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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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奸角 作者:尘夜

    第四十一章

    饭碗掉在地上,因为桌底下铺了地毯,并没有摔坏,但米粒却掉了一地。

    “我来就好。”周远志制止柳恒澈的动作,自己弯下腰去一点一点收拾那些东西。

    柳恒澈皱著眉头看他,周远志的动作郑重又缓慢,似乎借著这动作在思考什麽事情。

    他在想什麽?

    出柜这件事他们俩先前已经达成了共识,很难想象周远志会因此连饭碗都失手掉落……那麽,这是个意外吗?

    柳恒澈反复回想著周远志刚才与他的对话。为什麽要做一个演员?如果有一天他不演戏了呢?周远志……不演戏?他该不是想退出演艺圈来减少他们出柜的阻力吧。

    “远志……”柳恒澈试著喊了一声,周远志马上抬起头来。

    “嗯?”他给了柳恒澈一个微笑,表面看来无懈可击,“看我多不小心,都弄脏了,我拿去倒掉。”他说著,站起身往厨房去。

    柳恒澈看著周远志走进厨房,在水斗前冲洗,他想著自己应该怎麽做,当问或是不当问。

    自从来到a市,自从他们回归演艺圈之後,周远志就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安。在h影视基地,在柳恒澈最落魄的时候,这个曾是柳恒澈最坚实後盾的人,哪怕将一生积蓄倾囊而出,变卖住所,甚至连明天住在哪里都未必知道也从未动摇过的人,现在却变得敏感而易於动摇。

    柳恒澈想,周远志会变成今天这样,或许都是他的错。

    他的远志原本只是周远志,并没有“他的”那个前缀,所以那个人可以一直站在远远的地方看著他,安全的、毫无负担的、不为他所察的。是他提出了要交往,是他想要将这个人留在身边,是他强行与周远志发生x`关系,又在三年中硬是用一层一层的感情,一句一句的誓言将他牢牢困住。因为他的这份爱,周远志从此要背负许许多多,他要担负出柜对事业的冲击,要承担世俗看低的眼光,要承受心里对双方父母产生的自责,等等等等……

    周远志向来想得很多,却是他让他想得更多。

    柳恒澈不想周远志老是小心翼翼地担心他,不想让周远志为他牺牲这个牺牲那个,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麽做。他可以不停地重复自己的爱意和誓言,哪怕在电视荧幕上面对著黑压压的人群也有自信说出自己对周远志的感情,他对他身体的渴求和需要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但他就是没有办法令周远志真正释怀。

    他到底还能怎麽做?

    周远志走回来,重新给自己盛了一碗饭,看到柳恒澈出神的样子,问:“怎麽了?”

    “你在想什麽?”柳恒澈问。

    周远志愣了一下,本能地想掩饰:“什麽?”

    “你看起来有心事,今天发生了什麽吗?”柳恒澈决定还是开诚布公,他们俩之间不应该再有秘密。

    “没……”周远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了口,“是有点事。”

    “不能跟我说?”

    “我想自己先想想。”周远志说,“等我想明白了再跟你说好吗,阿澈?”

    “严重吗?”

    “说不好。”周远志露出困扰的神情,“不过我想总会有办法,但我真的得先整理一下。”

    柳恒澈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最好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要做什麽决定的话,一定要先跟我商量一下,还有……”他用最最坚定的口气说道,“记得我说过的,我们俩已经分不开了。”

    周远志吃了一惊:“不……我有没在想那个。”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带给恋人的负担,“对不起阿澈,让你担心了。”

    柳恒澈伸手了周远志的脸:“行了,先吃饭吧。”他想他应该相信周远志才是,因为他在星辰电影节以後说过从此不会再离开他。既然周远志不会离开他,那麽他就要克制自己的脾气和占有欲。

    三天很快过去了,《侠盗vs名捕》剧组正式开拔前往碧罗山风景区。

    碧罗山风景秀美,飞瀑流泉,曲径通幽。剧组在山脚下的小镇上包了一家小型旅社,整队人马都在那处聚集。周远志和柳恒澈坐同一班飞机中午抵达,柳恒沛因为在外地工作,所以从另一个城市坐飞机过来,比他们要早到一阵,至於殷莫离,则因为要拍摄一幕夜景独戏提前一晚就到了。

    将入住手续办妥後连饭都来不及吃,周远志便马上出发去外景地拍摄第一场戏,柳恒澈暂时没有戏份,但他也跟著周远志一起去。

    正是午後时分,天空晴蓝,四面绿树青山,林鸟啁啾,耳中隐有瀑布川音传来,人行走其中真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周远志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这时候便觉得在a市积压了许久的重担似乎都在一瞬间被他抛开了。

    三天前的那一晚,柳恒澈没有留周远志过夜,周远志回去後也没有跟柳恒澈联络。他自己一个人想了很久,想赵幼青提到的那个问题。最开始的时候,周远志惊慌失措,因为他忽然发现柳恒澈竟然不知不觉将演戏的原因维系在了他身上。

    周远志对此感到害怕。

    柳恒澈出道已十年,十年前他为了进入演艺圈不惜与家中闹翻,与父亲断绝关系,中间吃了多少苦,谁又能想到十年後,他居然能说出为了恋人随时准备离开这个圈子的话。周远志当时听了无比难受,他觉得自己像个掠夺者,将柳恒澈多年的努力与梦想蚕食殆尽,甚至是因为他,柳恒澈才会冒险与穆显合作,险些身陷囹圄。那个人的复出之路走得如此艰辛,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而这全部是他一手造成……

    他一会儿想著如果柳恒澈已经对演艺圈不再热衷,真的就不该为了他再踏进这个圈子来受罪,一会儿却又想著,柳恒澈的才能是应当在这个圈子里发光发亮的,实在不该把他作为标尺和目标,因为他g本走不到柳恒澈能走的那麽远,拿他作目标只会将柳恒澈框死,进而使得他丧失竞争能力而已。

    两种想法天差地别,却有一点是相同的,周远志想,他到底还是成了柳恒澈的负担。

    那一晚周远志没睡好,翻来覆去直到最後累得不行了才盹著,恍恍惚惚间却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见到年老的柳恒澈坐在身边静静地拣菜。他背脊佝偻,行动迟缓,看起来令人心疼,梦里他们的住所也不是什麽豪宅别墅,而又成了月林村中小小的一间。电视里正放著新近的电影、电视剧,柳恒澈做一阵活停下来看看电视,脸上流露出寂寞的神色。过了一阵子,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叹了口气道:“原本我也可以像他们那样的。”

    周远志在梦中一下子觉得无地自容。他确信是因为他,柳恒澈才放弃了事业,而几十年过後,柳恒澈後悔了,甚至,在这几十年中,他或许也一直都在後悔。

    周远志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重压,以至於在梦中都羞愧得想要逃跑。但是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却听到柳恒澈又补了一句:“但是因此能跟你在一起一辈子,我是不後悔的。”周远志在梦里的脚步猛然就停了下来,而更令他吃惊的是,接著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是啊,我也觉得只要能把你留在身边就好。”

    周远志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因为震惊,坐在黑暗里想了很久很久。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为了柳恒澈什麽都放弃,如果出柜可能影响柳恒澈的事业,他甚至愿意隐忍或退出,但是星辰电影节上柳恒澈与黄雅君的亲昵举动曾令他失去分寸,柳妈妈提到想给柳恒澈寻找女友的事也令他不开心了很久。因为一直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所以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只是少少心酸而已,而现在他却做了这麽个梦。

    直到这时,他才蓦然惊觉,原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对柳恒澈产生了无比自私的占有心理,他g本已不可能退出,所以才会那麽害怕柳恒澈将梦想和事业的动力维系在他身上。

    在感情上,他g本已经产生了哪怕牺牲掉柳恒澈的事业也要维系两人感情的想法,可理智上,他却既可惜柳恒澈的才能又担心柳恒澈会在今後的岁月里後悔,过得不幸福甚至对他产生怨气。如果柳恒澈本人对於演艺事业还有不懈的追求,那麽他自己或许能担当起平衡天平的砝码,而现在,所有的砝码都加在了周远志身上,他如同掌握了柳恒澈的生杀大权,天平一端空空如也,另一头却深深沈入马里亚纳海沟……

    这是活到三十九岁以来,周远志头一次有这样矛盾的感情和心理。他以前跟柳恒澈在一起,只想著对他好,尽力帮助他,永远站在他这一边,所以不停地付出,现在却发现原来自己是那麽想要索取,索取很多,索取更多、更多、更多!

    周远志真的被自己的y暗吓到了,手忙脚乱地打电话给殷莫离,兜著圈子表述了这麽个情况,问他自己是不是出了问题,结果殷莫离却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周大哥,你那个朋友以前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啊?”殷莫离的口气里有戏谑也有羡慕,“其实爱上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想要对他好,想要占有他,想要对那个人撒娇,对外人明明可以很客气,对那个人却特别任x……”

    “那是任x?”周远志吃了一惊,“那不是害对方吗?”

    “拜托,”殷莫离在电话那头扶著额头,“哪里有害到了?”

    “可是阿……可是我朋友的恋人为了他可能从此事业都无法上进了。”

    “如果对方心甘情愿呢?”

    “也许现在心甘情愿,将来就不是了。”

    “你朋友是不信任他的恋人吗?”

