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111完结
光芒万丈(明星文) 作者:李爱
☆、102
开庭的那天早上,黎舒早早起床,将自己打理好,在镜前足足站了几分锺。
他头天让荣耀锦帮他拿了喜欢的西装来,又非要安妮找最熟的造型师给他剪发,他看起来容光焕发,除了太瘦,几乎看不出曾受伤害的痕迹。他那副样子,不像是要去打官司,倒像是去发布会一样平常。
拉开房门前,他再次整了整衣领和袖口,闭上眼,浅慢的吸了一口气,他想至少现在出现在人前时,应该保持微笑的。
“起来了!”
门一打开,门外站著的郑鸣海对他点点头,拉起他的胳膊就走,一旁的魏蕾和安妮快步跟上来,高跟鞋踏得哒哒的响。几人默不作声的穿过走廊,黎舒在电梯来之前却拦住魏蕾和安妮:“你俩不要去。”
魏蕾正要开口辩解,黎舒伸手轻拍著她的肩,认真道:“你是女人,不要去。”
这时电梯门恰好打开,荣耀锦见状,也伸手将她俩拦在外面。
“都什麽时候了,跟我说这个?!”魏蕾急了,赶紧伸脚挤进电梯,“不行!我要去!”
“伯母也非要来,我劝了好久才劝住。”关上电梯,荣耀锦无奈的摇摇头,既为魏蕾也为黎母,他对黎舒解释著,完全没有介意郑鸣海搂在黎舒胳膊上的那只手。同时他还拿出墨镜架在黎舒鼻梁上,顺手帮他拨了拨刘海,满意的笑笑,“我就讲少了点什麽,特意回去拿。”
极黑的镜片挡住光,瞬间黎舒几乎什麽也看不见──他不安的张了张嘴,郑鸣海搂紧了他的肩膀,下巴抵在他的发上使劲的蹭了蹭,要他安心。
没有什麽时刻能比现在更安心,电梯门打开後,迎接他的是汹涌的人群、无数的闪光灯、可怖的喧哗,但鼻梁上的墨镜,身边紧挨著他的两个男人,一前一後,仿佛围成一个看不见的墙,把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让他的眼,他的手,他的脚步,都只跟随他们。
当黎舒站在原告席上时,他褪下墨镜,平静的直视前方,因他能感到来自身後爱人和朋友的目光。
周东看起来就没那麽好了。
这次开庭不公开,法庭上除了最後一排特许的记者,就只有原被告双方和他们的亲属,周东那边,一个都没来。
作为嫌疑犯,他的双手被拷著,鼻梁上依然架著眼镜,斯文的脸上始终面无表情,比起从前来,他实在瘦了太多,手臂上青筋曝露,他挺直腰背,微微低头,凝视著黎舒的方向, 对於指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伤害过别人的并不是他。
黎舒却要面临一轮又一轮的询问与罪证,好容易在记忆中淡化的一切,被逼著要在众人面前撕开。
“不──!我没有约他!我没有!”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答应过他,我没有!”
