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 时间驳落第16部分阅读
综漫 时间驳落 作者:肉书屋
不会在这种时候与他一起在清汉宫品茗了。
轻嗅着颇似白兰的茶香,承贤啜饮了一口,便将杯子放在一边。
“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想法……”承贤视线不自禁的飘向自家女王所居住的霁月宫,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
晏恒只是用那双紫晶色的眸子安静的看着他,并没有催促。
承贤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宽大的袖口,再度开口:“最近她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没事了,但是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具体是哪里不对我却也说不出来……也许是我多想了。”
晏恒持杯的手静止了片刻,垂了眸似在思索着什么。
自那次以后,自家权利巅峰的两位见面的次数刨去各式庆典几乎屈指可数。
“您看呢?”
晏恒微蹙了眉,缓缓开口:“照你描述的样子,最近陛下她似乎太过正常了。”
太过正常恐怕也是异常。
承贤一手支在颌下,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下巴:“会不会是她想通了……”
他希望事情是这个样子,可是凭多年的了解,他如何不知道冬月凛是个怎样的人,在某些方面相当的偏执,甚至疯狂。
“怕只怕陛下她…”晏恒凝视着不远处矗立的他已近百年未曾踏足的女王寝殿霁月宫,并未将话说完。
他所怕的承贤也清楚,压抑了这般久,也许冬月凛会再度失控。
两人都清楚的记得当年她持剑闯入晏恒所居的体仁宫,眼中满是癫狂。
罢了罢了,谈这种事只会让晏恒更加担心而已。还是找时间直接和她谈谈好了,妄自猜测也许不过是自找郁闷。
沉默了片刻,承贤另找话题:“说起来,今日是八月十五呢。早年听她说,在山客所居的汉八月十五是个团圆赏月的节日,不如今晚我们三人也来试试。”
一国之主与台甫这么僵着总不是好事。
“冢宰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有人语带哽咽的大叫着从远处跑来。
声音似乎是在梧桐宫供职的天晓。正自诧异天晓不是毛毛躁躁的人今日怎么如何莽撞,承贤尚未开口责问,转身的动作却在看到对面晏恒剧变的神情时僵住了。一片瓷器碎裂的声响,晏恒突然站起身的时候,宽大的衣袖带翻了桌上的茶杯和点心碟。
晏恒性格沉稳,在承贤的记忆中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王气……”晏恒开口说出两个字,视线便凝在一处不动了。
承贤急忙回身,终于看到了让晏恒失态的原因。
泪流满面的天晓跪倒在地手中高举着一个直径一尺的圆形漆盘,漆盘之上一只白鸟的尸体,直刺入目。
白雉。
承贤那引以为傲的大脑头一次出现空白。
白雉死了,那代表……
“台甫,冢宰……白雉鸣叫了末声,陛下,陛下她自己降下王位,禅让了……”
说完,天晓跪伏在地痛哭失声。
明明今天早上还微笑着出现在朝堂上不是吗?怎么会忽然就退位了?
“骗人,骗人的吧……对对,我应该是最近太忙碌了,休息不好所以……”
“冢宰,陛下驾崩了……”打断了承贤的话,天晓再度重复。
“遗言呢?”晏恒终于开口,费力的吐出了三个字。
天晓哽咽着重复了几次,两人终于听清了冬月凛的遗言。
登基之初,奏财殚力痡,国力衰微,妖孽横行。朕旰食宵衣,励精图治,多历年所。终得承平盛世,使海晏河清。今身心交病,恐不胜其职,自请退位让贤。
这些显然都是官话。
重要的其实只有一个词,身心交病。
不胜其职,为政事所累这些都是假的。若是不胜其职早几百年就失道而亡了,若是累于政事,那这些年她努力做一个甩手掌柜算什么。
她累了,他们心里都知道,她其实只是爱得累了。
“原来如此……她说什么要垂拱而治都是假的……她训练军队,下放政权,全是因为她早就想好了要退位……”
你连身后奏国伪朝的退路都想好了,可终究还是抛下了我们。
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承贤知道眼下的时刻容不得他思考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转身看向晏恒,却见他垂着眸也不言语。
攥紧拳头又松开,承贤扬声道:“准备骑兽,去蓬山云梯宫。”说完便向清汉宫门处走去。
另一边,有着淡金色长发的身影也转身离去,前行的方向正是霁月宫。
事隔多年踏入她的寝殿,摆设与昔年大不相同,他却无暇注意这些,径自走向一边的书房。
书桌上紫檀镇纸下压着张纸。