    “……没有。”

    “是觉得对方这麽大年纪做出的决定是冲动得来的吗?”

    “……他是个很理智的人。”

    “那不就结了?”殷莫离叹口气,“干嘛要为将来未必会发生的事弄得今日忧心忡忡?如果你担心柳恒澈失去事业,那你就一直留在这个圈子里做他的路标,如果你担心他会被你的高度所限制,那你就不断拔高自己的高度,这其实一点都不复杂。”

    周远志思考著殷莫离说的话,如果要柳恒澈留在圈子里,他就留在圈子里,如果担心柳恒澈高度受限,他可以不断提高自己的水平,激励柳恒澈前进。听起来好像是可以努力一下的事,周远志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都没注意到殷莫离已经改口将“朋友和他恋人的事”直接改成了“你和柳恒澈的事”。

    “但是有个很厉害的导演说他再那样下去会自毁前程。”他又想到赵幼青的话。

    “再厉害的导演也不是神,他说的东西也是出於他自己的想象,你觉得他认识柳恒澈比你更透彻?”

    “大概不会。”

    “是肯定不会。我想那位导演无非就是担心柳恒澈没有事业动力和竞争力,担心感情会成为他发展的阻力,以及受你影响太多,在演戏方式上难以形成自己的风格,这些都是可以扭转的。”殷莫离说,“老实说,这种话我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每家公司不许自己旗下的艺人谈恋爱的时候都是这麽说,其实恋爱多好啊,可以帮助人体验生活,创造出更好的东西来。”

    “可是赵导还说阿澈跟张业很像。”

    “张业?”殷莫离顿了一下,“你是说《星云》里我饰演的张业?”

    “嗯,他说张业当年也是将事业的动力寄托错了地方,当他失去那个地方以後便整个人垮掉了,最後选择了自杀。”

    “……是吗?”殷莫离沈吟了一阵子才回答,“可我觉得张业跟柳恒澈是两个人,他们相似的地方其实并不多。你知道的,我是张业的扮演者,与其说柳恒澈像他,不如说我更像他。”

    周远志这时才想起来,对啊,他明明是知道张业是怎样一个人的。那位已故的明星才华洋溢,x格坚韧,平日儒雅稳重,十分敬业,但其实他的骨子里深藏著叛逆的、飞扬跳脱的因子,那是他从版雕厂学徒张业的残像中带出来的先天特质,无论外界如何都不会改变。

    所以,确实是殷莫离更像张业一点,殷莫离像张业的里,柳恒澈却只是张业的表。

    殷莫离接著说:“当时张业自杀到底是怎麽个情况,其实那位导演也不清楚对不对?他说的也无非是自己的猜测罢了,再说了,你会消失吗?”

    “不会。”周远志对於这个问题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

    “所以我就是那句话,听过算过。”

    周远志真正汗颜了,殷莫离三言两语就将他的忧虑驱散,反思回去,他觉得这一晚的自己显得既无理取闹又神经兮兮。

    殷莫离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麽,笑了起来:“不用克制自己的想法也不要觉得自己难看,哪怕跟柳恒澈吵吵架也是好的,每一对情侣都是那麽走过来。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相处得太风平浪静了,这很不可思议,现在看来果然是因为你压抑自己太多了才会造成这种局面。”

    “但是我……我那样不奇怪吗?”周远志试探著问。

    “有什麽奇怪的?谈恋爱的时候会对对方任x发脾气都是正常的,我过去没事干都会刁难殷莫追。”

    周远志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说:“可我是男人啊,撒娇任x不应该是女孩子做的事情吗?我……我那麽做不会让人觉得恶心吗?”

    殷莫离无力地扶住额头:“周大哥,你是想剥夺我一直以来的乐趣吗?还是你觉得柳恒澈过去对你撒娇的样子很恶心?”

    周远志沈默了。

    “总之就是这麽回事,除了柳恒澈演技方面的问题,事情都不大,只是你太看重柳恒澈,自己将之扩大化了。”殷莫离顿了一下说,“而且说真的,周大哥,你应该对自己多点信心,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柳恒澈和你在一起一点都不丢脸,你别老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哦。”周远志还是不太敢这麽答应。

    殷莫离叹口气:“你别这样好吗,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是想逼我横刀夺爱吗?”

    周远志知道殷莫离是在开玩笑,因此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能够交到殷莫离这样的朋友真的是太幸运了。

    “莫离,你也不像张业的。”他说,直觉想说这些话,“你比他勇敢,也比他聪明,你早晚一定能找到很好的人过得很好的。”

    殷莫离在电话那头可能吃了一惊,随後无奈地笑道:“真是要逼我横刀夺爱啊,我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柳恒澈。”

    “我就算了。无论打不打得过,我也只会喜欢阿澈一个,如果有一天他不喜欢我,我们分手了,我可以离开,但也不可能再去找其他人了。”周远志说,“我会一个人活下去。”

    殷莫离沈默了很久才回答:“这种话你应该跟柳恒澈多说说的,这样他就不会每次看到我都一副想要吃了我的样子了。”

    周远志笑起来:“谢谢你,莫离,我感觉好多了。”

    “感觉好就好,很快就要出发了,别累著自己了,有事随时找我。”

    “嗯,谢谢你。”

    这之後,周远志试著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绪,慢慢从那种患得患失、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挣扎出来,现在他能够站在这片青山绿水之中,和柳恒澈站在一起。

    “想什麽?”柳恒澈走在他身边轻声问,步伐稳健有力。

    “想三天前的事情,现在已经想通了。”周远志说。

    柳恒澈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读得出周远志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吊起了三天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刚刚在飞机上他一直等著周远志主动开口,但是他一直都没有说。

    “能告诉我吗?”

    “跟你的演技有关……”

    前面却忽然传来叫柳恒澈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私下对话。

    “我过去一下,回来再找你。”

    “不急。”周远志说,看著柳恒澈跑到前方去,然後发现章曼萍站在前头不太满意地看著他。

    “周先生,”她看了看左右,确定只剩他们俩了才说,“在h影视基地的时候你明明说过不会成为柳先生的阻碍的,可你们现在这样……”

    周远志摇摇头:“我永远都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阻碍。”他说,试著勇敢地表达自己,“而且我和他已经分不开了,所以很抱歉,让你要因为我们的事情烦心。”

    章曼萍有些吃惊周远志的转变,在她的印象中周远志是个既低调老实,也很识趣守本分的人。正因为他不像是那种会越雷池的人,所以她当时虽然已经觉得两人之间有了点什麽,却只是出言警告一下。没想到,当她再次见到柳恒澈的时候,他们却已经是那种关系了。

    “你……”章曼萍一时竟不知道说什麽好。

    “真的对不起,但只有这点我不会退让的。”周远志歉然却坚定地说。

    柳恒澈又快步走回来,看见章曼萍和周远志的样子,眉头皱了皱:“你们在聊什麽?”

    “讨论接下来的安排,”周远志说,“阿澈,接著要拍的是我和柳恒沛的对手戏,你可以好好看看他的演法。”

    柳恒澈点点头:“我会的。”

    周远志绕过章曼萍,走到前面去,柳恒澈刚迈开步子,又停下来回头看著章曼萍。

    “萍姐,别为我担心了,我和他是不可能分开的。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懂得怎麽处理也承受得起。”柳恒澈说,伸手轻轻拍拍章曼萍的肩膀,“开工吧。”

    第四十二章

    剧组在等光。

    要日将西沈的场景,夕阳的光辉笼罩整片树林,天空!紫嫣红,林中恍若梦境。潺潺的溪流边,方正和蒋三泉将两相对峙。

    方正和蒋三泉原本是最最默契的拍档,一个捕快,一个仵作,珠联璧合。电视剧版本的最初,方正初出茅庐,血气方刚,蒋三泉资历深厚,待人冷漠,两人谁也不服谁,但在经历许多事後,他们俩已经成为忘年之交,可这一次,奇城突发连串命案,矛头直指方正本人,使得两人关系被打破,不得不反目成仇。

    方正夜逃牢狱,蒋三泉亲自著手缉拿,通缉令飞了满城满山。方正虽逃走却并不离城,在殷邪帮助下使了一招金蝉脱壳,杀了个回马枪重回城中,誓要查出命案背後真凶。整座奇城每个人都被方正骗过,唯独蒋三泉没有。

    蒋三泉心细如发,火眼金睛,他最熟悉方正,因而也最清楚方正的脾气能耐,他一早已估出方正不可能就此离开,因而紧盯事件,此时便与方正在城外藏龙山狭路相逢。蒋三泉不是不想信方正,但他为人向来理智自持,一切以证据说话,偏偏连串命案证据直指方正,方正又有动机杀害其中几人,再加上人证指正,终究使他不得不相信方正便是命案凶手。

    这一日傍晚,小溪边倒卧新尸一具,站著活人两名,昔日忘年之交,今日兵戎相见。

    方正追查那个可能知晓命案背後真相的证人,蒋三泉亦然,可当蒋三泉见著证人的时候,证人已经是具尸体,而方正就在尸体身旁。终归是迟来一步,步步皆迟!

