酒:“没想到今日是我来陪你饮酒吧。”
夜天溟此时已然镇定下来,走到桌边再次将她打量,终于说出两个字:“鸾飞。”
鸾飞提壶斟酒:“九爷。”
“怪不得他们事情策划的如此周详,原来是你。”夜天溟眼中阴鸷的目光一闪。
“那日你应该看着我死才对。”鸾飞目光微寒。
“你来干什么?”夜天溟心中暗怒,冷哼一声道。
“来陪九爷饮酒。”鸾飞面上却带了温柔神情,将斗篷解开丢在一旁。
底下是一袭流云轻彩鸾红色衫裙,其红耀目,似血般浓浓的婉转而下,宽幅裙裾衬的身姿俏盈,轻罗抹胸,长襟广带,似是整个人带着回风起舞的风情,惑人心神。
鸾飞托着酒盏,步步轻移,“常来夜醉酒,月下霓裳舞,胭脂玉肌雪,唇齿琼液香,笙歌满春院,横波媚明霞,轻飞牡丹裙,临水看君来。”
夜天溟瞳孔猛的一缩,听她说道:“九爷,这诗是你写的呢,那年三月,在这府中的晏与台。”低低的声音,幽迷而怨恨。
夜天溟却似乎已被魇住,痴痴的看着她转身,起舞。
鸾飞回眸一笑,笑中透着刻骨缠绵的寒意:“像吗?穿上这身衣服格外像是不是?我从七岁那年便看着你们俩,我学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走路,她跳舞,她皱眉,她欢笑,只为了你多看我一眼,你看,是不是很像?”酒盏已托到夜天溟面前:“九爷!”
“九爷!”秋波温柔,是纤舞的呢喃击在心头。
夜天溟一把将那盏酒握住,沾唇入喉,灼热的烧烈。
托盏的手罗袖滑下露出玉白皓腕,夜天溟眼中似是跳过一丛焰火,疯魔了一样将她攫住,狠狠的吻了下去。
红唇轻软,“纤舞!”他低唤,唇上却重重一阵剧痛,齿间已是鲜血长流。
夜天溟猛的退开,迎面那双眼睛如此强烈的憎恨,似是化做了尖刀,要将他寸寸割透。
“很像?是不是?”鸾飞再问。
夜天溟嘴角殷殷一道鲜血流下,阴鸷的目光带着几分狂乱,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像,太像了,可惜不是纤舞,永远也不是,你是凤鸾飞!纤舞死了,你也该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你说过和我同生死,共富贵。”鸾飞伸手将沾在唇上的血一抹,抬手看了看:“我若死了,你怎能活着?你若活着,我又怎能去死?”
唇间血腥衬着夜天溟妖异的双眸:“好,不愧是凤鸾飞,所以你永远不是纤舞。”
“被人陷害的滋味怎样?”鸾飞冷冷的问道:“被自己身边的人出卖,即将一无所有。”
夜天溟心底生怒,眼前却突然一阵晕眩,“你……”他踉跄扶了桌沿:“你给我喝了什么?”
鸾飞笑着,“九爷应该很熟悉,离心奈何草。”
夜天溟愣了愣,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你应该用鹤顶红!我早就活够了,纤舞死了,我活着又如何?”
身前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却那样的熟悉。
红衣翩跹,轻歌长舞,玉楼宴影,上阳三月新春时,花正艳,娥眉正奇绝。
“纤舞……”
鸾飞静静看着夜天溟倒下,眼角滑落泪水,“我爱了你一生,随了你一生,等了你一生,最后,你想着的念着的爱着的,还是纤舞。”
她跪下来,伸手抚摸夜天溟的脸:“不过现在,你只能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还了欠下的债,等见到了纤舞,我也把你还给她。”
她执起那盏明灭不定的烛火,慢慢的划过纱帐、窗帷,艳红的舞衣在骤然明亮的火焰中带出一道绝美的风姿。
火起势成,她在夜天溟用过的酒杯中斟满,就手饮尽,轻轻的念道:“衰草枯杨犹歌舞,红宵帐底卧鸳鸯,明月只照旧人梦,与君把盏夜半时。”
秋夜风高,烈焰长飞,终于映红了上九坊的天空。
圣武二十八年秋,九王谋逆,事败,畏罪纵火,焚九皇府自绝。帝诏,九王出皇宗,除爵位,其眷属七十六人入千悯寺,不复追究。
九皇府一夜大火,如同当年东宫焚毁,风流落去,只剩下了断瓦残垣。
因前几日微有不适,卿尘一直便未进宫,突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似是一夜秋风,已换了世颜。
宫闱生变,朝政纷乱,北晏侯虞夙却恰在此时上了道称病请撤的表章,如同夜天凌所预料,四藩趁隙欲乱,已是迫在眉睫。
卿尘自帝宇宫走出,有些出神的立在那里,数日未见,天帝似乎骤然老了许多。
为人父,为人君,像是疲累到了极点,目光中透着沉痛而悠远的悲哀,越发显出岁月过痕。
御苑中不知何时开了盏盏秋菊,摇白纤弱,素色如雪。
卿尘将手掌轻轻伸开,映着秋阳湛湛透明的莹白,隐约可以看到丝丝血脉川流其间。
或许她的身子里真正流淌的着便是权臣阀门的血,怜悯亦或优柔竟如此的轻渺,翻手亦可覆雨为云。
只是即便罪有应得,究竟谁有权利去惩戒,这惩戒又是对是错?