“不记得,我不记得,他一直蒙著我的眼睛──”
冷汗顺著额头不断的往下滴,黎舒的面色越来越苍白,郑鸣海和荣耀锦也握紧了拳,陈柏镇定的提出抗议,“被告律师的问题完全是对我当事人的恶意揣测,诽谤!我的当事人在当时受到被告持续五十几个小时的羞辱、囚禁、殴打与强奸,我的当事人受打击过大,以至於後期患上抑郁症,记不清案情细节实属正常,而且,”陈柏顿了顿,呈上新的证据:“g据新的证据表明,周东家中藏有大量违禁药品,在囚禁我当事人期间,对其实施强行注s,使其j神错乱,失去抵抗能力。”
黎舒浑身一颤, 律师手中的照片,在电视剧上被放大许多倍,黎舒清楚的看到自己手腕上扎出的青色针眼。
过了这麽久,他终於开始怀疑自己的确遗忘了什麽,直到此刻,突然间那些记忆全都涌了上来。
你信不信,我玩不死你。
身体完全失去控制,灭顶的欲望,如坠深海,躲无可躲。
黎舒终於想起那天的情景,他瞪大眼睛,眼前的一切忽然静默无声,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如那日一样沈滞艰难,还有心底一声声无法喊出口的呼喊。
周东扶了扶眼睛,他微埋著头,视线始终粘在黎舒身上,“大年二十九的晚上,黎舒约我出来。”
“我听到之後很兴奋,很久不见他。当时我家正在团年,我却著急要去见他,父亲为此大发雷霆,说我不孝,不许我出门,为此我在家中大吵一架。在父亲面前,我一向不敢忤逆他,但是那晚,我必须去见黎舒,”周东面露戚色,深深的看著黎舒的脸,声音低沈暗哑,似含了无尽叹息,“我想跟他道歉,跟他说我爱他。”
“我跟黎舒来往的事,没有能瞒住父亲,他早就警告过我,那天自然不让我走,甚至说如果我踏出家门,他再不认我。”
“我与黎舒的开始并不是太好,因为《淝水之战》迟迟过不了审核,投资方来找我帮忙,我在酒会上遇见黎舒。”
“我那时并不太认真,接近他是出於对他多年的好感,我喜欢他的歌,但并不是爱情。我最初只是跟他说,我可以帮你,只要让我接近你。”
“最初他看起来也并不抗拒,我想这跟很多时候一样,你情我愿,各取所需,这不过是场游戏一场交易,一次希松平常的潜规则而已。”
“可是很快我就陷进去,我至今也不明白这是为什麽。当我为他弄到批文时,他终於同意跟我上床。我真的没有想到,那天晚上我抱著他,两只手都在抖。”
“我求他留下来,我想真正的得到他,而不是就此别过,再无关系。”
“他却笑我太过认真,说只想玩玩的明明是我,现在讲什麽感情。”
“我跟他说我爱他,就算他不爱我,现在还有别人我也能接受──可是他说,”周东深深的看了黎舒一眼,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脸上露出脆弱的神情来,语气更是惆怅,“他说他只爱能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
“你──你闭嘴!!”黎舒气得涨红了脸,他捏紧拳重重一捶:“你胡说八道!!”
陈柏也提出抗议,後面的一群记者席嗡嗡响著,闪光灯哢嚓哢嚓的闪,“肃静!肃静!”法官皱著眉敲锤,“请原告保持冷静。”
周东仍可按照他的节奏陈述,他戴上眼镜,对黎舒露出无奈的笑,“我知道对你而言g本不算什麽,可是对我而言,是真真切切的爱情。”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我第一次背叛我的父亲,我的家庭,不顾一切的离开家门,我曾郑重的答应过他,此生会遵照他的意愿走。”
“我赶去见黎舒时已经过了约定时间,我很怕他已经离开,一路飞奔找到他说的地方,却看见他躺在地上。”
“那一瞬间我想死的心都有,紧张得快疯了。我承认当时我有私心,发现他只是晕厥,没有大碍之後,我决定不通知任何人,单独把他带回我的别墅,让家庭医生来看他。”
“他很快醒来,急著要走,但站起来晕头转向,只能躺下来休息。我照顾了他整整一个晚上,虽然医生说没什麽大问题,但我还是以刻都不敢合眼。第二天很早他就醒了,那时候天还没亮,他跟我说谢谢,说他要走,就像当初我们遇见的那个晚上一样。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约我出来,给我希望,这时候又毫不留情的要走。我挽留他,跟他道歉,说我要求不多,我们可以做朋友──”
“我再次将电影的批文给他,我承认这件事情上也有我的不对,我不该拿此要挟,我说我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但他却说……”
周东的声音开始颤抖,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说道:“他却说他情愿跟我上床,然後两不相欠。”
“他高傲的看著我,明明是他先脱衣,是他要求我,看著我时却视如蝼蚁,我不要这样,我要得到他。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煎熬,他简直要把我逼疯!”