    周远志拍完了一场戏後又换了一身戏装,此刻就在场边站著打量前方布景。

    《侠盗vs名捕》这次下足血本,启用业内大腕服装设计wilson li,李氏设计风格奇诡锋锐,厚重有质,与电视剧的花枝招展截然相反。

    配合整部戏偏冷的主色调,殷邪不再著白而著赤,绛红色的赤,衣料厚实式样简洁,好像暗夜中一点神秘诡奇的火;方正落魄,褪去捕快的红,衣褐,用chu布,设计好似chu糙,细看却充满苍莽之气;而蒋三泉,依然著蓝色,却已不是电视剧里的蓝色。方正被全城通缉之时已升任捕头,奇城不可一日为捕头,故而在方正遁逃後临时拔擢蒋三泉。蒋三泉的衣料便与另两人相反,反而开始使用丝绸等好的衣料,并且多达四套。但是蒋三泉依旧是个仵作,脾气冷漠的他毫不在意身上的衣服有多贵重值钱,还当它chu布衣裳一样穿,衣衫上染著各种可怖痕迹,又自己缝了许多包袋来装解剖器具或是药物纸笔,风格杂糅古怪,配合同样简洁的发型设计以及周远志此刻沈肃冷静的脸,柳恒澈觉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勾勒著名为冷硬的线条。

    这个人已先期进入角色,像是蒋三泉手上惯拿的世上最最锋利又不起眼的一柄解剖刀,那柄刀有个别号,叫“无常笑”。

    但是,这个人在夜里是会被他压在身下这样那样地摆弄的,是会露出脆弱的、迷离的,对他来说甚至是豔丽的神情的……柳恒澈马上意识到自己想到了很糟糕的地方去,他的身体有点反应了。

    周远志刚好转过头来,看到不远处站著的柳恒澈马上露出一个笑容,不是蒋三泉的笑,而是周远志的笑。柳恒澈忍不住也跟著回了一个笑容,然後觉得情况有点更不妙了。

    柳恒澈不是一个不敬业的演员,通常也不会在工作场合让私人情绪影响自己的工作,但这一次是因为周远志晾了他三天没跟他有任何联系,而且这造型和服装让周远志看起来实在太过耀眼。

    柳恒澈轻轻咳嗽一声,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周远志大概有些疑惑柳恒澈的样子,想著朝他走过来,没走几步,柳恒沛正好做完造型过来了。同样在造型师手底下脱胎换骨,柳恒沛看起来也不像柳恒沛了,甚至都不像电视剧版里的方正了。

    柳恒澈接戏前也曾看过《侠盗vs名捕》剧组在络上放出的定妆照,照片中的柳恒沛看起来只是落魄和坚毅,但是现场见到他做好造型的样子却让柳恒澈大吃一惊。

    柳恒沛一直是个阳光青年,方正过去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但现在无论戏里戏外,这个人看起来都成熟、深沈而不可捉。他的眼神藏得极深,面上虽然平静,但浑身却都有著山雨欲来的气势。柳恒澈不自觉地便盯著柳恒沛看,刚刚有的那麽一点点对周远志的绮思全被吹得一干二净了,他看著柳恒沛走到周远志跟前,伸出手说:“周老师,等下要麻烦你了。”

    周远志显然并不乐意,没有伸手,只是点点头:“工作上我自会尽心,放心。”

    柳恒沛倒也不以为忤,收回手点点头:“有劳了。”他转过头来,看见柳恒澈,顿了顿,朝著他的方向走过来。

    他想来做什麽?

    “哥,”柳恒沛站定在柳恒澈面前,露出一个笑容,“终於要开始和你的合作了。”

    柳恒澈也露出一个笑容:“是啊,可惜暂时还没轮到我的戏份,而且我们的对手戏并不多。”

    “我知道。”柳恒沛说,“只不过从你出道开始我就在等著这一天了,谁能想到我进来了,你却出去了?好在你现在还能回来,所以我有点激动。”

    柳恒澈笑笑:“那你应该早些进来的。”

    “早?我也想,可是爸为了你的事气得在医院里躺了好一阵子,我还能怎样?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自私无情?”

    柳恒澈愣了一下,自己当年和家里断绝关系的时候确实气到了父亲,可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他的父亲曾经为此在医院里住了很久。

    柳恒沛摇摇头:“你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有了想做的事就什麽都不顾,不顾我、爸、妈,任何人!你可以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看著好像很果断很了不起,却从不去想自己的作为带给别人什麽样的伤害。你好像g本不知道一个人做任何事的时候都会牵连到其他人,尤其是最亲近他的人。”

    柳恒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是,我的确对不起爸,但我不觉得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柳恒沛冷笑著摇了摇头:“你就是这个脾气,我知道的。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麽意思,如今我也不过走你当年老路,恐怕爸现在还更讨厌我一点。”他面上略泛苦涩,“但是真的够了,我已经等了够久了,十年,整整十年,现在终於能够站在这个舞台上和你好好地比一比,这比什麽都重要!”

    “小沛,我不觉得抱著争个输赢的想法能够演出好的作品来。”

    “能不能够是要看我演了才算。”柳恒沛看著柳恒澈,“我是你的弟弟,从小和你一起长大,我熟悉你的脾气x格,我还看过你所有的片子,包括那些白烂的偶像剧,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实力到哪里为止,但你知道我的实力到哪里为止吗?”

    柳恒澈笑起来:“我一样关心你啊,所以你的作品我自然也都看过了。”

    柳恒沛微微翘起唇角:“你是指欧子琳的v还是《1/7人世》还是《黄河水东》?”

    “全部,包括《侠盗vs名捕》的电视剧,我对你也不算陌生。”

    柳恒沛只是暧昧地笑了笑:“可惜今天不是和你对戏,不然今天我就能让你看看清楚,我们俩究竟谁更胜一筹,哪怕当年你抢了我的机会,比我早起跑这麽多年,现在的我一样可以超过你!”

    柳恒澈愣了愣,不知道柳恒沛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的有这个自信。

    “你倒是很自信。”他顿了顿说。

    “我自然有这个自信的本钱。”柳恒沛说,“你不会明白这十年来我是怎麽过来的。在你满足於做一个白烂偶像剧演员的时候我下了多少工夫你是想象不到的。”

    柳恒澈是觉得自己的弟弟很有天赋,但他一直觉得一个人哪怕有天赋,如果缺乏系统的学习、反复的练习以及名师的指点,也不可能一p而红。所以尽管被柳恒沛在欧子琳v中的表现所震慑,当冷静下来以後,柳恒澈觉得自己不过是震慑於柳恒沛这麽多年後半路出家竟能表现出一个专业演员该有的好素质,而他自己应该也能做到这一步。然而,他想不到的是,柳恒沛在这十年之中竟然从未曾放弃过自己的梦,一直在默默地追赶……

    柳恒澈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在他困顿於无法突破的时候,柳恒沛却在暗中观察著他的表现一路迎头赶了上来,或者,已经远远超过他了?

    这才是赵幼青放弃他选择柳恒沛的原因吗?那个人永远只看实力定演员。但是《1/7人世》中,柳恒沛的表演也不过是不温不火而已,难道是因为那个角色可发挥的空间过小的缘故?

    柳恒澈怎麽也想不出个头绪来,他觉得自己不能被柳恒沛在思想上牵制,於是清了清嗓子问:“但是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我只是走我自己想走的路而已,你凭什麽觉得是我抢了你的机会?”

    “我说过了,如果不是你气得爸生病住院,我怎麽会时至今日才踏足这个圈子?”

    “可是小沛,你想进这个圈子应该很久了,当年我十八岁,你十六岁,你在h影视基地遇见了远志,然後在爸的书房里演戏……”

    “那天你果然是看到了。”柳恒沛面色一沈。

    “是,我是看到了。”柳恒澈点头,“我承认,我的确是因为看了你的表演才会对演戏产生兴趣,但是我出道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二岁。这中间有四年的空白,我想了四年才决定自己要走的路,你如果真热爱表演,早就可以向爸妈提出,g本不必要等到我提出了再来哀叹我抢走了你的机会。”

    柳恒沛的表情像是噎住了,或许在他心目中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比他的兄长更早地提出走这条道路的要求。

    “我还不是怕爸身体受不了吗?”

    “那麽今天你为什麽会站在这里?”柳恒澈用轻却严厉的语调道,“别总是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柳恒沛,自己做的决定,自己走的人生自己负责。”

    柳恒沛好一会没说出话来,再开口的时候就有点失态:“柳恒澈,你别装出一副什麽都懂的样子来教训我,你自己还不是靠了别人才能演戏,谈什麽自己对自己负责!”

    “什麽意思?”柳恒澈沈下声音,“我是看过你的表演,但并没有抄袭你,难道你觉得我们的逃犯b有相似之处?”

    “那倒是没有。”柳恒沛冷笑,“可如果没有我的表演,你能演绎出属於你的那个逃犯吗?哥啊,你该不是从来没发现过吧?”

    “发现什麽?”

    柳恒沛笑起来:“出於兄弟情谊,我就告诉你吧。柳恒澈,你好好想想,你至今演了那麽多角色,真正被人记住的有几个?《我的王子》中的韩如墨算一个,《裂变》中的宁皓威算一个,再加上《千里追凶》中的逃犯b……”

    柳恒澈承认柳恒沛的总结很到位。他确实还有一些被别人记住的角色,但那些角色无非是因为剧本讨巧而被人记住,并非因为他的演绎,但是……

    “那又怎样?”