天帝膝下最小的瑞阳公主,正咿咿呀呀,由几个嬤嬤引着在苑中玩耍。
远远看着那小巧的身影蹒跚学步,心底有一丝酸楚微微泛上。
金檐丹壁的宫廷,在孩子眼中似是华彩溢美琉璃世界,不知等她长大后,历尽红尘万丈,是否依旧记得这琼宇仙境中曾有的嘻笑欢闹。
多少人困布其中,为权痴,为情狂。鸾飞之痴狂,宁愿与夜天溟同归于尽,撇下尚未足月的孩子。
遗书托孤,以身还情,以命抵债,却又种下新的孽缘轮回。
她从未想问夜天灏是不是会原谅她,亦从未看到同样的痴恋心碎,只因爱情的眼中只能容下一人,即便早知错以终身。
那孩子似是能感到母亲的离去,终日哭闹不休。卿尘无奈,只得同夜天凌商量去请夜天灏。
许是血脉相连,孩子见到夜天灏竟然停止了哭泣,张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瞳仁乌黑清澈,映着隽雅面容苍白如玉。
狠心弃子,她终究还是爱着九弟。夜天灏语出哀痛,却当即入宫请求天帝准许收养婴儿,天帝未曾追究只语片言,默然应允。
鸾车离开宫门,驶在回府的路上。卿尘轻轻掀开繁华重绣的锦帘,秋阳下的街道,行人安恬,有父子、母女、夫妻,或行走,或交谈,或叫卖,或闲暇。
盛华风流的坊肆间,天高云淡,迎面秋风飒飒。
如此琐碎而又平淡的生活,禁宫朱墙里,却是一片片刀光剑影。
万里江山锦绣下,亦是烽烟将起。
回到府中,卿尘颇有些神不守舍的往天机府走去。雕花长窗半掩,几人声音传入耳中。
“此时若联姻殷家,倒是极好的一步。难得竟是殷家先提出嫁女,只不知四爷怎么想。”
“殷监正既请冯老将军来提亲,想必四爷至少也会认这个情面,待会儿问问便知。”
心谷遽沉,背心透骨生凉,然而推门的手已收不回了。
屋中杜君述、陆迁等人见到卿尘都是一愣,顿时停止了说话。
气氛微僵,白绡裙裾逶迤而过门槛,身后紫薇花正落了末期,飘零廊前。
“王妃!”
强抑着心底翻腾,卿尘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殷家是湛王的直亲,岂是嫁一个女儿便能改变的?让冯老将军回去告诉殷采倩,莫要一时糊涂,免得往后夫家娘家进退两难。”语中微寒,说罢拂袖而去,留下诸人愣愕当场。
一路到了漱玉院,脚下踏碎几片枯叶,卿尘渐渐缓了步子,方才一时之气说出那样的话,心里却没有半分痛快。
无视一个千洳,送走一个写韵,往后还有多少殷采倩在等着?皇族阀门,联姻、纳妾、娶妃,还要应付多少次明枪暗箭?
两情弥坚,纵有千者百者而不移。曾经说过的话,却不知为何自己觉得如此苍白。
强撑着许久的从容和倔强,早在刚才的一瞬间化为乌有,所余的是深深疲倦与酸涩。
碧瑶见她面色不对,上前迎了过来,“郡主?”
