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 朔云飞渡第160部分阅读
耽美 朔云飞渡 作者:肉书屋
,眼神顿时一凝,片刻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显然是明白了什么,道:“恭嘉侯?……原来如此。”说着,向着那人微微一笑,拱手道:“原来侯爷也是同道之人,既然这样,那么,事情就更稳妥许多了。”
来人正是钟愈,他缓缓走了进来,见殷知白如此,亦拱手一笑,道:“侯爷客气了。”殷知白心下暗暗惊诧于北堂戎渡竟是藏得这样深,原来手里还握着这么一张底牌不曾掀出,直到最后时刻才显露出来,连自己这样的亲信都懵然不知,这等隐忍之心,耐性之好,当真是……想到这里,面上却不露声色,转而向北堂戎渡道:“……臣原本还有些担心,但如今看来,殿下早有打算,智珠已然在握了。”此时北堂戎渡听着,忽然就笑了一下,他轻轻地弹动着修剪得极为精致的指甲,心神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状态,说道:“钟愈执掌京中的禁军,若不是有他在,孤也不会贸然行事。”北堂戎渡轻描淡写地将这一番话说出口来,然后就走回了御座前重新坐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连最后一点迟疑也再没有了,他看向钟愈等人,当下扬眉说道:“孤来告诉你们,这些事,不是孤坐在这里随便说说就成了的,到那时候……”
幽幽烛光中,北堂戎渡轻抚着黄金扶手,淡淡说道:“……不过也不必过于估计高了那些人,父皇手上确实有不少可用的棋子,可是你们却不要忘了,那些人虽然忠心于父皇,但他们本身却并不团结,各自之间有利益之争,山头林立,当然了,只要父皇在一日,就能死死弹压着这些人,确实不难,不过,只要父皇一旦不在,他们又怎么可能精诚合作?到时候即使有人打着勤王保驾的口号出兵,那也是各管各家,聚不到一起去,更何况必定还会有人举棋不定,有人暗中观望,到时候孤手中却有牌,大局就算定下来了,没人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钟愈忽然开口道:“……殿下所言极是,虽然如今手握兵权的将领多数忠于皇上,但皇上若是不能自己顺利脱身,以勤王的名义召集军队,那么相信不会有什么冥顽不灵之人做出头鸟,哪怕退一步来说,有人当真忠心耿耿到了这个地步,可对方能不能出面顺利就把手中的兵力调集起来,这也是难说之事……毕竟大局若定,谁也不是强行犯险的卤莽之辈,即使军中再有威望的将领,莫非振臂一呼就能成事?到时候,京师就算是落入殿下的掌控之中了。”
“……更何况,殿下手中,还有属下等人。”一直不言声的谷刑也沉沉说道:“殿下多年以来悉心经营,虽不敢说势力遍布大庆,但京中早已从半年前就已经陆续聚集好手,到如今已有八千人待命京师,只等殿下一声令下,便会出手应付一切突发状况,其余分布在大庆各处的人手也都自有可靠之人坐镇率领,若有地方武装趁机生事,想要趁京师有变就浑水摸鱼之事,即刻便可弹压剿灭!其余那些潜伏在带兵镇守各地的武将身边的细作也都已经接到暗令,一旦目标有异心,有举兵迹象,则立刻将目标控制起来,以确保军心安稳,不至于生出变乱。”
“很好。”北堂戎渡忽然大笑起来,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右手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光滑的扶手,声音幽幽传出:“孤这么多年以来,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怎么会白费?到底在如今派上了用场!”其实北堂戎渡除了朝中势力之外,手里还攥着另一张牌,那是他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耗费无数心力才组建出来的底牌,当年自从离开无遮堡之后,北堂戎渡就已经着手打造自己的势力,如今经过这些年,再加上许昔嵋早已将摩月教在中原的人手全部交与他,到如今已发展成了一支庞大之极的力量,全部掌握在北堂戎渡的手中,不然北堂戎渡麾下的生意可以说是遍布天下,他要这么多的钱做什么?大部分就是为了供养着这些人!