    柳恒沛摇头:“想不到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是不能发现,哥,你的每一个出众的角色都是在别人的基础上发挥推衍得来的啊!韩如墨里有封辉前辈的影子,宁皓威是周老师庄豹的衍伸,逃犯b是在我的表演上发展来的。”

    柳恒澈像被人突然揍了一拳,整个人都呆住了,血y全部涌向头部,冲得他头晕目眩。

    “哥,你是那种典型的没有天赋的演员,没有人在前面替你奠定基础,你就发挥不出。我承认,经过你发挥的角色的确有了不一样的生命,但没有人会永远在你前面给你做榜样。一个演员,应该是一个创造者,而你,不过是一个改进者!”

    “各岗位就位。”统筹在不远处大声喊,柳恒沛言尽,冲柳恒澈点个头,走开了。

    小杨刚刚大概一直躲在远处没敢过来,等柳恒沛走了才敢上前,皱著眉头不太高兴地嘟哝了句:“怎麽那麽嚣张,就没见过有人这麽做弟弟的。”他多少也知道四年前的事,因此对柳恒沛意见很大,“阿澈,你没事吧?”

    柳恒澈转过头,勉强笑了笑说:“去给我搬把椅子放高导边上,我要看监视器。”

    “哦。”小杨应了一声走开了。

    “怎麽了?”周远志急匆匆地走过来问,“柳恒沛对你说了什麽?”身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马上过去。

    “没事。”柳恒澈对恋人露出一个笑容。

    周远志不太放心,匆忙中握了握柳恒澈的手:“他的话别往心里去,注意看监视器,晚上我跟你一起讨论一下。”

    “嗯,加油。”柳恒澈说,有些不舍地松开手看周远志就位。

    深呼吸了几口,心慢慢地定下来,只要周远志在他身边,柳恒澈就会沈著许多。

    其实三天前才拿到《侠盗vs名捕》的剧本,但这三天里柳恒澈已经将剧本背得滚瓜烂熟,不仅是自己的,也包括其他主要角色。对於方正,柳恒澈也有一套自己演绎的想法。

    好,那麽就来看一看,是你的方正高明,还是我的方正高明。

    柳恒澈走到高放身边,坐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柳恒澈打开门,拢了外套往外走,才踏出一步就听得周远志的声音。

    “去哪儿?”

    他一下子楞住了,一只脚举在空中放也不是,收也不是。最後他停下来,没奈何地转过身去喊了一声:“远志。”

    周远志靠在墙边,双手环x:“要出门?”

    “就……随便走走。”

    周远志点点头:“也好,这小镇挺安静的,风景也不错,我跟你一起去。”

    “没关系,我自己……”

    “说过要和你一起讨论白天那场戏。”周远志看著自己年轻的恋人,看他眼神里流露的有点无奈更多是沮丧的神色,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我陪著你不行吗?”他问,看柳恒澈犹豫著,又补充,“如果你说不行,那我就回去,不过你十点半之前一定要回来。”

    “我又不是中学生!”柳恒澈抗议,看周远志一脸波澜不惊但似乎快发火的表情才服了软,小声地说,“我不想被你看笑话。”

    “有什麽笑话可看的?”

    “我被小沛打击到了。”柳恒澈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现在觉得自己很差劲,样子肯定不好看……”他越说越低声,看著自己的脚尖,“所以我不想给你看到!”

    虽然知道柳恒澈现在可能很不好受,但周远志还是有些哭笑不得:“有什麽不能给我看的?你没你自己想得那麽差,他也没你想得那麽强大,我是和他演对手戏的演员,这一点应该比你更有话语权。”

    柳恒澈看看周远志,有点欲语还休的样子。周远志难得觉得自己这个凡事果决的恋人变得优柔寡断了。他想,还是应该推他一把。

    於是周远志伸手在柳恒澈肩膀上拍了一下说:“走。”硬是勾著柳恒澈往外走。

    小镇上夜色四合,碧萝山风景区由於开发较迟加上此时正处此地旅游淡季,故而镇上并没有许多游客。周远志勾著柳恒澈往外走,倒也没引起什麽注意。

    “我们要去哪里?”走了一阵柳恒澈才开口问。周远志一路上也不说话,只是因为身高差,略有些吃力地勾著他一路走。

    周远志看看他:“知道开口了?”

    “明明是你先不开口的……”柳恒澈挺委屈的。

    周远志笑出声来,总觉得柳恒澈现在又像个小孩子一样了,那麽,至少是稍微放松些了吧。他走到街道尽头,看了看,果断往右边拐过去。

    “等等!”柳恒澈拉住周远志,“你该不是要……”

    周远志打断他:“对了,你提醒我了,我忘了东西。”他重新走回几步,进到拐角处那家便利店里,从货架抱了一堆罐装啤酒放到结账处说,“再拿两包中华。”

    收银员看到周远志,马上又去看柳恒澈,显然认出了他们,犹豫了下问:“请问,你们是周老师和柳先生吗?”

    周远志笑著点点头,年轻女孩的脸上马上露出欣喜万分的神色来,手忙脚乱地结起帐来:“啊,周老师、柳先生你们好,我马、马上就好,请你们等一下。”

    “再买个垃圾袋。”周远志说,按照女孩子报出的数字付了钱。

    “请问,我能请你们给我签个名吗?”女孩装完货物怯生生地问,深恐自己太唐突。

    “好啊。”周远志回身喊站在店门口的柳恒澈,“阿澈,过来。”

    柳恒澈有点不怎麽甘愿地走过来,周远志接过女孩子手忙脚乱翻出来的一本记账的本子和笔:“请问写什麽内容呢?”

    “写……就写祝苗丽红天天开心就可以了,是禾苗的苗,美丽的丽,红色的红。”女孩子慌慌张张地说著,健康的红扑扑的脸蛋更红了,她偷偷去瞥柳恒澈,激动得微微颤抖。

    周远志签了名,让柳恒澈也过来签名,柳恒澈不得不接过笔,弯下腰去写字。

    “柳、柳先生,我可喜欢你演的秦冠峰了,希望你以後能演出更好的角色来!”女孩子看著柳恒澈英俊的侧脸结结巴巴地说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柳恒澈的手停了一下,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秦冠峰?”

    “嗯嗯!”女孩子连连点头,连珠p一样地说,“其实杜宇飞那个角色我也喜欢,还有欧阳净、何数、万子峰、周恺,啊,当然宁皓威我也喜欢!”女孩子一脸激动地报出了好几个柳恒澈过去饰演过的角色,其中有些是偶像剧主角,还有些是他半红不黑之时饰演的配角。

    柳恒澈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周远志,周远志却只是朝他笑笑,好像一副了然於x的样子,他只好又转过头去。

    “谢谢你。”柳恒澈郑重地签完字,将本子递回去,“我会继续加油的!”

    “好、好的,请你……啊,当然还有请周老师也一起加油,请你们演出更多更多、更好更好的角色来!”

    柳恒澈再次道了谢,拎了一马甲袋的啤酒罐和周远志走出店去。

    “怎麽回事?”走出去一段路他才问。

    “就这麽回事啊。”周远志笑眯眯地一摊手,“我承认白天经过这听到这女孩跟同事说她很喜欢你,所以特意带你过来,我也承认我想带你去里面。”周远志指指前方,拐过街道以後往前走一段路程就能看到风景区的大门。

    柳恒澈目瞪口呆地看著周远志:“远志,晚上景区不开放。”

    “我们拍夜戏的时候他们就会给我们开放了,当然今天是不用拍。”周远志笑嘻嘻地又来勾柳恒澈,“不过放心吧,包在哥身上。”说著就把莫名其妙的柳恒澈拖了过去。门卫老大爷老大远看到周远志就走出来打招呼:“小周,你来了啊,可真准时!”

    “嗯,王大爷,要麻烦你啦。”周远志从口袋里出两罐啤酒和一包中华塞到王大爷怀里,“千万不要给别人看到哦。”

    “知道知道。”王大爷乐呵呵地将东西藏到警卫室门背後的一个小口袋里,然後拿了钥匙打开工作人员进出的小门,“从这里进去就好了,记得山上去不得,夜黑容易出事。”

    “放心大爷,我们只是去落霞溪边转转。”周远志看了看表,“大概一个小时後就出来。”

    “好,那我给你们留著门啊。”

    “哎,谢谢大爷了。”周远志说著,推推柳恒澈,“阿澈,快说谢谢。”

    “谢谢大爷。”柳恒澈不得不乖乖道了谢被周远志拉进景区。

    与白天相比,景区的晚上又是另外一种风貌。夜色中的碧萝山一点都不沈寂,反而充满生机,虫鸣鸟叫,流水潺潺。人行走於其中,听著松风林涛,踏著碎月银辉,心情不知不觉就会放松下来。柳恒澈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感受著从身体最深处排出沈屙的感觉。

    下午柳恒沛的方正真的给了他打击。柳恒澈记得那一幕收工时柳恒沛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示威,而在那之前柳恒沛说,柳恒澈你只能做一个前人基础上的改进者,而非一个创造者!柳恒沛想要证明这一点,柳恒澈当然不愿承认这一点,所以要拿自己设计的方正去与柳恒沛的方正比较,但是……他输了。

    输了半步。

    这麽一想,柳恒澈的心情又低落起来。

    “刚才那些角色你还有印象吗?”周远志忽然问。

    柳恒澈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周远志是在说苗丽红提到的那几个角色:“有,每个角色我都有印象,但那几个角色我演得并不好,那些片子也不太受欢迎。”

    周远志伸手在柳恒澈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混蛋!”把柳恒澈吓了一跳,他说,“我演了十几年龙套,有不少我认为自己演得不错的角色,还没听别人说过一声喜欢,你都被人说喜欢了,居然还要自怨自艾!”他说著,开了罐啤酒塞到柳恒澈手里,“罚。”

    “远志……”柳恒澈觉得周远志经过那三天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像是豁然开朗的感觉,人也感觉轻松好多,这三天里发生了什麽?