卿尘任她伺候着去了云纱外衣,只摆了摆手:“我想睡一会儿。”
碧瑶无奈退了出去,卿尘只身靠在榻上,怔怔的瞧着淡青纱帐。
即便两情相坚,恩爱不衰,她能一生一世留住夜天凌的心,他却依然先是天朝的皇子,先是他们的四爷。
江山社稷下那些山盟海誓显得如此轻淡,即便站在了紫金之巅,身后而来的,便是三宫佳丽六院粉黛。
唇间微涩,她缓缓的闭上眼睛,思绪纷乱繁杂,不觉竟昏昏睡去。
梦中似睡似醒,依稀见到好多熟悉的人,然而周身都模糊,一个个的消失离去。伸手欲留,却无论如何呼喊都发不出丝毫声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物是人非。四处陷入陌生的暗潮,夹杂着孤独、绝望、恐惧层层涌上如影随形的缠绕着自己,她拼命的向前跑去,眼前却突然生出怪石嶙峋森然藤蔓,一脚踏空在悬崖。
似是听到自己惊叫一声,猛然自噩梦中挣醒。
帷帐忽动,是夜天凌赶至榻前将她拥在了怀里:“怎么了?”
周身冷汗涔涔,卿尘只觉得心脏似是越跳越快,几乎要破腔而出,只能抚了胸口喘息。
是挣扎的痛,那恐惧压在胸口,久久不肯散去。
夜天凌见她脸色煞白,急忙吩咐道:“传医侍!”
“不要!”卿尘紧扣着他的手指,使劲摇头:“我不要医侍!”
“好,不要。”夜天凌对赶进来的碧瑶一抬头,转身柔声安慰道:“没事,只是梦魇着了,醒了便好了。”
所有的东西满满隐抑在心头,卿尘见了他却觉恍然如梦。泪水潸然而落,湿了面颊,湿了衣襟。
夜天凌静静环着她,目光中隐约带着歉疚和疼惜,轻轻替她抚着胸口,良久说道:“卿尘,我并不想要一个柔顺隐忍的妻子,你可以像那天一样霸道,或者像今日一样将心中不快说出来,那样才是你。在我面前,你也想隐藏吗?你心里究竟要装多少心事,难道连我也不能说?”
卿尘俯在他的怀中,含糊不清的哭道:“我想回家,可是回不去,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找不到家……”昏昏噩噩,断断续续,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夜天凌却一直认真的听着,眼中慢慢由惊诧变为柔软的怜爱,只是将她越发抱紧。
纱帷清浅,曳地静垂,朦胧中只见相依。
碧瑶轻声转身出去,将赶来的医侍请去偏阁暂侯,悄悄掩上房门。
过了许久,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他温暖的怀中化做一片轻鸿,淡淡飘远。
尘埃渐落,归于熟悉的平安和清寂。
卿尘耳边传来夜天凌低声叹息:“清儿,上天何其眷顾,竟万世千生将你送来我的身边!”
清儿,已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唤自己,蓦然抬头,正落入他柔情似水的深眸之中,夜天凌淡淡一笑:“对吗?清儿?”
卿尘只怔怔的看着夜天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夜天凌抚过她微湿的面颊,语意温柔:“怪不得你总是在意这些串珠,是我不好,从今后有我的地方便是你的家,即便回不去又怎样?”
他目中清光幽宁而深亮,照亮了漫漫黑暗,灿若星辰。
一串黑曜石套入了卿尘的纤细的手腕,依稀带着他体温的,温凉的圈上心头。
“你……不怕我走?”
夜天凌剑眉微挑,似是说的轻描淡写:“家既在这里,你要去哪儿?何况,你走了我怎么办?”戏谑调侃异于常日,显然故意逗她。
卿尘垂眸侧首:“联姻,你还有天下。”
短暂的一阵寂静,卿尘听到夜天凌缓缓说道:“我夜天凌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即便是江山天下,也不必委屈她去得。”不变的清淡的声音,却带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如同一道盟誓镌上心底:“我刚刚便是如此和冯老将军说的,以后再有提亲的人,我们就还这样告诉他们。”
黑曜石沉光潋滟,映在他深邃眸中,卿尘在他的凝注下闭上双眼,笑着,泪水却如断线之珠。
情切至此,再复何求?即便前途是披荆斩棘又如何,这一生,已注定随他。
往来姻缘谁是非
黄叶轻,暮山凝紫,云影天高,秋色连波。
北雁南飞携了相思,是玉门关前征尘万里,离人轻愁。
湖光倒映山色,如淡笔画出的清远水墨,一丝钓线轻轻落入水面,荡起几圈觳纹,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白衫如玉,不沾闲尘,紫竹长竿握在夜天凌手中极稳,不慌不忙的适然。
身旁的十一却颇有些沉不住气,开口道:“四哥,不过被父皇训斥几句,你便躲来此处闲情钓鱼?”