当下君臣几人在殿中又密谈了许久,之后殷知白等人纷纷告退,自去紧锣密鼓地筹备各自的分内之事,唯剩北堂戎渡独自一人坐在殿中,闭目端坐着,意似假寐,但见烛火幽幽,将他的面容照得阴晴不定。忽地,一丝淡淡的香气钻入了鼻腔里,北堂戎渡缓缓睁开双眼,道:“……您是还想要劝我么?但您前时分明已经表了态,会全力支持我这一次行动,不是么。”
面前的女子长裙及地,仪态万方,不是许昔嵋还会是谁?此时她柳眉微颦:“我只是觉得你未必一定要如此行事,毕竟那个位置终究会是你的,不过……”许昔嵋轻叹一声,朗然道:“不过我毕竟是你外祖母,戎渡,你要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外祖母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北堂戎渡心中微微一暖,正欲说些什么,许昔嵋却已正色道:“那么,一旦事成,你要怎么处置北堂尊越?此人……”北堂戎渡一抬手,打断了许昔嵋的话:“我已经有了打算,反正……终究是我对不住他就是了。”北堂戎渡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有些很难察觉出来的艰难之意,雪白的双颊也颤了颤,悲喜冷热等等这些截然不同的复杂情绪交织着,在那双依旧清澈如春水的眼睛里不断地变幻人在这世上是卑微的,渺小的,心底深处渴望着很多东西,然而却往往只能安于自己的命运,每一个人都会有一场属于自己的战争,很多人面对这些的时候会变得软弱起来,想要逃避,甚至寄望于那不可知的未来,充满侥幸心理,但一个人若是真的想要强大起来,想要掌握自己乃至其他人,却始终只能靠自己,用行动去做出抉择,不然就只配被命运摆布,而他北堂戎渡,自然不甘心如此,他要把握自己的人生,去把握幸福。
第二日一早,北堂戎渡早早便起来梳洗更衣,他一面一丝不苟地理好腰带,一面对旁边的翠屏道:“孤中午不回来了,厨下也不必整治东西了。”翠屏轻声应下,一时北堂戎渡也不叫人备车驾,只自己一个人骑着马轻轻快快地向着皇宫西大门而去,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北堂尊越一人一马静静地在一处僻静的墙根下等待,此时空气清洌,微风送爽,北堂戎渡在马背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头一阵清明,脸上便做出了灿烂的笑容来,双腿轻轻一夹马腹,便策马快速奔了过去,笑道:“……等很久了?我可是来得迟了么?”北堂尊越微微一笑,更添几分魅力:“朕倒也是刚刚过来,你来的时间正好。”
“我也觉得应该没迟到,今天起得很早呢。”北堂戎渡一勒马,座下的白马便在北堂尊越面前停下,他微翘着嘴角,唇线柔和,声音也柔和得像是刚刚抽出嫩枝的春柳:“那就走罢,今日说好了陪你逛一天的。”北堂尊越一哂,掉转马头道:“朕身上可是一两银子也没带。”北堂戎渡不防他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顿时愕然,随即就哈哈笑道:“这倒不怕,今日我请客。”于是父子两人便这么一路说说笑笑出了城,和煦的风扑面而来,令人觉得十分惬意。
此时正是农忙之际,京师近郊的田地里到处都可以看见忙碌的农人,两人骑在马上徐徐前行,似他父子二人这等身份,平时很少会出城,今天出来这么走走看看,散散心,一路看着这一番忙碌而充实的场景,倒也心情愉快,开心得很了,因此双方脸上都是一副闲闲自在的轻松模样,其实这里乃是北堂戎渡名下的庄子,一眼望去,满眼都是良田,北堂戎渡看着农人们辛勤劳作,心里也有些喜悦,看起来今年的收成应该不坏,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两人今日出来自然是易过容的,一个容貌平平,一个略清秀一些,打扮也只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公子模样,来到这里也并不怎么惹人注意,此时阳光灿烂,白云飘在天边,北堂尊越的目光落在前方,只见土地开阔平坦,田野交错,不时有农人牵着耕牛走过,倒是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盛世画卷,饶是他身为天子,平生不知道看过多少富贵奢靡之景,此刻也仍然不由得心旷神怡。
眼前不时可以看见一些鸭子和鹅摇摇摆摆地走过,北堂戎渡索性翻身下马,与北堂尊越牵着马徒步而行,一面说着话,北堂尊越闲闲走着,手里拿着缰绳,满脸惬意地笑道:“朕极少会来这种地方,偶尔来一次,倒也换换心情。”北堂戎渡摇着一把洒金扇子,白马随着他在后面亦步亦趋,听了北堂尊越的话,便转脸对着男人笑道:“……这还不好办?你什么时候想散散心了,那我就陪着你出宫,去哪里走走都好。”说着,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眸色便几不可觉地闪了闪,像是对着北堂尊越又像是对着自己说道:“我总是会陪着你的……”