“我不能就这样失去他。当他又想利用完我之後就离开我时,我的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我不许他走,把他的手和脚都绑起来,不要他离开,我想多给我点时间,他就会习惯我。我是真心实意爱他,想对他好,我不想他太累,不想再让他独自面对娱乐圈,我想保护他,给他最纯粹的环境──黎舒,我这想法有错吗?你当初跟荣耀锦在一起,不也是这样吗?为什麽换了我就不行?!”
“你闭嘴!你这疯子!!”黎舒破口大骂,气得浑身发抖,“你凭什麽这麽对我??我没约你!我跟你没关系!什麽关系都没有!”
周东简单的叙述,听得黎舒冷汗淋漓,他捂住头大吼,记忆如凌乱的碎片一样涌来,扎得他头痛欲裂,“滚,滚开!”
“你不要骗自己了,黎舒!”
“我承认是我不对,我不该不许你走,但你忘了吗?你是喜欢的,你也说跟我在一起没有任何压力,他们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你为什麽就不肯给我机会,你为什麽非要逼我?!我不在乎你利用我不在乎你不爱我我只要你留下来!!”
“住口!我什麽时候这样说过!!”
“我与荣耀锦有什麽不同?!”周东涨红了脸大吼,眼睛死死盯著黎舒,颇为疯狂。这些话他在之前的口供中从未说过,说著说著,似被自己给感动了,眼泪都快掉下来,“又跟你当初都能接受他为什麽现在就不能接受我?我只是想爱你──”
“闭嘴你这疯子你听不懂吗?不可能──我不要你,我不需要你听不懂吗?!”
“鸣海,我没有撒谎,是他骗人。”
黎舒无力的坐在椅子里,法庭上一度场面失控,只得暂时休庭。他垂著头,双手双脚都不停的抖著,房间内只有郑鸣海,荣耀锦守在门外堵住了记者,郑鸣海蹲在他面前,捧起他的脸,深深的看著他,一语不发。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我一直不敢跟你说我为什麽退学,那时候他们就这样冤枉我──”
“我没有做我什麽都没有做为什麽要这样看我!!”
郑鸣海轻轻摩娑著黎舒颤抖的双唇,沈声问:“爱我吗?”
“我爱。”
“我是他的前任男友,”门外的荣耀锦被记者团团围住,表情镇定,丝毫没有畏惧和介意闪个不停的白光,他整了整领带,平静的说:“我与黎舒同居多年,是彼此唯一的爱人。”
“荣先生!荣先生!请你解释!你已经结婚,为什麽今天还来?!周东说的是真的吗?!”
“我当然要来!”荣耀锦提高声调,将手一抬,要记者安静,随後他微低著头,直视一个摄影镜头道:“在我结婚前我们已经分手。但他依然是我最重要的人,是荣氏多年来最重要的歌手,我当然要支持他,信任他。黎舒从来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至少他身後,还有我。”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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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即使在决定与黎舒结婚时,荣耀锦也没有想过会当众出柜,公开与黎舒的关系。
今天做了,却恍然发觉,它并非是想像中那麽艰难。
只是为时已晚,记者已经被请出去,荣耀锦站在门外,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他的心空空荡荡,终於意识到他这多年的坚持是多麽的可笑,多麽的不值一提。
他闭上眼睛,仿佛看见黎舒涨红了脸,说如果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我愿意承担,不要让我後悔,不要让我觉得这十年是错的!
可惜那时候他没能意识到他是真的会失去他。
一门之隔,黎舒如今已经不再真正需要他,只需要他。
就这麽几秒的时间,荣耀锦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过去的画面,酒吧里在郑鸣海身边唱歌的黎舒,被郑鸣海背著的黎舒,在他怀中忐忑又迷惘的黎舒,还有那个在酒店大堂里弹奏李斯特的黎舒──
荣耀锦深吸口气,习惯x的揉揉鼻梁,他要清醒一些,现在不是被情绪缠绕的时候,他要做到他该做的事,站在他该站的位置。
“尊敬的审判长,我的当事人黎舒是一位男x,著名歌手,倍受瞩目的明星,同时,他也是一位已经公开x向的同x恋者。他有他热爱的事业,也有真心相待的同x恋人,因他的优秀,因他的坦诚,人们并没有因他公开x向而轻视他,热爱他的歌迷更是一如既往的支持他。
然而不幸的是,今时今日,他却要因遭受拘禁、虐打、强奸而站在法庭上!”