夜天凌不语,只向他抬了抬手,十一无奈回身去看卿尘。
卿尘立在他们身后亭中,正写些什么。此时收了最后一笔,将轻挽的衣袖放下,对十一一笑说:“来看看,我的字现在比四哥怎样?这道折子若呈上去,皇上也未必知道不是他写的。”
十一起身,低头一看,眉头便皱起:“此时奏请去东蜀勘察水堰,四哥,工部又不在你职中。”
“那便更该去看看,多知道些有什么不好?”夜天凌淡淡说道。
十一将折子放下:“父皇下旨撤北藩为七州,北晏侯兴兵在际,你却称病连朝都不上。”
卿尘衣袖一拂,不着痕迹的止住十一,轻轻摇头:“四哥确实身子不适,前时在朝上不过硬撑着罢了,便让他歇会儿吧。”昨夜天机府中可又是一宿没睡啊,难得今日松下来了。
十一一愣,卿尘将他手中的折子晾了晾收好:“几句饬语虽非皇上亲口所言,但是什么分量,难道你不知道?”
常年拥兵,居功自傲,多行专断之权。十一冷哼一声:“若不是四哥常年拥兵,哪来的他们在这里安安稳稳的聒噪!专断之权难道给这些连北疆是何等模样的都不知道的人来行?”
卿尘垂眸,眉梢无奈轻蹙。无论如何,此次他们是绝不会将军功再拱手让给夜天凌了,却不知这军情之险,是否也人人如他,看得清楚。
温柔看着夜天凌清隽的身影,想起他昨日回府时眼中的疲累,心底仍泛起丝丝的疼惜。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推波助澜,终究还是走了最坏的势态,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在隐忍中等待最佳的时机?边陲烽火难平,征战连年,又将有多将士英魂,埋骨他乡。
水面一声轻响,一尾斤余沉的鲤鱼随着夜天凌手腕微扬吊上半空,夜天凌伸手将它从竿上取下,却随意丢回湖中。长身而起,瞥了眼那折子:“撤亦反,不撤亦反,他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十一,你不妨好好掂量一下这折子。”
卿尘将石青披风搭在夜天凌肩头,夜天凌眸光轻柔,望着她一笑。
亦是带兵多年,十一突然道:“壅水驻堰地处东蜀,下临青州,西接封州,青州、封州,那是西岷侯重军驻兵所在。”
“对,”夜天凌负手北望:“一旦堰成,则可数日而截壅水,青、封两州便在指掌之间。”
“四哥是提防东蜀军?”十一目光一沉。
夜天凌深邃双眸精光微现,带着深思熟虑的沉定。
西岷侯近年来聚蜀地精兵设东蜀军,沿壅水诸州屯兵,其心昭然若揭。
北疆一旦战起,西藩退可入川蜀据守自立,进可与北藩联手,由渊江穿壅水南下直逼天都,两面夹击,实为心腹大患。
湖州春汛一过,夜天凌便遣斯惟云入蜀,暂停修堰导江的工程,日夜督造壅水江坝。左原孙也早已与数月前动身北上,此时已入业州。
一连月余,夜天凌抗着各方压力一力拖延争取时日,济王、清王、湛王却联手支持即刻撤藩,殷家、靳家、卫家各处官员亦层层上表,甚至公然弹劾。
天帝今日终究准了北晏侯的奏折,降旨撤北藩,依南靖侯属地之前例,分封为七州都护府。
撤藩的圣旨不日即将到北藩,京郊六军待命,兵马暗集。
天狼星动,是久违的兵锋杀气。
夜天凌极冷的一笑,微微扭头,马蹄声轻沿湖而来。
是夜天漓翻身下马,来到近前:“哥!你果然在四哥这里。”
十一仍在想着西北军事,答应一声:“何事找我?”