北堂尊越却是浑然不觉,一手拉住北堂戎渡柔软的手掌,道:“出来这么久了,眼看着就快到了中午,你饿不饿?”北堂戎渡听了,便摸了摸肚子,哂然一笑:“……嗨,可不是么!爹你要是不说的话,我还没怎么觉得呢,光顾着跟你出来玩了,一起说说笑笑的,都没觉得饿,现在你这么一提,这五脏庙里就闹饥荒了。”北堂尊越的大手在青年的头顶摩挲了一下,就和小时候一样,满是慈爱之意,便笑着道:“那就找个地方歇一下罢,起码给你填填肚子。”
两人牵着马沿着路慢慢走着,最后便在一处农家屋舍前停了下来,这户人家看起来倒是比普通农户要富裕一些,也干净许多,一时北堂戎渡掏了银子,便暂时在这户农家休息一下。
马匹被牵去喂料,这家主人见上门的两个陌生人虽然样貌十分普通,但穿着打扮却分明是富人家的公子哥儿,自然不敢稍有怠慢,忙忙腾出了一间最大最宽敞的屋子,请客人进去休息,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进了里间,屋中虽然摆设简单,却也还干净,一个八九岁模样的男孩怯怯地送了两杯茶进来,北堂戎渡随手摸出一个小小的梅花银锞子递给他,男孩顿时睁大了眼睛,却犹犹豫豫地不敢收,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一笑,干脆把银锞子放到了男孩手里,那孩子这才迟疑着收下,眼睛里透出兴奋的光彩,立时道谢,这才快快活活地小跑着出去了。
北堂尊越这时已经脱了靴子,穿着雪白的锦袜坐在炕上,见了这一幕便随口笑道:“……你倒是够大方的。”北堂戎渡也上了炕,闻言就微微一笑,说道:“我忽然想到,若是我当初生在这样的人家,现在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或许也会早出晚归地忙着地里的活计,小的时候帮家里放放牛,赶赶鸭子,打猪草,等大了就讨一个健壮能干活,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的媳妇,生几个儿女,一家人勤勤俭俭地过日子。”北堂尊越微微挑眉,轻笑道:“……怎么忽然想到这些了?”北堂戎渡哂然一笑,将手里的扇子放下,拿了茶喝了,这种人家的茶自然不会是什么好物件,苦涩得很,但北堂戎渡倒也没嫌弃,一气喝了,这才含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世间之事果真是奇妙得紧,往往一个投胎,就决定了一辈子的路了。”
两人慢慢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中午,主人送上饭食,此处毕竟是庄户人家,父子二人倒也没指望他们能张罗出什么好菜,但等到东西上桌,才觉得也还不坏,那竹筷和陶碗虽然都是粗器,不过能看得出来都是全新的,并没有用过,午饭是一碗老豆腐混合着醋酱油以及花椒油,又撒了点儿香菜末,散发着喷香的热气,旁边是木耳和青菜炒的一盘面筋,两个用刀切开的咸鸭蛋,蛋白柔嫩,蛋黄油汪汪的,还炖了一只肥嫩嫩的小母鸡,切了细细的葱花洒在上面,另有熬白菜加肉丸子,并一碟酱萝卜,一瓯白米饭,都放在炕桌上,虽然粗陋,但看起来倒是很勾人食欲,北堂尊越也知道这里弄不出什么好东西,见有这些送上来,也还满意,便给北堂戎渡舀了一点鸡汤拌在饭里,道:“……吃罢,虽然比不了家里,倒也可以将就了。”
北堂戎渡拿起筷子笑道:“这样已经可以了,我没那么挑剔。”说着,父子二人便开始进食,这些菜肴虽然只是很平常的东西,做的也不精细,但烹饪得倒也勉强算是可口了,北堂戎渡用筷子扒着饭,吃得很是香甜,北堂尊越见他吃得香,面上便微微流露出一丝慈爱之色,撕下一只鸡腿放进北堂戎渡碗里,北堂戎渡抬头一笑,也夹了一块鸡肉送过去:“……你也吃。”
直到夕阳西下,两人才骑着马不疾不徐地回到城中,一时到了皇宫西大门处,北堂戎渡对着北堂尊越笑道:“今日真的是快活得很。”北堂尊越拨转马头,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朕亦然。”北堂戎渡灿烂一笑,向男人挥了挥手,这才一扬马鞭,策马飞快地消失在夕阳里。
北堂戎渡回到东宫,转眼间天就渐渐黑了下去,四处挂起了宫灯,北堂戎渡更衣既罢,偏殿中已有殷知白等心腹之人等待多时了,众人密谈一番之后,便乘着夜色悄然散去,各司其所,一时北堂戎渡端坐在御座间,却忽然开口对着那最后一个跨出殿门的男子说道:“……倾寒。”那人转过身来,面色肃然,北堂戎渡微微翕动了一下嘴唇,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时顿了顿,才沉声道:“到了那天,若是有人趁乱做出什么,恐怕也是个麻烦。”