陈柏沈著冷静的声音在法庭上响起,下午重新开庭後,很快就到总结陈词的时间,黎舒坐在位置上,微阖著眼睛,法庭上方有一排透亮的玻璃窗,午後的阳光强烈,连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可看清。
他感到自己在逐渐的放空,仿佛已不辩方向,听不到也看不到周围的一切,却将空气中的微小颗粒看得清清楚楚,它们看起来尽然有些像宇宙,像星空,无边无际。
“他为此付出的代价,不仅是身体的伤害,心理的恐惧,而是时间都不能抚平的创伤!他的手毁了,骨折的後遗症将让他再无法像从前那样弹奏钢琴;他的嗓子也毁了,声带不可逆的创伤,或许要花好几年的时间才能恢复──这对於一个才华横溢,正值创作巅峰的音乐家而言是多麽残忍的事!可是不光如此,只因黎舒不愿受到被告人周东的胁迫与控制,他站到法庭上,把所有的伤痛与屈辱展现出来给全世界看,这对一个流行巨星来说,不止是一个刑事案,而是一个毁灭x的丑闻!”
“我们不难想像其後果的严重x,它对於黎舒的事业,对於他多年建立起来的形象,都是毁灭x的打击!
然而他还是来了,在受到伤害之後,他没有退缩妥协,没有因他所拥有的一切而害怕与罪犯做斗争,财富、声名、事业、甚至爱情,他都可以不要,他要的是法律的公平、正义!”
“惩恶,让罪恶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是黎舒所坚信的事。所以即使他是男x,即使他所受到的伤害没有明确的法律界定,他也依然选择相信法律!我不得不说他是多麽的勇敢,被告人周东,正是看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的伤害他。在他的心里眼里,没有公平公正可言,没有法律道德可言,只是因他手中握有权力,他就可对他人做出如此x质恶劣的犯罪,最後还在法庭上冠以所谓爱的名义,故意造谣,将他单方面的强制行为误导为交易!”
“真是无耻至极!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他对原告犯下不可饶恕的罪,他无法洗清,就妄图以污蔑的方式来脱罪!如果我的当事人有半分类似的想法,他怎麽会在今日赌上一切也要将被告送上法庭?”
“我的当事人黎舒,他是明星,是同x恋,不代表他就比任何人的权利更少,他的人身安全,他的尊严就可以被任意的践踏。人生而平等,法律应给予我们每一个人,这个国家每一个公民都应受到它无私的、公平的对待。被告周东知法犯法,藐视他人权利尊严,藐视法律的尊严!恳请审判长,给予被告应有的惩罚!”
黎舒依旧闭著眼睛,左手五指轮番轻轻敲击著椅子扶手,姿态优雅得好似在抚钢琴。
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法官宣判的声音,显得遥远而不真实,更别提人群炸锅一样的声音,黎舒知道它们发生了,就在那里,但它们又似全然与他无关;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周遭的一切,它们像潮水一样远,倒是指尖仿佛能够发出声音,熟悉的指法,熟悉的旋律,就算没有琴,也一样有音乐在耳边响起。他努力的想那到底是什麽曲子,孤独而优美的吟唱,能让人忘却所有的痛苦,仿佛置身静午後,阳光与微风正好,只有钢琴声与树叶沙沙声响。
“我们赢了,黎舒,他判了三年。”
郑鸣海走到他身边,捏紧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道。
“走吧,跟我回家。”
法庭上已经空了,连记者团都已被请出门外,黎舒茫然的点点头,起身要走,谁知刚一迈步,双膝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黎舒!”