    “喝不喝?”

    “……喝。”柳恒澈回过神来,无奈地接过啤酒喝了一口,看周远志还瞪著他,不得不仰起脖子一下子灌进去二分之一,喝完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好喝!”

    “是吧。”周远志笑起来,也给自己开了一罐,“这里的啤酒是山泉酿的,甘冽又爽口,刚刚吃饭时候服务员介绍过,可你压g就没听。”

    柳恒澈叹口气:“我哪有心思去听。”

    “下午柳恒沛到底找你说了什麽?”周远志问,“你被他影响到了。”

    “我没……”柳恒澈想了想,虽然他不承认柳恒沛的观点,但要说完全没有被柳恒沛的话影响到那也不可能。

    完全规避别人的话语所带来的影响这种事,恐怕只有完全自信的人能够做到,而这类人多数会有刚愎自用的趋势。能够听进别人意见的人则虽抱持开放的态度能够听进良言,却需要花费很大力气去甄别错误的乃至别有用心的进言,稍有不慎便会成了丧失主见的墙头草,乃至在舆论中迷失自己的方向。

    世界就是这样复杂的络,每个人身处其中,不知不觉被影响及影响他人,形成团体共x至地域共x、社会共x,进而产生从众心理。

    “好吧,我是被影响到了。”柳恒澈说,“他说我的天赋不如他。”

    周远志皱起眉头:“还有?”

    “还有说我不是个创造者,而是个改进者。他说我所有能被人记住的角色都是在别人的基础上衍伸改良而来,说《我的王子》中的韩如墨有封辉前辈的影子,宁皓威有你的影子,《千里追凶》的逃犯b有他的影子。”柳恒澈的声音低低的,显然不太高兴。

    “那你自己觉得呢?”周远志问,看柳恒澈沈默不答又逼他,“一部一部说说看。”

    柳恒澈沈默了好一阵才闷闷地回答:“《千里追凶》的逃犯b的确是在我看过小沛的表演後,想了很久才演出来的。”柳恒澈伸手替周远志拂开前方拦路的低垂树枝,“宁皓威你也知道,我是参考过你的表演的,赵导也说我的表演里有你的影子。至於韩如墨,当时公司想把我往封辉前辈那条路线打造,所以我当时看了他不少片子,难保会受到影响。”

    “你是承认自己是个改造者?”

    “我只承认我受到了影响!”柳恒澈不悦地反驳。

    周远志看了他一眼:“不错嘛,还知道反驳,那就表明你也相信自己不只是个改造者。”

    “但是我也的确受到了你们的影响,我在想如果在没有任何前提条件,没有别人演绎过的情况下,我是否能演出一个出彩的角色,所以我……”

    “试著设计了方正这个人物。”

    柳恒澈有些惊讶地看向周远志,周远志伸手他的脸:“我看著你已经十年了阿澈,你在想什麽我大体都能猜得出。”

    柳恒澈叹了口气:“那你也应该知道,我输了。”两人说著话已经走到了傍晚拍摄方正与蒋三泉对峙那场戏的溪流边。这里没有路灯,但月光十分明亮,溪流之上银芒跳动,偶尔有鱼儿摆尾发出的水声,宁静安详。

    “嗯,”周远志思考著,“你觉得自己输在哪里?”

    “输了半步。”

    周远志朝柳恒澈走了半步:“这半步?”

    “对。”柳恒澈沮丧地挠了挠头发,“这半步看著是很小的距离,但却证明我不如他。”

    方正与蒋三泉在溪边相遇的时候,证人已经被杀害,蒋三泉怀疑先到的方正是杀人凶手,而方正试图让蒋三泉配合他查案。两人过去是拍档,现在是敌人,一言一行都有著试探的机锋,这一幕相遇不算戏剧张力特别突出的矛盾冲突戏,却是暗流潜涌,表演层次相当丰富的一场文火戏。

    一开始柳恒沛的设计与柳恒澈的设计虽然略有区别,但柳恒澈并不觉得柳恒沛比他高明,充其量只是他们饰演的方正x格上有细微区别,直到柳恒沛的方正否认了杀害证人并旁敲侧击试图让周远志的蒋三泉配合他查案说了一番话後,柳恒沛向前走了小半步。

    这是一个小细节,但是柳恒澈注意到了。柳恒沛进了半步,而周远志退了半步,跟著柳恒沛又进了半步,这一次周远志站著没有动。

    半步是一个很小的距离,平日的生活中g本微不足道,但在这幕表面平静的戏中却拥有很深的含义。要知道蒋三泉平日带在身边的工具及武器是解剖刀,而蒋三泉手拿解剖刀的有效攻击范围就取决於这半步之差。

    柳恒沛的方正在说完一切後往前走的这半步是一种试探,试探周远志的蒋三泉是否接受他的话以及如今对他到底是什麽态度,所以,他走了这半步,而周远志退後了半步。

    蒋三泉虽然嫉恶如仇,理x冷静,但对方正毕竟还是感情不同,所以他下意识地退後了半步──无声无息的、小小的一段被拉近又拉远的距离。第二次方正再逼近半步,蒋三泉站住了,但是没有动。之後不久两人发生了打斗,彼此各有损伤,但方正已经清楚蒋三泉对他终归下不了手。

    柳恒澈很奇怪自己为什麽会想不到这一点,他的方正会站在安全的范围里对蒋三泉说话,用真诚的言语、理x的态度试图劝服蒋三泉相信他。他本认为升任了总捕头的方正应该是这样的,所以他g本没想到走这半步。他想,用眼神和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然後听凭尊敬的也是信赖的拍档自己来做决断就好了,而与柳恒沛的这半步一对比,他便觉得自己的表演立刻显得平庸起来。

    柳恒澈想,难道他真的不如柳恒沛吗?

    周远志说:“那半步,是比较特别。”

    柳恒澈的脸上马上便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但我不喜欢那半步。”周远志对惊讶抬起头的柳恒澈说,“我不是安慰你,你应该知道,在演戏这件事上我不会徇私,我很讨厌那半步!”

    “为什麽?”

    “我们来演一下下午那场戏。”

    “啊?”

    “来吧,我数三、二、一,action!”周远志先站好了位置,“方正,”他沈声道,声音严厉,并无惊讶,“你果然在这里。”

    柳恒澈不得不找到合适的位置站了:“三泉……”他才喊了一声就被周远志打断了。

    “你是柳恒澈不是柳恒沛!”他严肃道。

    柳恒澈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是被柳恒沛影响了:“远志,我真的……”

    “再来。”周远志说,“方正,你果然在这里。”

    “三泉……”柳恒澈叹了口气,直起身来,随後举起双手转过身,“人不是我杀的。”

    “这个人刚刚还活著,现在却成了尸体,而你这麽巧就在他的尸首旁边。”

    “我也在查他,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这样。”

    “等你进了牢里,我自会验他的伤口。”

    “三泉,你能不能听听我的说法呢?”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著话,直到这幕戏最後方正带伤逃离,柳恒澈在离开的时候,不自觉地回头看了周远志一眼,然後才遁去。

    柳恒澈走回来发现周远志站在月光下微笑地看著他:“阿澈,我喜欢你的方正。”

    “为什麽?”柳恒澈问,“我的方正平平无奇。”

    “可你的方正是一个为人著想的好捕头。”周远志说,“而柳恒沛的那半步,是一种心机。”周远志看向柳恒澈,“阿澈,你知道吗,从《千里追凶》我就发现了,你和柳恒沛最大的区别并非是演技的高下,而是x格的差别。”

    “x格差别?”

    “你们兄弟俩x格真的差别很大。”周远志感慨,“方正升任捕头後固然变成熟了,不再是天真的、血气方刚的初生牛犊,但他的本质不应该改变。柳恒沛的方正太懂得利用别人对他的感情了,他的这半步是试探的半步,是对蒋三泉不信任的半步,也是逼迫蒋三泉做出抉择的半步。他明知道蒋三泉对他的感情很深厚,却还是要试探他,要逼蒋三泉明确作出违背自己理念的抉择。他通过这半步拿到了要挟蒋三泉的把柄,虽然那是一种看不见不著的情感上的把柄,而你,选择了让蒋三泉自己去作决定。”

    柳恒澈蹙起眉头细细地思考著。

    “表面来看,他那半步很巧妙,在荧幕上会放大,会出彩,但他的方正到这里,对我来说,路已经走偏了。”周远志又再次回想起《千里追凶》中那两个截然不同的逃犯b,一串惊叹号的柳恒沛和一行省略号的柳恒澈,一个是纯粹的、穷凶极恶的亡命逃犯,而另一个却带著一种透彻的、无奈的苍凉。

    一部作品中的角色会被原著和编剧、导演涂抹出一个既定的框架,但填充血r的依然是演员。演员的x格影响他对角色的理解并进而影响到整个角色丰富的内心层面和动作细节,产生微妙的变化。这就是许多经典作品被一拍再拍後,同样的角色由不同的演员演绎出来必定存在各种差异的原因,不仅仅是演技这个因素,成因是个复杂的合力。

    谁都知道,世界上永远没有两张一模一样的叶子。

    “这才是你们的区别。”周远志说,“他具有攻击x,而你会给人余地。”

    第四十四章

    “但他的表演似乎更有张力,”柳恒澈说,“人们总是追求一种心理上的震撼感。”

    “那麽我很喜欢你最後那个眼神。”周远志说,“那一眼带给我很大的震撼,你是怎麽想到这个动作的?”