北堂戎渡说着,神色也渐渐慎重了起来,继续说道:“到时候父亲他那边并没有应对之力,孤只怕万一要是有什么差池……宫外头靠你坐镇弹压,任何人都可以格杀勿论,你虽然分不开身,但麾下要点出一支人马来,去乾英宫将那里围住,控制局面,必须保证父亲他的安全。
牧倾寒神色一动,眼神有些复杂,既而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北堂戎渡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轻轻一抬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直等到牧倾寒走后,北堂戎渡这才叹了一口气,回想当初,一时间却是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转眼就到了朝会前一晚,月挂当空,星子稀疏,时辰已经不早了,寝殿中只剩了两盏宫灯,角落里于是被扯出了大片的阴影,北堂尊越躺在榻上,周身隐隐有着酒气,北堂戎渡坐在床前,腰间一只做工精致的香囊散发着幽然的香味,不露声色地弥漫在空气当中,北堂戎渡动手替男人将薄薄的被子掖好,温言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罢。”
北堂尊越看着青年,忽然抬手抚摩着对方的脸颊,低笑道:“……不如留下来陪朕?”北堂戎渡看到男人酒后温柔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眼窝微微泛出了热意,好象有些酸涩,他急忙暗暗控制住了自己,神色如常地微笑道:“不了,明天还上朝呢,我的朝服都在东宫……再说了,我今晚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总需回去才好,你休息罢。”北堂尊越听了,便不坚持,北堂戎渡心中滋味难言,俯身在北堂尊越唇上轻轻一吻,这才起身放下帐子,出了乾英宫。
一夜无话,然而却是噩梦连连,第二日北堂戎渡早早醒来,被宫人伺候着穿上朝服,一时他踏出寝宫,此刻天色大亮,东方朝阳升起,当下清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然而北堂戎渡却是站在殿外,默默不语,只觉得一切恍然如同一梦而已,待今日过后,很多事情就会改变,包括自己的命运,世间最高的权力就摆在眼前,人生至此,是否是庄周梦蝶?
一时北堂戎渡忽然轻轻笑了起来,迎着朝阳大步而行,一瞬间,整个大庆,整个天下,似乎俱已在他身后。
☆、三百六十一 宫变
此时朝阳已然升起,北堂戎渡面上神情自若,大步离开寝宫,外面已经备好了仪仗,今日北堂戎渡并没有乘车,而是备了马,一时北堂戎渡翻身上了马背,带头前行,未几,出了二道门,在门前已经等了许久的一群人顿时全部簇拥了过来,每个人都是袍服俨然,衣甲鲜明,乃是武将打扮,品级不一,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微微带有血丝,面色肃然,尽是冷静坚定之意,事已至此,所有人都已经没有了任何退缩的余地,自从今日天亮的那一刻,在场以及许多不在场的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前途,都已经全部寄托在了面前这个身穿黄袍的俊美青年的身上。
北堂戎渡面上严肃,一时看着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便微微点头,却并没有说一句话,众将领来到近前,诸人神情肃穆,纷纷见礼:“……殿下!”此时此刻,除了这么一声之外,却也没有什么需要再多说的了,北堂戎渡骑在马背上向着众人点了点头,面色略微和缓了一些,道:“……好了,人都在,不必多礼了。”当此大事即将到来之际,说是在场之人半点不惧自然是假的,即使是平时最勇悍冷静之人,也一样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但众人见北堂戎渡高坐马上,一派镇定之色,不免就受到了感染,自然也就定下心来,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北堂戎渡的右手正紧勒着马缰,因为用力太大的缘故,五指的指关节已经微微泛白,心中亦不平静。
但此时北堂戎渡却是表面上依旧镇定无事,俊美的面孔绷得紧紧的,气势威仪之极,眼下他极为平静地端然坐在马背上,只向着在场众人凛声轻喝道:“……诸君且当自勉!功名但在刀上取,今日之后,孤与诸位都是有进无退,若是大事可成,孤自然保尔等功名富贵不绝!”