那纸上只凌乱写了一句话,是她的字迹,却全没有她平日书法的风骨。
对不起,我已经到极限了。
她,给他留的最后一句,原来是这样一句话。
从隆洽山自空中上蓬山不需半日路程,承贤却一去十日。
他到达蓬山时发现云梯宫半边建筑已变成了焦黑的瓦砾,才被女仙告知宗王进入云梯宫后不久大火忽起。
承贤与带来的侍从挖了十日却说什么也未找到那人的尸首,只看到平日她戴在腕上从不离身的玉珠串压在倒塌的房梁下,纯黑的玉石此刻布满了赤红的细密裂纹。
尸骨无存。
这四个字重重的敲在承贤的心上。
平日理智冷静的奏国冢宰攥着那串手链,蹲在一片瓦砾之中掩面痛哭。
并州的崤陵早在冬月凛登基的第五年起便开始修建,及竣工之日历时三十载。至今为止已闲置了四百年有余,当所有的人都以为它将长久的继续限制下去的时候,当所有的人开始准备未来宗王登基五百年庆典的时候,墓道内的沉重石门却轰然作响,将宗王的衣冠关于其内。
宗王的葬礼虽准备时间仓促却仍不失隆重,才国柴王青原亲至吊唁。
只是自始至终,宗王凛的麒麟晏恒都没有在葬礼上出现。
柴王冲入体仁宫,是宗王下葬后的第二日。承贤阻拦不住,只得跟在后面一起进入了体仁宫。
“你明明知道她对你的感情,她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是连见她一面都不肯?”青原一进门便大声质问大厅主位上端坐的人。
“见她一面?”晏恒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说那个可笑的连尸体都没有的国葬吗?”
闻言拉着青原的承贤不禁抬头看去,平日里不善言辞的晏恒今日竟然语含讽刺。
上座的麒麟还是一副沉静的样子,却有哪里不像往日的晏恒。
“你这是什么话!”
正待理论下去,大厅中平静响起的那句话却让他呆在原地。
“青原,用你手中的剑杀了我吧。”这句话的语气和平日里他品着茶说味道不错没什么差别。
愣了片刻,青原哼了一声,“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被原谅了吗。”
“青原,杀了我吧。”
那人将手中的宣纸塞回袖筒,语气没变的重复。
其实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麒麟不会说谎话,只是也同样相信麒麟不会出口与杀戮有关的词语。
“台甫。奏国百姓还需要您。”很容易从对方的眼中读出认真,承贤不得不开口。
“他们不需要了。”晏恒语调平缓的说道,“他们不需要一个心中仁慈丧失殆尽的麒麟,他们也不需要一位对奏南国充满憎恨的台甫。”
看着眼前二人不可置信的样子,晏恒又道:“你们觉得麒麟便不会有憎恨了吗?对于将她和我逼到这般的奏国社稷,我为什么还有慈爱之心?”他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口称陛下。
“您……不会是……”
“是啊,我爱她。”
“这时候你说爱她了,那你当年为什么不回应她?”青原再度质问。
“柴王难道忘了,王与麒麟若越君臣之界,必遭天谴。我若回应,便会失道。”他顿了顿,“你们不明白吗?早在她第一次崩溃的时候我就再无法爱这个国家了。”
承贤此刻已知道,眼前这人平静的外表下内里已然疯狂多年了。
“我成全你。”伴随着利剑出鞘声,柴王青原静静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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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五十九章 惊闻
黑发紫眸,容貌精致的华服少女脸上噙着看不清真意的笑容坐在骑兽之上,姿态懒散。
承贤走在塙麟身后,他来这里无非看热闹,顺便看看能不能抓回自家更爱看热闹的太子。塙麟的行动吸引了众人的眼光,他从塙麟侧后方看去,果然发现了自家那位翘家案雷雷的惯犯太子。好奇何人能够让自家太子护送来到黄海,他下意识的在利广的周围搜索目标,目光触及那个自骑兽上翩然而下的少女时,承贤觉得脑中像灌了冰冷的云海海水,僵冻得无法运转。
他呆呆看着那人拦住了王与麒麟的缔约。略显清冷的声音也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那样的口吻,那样仿佛身为过来人的问话。
除了她,怕是没人说得出来。
奏南国引以为傲的冢宰,十二国最富盛名的智者,此刻脑海中刷屏一般的出现同样的字句。
是她,她没有死。
然后一直埋在心底的委屈瞬间复苏发芽茁壮成长,谁规定了岁数上千就不能有小脾气了。
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什么话都不说,就丢下了我们。
在塙麟选王一事尘埃落定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怨怼开口。