到此刻,黎舒才发现自己已是大汗淋漓,衬衫粘在背上,难受至极。
郑鸣海和荣耀锦几乎同时拉住了他,荣耀锦掏出手帕帮他拭了拭额头的冷汗,展臂要将他搂在怀里。
走,回家。
黎舒没有接受郑鸣海或是荣耀锦的拥抱,他俩一左一右的扶著他,几乎是架著他往前走。门一打开,下午刺目阳光迎面而来,记者端著相机举著话筒已将门口堵满,外围还有一波又一波的人往这边涌,保安完全拦不住了,他们站在法院门口的高阶上,只见黑压压一大片的人头,发疯似的往前涌,光是看都眼晕。
保镖在前面开道,但依旧是杯水车薪,郑鸣海挺身向前,他身材高大,可将黎舒半个身子都护在身後,一点一点的往前挪。荣耀锦则站在黎舒另一边,他展臂紧紧搂著黎舒的肩,半侧著身体挡住了人潮,同时抬手拨开那些快支到他脸上的话筒和镜头。
场面太过混乱,荣耀锦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像此刻一样紧张过,怕过,他紧紧搂著他怀里的人,这是他今生的至爱,曾经发誓守护的人,但如今他要他面对的这整个世界,无穷无尽的人,声音,一双双窥探的眼和讥讽的脸,它们全是赤裸裸的恶意和伤害,就连那些号称爱他的人,为他泪流满面的人,此刻也在一步步向他紧逼!
荣耀锦从未如此无力过,他终於发现自己发过的誓有多可笑,他以为自己能够给他整个世界,也以为黎舒迟早会承认他离不开自己,可事到临头了才发现,他能够给他的,不过只是一双能够护著他的手。那些爱他的人,他们不会知道此刻黎舒需要的不是热切的表白也不是声嘶力竭的呐喊支持,他只需要安静,需要足够的空间与时间,让他静静的消化疗伤。就算他再坚强想得再开,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慢慢的忘却,这是十分艰难的事,但并非不可能,因为他始终拥爱。
可究竟什麽是爱?
荣耀锦的心中第一次浮现出这个念头。
并不是说他对自己的感情有所怀疑,相反此刻他无比清晰的知道,就算他拥有黎舒一切的时候,他也没有像现在一样,有无限的爱意在身体中流转,多得整颗心都盛不下,要冲出躯壳,要从灵魂之中满溢。他汗流浃背,眼角有些泪湿,对,此刻是窘境,仿佛他们已经走头无路山穷水尽,可谁说这又不是永远值得纪念的一刻?
荣耀锦突然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住人群,黎舒紧紧抱在怀中,带著笑意道:我爱你。
☆、104
几乎毫无预兆,荣耀锦突然将黎舒死搂在怀中,十指掐紧,黎舒的肩膀给他猛的箍得生疼。黎舒一愣,张大眼睛,完全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人疯狂的冲过来,往荣耀锦身上扑!
“阿锦──!!”
黎舒连退几步,撞在身後保安身上,慌乱之中,只见郑鸣海和几个保安赶紧把那人拉开,而荣耀锦膝盖突然软倒,浑身一沈,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到黎舒身上。黎舒咬牙稳住,也用力回抱住他,双手往他腰上搂紧,本能的想把他拉起来,没想到居然到湿辘辘一片──他满脸不解的举起自己的手,只见满手的红色,都是血。
霎那间黎舒脑中一片空白,荣耀锦的头靠在他肩膀上,他清楚听到咬紧牙关的闷哼声,接著荣耀锦如同往常一样,在他颈侧轻啄一口,仍是万分温柔:宝贝,小心。
“──阿锦!!”
黎舒对著沾满鲜血的手掌大喊,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麽,他的手颤抖著,仿佛已经不是自己,没有任何知觉。透过指缝他看见一张疯狂扭曲的脸,一双带著刻骨恨意的眼睛,一个陌生的男人高举著双手,鲜红的刀尖在刺目阳光中盲目的挥著,他亦如黎舒一样吼著:我要杀了他!骗子!骗子!我要杀了他──!他给男人c了,我要杀了他!!