这话虽然脱不了窠臼,却也仍然振奋人心,众将领纷纷躬身:“……臣等愿为殿下效死!”北堂戎渡见状,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了些,既而轻轻笑了一笑,环视周围道:“……去罢!”
众将顿时一凛,随即齐齐应声,一时间诸人纷纷迅速散去,各自布署起来,北堂戎渡低低一笑,手中马鞭一甩,已带人向外门而去,未几,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东宫,直奔皇宫去了。
从东宫出来,距离皇宫东大门还有几里路,由于此处离宫禁不远,因此没有多少行人之类,大多数都是一些官员兵丁等等,有不少官员或是骑着马,或是坐着马车,都向着东大门方向赶过去,等着参加今日的大朝,此时见到太子的仪仗一路而来,自然是纷纷退避不迭,北堂戎渡骑在马上,清爽的晨风扑面而来,吹动黑色的长发,他的脸上微微挂着一抹奇怪的笑容。
北堂戎渡不疾不徐地沿着路向东大门方向策马而行,青年俊美的脸上带着笑容,一时忽然轻轻地握紧了手里的马鞭,举目看着远处的城墙,一列禁军正在皇宫前城城墙上整齐排阵,严阵以防,流露出一股肃杀的气息,北堂戎渡很清楚自己今天面对的是什么,其实究竟胜算几何,他并不能够完全掌握,也无法判断,在他身旁稍后一点的地方,牧倾寒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身穿黑色轻甲,沉默不语地紧跟着北堂戎渡,等到距离东大门已经很近的时候,北堂戎渡忽然放缓了速度,压低声音对牧倾寒道:“……倾寒,去做你该做的事罢,这里有孤。”
牧倾寒听了,一直肃然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深深地看了北堂戎渡一眼,简短地道:“……你放心。”话音未落,已双腿一夹马腹,带着身后一队人策马而去,北堂戎渡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马鞭轻抽了一记座下的马匹,加快了速度,此时百官大多已经进了门,北堂戎渡一行人过来,仪卫赫赫,既然是皇太子仪仗,这一路自然是百僚辟易,大多数人都是退让到一旁,但也有例外的,北堂戎渡刚一走到了东大门,身后紧随着一群骑马的卫军,个个鲜衣怒马,衣甲俨然,就在这时,后面有一行人超上前来,为首的男子微微一抬右手,示意随从稍退,自己加快了速度从后面赶到北堂戎渡身旁,北堂戎渡看了对方一眼,一双凤目当中满含深意,殷知白见状,心领神会,便微微点了一下头,北堂戎渡于是便轻翘嘴角,似乎就是在笑了,殷知白意味深长地道:“殿下放心,今日大朝之上,自然会有顺应殿下心思之事。”顿一顿,又继续说道:“只不过,世事向来难测,或许也不会只有一个声音,到那时……”
北堂戎渡听到这里,却突然笑了一笑,悠然道:“孤向来就是专断之人,今日朝上除了一个声音之外,孤决不允许有人自作他想!”这话说得看似随意,但语气之中却已尽显森然,霸气十足,北堂戎渡的脸上也同样有着说不出来的凶色一闪而过,就在这时,又有一队人从南边而来,北堂戎渡看了一看,眉峰顿时微扬,须臾,两下临近,不等对方避开,北堂戎渡却是停了马,直等到那边的队伍里有一名紫袍赤冠的青年打马迎上前来,正是钟愈,北堂戎渡这才微微一笑,看着对方道:“……你在,孤便放心了。”钟愈心中一热,下马深深一礼,道:“但凡殿下之事,臣自然都会办得妥妥当当,请殿下放心。”两人这么含糊其辞地一问一答之间,所有的意思也全都在这里面了,北堂戎渡突然间哈哈一笑,加快了速度就向前而去。
大殿外此时已经聚满了人,宦官和内卫组成的仪仗班子排布在一处特意清出的空地上,旁边是唱礼的官员和宦官,文武百官则是按照自己的品级和所属部门分列成两行,秩序井然,密密麻麻的,从远处一眼看过去,倒有些像是黑云压城一般,北堂戎渡一路走来,众臣纷纷躬身,这些文武官员脸上都带着和平时一样的表情,不过其中有些人的眼睛里却隐隐闪动着某种沉静与期盼交织的复杂之色,北堂戎渡见了,心中有数,目光轻扫之间,已经将周围的百官统统看了一遍,一面从容不迫地走到了最前方,与所有人一起静静地站着,等候着大朝,眼下太阳已经升起,整个场面显得异常地庄严肃穆,虽然人数众多,却不闻有一声咳嗽发出。
事实上这样规模的朝会很少才会有,一季之中也未必会有一次,与其说是朝会,倒不如说更趋向于一次比较正式的礼仪活动,商议政事往往只在其次,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官员们可以见到皇帝,不然平日里的朝会只有品级一定的大臣才可以参加,许多官员都是无法觐见天颜的,所以这样的朝会就给了这些臣子一个机会,但凡六品以上的京中官员,理论上是全部可以到来参加的,此时最外圈是一望看不到头的仪仗队规制,黑压压的羽林卫一字排开,银光闪闪的衣甲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腰间悬着挎刀,个个面色冷然肃穆,尽显皇家威仪。