他想问的问题很多,你为什么明明禅让了却还活在这个世间,为什么明明不再是仙人却还容颜依旧如昔,这么多年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却不来看看我们。这些问句缠绕在舌尖,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还活着,还活着……竟然真的是你……”
他忽然忆起那自宴恒颈中喷薄而出的鲜血,滚落在自己脚边尚带着浅淡的解脱般笑意的头颅,以及决绝挥剑然后跑去蓬山云梯宫退位的青原那一张苍白如死的脸。
“呵呵……我原以为晏恒和青原是疯子,现在看来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傻子……”
一个深埋了多年感情,低喃着吾以吾血还一世情意从容赴死。
一个在女王与麒麟对面不识的爱情中一直没有位置的人,以自己的性命成全了一个结局。
只是这两个人却并不知道她却并没有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死在蓬山高处的云梯宫里。
原以为多年前对着晏恒殒命而终止的折磨,因为另一个当事人的意外在世许是还在延续。
至死方休。
那个持剑闯入体仁宫意图与麒麟同归于尽的女王,曾经如此形容自己感情的痛苦无望。
意气开口后,承贤忽然开始害怕冬月凛会知晓当年的一切。他不敢想象知道事情真相的冬月凛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承贤可以为晏恒和青原的遭遇不平,因为他们是他的朋友,可再如何不能原谅冬月凛抛下自己,他却依然无法让她受任何伤害,自三岁父亲过世起,他就被冬月凛带回了宫亲自教导抚养。她于他,是师是友更是母亲,是除了妻子外陪了自己最长时间的人。
好在,知道事实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只要自己不说她绝不会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承贤尚可以如此安慰自己。
然而命运的残忍在于事情的发展永远不会按照人们所希望的那样。
面前的人紫眸深处是重重叠叠的暗影,看不出情绪,沉默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她的眼睛直视着他,却好似透过他在看着其他的什么。
“是这样……”她轻声低语,“竟然是这样……”
冬月凛微蹙了眉,抬眼看天,纤直的睫毛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阻止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意识到有些不对的承贤突然看见冬月凛的眼泪,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您……”
“吾以吾血还一世情意……他是这么说的吗……”莹润的紫眸直直看着他,缓缓开口。眼中似有不详的红光流转而逝。
她知道了,怎么办,怎么办?
害怕冬月凛再度因为知晓当年之事而崩溃,忙着思考对策的承贤没有任何闲暇思考她究竟是怎么样才能知道只有自己清楚的事情。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冬月凛的反应并不如承贤的预料歇斯底里的咒骂命运无情捉弄,或是痛苦失声,她轻轻浅浅的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凄然的笑容。
“原来如此……”这四个字,语调平平,冬月凛念得无比艰难。
在承贤来得及思考如何开口之前,眼前人纤细的身躯晃了晃,膝盖一软向下倒去。
身体在大脑可以正常转动之前自行决定动作,伸出手臂意图揽住倒下的少女。
只是情况并非想象的那样,明明距离冬月凛只有一步的距离,承贤的动作还是落空了。
一阵夹杂着栀子花香气的微风拂过,面前的人倏然退后了五步,正确的说是被人一手扶住肩膀一手抄着膝弯抱着后退了五步。
事情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承贤注意到冬月凛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时,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自日光中缓缓滑落静止在一袭紫袍上的银发。
来人淡紫色宽袍广袖,银发如瀑,秀眉有着微微上挑的弧度,眼睛是颇似恭国所出的极品紫水晶的颜色,鼻子细挺,嘴唇厚度适中呈现樱花般的色泽,明明拆开来看有些艳丽意味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总是流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感觉。