    柳恒澈愣了一下,随後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特别去设计。”但是他确实在逃走之前,回头看了蒋三泉一眼,那一眼里有担心和忧虑。

    一个被通缉的,失去了所有并且有生命危险的人却在逃亡途中对一个好好安坐於家中,刚刚被擢升为捕头的人表达了担心。

    下意识的行为,即兴的发挥,水到渠成。

    周远志被那一眼所撼动:“你在担心我。”他说,“方正被设计陷害逃亡在外,深知设计他的人很可能就在他们身边,而蒋三泉依旧端坐於巡捕房之中,就在真正凶手身边。方正知道那个凶手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也深知蒋三泉凡事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所以十分担心蒋三泉。”

    柳恒澈想著点了点头:“大概是那麽回事。”那个瞬间很短,短得他好像没有时间思考,身体先於思想而行动,他回头看了那麽一眼,匆匆忙忙,事後几乎连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这个结果是否存在一个考虑的过程,而这下意识的一眼却成为他表演中的一个亮点。

    “再来看《千里追凶》的逃犯b,你的确先看到了柳恒沛的表演,但你们俩的逃犯b在x格上就截然不同,一个是刀口舔血至死不知悔改的亡命之徒,另一个却是逼上梁山,深知会遭恶报,心中却依旧有一丝善念的普通人,所以你不仅没有模仿柳恒沛,也谈不上在他的基础上进行改善。”

    柳恒澈觉得周远志的话有道理:“那宁皓威怎麽说,还有韩如墨。”

    宁皓威……周远志想到了赵幼青的话,柳恒澈受你的影响太深了,这迟早会让他完蛋。

    他并未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是斟酌著道:“我既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什麽厉害的前辈,但我想没有任何一个角色是凭空产生的,我们的一切反应都来自体验和学习,我们用手触火会知道烫和痛,看到杀人犯会知道害怕和逃跑……”

    “体验派,我了解你说的这些。”柳恒澈说,“但我们不可能体验一切,而角色的演绎方式每个人又都是不同的,那便属於创造的范畴。”

    “还是学习的范畴,”周远志说,“没有我做基础,你也一样能创造宁皓威。”

    “也许没有现在这麽出彩?”

    “你怎麽知道?”周远志问,“你为宁皓威设计了许多细节,丰富了这个人物的形象,这些都不是在我的庄豹基础上简单改进就能得出的结果,我们之间要论相似,最多只是风格上。比如你不选择歇斯底里的夸张表现方式而是四平八稳之下的暗流涌动,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来演绎这个角色,这一点和我的倾向相同,但宁皓威是宁皓威,庄豹还是庄豹。”

    柳恒澈想了半天:“如果是你……”

    “如果是我来演宁皓威,至少有三场戏会跟你不同。”周远志早猜到柳恒澈会这麽问,“和马俊杰一起打保龄球彼此试探的一场,动手烧毁孤儿院的一场,以及最後巅峰对决前的一场。你的宁皓威看似冷酷,却有很强的j神洁癖,潜意识中就不喜欢与人接近,哪怕对人笑著的时候,小细节上也会有疏离感。这种疏离感平时看不太出,但在面对对你有意义的人和事物时会特别明显,比如马俊杰,比如孤儿院的老师和孩子,比如韩雯,我的则恐怕不会,我始终会用一种随和、平易近人的态度去与那些人、事、物接近。”

    柳恒澈有点意外:“你是指,你会比我更冷酷。”

    “对。”周远志说,“你的宁皓威毁灭人类是因为憎恶人类这种生物,而往深层次想,你憎恶他们是因为曾经对这种生物抱有希望和憧憬,所以你的宁皓威有一种悲剧气质,而如果我来演宁皓威这个角色,我会让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区别於人的生物,因为对那种生物没有什麽感情可言,所以反而能以一种轻松的看似随意的姿态来接近他们,你的是一个奸角,我的则是一个恶角。”

    “这好像就不是x格影响的结果了,”柳恒澈奇道,“你怎麽会选择从那种角度去塑造宁皓威?”

    周远志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对那种和自身x格对冲的x格有一种先天的好奇。”

    “一千个演员也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就是那样,创造这种东西如果是靠模仿和照搬得来,观众是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但我身上确实有你的影子。”柳恒澈思索著,“大概是因为第一次饰演奸角,你的奸角又实在是炉火纯青的缘故,我想下次我应该选一个你没有演过的类型试试看。”

    周远志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却又有一丝淡淡的惆怅。他想柳恒澈毕竟不是赵幼青口中所说的那样,也不是他自己以为的那样,他对表演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就算不健康的大环境和尔虞我诈的圈内人际令他跌了很重的跟头,哪怕他自己数次说为了这份爱可以随时退出这个圈子,但其实他对表演的憧憬和追求极致的理念从来没有停止过。

    那就足够了。

    “至於韩如墨,”周远志说,“是赵导一手调教出来的,我不相信他喜欢一个复刻品。”

    其实有的时候,周远志真的会觉得门外汉在最初的某个极其短暂的瞬间会比饱受训练的专业演员更接近表演本身。他们不懂台词技巧,形体锻炼,不懂得许许多多的流派和表演方式,他们演,只是觉得这个角色应该这麽动,这麽说话,这麽表情,他们就是这样用一种chu糙的毫无章法的方式来演绎,却会在某个瞬间便拥有了直指人心的力量!在h影视基地待了那麽多年,周远志看过太多这样的瞬间了,可惜的是这种瞬间终归是无法持久的,要将这种偶然发生的光辉巩固下来,还是要进入到系统的学习和培训之中,而可惜的是,从理论转化为实践的过程中总会一不留神就诞生许许多多的匠艺者,这也是为什麽有时候导演们会很乐於调教一个零起点新人的原因。

    换言之,那个时候的柳恒澈g本还不具备被条条框框限制死自己而落入机械式模仿的条件,那是一种短暂的幸运。

    “的确,演韩如墨那时候我对表演还很懵懂。”柳恒澈说,“我怎麽会被小沛说了就怀疑自己呢?”

    周远志拍拍柳恒澈的肩:“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容易被他影响,或许是因为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

    从小一起长大,熟悉彼此也格外看重彼此,互相竞争也互相影响。周远志觉得其实柳恒沛在柳恒澈面前也常常失态,表现出不该表现的弱点,比如在片场示威。

    柳恒澈叹了口气:“大概吧,因为我过去老是……”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本来想说自己过去老是输给柳恒沛,可又想起来柳恒沛也总觉得自己老是输给他这个当哥哥的。这实在是一件最滑稽不过的事,人们为什麽总是容易记得自己的失败而非成功?

    有人提著手电筒照过来,跟著传来王大爷的声音:“小周,你们在吗?”

    周远志看了一眼表,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们把时间忘了,已经过了两小时了。”他们向王大爷道了歉,然後并肩往回走,一路上喝著酒接著聊些关於演技本身和这部戏的想法,在安静的街道上走著有一种特别舒适的感觉。

    然而才走进宾馆大堂,就听得一阵吵闹。杜若死死抱著殷莫离,看到周远志他们急得大叫:“周大哥,快拖住莫离!”

    周远志看过去吓了一跳,殷莫离满眼血红,咬紧牙关疯了一样地想要往外面冲,杜若被他拖著在地上滑动,旁边的宾馆服务生和保安犹豫著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放手!”殷莫离怒吼一声,声音像只困顿绝望的野兽,几乎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我去抓著他。”柳恒澈说,快步走过去帮著杜若拉住殷莫离,“发生什麽事了?”

    “他想去c市。”杜若说,“莫离,现在半夜没有飞机去c市,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好吗?你冷静一点。”电梯发出声音,两个正好下楼的助理看到这情况也马上过来帮著拖住人。

    “我叫你们放开!”殷莫离像疯了一样地挣扎著,宾馆前台看苗头不对想要拨打报警电话,被周远志一把按住。

    “抱歉,我们马上就能处理的,拜托千万别报警。”他说。

    宾馆保安这时也帮著一起来按殷莫离,可他此刻就像吃了疯药一样力大无穷,不要命似地死命挣扎,杜若被他甩了出去差点撞到一旁的柱子上,幸亏周远志挡了一下。

    “到底怎麽了?”周远志问。

    “我也不知道。”一向j明能干的杜若这时候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我想去跟莫离交代一下明天的安排,结果看到他突然从房里冲出来,嚷著要去c市,我不知道他是怎麽了,跟他说话g本就没用。”杜若著双臂,她的手腕上已经被掐出了红痕,还有几个地方破皮流血,显然是在争执中受的伤。

    “你去前台弄点药,我问问他怎麽了。”周远志走过去,殷莫离被几个人死死按著还是不肯停息,喘著chu气拼命挣扎。

    “莫离!”