就在宫内群臣静候上朝之际,原本安详平和的京师大街上却是突然热闹了起来,这个时候时辰还早,店铺都是刚刚开门迎客,街上也并没有太多的行人,但却是不断地有兵丁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纷纷向各处街面上散去,附近的百姓见状,都是唬了一跳,赶紧避入最近的铺子里,一些小贩也慌慌张张地收了摊子,很快,往常原本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很快就见不到半个行人,一些老成|人看到这样的情形,顿时心中一紧,仿佛摸到了一点儿不敢说出口来的东西,只见宽阔的大街上兵丁不断,秩序俨然地在各自统领的带队下奔向应该去的地方,同时又出现了众多全副武装的骑兵,这些骑兵的盔甲十分厚重,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座下的马匹偶尔传出一两声粗重的呼吸声,但这些骑兵虽然无声无息,可每一个人的身上却都散发出一股凶霸狠厉的气息,显然不是普通军士,马背上这些身穿厚甲的骑兵一个个身后系着鲜红的披风,盔帽尖头处缀着同样颜色的红缨,所过之处,马蹄声沉重有序如斯,某些少数有见识的人隔着自家窗子紧盯着外面这些人,心脏怦怦狂跳这些人,分明是东宫六率!
没有错,这些骑兵部队正是东宫六率中的左右司御率,乃是由太子直接统辖的军队,此时原本宽阔的大街上已经被军队清场,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军士正往来巡逻着,从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就在这时,一支队伍策马而来,为首的男子黑甲昭然,英俊的面容上波澜不动,眼神亦是锐利无比,冷冷喝道:“……前面是谁在巡街?”话音刚落,一名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将领已经迅速打马上前,这少年容貌十分俊秀,眉宇间却有凛然悍勇之气,朗声道:“……大人,是标下!”牧倾寒端坐马背,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冷然道:“今日京中加强戒备,立刻戒严全城,若是有变,我自会派人与你传达!”孟淳元听了,即刻道:“……标下明白,大人放心!”他此时已经很清楚,负责京师治安的衙门定然是已经被北堂戎渡一方所掌握,这戒严令一出,则任何人不准上街,行人绝踪,但凡百姓上街,一律拿下甚至格杀!
眼看着牧倾寒拨转马头,带人迅速离去,孟淳元转过身来,立刻下令队伍就在各地巡查,以防止有什么人怀揣私心,趁机出头闹事,也就是在同一时刻,京中各城门司开始关闭城门,将准备进城的人们拦在外面,面对着一张张疑惑不解的面孔,官方给出的回答是有逆党潜入京中,因此城内正在大肆海捕,暂时关闭城门是为了防止有人逃出城去,不过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很久。既然得到了这样的解释,往来出城进城的人们也只好安静了下来,或是等候,或是各自陆续散去,然而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负责拱卫皇城的一部禁军却居然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是安静地守着皇宫大门……清爽的晨风中,整个大庆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沈韩烟是被噩梦惊醒的,他猛然坐起身来,微微喘着粗气,身上雪白的丝绸亵衣已湿透了。
青年静了片刻,脸上的神情逐渐恢复了平静,他起床换了衣裳,开始一丝不苟地梳洗起来,沈韩烟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的,他迅速收拾妥当,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澄绣斋,没有人注意到这位人到中年的李先生已经恢复了俊雅的容貌,变成一个年轻人,从某个后门悄悄出了东宫。
马蹄声在大街上沉重纷沓地响着,军士们带着兵器全城警戒,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沈韩烟施展身法,尽量避开所有人,悄悄掠进一条小巷,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巡逻,来到一间店铺前。目睹了今日城中的变故,他却好象完全不惊讶,脸上连半点表示震惊的神色也没有,只因牧倾萍,殷知白,孟淳元……他总会有渠道提前得知北堂戎渡将在今日发动的大事。
周围暂时没有人,沈韩烟抓紧时间在紧闭的门上以某种规律轻轻敲了四下,下一刻,门迅速开了一道空隙,沈韩烟旋即闪身而入,店门立刻又重新关上,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急急道:“……少主,今日京师看来是有大变故了,看这模样,东宫六率已出,只怕是……逼宫!”