即使未曾亲眼见过这个人的风华,但是现场没有人错认该人的身份。
银发紫瞳,符合如上特征的,十二国只有一个。
千年来蓬山舍身木上诞下的唯一一只白麒麟。
不少人已经伏地行礼。
与众人不愧为上天在人间仁慈象征的想法不同,因为见识到宗麒晏恒疯狂的情感,承贤对麒麟的认识与这世间绝大数人并不相同,就之前在蓬山上短暂的会面的观感来说,他隐约觉得那清澈过头的紫眸深处是什么也无法映入眼的冰冷。
银发的少年并没有在意周围人的反应,甚至没有抬眼,只是垂眸看着怀中的少女,神色不辨。貌似没有松手的打算。
“多谢峰麒大人援手。”承贤抬手行礼。
那意思是我家先王陛下麻烦您了,您还是趁早把她交给我照顾比较好。
另一边被如此说的绯樱遥终于抬起眼望向承贤。称绝世也不为过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淡如浮云的笑容。
熟知他性格的人如玖兰枢等,如果看到这个表情定会斩钉截铁的肯定这位心情指数绝对是负值。
绯樱遥现在的心情确实不好。问题出在怀中人的神情。
前世加上今生,冬月凛昏睡的样子绯樱遥不只见过一次。不同于有些人在睡眠时卸去一切防备仿如婴儿纯然平静,冬月凛睡着的时候平日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面无表情的同时,间或带着些许冷意。
只是这一次他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看到同样的神情。冬月凛轻蹙着眉,白皙的面颊上两道折射着微光的水痕。
不同于平日里言笑晏晏温和的表面下暗藏腹黑本质的形象,不同于昔日举手间就灭了数个血族月光下向自己挥刀的强势,也不同于即使所有能力被封印还施施然在夜间穿行于血族庄园的淡然。这是绯樱遥第一次在冬月凛的身上看到属于短生种的脆弱。
这个表情,这两道泪痕真是无比碍眼。
他自然能猜到究竟是谁能让她有这样的表情。
莫名的火大。
而一旁神经终于从短路断路到恢复通路的利广,走到绯樱遥的身边,伸手准备接过昏迷的冬月凛。
轻轻挑眉,绯樱遥没有理会利广在一旁伸出的手径自走开。只是路过承贤时在其耳边低语道:“我家峰王就不劳奏冢宰挂心了。”
亲疏关系一目了然,她是你们的先王,却是我的现王。
满意的看到对方两个人在听到这句话后露出的震惊表情,绯樱遥依旧挂着他那标志性的悲悯笑容,从容离去。
留下精神承受猛烈冲击的利广承贤二人呆立在原地。
胎果者,因其出生的特殊性,并不能确定其国籍,也就是说胎果有机会成为任何一个国家的王。理论上胎果是可能先后成为两个不同国家的王,然而也仅止于理论上,在冬月凛之前并没有任何禅让的王者不是当即驾崩的。
没有人想过,一个人会两次被麒麟认可。
只是凡事一旦与冬月凛有所牵扯,皆不可以以常理度之。
芳国有了这么一任新王,实不知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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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六十章 梦与真
踏过荆棘蛮荒,穿过时间洪浪,当一切在悠远的孤寂之中风化得只剩下当年的模糊轮廓时。才发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是我爱你你不爱我这种难以逾越的鸿沟,而是在国与义,爱人的性命与情间的艰难抉择的刀剑利刺。
得知当年真相的冬月凛并没有像承贤所担心的那样精神失控,她只是觉得自己被贯穿又愈合如初的那道伤口,此刻竟是刀割般的疼痛,她从没有想过,那个喜好品茶爱好音乐性格沉稳的麒麟会选择如此激烈的死亡方式。心痛过后,奇异的是她竟觉得有点平静。
他爱我,他爱我,他竟是爱我的……
这句话像是撕破迷雾的利剑。
该不甘的,她在绝望之前,一直在不甘的与所谓的天纲所谓的宿命抗争着。
该失控的,她在冲入体仁宫拿着剑指着那个淡金色长发披散的身影质问的时候,就已经失控过了。
该绝望的,她在那个人微微躬身,淡然的回答恕臣无法回应陛下的感情开始,她已经品尝了多年。
该疯狂的……她早在明白自己爱上麒麟的时候就已经疯狂了。
不甘过,失控过,绝望过,疯狂过。
这一切的因,不过四个字。
命运弄人。
当明白晏恒的感情时候,冬月凛除了心中充斥的敌不过宿命的挫败感,却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踏实感。
她爱他,他也爱上了她。
然而即使这样,却也得不到幸福,她又觉得满心满口的苦涩。
只是,她当年付出的感情并非没有回应。
只是,他当年忍受的也许不比自己更少。