夜天漓眉头微皱道:“母妃遣我找你进宫。”
“哦?”十一并未在意他语气中的犹虑,随口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似乎是……”夜天漓顿了顿:“要将殷家长女殷采倩赐婚与你。”
“什么?!”十一猛的抬头,夜天凌同卿尘皆尽愕然。封郡王后开府赐婚虽是皇子再平常不过之事,却谁也没想到十一的王妃会是殷采倩。
“怎么又是她?”卿尘不禁有些恼怒。前事方隔不久,这殷采倩难道是急着出阁,人人可嫁?
殷家曾向凌王府联姻之事少有人知,但十一却清楚,一时哭笑不得:“胡闹什么!我找母妃说去!”
“哥!”夜天漓拦住他:“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十一一怔,停下脚步。不论莲妃,后宫之中苏淑妃最受天帝宠爱,因此早便惹皇后不满,常为些小事便招来斥责。苏淑妃向来柔顺处处忍让,皇后倒也不能拿她怎样,但若在此事违抗懿旨,恐怕往后便有委屈可受了。
夜天凌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殷采倩要嫁的怕是十一身后的苏家吧。凤、卫、靳、苏四大仕族,苏氏一族历来最为清高,门庭严谨,一向同殷氏生疏,自然是殷氏最急于笼络的对象。
皇族阀门,无论男女都逃不过这联姻的命运。从天帝后妃三千到诸王妻妾,或娶或嫁,他不记得有哪个不是综错了门庭权位。
思及此处,忍不住看了卿尘一眼,目光到处心中总有柔情似水,对于她,这个阴错阳差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女子,他是无比的珍视。
卿尘却正不悦:“是殷家的主意?即便是皇后,也不能强娶强嫁吧?”
夜天漓道:“殷家事事都是皇后做主,听说殷采倩不知为何被皇后招进宫中狠狠训斥一番,随后皇后便同母妃提了此事。”
所因何事几人心知肚明,十一对夜天凌苦笑道:“四哥,这真是阴魂不散。”
夜天凌自幼带十一长大,深知殷采倩这种刁蛮娇女是他最为厌烦的,拍了拍他肩膀道:“稍安毋躁,先进宫看看情形,我去找皇祖母想想办法。”
十一虽随性却不鲁莽,点头道:“也好,但说什么我也不娶此人。”
夜天漓陪十一进宫,十一心情恶劣,路上皱眉不语。到了宫门,夜天漓突然站住:“哥!”
十一在玉阶之上回头,夜天漓对他潇洒一笑,朝层层宫门看去:“你若不愿娶殷采倩,不如我娶她,向父皇求旨赐婚好了。你我婚娶都是由不得自己心意,反正殷家要的是联姻,我们兄弟谁都一样。”语中虽笑的落落开朗,却仍有一分怅然其中。
十一剑眉微拧,秋阳淡淡在他脸上投下俊朗浅影:“你娶她?难道你喜欢她?”
夜天漓晒道:“人虽美,可被宠的脾气娇蛮,无法无天。以前在七哥府中常见着时,我便想不知谁人消受的了,敬而远之。”
“那你求旨做什么?自讨苦吃。”十一瞪他一眼。
夜天漓同十一只差一岁,十一因是哥哥总十分维护这个亲弟弟,兄友弟恭,两人感情极好。夜天漓方才去过湛王府,已知这事难有转寰余地,说道:“毕竟我同她比你熟些,大概能好应付吧。”
“这算是什么主意,趁早打消了。”十一冷冷向远处一望,秋风过,阶前落叶微卷:“我已想好了,北疆一开战我便请命带兵出征,到时候哪里还有时间大婚,她想嫁,便等着好了。”
这倒是个能拖延一时的办法,夜天漓问道:“若北晏侯按兵不动呢?”
“北疆这一仗打定了。”十一大步前行:“北晏侯若明日便起兵造反,我真还要多谢他!”