沈韩烟目色一闪,面上隐隐有些阴晴不定,好象是不知道正在思考着什么东西,嘴里却淡淡地说道:“我来这里正是为了此事。”中年人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狠戾与兴奋之色,迅速说道:“适逢这等天赐良机,正是我们动手的时候!趁着变乱,主子……”沈韩烟打断他的话,状似不经意地道:“……爹还在闭关?”中年人忙应道:“是,主子还不曾出来,因此属下并不敢进去打扰,否则早已将这等大事禀报主上了。”沈韩烟点了点头,忽然微笑道:“很好……”
话音未落,只听‘锵啷’一声轻微的宝剑出鞘之声响起,与此同时,一道银光突然飞闪而出,快如闪电,一瞬即逝,中年人满脸的震惊与不信,大睁着两只眼睛死死地看着面前的俊雅青年,他的脖子上分明已经多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暗红色的鲜血正汩汩从伤口里面冒出来,中年人下意识地用右手紧紧捂住脖子,嘴唇翕动了两下,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已经力不从心,他不甘地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终究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沈韩烟微微咬了一下嘴唇,眼中流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有些木然地看着地上那具尤有余温的尸体,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在他从前与北堂戎渡闯荡江湖之际,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做过多少事,可是今日要做的这件事情,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沈韩烟随即神色又坚定起来,将手里染着鲜血的宝剑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干净,这才插回鞘中,转身向着屋子里面走去。
外面的街上气氛压抑,没有人敢走出家门一步,店铺后院,一个三十来岁的劲装男子神色匆匆地推开一扇门,一面跨进房内,一面说道:“李老,街上已经大军戒严,我们也应该去……”
劲装男子的话戛然而止,一瞬间心中骤然大寒,右手下意识地就摸向了腰间的长刀,只见屋内的短榻上正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穿青袍,正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但显然此人浑身上下已经失去了生机,圆睁着的一双浑浊眼睛里透露出强烈的不甘与震惊,胸前被鲜血洇湿了一片,显然人已经死了,就在这时,男子的手已经刚刚握住了刀柄,然而同一时间,一道银光已从旁闪出,正正划过劲装男子的脖颈,男子身体一僵,竭力扭头看向旁边,然后他的眼中也如同那老者一般,涌现出了满满的不甘与震惊之色,随即整个人就缓缓倒在了地上。
未几,沈韩烟独自来到一处静室,他走向西面挂着一幅山水画的墙壁,用手在墙上面摸了几下,顿时墙上就缓缓打开了一个暗门,待沈韩烟走了进去,暗门便在他身后重新关了起来。
这里是一处地下暗道,沈韩烟在里面走了片刻,就来到了一间石室外,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青年在门外站了片刻,却并没有立刻去推开石门,某种复杂的情感宛如海水一般淹没了他的心,沈韩烟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微微颤抖,连双手也在几不可觉地抖索着,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住心底的冲击,让自己重新平静起来,这才伸出一只手,轻轻推开了沉重的门。
沈韩烟推开门走了进去,清雅的脸孔上一派平静之色,不露丝毫波澜,石室中布置得很是雅致,桌椅俱全,北堂陨正盘膝坐在一张沉香木矮榻上,双眼微微闭合,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沈韩烟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直到此时此刻,他才仿佛真正明白了这是自己最后的一击,他曾经背叛过自己最爱的人北堂戎渡,而现在,却是又要背叛自己最亲的人北堂陨!好在沈韩烟立刻就控制住了自己,迅速稳定心神,道:“……父亲。”说着,走到桌前,背对着北堂陨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与此同时,一点无色无味的粉末从沈韩烟尾指的指甲缝里悄然洒落下来,落进了琥珀色的茶水之中,迅速消融不见,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北堂陨缓缓睁开双眼,他看了一下沈韩烟,用分不清楚喜怒的语气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早就说了,我正在闭关,无事不要过来打扰。”沈韩烟转过身来,捧着茶杯走向北堂陨,很自然地将茶递了过去,北堂陨顺手接过,将杯内的茶水一饮而尽,就见沈韩烟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幽光,然后便轻声说道:“……我今天既然来了,自是有事情要和你说的。”
北堂陨几不可觉地扬了扬眉,道:“什么事?”沈韩烟忽然就微微地笑了,说道:“父亲……”
整座京城都陷入到某种诡异的寂静当中,无数百姓正心情紧张地停留在家中,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此时无论是街巷还是各处场所,全都空无一人,外面只有军士腰挎兵器往来巡逻。
“……老爷!快,快……老爷,大事不好了,外头已经出了大事,还请老爷快快出面主持!”