    “放开我!”殷莫离甩开一个警卫,周远志不得不劈手给了他一巴掌。

    “殷莫离!”周远志喊他,看殷莫离眼眶里忽然留下一行泪水,心都慌了,“到底怎麽了?”

    “他死了……”殷莫离看向周远志,脸上满是惊惶无措,“殷莫追死了……”

    第四十五章

    通过天承联系,殷莫离当晚先坐车去私人机场,然後转搭直升飞机飞去c市,周远志陪他一起去。

    坐在飞机上的殷莫离像是世上最最无助的一个孩子,苍白著脸色瑟瑟发抖,周远志搂住他的肩膀,他就紧紧地抱住周远志的腰,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後一截浮木般,无论谁来拉都不肯松手。

    殷莫追死於车祸,当日晚间八点十七分,他经过c市某路口时被一辆闯红灯的私家车撞倒,因为事发地段行人稀少,一直到一个小时後才被人发现,在送医途中即告不治。警方很快介入调查,从他的钱包中找到了身份证确认了他的身份,又g据手机储存卡中的通讯录联系到了殷莫离。殷莫追的尸体此刻就停放在c市中心医院太平间,等著他去认领。

    站在太平间外面,殷莫离抖得像筛糠一样,连周远志也忍不住跟著微微颤抖。这个位於地下的空间冷得可怕也静得可怕,以至於他明明很想对殷莫离说几句安慰的话,脑子里却g本组织不起任何一句语句。

    分离与死别,本就是天地之别,而殷莫追不仅是殷莫离深深爱著的人,同时也是他唯一有著血缘关系的共同生活了二十七年的家人。现在这个人就这麽无声无息地离去了,不再存在这个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不再会出现在任何人眼前,不再呼吸与殷莫离所呼吸的相同的空气,不再用与殷莫离相似的脸孔行走在这个世间,甚至,他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曾留下……

    周远志一直觉得自己对任何事情都有一定的承受能力,能找到办法,但是面对这一刻瑟瑟发抖的殷莫离,他毫无办法可想,他甚至也想嘶吼、痛哭、转身逃跑,而他只能徒劳无力地抱著殷莫离,陪他一起在这里无声地熬这生命中最难过、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过了很久很久,殷莫离轻轻动了动:“我要进去,”他说,“也许里面那个不是殷莫追。”

    周远志跟著跨前了一步,却被他挡了回来。

    “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他说,居然还能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可那个笑容看在周远志眼里比哭还要难看无数倍,“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肯定不是他的。”他说,轻轻拂开周远志的手,然後一步一步朝那个门走过去,推开,进入。

    太平间的门没有发出声音就合拢了,一瞬间周远志有种殷莫离也被吞噬了的错觉,他向前追过去,直到鼻梁撞到了冰冷的门扇才停了下来。

    殷莫离不想他进去的,似乎这样,殷莫追生还的希望就会大一些。

    周远志也在想,也许里面那个并不是殷莫追,就像那些小说或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有人偷了他的外套和随身物品,又或者那个人刚好跟他长得相似,过一会,殷莫离就会故作沈重地走出来,然後忽然对他哈哈大笑说:“不是他,太好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远志一直在门口等了快一个小时都没见殷莫离出来。他实在担心得不行了,正要进去,却见门被推开,殷莫离又慢慢吞吞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周远志不知道该怎麽形容这一刻他所见到的殷莫离,仿佛进去之前,他还像个人,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是一缕幽魂了。

    “莫离。”他犹豫著喊了一声,殷莫离却像什麽也没听到,只是错过他身边,机械地缓慢地向前走去。

    “莫离!”周远志又喊了一声,伸手拉住他,殷莫离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抽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又似乎是想要说什麽,但是他什麽也没能做到。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昏倒在了周远志的怀里。

    《侠盗vs名捕》的拍摄不得不暂时搁置。开始投资方曾要求天承和风行换角,但由於有点人气和声望的演员很难临时排挡,所以一直进行得不太顺利,後来风行提出是不是可以让唐晓骏来顶上殷邪这个角色,结果消息放出去以後,殷莫离的粉丝也好,周远志的粉丝也好,还有柳恒沛的粉丝以及这部剧的剧粉都集结到一起抗议,扬言绝对不会买账,最终逼得投资方不得不屈服,暂时将这部戏搁置,耐心等待殷莫离回组的一天。

    周远志做完饭,拿去端给殷莫离。夕阳中,他正一个人坐在窗边,反复摩挲著殷莫追留给他的不多的几件遗物。

    周远志几乎要怀疑殷莫追对自己的死亡有过预感,之前他们见面的时候殷莫追说自己在处理国内的资产,而现在他走了,留下的东西真的寥寥无几。一只手机,一块手表,一个装了几百块钱的皮夹,还有一本笔记本,上面是殷莫追过去的日程记录,包括还在担任殷莫离经纪人时期的,除此之外只有几件衣物而已。名下存款只有两千多,其余的不知都用在了什麽地方。

    而除了那本笔记本和手机里的一个号码,也几乎没有任何与殷莫离有交集的东西,就像是殷莫追想彻底断绝与殷莫离的关系那样,甚至连那本笔记本也曾有过撕扯的痕迹,但痕迹只延续了一半,好像殷莫追突然又舍不得了,才将那本本子重新收好。

    真正属於殷莫离的遗物可能只有一件,那g双子星项链。

    周远志思考再三,还是在葬礼上将之交到了殷莫离手里。殷莫追曾经说过,等到有一天殷莫离能够从这段感情中完全抽身的时候,请他将这g项链还给殷莫离。谁又能想到,这g项链回到殷莫离手上的原因是因为殷莫追率先抽身离去?

    在殷莫追的葬礼过後,周远志就搬来和殷莫离同住。殷莫离现在的状态无法工作甚至无法做任何事,除了周远志也没人能够接近他,周远志便向公司请假说要去照顾他。杜万生倒算一个讲人情的老板,慷慨地批了这个假,只是亲自来探望过殷莫离以後面色就不太好看,周远志知道他大概是觉得殷莫离已经毁了,後来便听说他回去後开始著手栽培另一名叫作苏泽的演员。

    讲人情的是杜万生,讲效益的也是杜万生。

    无可厚非。

    “莫离,吃饭了。”周远志将餐盘放下,端了粥用勺子舀了吹了吹,“来,张嘴。”

    殷莫离并不看他,但也乖乖地张开嘴来,任周远志一勺一勺地喂他。

    听说双生子本是一个灵魂分作两半,其中一个离去便会带走这个灵魂的一半,所以另一个也会活不长久。周远志害怕这种迷信的说法,但自从殷莫追死後,殷莫离就仿佛真的失去了一半灵魂那样,失去了昼夜的概念,失去了旁人和自己的概念,失去了一切正常人该有的情绪反应甚至是生理反应。如果周远志不看著他,他甚至不会想到吃饭,他会就这样一直坐下去,慢慢衰弱,直至死亡。

    电话铃声轻柔地响了起来,周远志听从心理医生的建议,将殷莫离住所的铃声也改成了轻柔的治愈系音乐,他放下碗试探著问道:“我去接个电话?”殷莫离并没有回他,不声不响地摩挲著那本记事本。

    周远志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外头的客厅里接起电话。

    “远志。”电话那头传来柳恒澈的声音。经过慎重选择後,柳恒澈新近接了一部影片。就如同他之前所说的,他这次要饰演的角色是周远志从未饰演过的类型,那是一部严肃的人物传记题材的影片,他出演一名文坛耆老,此时正在外景地紧张拍摄之中。

    周远志瞥了一眼房内,殷莫离开始抚弄那g双子星项链了,看起来并没有什麽异样。他掉过身,压低声音回道:“阿澈。”

    “吃过饭了吗?”

    “就要吃了。”周远志说,“我刚刚在喂莫离吃饭。”

    柳恒澈在电话那头沈默了一阵,然後问:“他还好吗?”

    “不太好。”周远志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担心,“还是那样不声不响,像掉了魂一样。”

    柳恒澈在那头叹了口气:“心理医生怎麽说?”

    “他不肯讲话也不肯作其他配合,那些医生来就只能chu略检查,说他是心理创伤引起的暂时x自闭,配了些镇静和治疗抑郁的药物,吩咐我陪他多说说话。”

    那头有人喊了柳恒澈一声,柳恒澈说了句等等,然後捂著话筒跟对方聊了几句。

    “有事的话你就去忙吧。”

    “没事,他们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而已,我还想多读读剧本和资料,而且我买了便当了。”柳恒澈顿了顿说,“远志,我……我很想你。”

    他们已经分开快三个月了,周远志也一样想柳恒澈,但他没有办法,殷莫离这个样子,他g本不可能丢下他去做别的事情。

    “我也是,但我不可能扔下莫离不管。”

    “我知道。”柳恒澈说,“我也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嗯,你们拍摄还顺利吗?”周远志转移了话题,这样会让大家都觉得轻松一点,他不想柳恒澈的情绪也被影响到。

    “挺顺利的,剧组的人挺好相处,顾导虽然严格,但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柳恒澈说,“我保证你看到这部片子的时候一定会觉得我有进步了。”柳恒澈说起演戏来,音调就轻松欢乐得多,周远志真想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是光芒四s。

    “嗯,我一定会去看。”周远志说,“最近你弟弟有没有找你麻烦?”