夜天漓抬头,只觉得胸中甚为抑闷,微风瑟瑟黄叶满阶,又是秋来。
十月二十六,北晏侯虞夙斩杀朝廷北疆镇抚使,自蓟州起兵。
蓟州守将归附虞夙,副帅常立据理抗辩,被斩首示众,血溅辕门。
虞夙其人诡谲多变,行军迅疾狠猛,论谋略手段,军中罕逢敌手,堪称一代枭雄。此次布置充足,两路叛军趁夜奔袭,连取合州、原州、辽州。中军至燕州与其谋士柯南绪所率兵马会合,一路南下直逼肃州。
肃州守将威远将军何冲率军布防抗敌,燃起烽火,八百里飞马,向天都告急。
天帝诏告天下,出兵平叛,长定将军南宫竞率十二万先锋军星夜驰援肃州。
十一皇子夜天澈领十万兵马即刻入防幽州,迎击西路叛军。
另有四十万大军集于平州,整装待命。
六军待发,唯有主帅悬而未决。
秋雨缠绵,淅淅沥沥已下了几日,却始终没有停的意思。
黄叶翩飞转眼零落泥中,天地间灰濛濛一片,秋浓,已是寒意袭人。
左相府煊煌深苑金堂玉马,两尊石狮子被雨水冲刷的干净,静卧在朱门两侧。卿尘沿那青石长阶走下,凌王府的鸾车已经候在门前。碧瑶收起紫竹伞,打起车帘,待她上车便递了镏金暖炉过来。
偎着手中一团暖意,卿尘闭目在锦垫上靠了会儿,车行渐远,相府朱门已消失在连绵雨中。
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淡静的微笑,左相凤衍,真是个不错的对手。名门钟鼎,多少风雨起伏,凤家稳列仕族之首果然有他的道理。
这一番密谈似是父女叙话,实则明枪暗箭相互试探,最终做了一场赌注。
赌局是这场形势未明的战争,赌的是凤家的去从。
卿尘睁开眼睛,明净的眸中掠过好笑的神情。
联姻,皇族名门以姻亲交结,巩固势力,掌控朝政宫闱。而夜天凌这个王爷娶了她这个凤家嫡女,却仍与凤家形同陌路。
既然已成姻亲,何必浪费?她笑了笑,凤家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亲族,族人门生遍布朝堂,根植深广,很多事情可以事半功倍。
无论如何,岂能容凤家相助他人?
眼前浮起夜天凌听她说到凤家时的样子,漫不在乎极傲然的一笑,神情睥睨,似是什么都没放在他眼中。
这问鼎逐鹿的游戏中,他根本是想将这百年风流的仕族挥手抹掉,越是难为,他竟越是乐在其中。
凤衍分明是低估了夜天凌,不仅仅是凤衍,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驰骋疆场的锋芒而不得其他。夜天凌的冷漠如一道利刃,无人能近其身。
而这场豪赌中,卿尘唯一的赌注就是对他的了解。
因为了解,所以毫不犹豫的信任,可以赌上她的一切。
方才提到莫不平字时,饶是凤衍稳如泰山亦忍不住惊诧万分。何止莫不平,左原孙、杜君述、陆迁……这任何一个名字都足以令人侧目,夜天凌麾下又岂是只有精兵猛将而已。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只是她始终不明白,以凤衍的深谋远虑,当初为何会相助夜天溟夺位。宗族中,夜天灏才是敏诚皇后的嫡长子,实力上,夜天湛为仕族众望所归,任何一个选择都比夜天溟更好。
细雨轻轻打在鸾车之外,车中显得格外宁静。卿尘随手掀开虚遮的垂帘向外看去,路上行人落落,此时的上九坊笼在雨幕中,风流清冷。
十一出兵那日也是如此天气,大军齐发,整个天都一片肃然。
殿前请战,堪堪避开那荒谬的赐婚,国事为重军情紧急,连皇后也毫无办法。
卿尘随夜天凌在城门之上遥遥相送,烟雨迷濛,不觉离人断肠。却看到十一回身向这边一笑,仿佛天空又恢复了秋高飒爽,再看时银甲骏马已率大军没入雨中。
心痴至此意难平
正要放下车帘,依稀有声哭求自近处传来。卿尘奇怪探身一看,原来是路过了湛王府,有两人正将一个女子拖往府中,面容熟悉,却是靳妃身边随嫁的侍女素儿。
“停车。”她对外面吩咐:“什么事?”
素儿正在两个掌事嬤嬤手中挣扎,一见凌王妃的车驾,喊道:“王妃救命!”
卿尘步下鸾车,纤眉一蹙低声喝道:“放手,这成何体统?”
两个嬤嬤见是凌王妃,忙俯身施礼。素儿扑至面前满面焦急:“王妃,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您救救我们家小姐!”