卧室的大床上,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正熟睡着,此人乃是兵部司马李泰,这几日正在府中养病,因此连今日的大朝也不曾前去参加,他一向家中规矩极大,但眼下却竟然有下人胆敢这么莽撞地冲进他的卧室,依他的性子,只怕这下人是免不了一顿板子的。
此时李泰从睡梦中被下人突然惊醒,蓦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厉声呵斥道:“……混帐!谁让你进来喧哗的!”那下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慌张道:“老爷,外头已经乱了,好象,好象……好象是有人谋反了!”李泰一听,顿时大惊,那点残存的睡意早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本能地沉声喝道:“胡言乱语!这等事也是你能胡嚼的?”那下人战战兢兢地说道:“小的哪敢胡说,老爷,是真的乱了啊!”李泰心中凛然,立刻掀开被子下床,披上外衣便走,他一面大步向房门口走去,一面冷喝道:“……若是胡说,岂能容了你?定然割了你的舌头!”
然而李泰很快就骇然色变,他府上靠近城门,待一路出了大院,只听得外面隐约有一阵马蹄声‘嗒嗒’而过,声音犹为刺耳,李泰面上神色凛凛,霍然加快了几步,迅速来到门前去看,隔着门缝虽然有些难辨分明,但也可以看到一队人正从城门处鱼贯而过,衣甲俨然,兵器齐备,那盔帽上的红缨迎风微微而动,鲜红如血,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这一队骑兵已经直奔西面呼啸而去,因为是在空旷的大街上奔驰而行,再加上地面都是青石板路,因此这一百多骑一起奔驰过去,竟好似有千军万马一般,威势当真是十分骇人,轰隆隆的马蹄声席卷而过,真真仿佛雷鸣一般,如此声势,直震得临街的所有人家都不敢打开窗户哪怕偷看一眼。
李泰面上颜色青白,语气艰涩地喃喃道:“东宫六率……居然是……”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这一幕,但李泰毕竟不是寻常人,他乃是出身无遮堡之人,数十年跟随北堂尊越的老人,此时震惊之余,很快就极力镇定下来,扬声喝道:“……来人,备马!”一时神情严肃之极,心中却已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拿我的佩刀来!召集人手!”他这一番呼喝之下,府中的下人顿时迅速忙碌起来,不一时,李泰就已穿戴整齐,腰挎长刀,召集了府里的大半护卫,准备出去直奔衙门,点起兵马,一时李泰面色肃穆,冷声喝令道:“快点!打开大门!”
大门徐徐开启,然而就在这时,远处一支数百人的骑兵打马而来,马蹄声震得人心惊胆颤,为首的男子白马黑甲,面色冷如冰雪,一时右手一抬,身后的骑兵顿时散开呈扇形包抄而至。
来人正是牧倾寒,只见他一勒手中缰绳,座下的白马便停了下来,牧倾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丈外的李泰一行人,冷冷道:“……李大人,城中正在捉拿逆党,任何人等,都不得出门!”
李泰面色铁青,他知道自己论武功不是牧倾寒的对手,此时也没有人数上的优势,无论如何也是脱身不得,因此只沉声道:“牧大人,太子一向身受圣恩,荣宠无两……老夫万不曾想到,竟有今日非常之变!”牧倾寒仿佛完全听不到一般,只平静道:“……遵殿下之令,任何人都不准出门半步,李大人请回!”他话音未落,在场的骑兵已刷地一声,齐齐拔出兵器。
李泰眼见此情此景,心种种情绪万端,到了这会儿,似乎自己再也难以有所作为了,一时脸色亦是青白交替,眼神却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