    谁也想不到《侠盗vs名捕》电影版搁置的结果竟然是对柳恒沛打击最大,他似乎一直期待著与自己的哥哥一决雌雄,以至於这一场变故发生後在公众场合失言,说出了极其负面的话语,柳恒澈当时对周远志感叹:“果然像你说的那样,小沛受我的影响也很大。”

    同样不高兴的是唐晓骏,在新丽影时代他便未受重视,进了风行後是跟著柳恒沛才好不容易能够站稳脚跟,这一次难得有了个出演重要角色的机会,刚刚还在新闻发布会上表决心要好好演,跟著就引起公愤,被抗议而後夭折,丢了个天大的脸,一连被八卦媒体笑了好几星期,像丧家之犬一样的灰头土脸。

    “没有,他最近好像在筹备出专辑。”柳恒澈说。和他不同,柳恒沛的出道便是在欧子琳的v中担纲主角并跳了一段热舞。柳恒沛有唱歌和跳舞的天赋,风行往三栖捧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周远志忽然想起来,认识柳恒澈这麽久以来好像从来没听他唱过歌。

    “你为什麽不出专辑?”

    “我?”柳恒澈好像很吃惊,“我不喜欢唱歌。”

    “试试看呢,也能多点发展渠道。”

    “饶了我吧。”柳恒澈在那头苦著张脸。

    “为什麽?”

    “啊?那个……就是,我唱歌很难听很难听……”柳恒澈挫败地道。

    周远志本来只是随口说说,被他这麽一说反而来兴趣了:“怎麽样叫很难听很难听?我没听过可不算。”

    “真的很难听的,我五音不全老跑调,上学的时候音乐老师就特别恨我!”

    周远志听得差点笑出来。一直跟著殷莫离处在低气压的情绪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放松的感觉了。

    “有多恨你?”

    “就说怎麽长了张漂亮脸孔,看著挺聪明的,结果连《happy new year》都唱不好。”柳恒澈窘迫得不得了,“远志,你能不能别逼我回忆那些悲惨历史啊?”

    周远志硬憋著笑,脸都快抽搐了,他想像著一个漂亮英俊的小小少年,穿著雪白笔挺的制服,背著手黑著脸一本正经地……走调的样子。

    “你在笑是不是?”柳恒澈在那头无奈地道,“你肯定在笑,都跟你说了别揭我短,回来看我怎麽收拾你!”

    周远志简直快憋不住了,赶紧转移了话题,两人又再轻声聊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周远志转过身去,跟著吓了一跳!殷莫离不知什麽时候走了出来,靠在门边定定地看著他,也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了。

    “莫离?”周远志有些尴尬,“有什麽需要吗?”

    殷莫离摇了摇头,走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周远志跟著进去,发现自己刚刚放到一边的粥碗已经空了,看来殷莫离自己动手喝了粥,想要把碗端出来,看到他在讲电话才又放了回去。

    周远志顿时有种很对不起殷莫离的感觉,他还处在丧亲之痛中,自己却在他面前和恋人说说笑笑……周远志尴尬得无地自容,赶紧挽起袖子刷碗擦桌子,忙完了一切又去伺候殷莫离吃药、洗澡,帮他洗衣服,一直忙活到半夜才忽然想起来,殷莫离这一晚居然是自己吃的饭,而且还回应了他。

    这是代表著他好转了吗?周远志望著似乎已经睡熟了的殷莫离的背影猜想著。

    第二天清早周远志醒过来的时候却整个人都愣住了,平日殷莫离躺著的那一半床铺空空如也,伸手一,褥子都已经是凉的。周远志慌得不行,从床上跳起来往外冲,四处都没有殷莫离的影子,客厅的桌上却用双子星项链押著一张便笺。

    看到那张纸的时候,周远志的腿都软了。他一直担心殷莫离会想不开,刚开始几天总是没日没夜地守著殷莫离,後来自己的身体吃不消了,晚上才会短暂打个盹,再後来随著时间的推移慢慢延长了自己的睡眠时间,可谁能想到三个月後会出这种事?

    想到也许是自己昨晚和柳恒澈的电话刺激到了殷莫离,周远志简直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拿起桌上的便笺来看,果然是殷莫离的字迹,上面写著简短几行字:“周大哥,我出去散散心,大概两、三个月回来,不用替我担心。项链你先保管著,回来我再管你要。ps:我会给你带土特产。莫离字。”

    周远志捏著字条又冲进衣帽间去看,殷莫离衣橱里的衣服果然拿走了一些,旅行箱也不见了。周远志看到这些痕迹还是不能放心,按了殷莫离的手机号码却很快想起来,自从殷莫追出事後,殷莫离就再也没有开过手机,机器此刻还静静躺在一旁桌上,殷莫离并没带走它。

    周远志赶紧胡乱漱了口套了衣服,抓起手机和钱包就往外奔,一路奔一路拨打杜若电话。杜若刚带苏泽拍完一支v的夜戏,睡下去没多久从睡梦中被吵醒,听周远志讲了经过也著急起来,周远志让她去查航空公司信息,找找看有无殷莫离出行的记录,他自己就去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试著查找。

    不吃不喝地奔波了一整天,经过几番兜兜转转,周远志终於从长途汽车站的一个拾荒者那里得到消息,说大清早看到殷莫离样子的青年买了张票,前往z市。周远志这才猛然想起,z市的云县是殷莫离和殷莫追的故乡,他们的童年时期也是在那里度过的。他一面打电话给杜若通报了情况,一面就想要买张车票跟去,无奈当天发往z市的车次已经没有了,正要打车去火车站再碰碰运气,手机却响了起来,上面的号码非常陌生。

    周远志接通了电话,那头便传来了殷莫离的声音:“周大哥。”

    周远志在那一刻连心都要跳出来,几乎用吼地对著话筒喊:“你别做傻事,我马上过来!”

    他这一声倒像是把殷莫离吓了一跳,过了一阵那边才传来轻轻的叹声:“我没有做傻事,只是回故乡看看,散散心。”

    周远志想没有哪个真正想做傻事的人会承认自己正要去做傻事的,於是一面在路边找出租车,一面劝说殷莫离:“散心是好的,不过一个人总是孤单点,我马上就过来,到时候陪你到处走走。我听说你们云县靠海边,风景也好,你也给我介绍介绍。”

    殷莫离沈默了一阵,然後说:“周大哥,我真的没事,真的!”他说,将话筒不知道对著哪里,“来,给我大哥问声好。”

    话筒里顿时传来“嘻嘻哈哈”的一片孩童喧闹声,过一会齐刷刷地喊:“叔、叔、好!”

    周远志愣了愣:“你在哪里?”

    “红鸥孤儿院。”殷莫离说,“是我和殷莫追长大的地方。”他的声音很柔软,很哀伤但并不让人感到绝望,周远志听到他对一个小孩子说:“小优乖,蛋糕不能吃那麽多,会肚子疼。”

    “这里的生活很简单也很安静,我想先在这里住上个把月再说。”

    周远志依然不放心:“那我……”

    “周大哥,”殷莫离打断他,“我知道你关心我,我很感激你,但我不能一直这样依赖你下去。我已经二十七岁了,过去有殷莫追,後来有你,所以我一直活得很任x,但我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周远志的脚步慢了下来:“莫离,可我担心你。”

    “我知道。”殷莫离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也想了很久,这三个月我一直、一直在想。我想过完全依靠你,那样我肯定会轻松很多,可是那样不行,你有你的人生,也有你……”他顿了顿,“有你喜欢的和看重的那个人,而我,不可能承受第二次失去那种依靠的痛苦,所以我想我该离开你。现在我面前的这条路虽然很难走,但如果我能一个人走下来,我想以後就没什麽可以难倒我了。”

    “莫离……”

    “真的,这次就让我一个人试著走走看好吗?就当我拜托你。”

    周远志沈默了很久才问道:“你确定自己一个人真的没事?”

    “不是完全没事,但绝对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

    “那好吧,你发誓最迟三个月後一定会回来,还有,有什麽一定要联系我。”

    “我发誓。”

    周远志又再对殷莫离叮咛了好一阵子,留了他新的联系方式,还跟红鸥孤儿院的院长互留了联系方式,拜托她多多关照殷莫离方才收了线。这时候便觉得x中堵著的一口闷气终於能够吐出来,可j神一松懈就觉得头疼肚饿脚软。

    周远志已经奔波了一整天,刚才j神绷著没注意,这会只觉得膝盖那块一跳一跳地疼,他龇牙咧嘴地拖著腿,走到一旁的花坛边坐了,等待空出租车。

    马路上车辆来往不绝,可每辆出租车却都载著客人,周远志等了好一阵,觉得自己可能是拦不到车了,便扶著栏杆站起来,打算走一阵再说。这时忽而有一辆豪华房车滑到他身边,礼貌地轻声按了两下喇叭。

    周远志转过头去,车子的後车窗已经摇下来,里面探出一张娇美可人的脸蛋。

    “周老师,上来吗?”黄雅君柔声问。

    周远志有点尴尬,想说拒绝,她却已经打开了车门,不容拒绝地说:“我送你。”周远志只好道了声谢,坐上了她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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