“出什么事了?”卿尘伸手扶她。
“府中一点儿小事,不敢惊动王妃。”一个嬤嬤赶在素儿之前说道。
卿尘淡淡瞥了那嬤嬤一眼:“我问的是素儿,什么时候要你回话了?”
声音清淡,目光中却含着冷然的意味,那嬤嬤微微一震,不敢再说。
“王妃,我们小姐要临盆了,求您想法救救她们母子!”素儿松手给卿尘磕头,眼泪忍不住流下。
“你们府里难道没有请医侍?”卿尘问道。
“府里王妃……王妃不准……”素儿话说到一半,被身旁那嬤嬤抬手一掌掴在脸上,“胡说,还不闭嘴!”
这些宫中出来的掌事嬤嬤自幼在训诫司中受教,都有些狠厉的手段,素儿脸颊顿时肿起,人跌往一旁。
“放肆!”卿尘叱道:“在我面前也敢如此!”心中透亮,定是夜天湛正妃入府容不得靳妃,趁她临盆之际暗施毒手,素儿情急护主想偷出王府求救,却被掌事嬤嬤抓回。
一股寒意自脊背而上,心底恼怒:“七爷人呢?”
“七爷朝事缠身,已有几日未回府了。”素儿哽咽哭道。
“速去宣医侍和接生嬤嬤,将靳妃临盆之事奏禀太后及皇后娘娘知道。”卿尘回身对侍从吩咐:“还有,将七爷请回来!”
那两个嬤嬤脸色一变,事情奏禀到太后和皇后那里,谁也不敢再做什么手脚,一旦有事,都要担上干系。
侍从立刻去办,卿尘狠狠瞪了两个嬤嬤一眼,长袖一拂,顾不得碧瑶撑伞往湛王府中快步而去。
残叶萧萧,雨敲长窗,层云阴霾,四处暗沉沉的叫人心烦。
殷采倩在屋里踱了几步,往靳妃住处悄悄看了一眼,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嫂子……真的不让人过去吗?”
卫妃看了看手中的精绣,头也不抬:“不给她点儿颜色瞧瞧,这府里还都当她是湛王妃呢。”
殷采倩常来湛王府,靳妃一向待她亲厚,颇有不忍:“万一出事怎么办?”
卫妃扬唇冷笑:“那又如何?行事手软便是给自己留后患,你的温柔只是为自己的夫君,而不是他身边的女人。待嫁到十一王府,你也得好生记着。”
一丝冷风透了窗缝袭来,雍容风流下的狠辣叫殷采倩心中微微一寒,却想起今日是为何事而来,急忙道:“嫂子,你帮我求七哥,我不嫁给十一皇子!”
卫妃脸上笑的端庄:“好了,你也别闹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谁能说不?何况嫁做十一皇子正妃是光耀门庭的事,你还别扭什么?”
明艳锦袖拂在桌上,殷采倩柳叶眉一扬:“什么光耀门庭?我干嘛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十一皇子出身高贵俊朗潇洒,那点儿不让人喜欢了?”卫妃问道。
“他好,自有喜欢他的人,反正我不喜欢。”殷采倩嗔道。
卫妃抬头看了看她:“都行了及笄礼,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么多上门求婚的公子,你看不上也就罢了,偏着了魔似的念着凌王爷,害得舅舅也遭母后训斥。你我都是嫡出长女,婚嫁系着家族荣辱,岂由自己喜好?”
殷采倩俏面微红,眼前不由便浮起个桀骜不羁的身影,一双风华清冷傲然深邃的眸子,那日看着他纵马驰入神武门便再也忘不掉,像是刻了在心头。她不满的转身:“姑姑为什么就非要我嫁给十一皇子,嫂子,你嫁给七哥,难道不是喜欢他?”
卫妃责怪道:“胡说什么,别人怎能同七爷相比,天都之中哪个女子不想做他的妻子?”
话说如此,眼中却透出一丝怅然。只是他心中,念念不忘是谁呢?温润之中的疏离,风流之下的落寞,又是谁能得他真心一笑?良宵新婚酩酊大醉为谁?宿立中宵独自望月为谁?
明明离他那么近,却觉得如此遥远,完美无瑕的姻缘偏偏叫人无从看顾。
心念之中一腔暗恨都转到了靳妃身上,她狠狠的将手中精绣一捏,白首鸳鸯图扭曲在绿阳春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