有了这个答案其实她就什么也不愿意想了。
在冬月凛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的前一刻,她其实真的很平静。
然后是连眼睛也无法张开的疲惫。
眼前是一片黑暗,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
那些太遥远的,尘封在心底已斑驳褪色的记忆忽然斑斓的鲜活起来。一幅幅涌入眼前,恍如昨日。
一切的缘也好孽也罢,开始于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神社参观的她被窜出的牧羊犬撞进了一口古井误入了战国。
她还记得那婆娑树影下,踏月而来仿若谪仙的身影。不可否认,即使那时候自己还不喜欢他的性格,那淡金色长发披散的身影还是深刻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在他的催促下恍然开口。我宽恕,这三个字将两个人的命运,紧紧的拴在了一起。那时的她,暂时忘了远离家人故乡那不安定的思念,心情像是被心中偶像所眷顾的少女一般激动的难以自制,脑海中充满了对于将来的抱负,而那时的他大约已经对未来有了模糊地认知。
【所以,当时并非是我的错觉,你真的是叹息了吧。】冬月凛在心底询问,虽然知道答案的那个人早已逝去。
比常人多一世的记忆,并没有给她的女王之路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正如再多的零相加也得不出一个一,两个由婴孩成长至少女的经历相加之后并没有让人拥有而立之年的成熟心理,至多,这一世冬月家的贵族教育让她比同龄人懂的更多一些罢了。好在,她有个优秀至极的老师——当时的冢宰普廉,在她为王的道路上指引方向。那个时侯,谈默契绝对是个笑话,宗王凛与麒麟的关系与陌生人相比没有深刻多少,至多不过是两个人还需要向对方的生命负责任就是了。
她还记得这样的关系在普廉亡故之前,长达半个世纪之久的时间内没有任何改变。
喜欢,便无限接近于爱。
这句话还是冬月凛前世在少女漫画上看来的。漫画讲了什么样的一个故事,她早已记不清楚,只是莫名记住了,而且当真了。
很久之后,站在清汉宫的阑干旁回首前尘,她才意识到她对这句话的理解有怎样的偏差。无限接近,其实意味着即使差别再小也不等于。
就如同很多少女都会喜欢上自己儒雅英俊的老师一般。年轻的女王曾经一度非常喜欢外表二十后半真实年龄不知几何的冢宰普廉。不懈的以普廉心中合格的女王为标准努力着,视线总是不经意的追随着那个笑起来让人感觉十分温暖的男人——即使他是一位带着五岁女儿的鳏夫。这种感情发生的时候无疑很有迷惑性,只是当它破碎的时候,却会让人在瞬间梦醒觉悟。也许会伤痛,多年后却可对此付之一笑。
普廉再婚的时候,冬月凛伤心过,却也很快平复了心情。当然可以放手释怀却不意味着面对普廉被暗杀身亡的事实冬月凛可以维持应有的理智。
先是主谋——被普廉掌握了贪渎证据的地方官员,然后是与主谋牵扯的贪官,宗王对于贪官污吏的痛恨导致对于官吏的惩处日加严酷。上行下效、帝王的心情被无限放大后,传至地方便成了笼罩于四方的恐怖阴霾,以贪渎为借口排除异己之风盛行。
沉浸在师长逝世的悲痛中的女王,直到某日忽闻宗麒失道,才意识到在自己放任的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坐在清汉宫最高的宫殿屋檐上吹了一夜冷风,终于站到了宗麒房间的门外,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
隔着那扇门她对门内虚弱的麒麟说了什么,门内的麒麟回答了什么,她都已忘记。只是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刻她才终于体会到,他与她,被上天以玉座之名紧紧的束缚在了一起。
麒麟的失道和痊愈成了宗王与宗麒相处模式的转机。
说起来像是个笑话,但宗王凛确实是在践祚的半个世纪之久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麒麟并非印象中的冷酷,只是呐于言辞。
那样的人看起来像是高岭上的冰雪,剔透却寒彻骨骼,相处久了,却发现这人骨子里是潺潺的温泉,缓缓的浸润心间,然后缠绵不去。他安静的陪着她,在丧失了指路者的帝王之路上跌跌撞撞的前行,陪着她笨拙却又执着的扮演着一个母亲和师长的角色,将普廉的儿子承贤抚养长大,陪着她心血来潮挥霍着大把的时间学习有兴趣的东西。
她陪着他坐在亭台楼榭间闲适饮茶,陪着他到山原之间感受花草气息,陪着他在乡野之间体会民风的质朴。
她给他取名为晏恒,带着对奏国永远风调雨顺祝福的寓意。
她与他,共同经历了失道危机,关系竟是从相敬如冰,直接蹦到了老夫老妻式的平淡默契。
是不是就像地心的能量积累经年总会化为岩浆喷出地表一样,浅淡的情意叠加了几百年最终也会汹涌的爆发?
所以无力阻止,也无心阻止。然后相思入骨,在时间之中酝酿成苦酒,发酵成毒药。
冬月凛沉浸在不可追的往事之中,完全忽略了某件民生要事,昏迷的安静。
径自将嘈杂的人声隔离在门外,从来信奉我行我素的绯樱遥将冬月凛放在自己宽大的床上,自己也像前世常做的那般,翻身上床躺在了一边。
一手支着颊侧,绯樱遥垂眸看着安静沉睡的冬月凛。
乌木黑的长发蜿蜒在宝蓝色的床褥上,仿佛开在海中的幽暗花朵,被蛊惑一般,绯樱遥缓缓向着少女伸出了手。指尖在额角着陆,缓缓游移,以蝴蝶轻触花瓣的力度。从眉梢到眼角,再到面颊。
冰肌玉骨,大概很适合用来形容冬月凛,触手的温度比前世的感觉冰冷了一些。
好在手感依然不错,某人毫无罪恶感的在他人昏迷的时候,做吃豆腐的行径。
手指渐渐移至檀口,在色泽寡淡的唇瓣上嬉戏了片刻,停在双唇正中。冬月凛的神情早已恢复平日沉睡的样子,紧抿着唇,流露出些微的冷意。
清浅的呼吸抚在指上,有些酥痒。在绯樱遥的手指沿着唇缝划动的时候,不知为何,冬月凛竟是微微张开了双唇。
将得寸进尺这个词诠释得淋漓尽致的某人,十分自然的将这个举动视为邀请,食指探入口中,触及那一蕊丁香。还来不及勾画一个微笑的弧度时唇角忽然僵硬,绯樱遥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简而言之,只有三个字。
她饿了。
说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也好,还是上辈子咬人下辈子还也罢。总之,此时此刻,绯樱遥那修长白皙的食指,正被檀口掩盖下的尖利牙齿毫不留情的刺破了。
一时间,这位只习惯咬人,从来没被咬过的前任纯血种有些反应不能,呆了片刻才挑挑眉,呵呵轻笑。
“先下口为强,没想到,你倒是真的做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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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六十一章 纠葛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是对绯樱遥该人行为的精确描述。
这位心中所怀的目的到底纯洁与否,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在探讨了。因为不管怎样,绯樱遥已经没有任何把心中所想付诸于实现的行动力。开始自然是因为被咬这个事实对于一个心里上一直将自己当做血族的纯血中来说,实在是太过令人震惊。后来,却是即使有所想法,却已浑身瘫软动弹不得了。
床上昏迷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豁然睁开了双眼。
一般人做这种事被抓个现行,总免不了心虚。可惜这种美德,绯樱遥向来是缺货。
可以算是相当理直气壮的直直回视,只是当视线触及那妖异的赤芒时,微微呆了呆。
不是那如古玉般温润的紫,张开的双瞳盈满了红光,虽说是红,却未有炽烈之感,那是如猛兽般的,带着严重侵略性锋锐的冰冷颜色。
“真是美丽的颜色。”尽管因为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气有些头晕,绯樱遥那如西方传说中天使的端正过度的面容上泛起浓浓的笑意。
现在的冬月凛说起来只是个精致的傀儡娃娃,意识陷入沉眠,浮于表面的或者说掌握思想主控权的只有属于血族的本能。
前一辈子绯樱遥曾自我评价是对自己意愿相当诚实的人。当然他也贯彻着这样的准则任性的活了一世,显然这一世他也没有任何向为他人打算的方向上转变的良好意愿。
头缓缓伏低,任银白与乌黑纠缠成繁复的图案,绯樱遥将双唇贴在了冬月凛的眉上。
绯樱遥这么做的原因只不过是自己想而已,他喜欢这绮丽的红色,只是这样的动作在只剩下嗜血本能的血族看来无疑是一种邀请。
少女张口放开了玉色的手指,随即将露于唇间的尖利獠牙深深的埋入了绯樱遥的颈侧。
正如猛烈地敲击颈侧会造成头部是缺血而瞬间昏迷,现在颈侧开了两个洞迅速的失血,其结果也不仅仅会是眩晕那么简单,更何况如今的受害者还是一点血腥都无法沾染的麒麟。
绯樱遥只觉得昏昏沉沉,全身不适,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而此时的冬月凛就如当年的玖兰枢一般,纯靠血族的本能行事,完全没有松开利齿放弃嘴边猎物的意思。
好在终于还有人没让芳国这两位首脑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把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一直被警告不要随意出现在自家台甫面前的女怪白黎,终于从自家台甫吃自家主公豆腐向主公饮台甫鲜血的惊人剧变中回过神来。来不及思考自家那性格诡异的台甫为芳国选了一位什么物种的王,牢牢刻印在女怪血统中以麒麟为生命意义的思想驱使她,伸出长满翡翠色鳞片的双手,从冬月凛口下抢回了绯樱遥,并在第一时间冲向云海。
到此为止事态的发展虽不算不可收拾,但也绝对不能算是乐观。因为这个时侯,当事者三人,没有任何一人思考过关于被纯血种的吸血鬼獠牙刺伤的麒麟会有怎样的结果。
绯樱遥抓着冬月凛进入蚀的时候,就站在附近的绛染也片刻的呆愣之后在金色光晕消失前冲了进去。只是最终还是没有和冬月凛落在同一地点。
异界,对于一只修行万年的狐狸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可惊讶失措的地方。何况绛染也没空花一点心思在这个不熟悉的世界上,他满脑子充斥的都是冬月凛脖颈处的伤口迅速愈合的画面。在他决定远远看着就好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确是自己等了千年的那一位。
顺着冬月凛力量爆发的感应,玄衣玄发的青年在她出现在蓬山的半天后,寻到了这里。
只是犹豫了一瞬,绛染伸手推开了雕花木门。室内灯火通明,他所想见的那个人正卧在房间深处的红木大床上。
迎面扑来的空气栀子花香中混合着浓烈的血的味道。
眸色一沉,绛染已顷刻出现在窗边,一手向着床上少女的颈侧试去。
将触未触之际,床上的人倏然挥手,满室灯火瞬间灭尽。毫无防备的绛染只觉得背部一阵钝痛,人已被摔在床上,颈侧传来微微的刺痛感,有冰凉的发丝垂触在面颊的感觉。
散发着莹莹蓝光的透明刀刃,自少女手中露出一尺有余,正插在青年颈侧紧贴皮肤处。
这些绛染并无暇注意,他所关注的只有黑暗之中那近在咫尺,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红眸。
“凛。”低沉的音色缓缓的叹息着。这恐怕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
荧光下的少女闻言轻蹙眉头,挥了挥另一只手,室内又再度恢复光明。
他看见少女石榴石般的眼瞳中红光流转了片刻,渐渐渲染成了晚霞般的颜色,最终停留为温润中带着几分通透的青莲色。而表情也从最初的冰冷转化为微微的茫然。
冬月凛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以一种很奇妙或者说是很暧昧的姿势将一名成年男性压在了身下,若非湖光从掌中划出一半钉在男子颈侧毫厘之处,她也许会觉得发生了什么桃色事件。
从昏迷中醒来,头脑并不能在第一时间恢复清醒的状态,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咫尺之内面容眼熟的男子。
思维还在回忆中游弋的冬月凛轻轻开口,带了点疑问:“绛染?”
正待问眼前人究竟是如何来到十二国的,却被突如其来涌入脑海的记忆所打断。
记忆大约是关于几个女孩子短暂的一生。看起来全无关联,但其实不然,不过是一个人的每一次轮回的情景。她能切实的感受到随着那些画面而来的记忆主人心中的痛苦。他每次的痛不欲生皆来自那一句有气无力却异常坚定的话语,我愿以十世早殇换一世长生不老,与你执手千年。
体味这些,在冬月凛看来很长,其实不过是片刻的时间。
这些记忆看起来与她无关,也不过是乍看起来罢了。可惜女孩的第一世恰是她认识的人,只是啊,这个男子的记忆告诉她,她也是千代宫凌的转世。
她该说难怪么,难怪自己看到千代宫凌有那样一见如故的感觉。
她回过神盯着绛染,轻轻叹了口气。他变了太多,以至于那么多年后她与他想见不识。
她收回湖光,起身径自在桌上取了茶壶,为自己倒了杯冷茶,饮了下去。平日冬月凛并不喝凉的东西,只是她现在需要冰冷的东西来理顺她的思绪。
绛染也起身坐在桌旁,并不急着说话,只是淡淡看着冬月凛慢条斯理的用了平日两倍的时间喝了一杯茶。
她,真的获得了永生。他感慨着,心中滋味几何,自己也说不清楚。
人的一生比起妖来实在是太过短暂,千代宫凌一直知道,所以努力的珍惜着每一个日子。只是当她从神医口中得到自己的时日比起常人还短暂的时候,她的心情不仅仅是酸涩可以形容的。
绛染知道,却也无法改变这样的命运。
少女总是半倚在床上出神的看着窗外的天空,偶尔重复着同样的言语。
“もし来世があるなら……”他一直没有从她的口中听到后半句。
他从来以为那语句中的只是遗憾,只是对于生的向往。却不曾察觉到,那其中越来越多的不甘。以至于最后她会用之后的十世来赌一世不一定存在的未来。
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冬月凛终于开口,却是伤人的话语:“姐夫。”
姐夫,这两个字,冬月凛说得很轻,但听在绛染耳中却有种能将满山若木红花冰冻凋零的冰冷。
等了千年,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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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六十二章 湖光
“凌。”绛染轻唤。
“我不是。”我是冬月家长千金,是奏国宗王,是朽木家的养女,是身具纯血的血族,是冬月凛,冬月杳然,却从不是给予我杳然二字的千代宫凌。
她斩钉截铁的否定让绛染的金眸黯然了下去。
“凌的灵魂上有我亲手标记上的六月菊,金轮红瓣。”他顿了顿,接着道,“和我之前在你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是么……”冬月凛将身体微微倾斜,手肘抵在桌上撑着额侧,如瀑的墨色长发披垂而下,将她的面容遮在阴影中,一时没有再开口。
绛染虽然心中疑问很多,却完全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便缄默。
夹杂着栀子花香气和血液味道的空气仿佛在这个方圆几步的空间内凝固了起来,仿佛连呼吸都是困难,耳边只听见远处云海海水拍在岸上的声音。
良久,冬月凛平平伸出右手打破了沉默,白皙的掌心之中泛起一波涟漪,一截带有荧蓝光泽的透明刀刃缓缓伸出掌心。
“姐夫,”那双青莲色的眼中藏着的东西太过深沉,让人看上去有几分心惊,“你可知道,这是何刀?”
绛染疑惑的将视线转向她的手掌,并未第一时间注视掌中利刃。之前从未注意过,冬月凛的手白皙无瑕,如一整块白玉雕砌而成的工艺品,精致美丽,却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纹路。
掌无纹者,离于命外。
他在幼时隐约听族中前辈提过此说,未曾在意,却不想今日竟真的见到了。只是绛染所记住的并不完全,全句其实共有十二个字。
掌无纹者,离于命外……非神即魔。
凌,你可曾想过,你那获得长生不老的后世是你视之为妹的好友?
你可曾料想到,你的后世,只用姐夫二字便在我们之间划开不可僭越的沟壑?
见绛染盯着自己掌心有些出神,冬月凛轻咳了一声。
猛然回神的绛染将注意力转向那犯着潋滟波光的刀刃。质地透明,隐隐透出萤光,不知原料为何。刃宽两指,直纹。只淡淡瞧了一眼,绛染就已经确定自己所观察出的,并不能得出问题的答案,何况,他也很疑惑,为什么冬月凛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忽然提出毫无干系的疑问。
察觉他目光中的疑惑,冬月凛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开口:“此刀名湖光,平日藏于我灵魂之内,是异界大师铸造失败的化性应身刀。”
绛染不语,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化性应身刀,以外法技术冶炼,化人肉身为利刃。”
冬月凛语气平淡的陈述着,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几分清冽。
化人肉身为利刃……
即便是最初不明白冬月凛将话题转移至此的目的,到得此时,绛染心中有种猜测隐隐的从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这个猜测让他几近寒彻心肺,他猛然抬眼凝望对面那人的一双紫眸。青莲色的眼底幽幽叠了太多内容,让人无法分辨真意。
他在想,那总是浅浅勾画着弧度的檀口是否会在下一刻,轻易的推他坠落地狱。却也不得不开口询问他所在意的词汇。“失败?”
“失败的意思是,铸造并没能成功。湖光并没有醒来。”
“没有醒来?”绛染有些茫然的重复着,醒来,这个词,用在刀身上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