这事不过就短短几秒,谁也没弄明白怎麽就会突然冲出这麽个人,郑鸣海反应过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几个保镖也一起将他摁住,那男人嘴里还没消停,一直咒骂著黎舒。
人们尖叫著退开,密集的人潮瞬间出现一块突兀的空白,那把沾满鲜血的刀被甩到一旁,在地上反著光,黎舒跪在地上,张皇无措的抱住荣耀锦。
“阿锦,阿锦,”他拍打著荣耀锦的脸颊,他的脸煞白一片,浑身不停抽搐颤抖,暗红血y很快淌染透西装,淌到地上,黎舒也发了疯一样的大喊:“阿锦──!!”
荣耀锦忍著剧痛,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仍是念著那几个字:宝贝,小心。
阿锦,阿锦,阿锦!!
黎舒蜷缩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手术室门上的红灯。
它还没有熄,距离送荣耀锦进去的那一刻,已经太久太久。黎舒瑟缩著,浑身都在发抖,小小的红色灯光在他眼中已被放得无限大,那是下午在阳光下闪著寒光的红色,是从荣耀锦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是在救护车上两人双手交握,十指紧扣时唯一的颜色。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猛,谁也不曾预料的事,不可能发生的事,就在一瞬间发生。
黎舒的眼前浮现出荣耀锦的眼睛,在送他进手术室前,他努力的睁开眼看著他,痛成那样也要强撑著,连眨都舍不得眨。黎舒只觉得荣耀锦从未这样看过他,就连曾经他同他发誓,要一辈子爱他时也没有。
记得黎舒还笑著想,一辈子那麽长,谁知道呢?
可如今,他这一闭眼,或许真就是生离死别。
黎舒的心尖锐的痛起来,他抱住头,双手捶著自己的脑袋,他想起林义,想起曾送他走时的样子,灰败的肤色、冰冷的躯体,任他怎麽喊,也再无法睁开的眼睛──不要,不要!!曾经人人都以为死亡是如此遥远的事,但一旦经历,就会知道它其实非常的近,它真的会永远夺走你身边的人。冰冷的恐惧感顺著四肢迅速蔓延至全身,黎舒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张著嘴大口大口的吸气,却什麽也无法吸进肺里。
手术室的门开了,大夫摇著头走出来,黎舒冲过去抓住他的衣服,慌乱的问:“医生他没事是不是?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医生无奈的摇摇头,神色吓人,黎舒一看,激动得差些就要给他跪下,医生只好拉著起他安抚道:“会救,会救,但他伤到要害,现在情况危急,你们谁是家属来签个字。”
“我签!”黎舒一把夺过通知单就要写,医生却迟疑的摁住他,“直系血亲或者配偶才行,”说著他四下张望著,“来了吗?这都几个锺头了?!”
“医生,荣先生的家人都不在北京,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魏蕾在一旁解释道,同时顺手轻轻抽出通知单,扶住黎舒,“医生,请务必……“
“喔,对,对!”黎舒失神的张著嘴,对啊,他都忘了,他签字也没用的,只能抓住医生又恳求:“请你救救他,救救他!”
“我们会尽力,尽力!”毕竟人命关天,医生也不再多说,转身回了抢救室,护士见黎舒跟上来,赶紧关上门,黎舒碰了一鼻子灰,他机械的捶了几下门,身体便靠在墙上,慢慢的往下滑。魏蕾试著将他拉起来,可黎舒完全瘫坐在地面上,拉也拉不动。凝固的暗红血y沾满了他的衣服,衬衫甚至粘在他的皮肤上,他一动不动,满身狼藉,若不是因为脸上缓缓流下的泪,几乎要让人以为他也受了重伤。
魏蕾无奈蹲到他身边,拿出湿巾替他擦脸,轻声道:“我让安妮去取衣服了,你先把衣服脱下来,换了之後要去公安局,今天这事已经立案了。”
魏蕾顿了顿,黎舒现在的状况,确实无法再承受更多,但她又不得不告诉他实情:“鸣海也受了轻伤,他还在公安局,要过会才能过来。今天那个凶手,疯疯癫癫的,一会儿说认识你,一会儿又说你骗了他,还要再查……”
“另外,周东正式提出上诉了,说是一审量刑过重,这官司还有得打。”
“外面还守著很多记者,今天这事……我帮你都挡回去了,但是,警察和法院躲不掉。”
“不……”黎舒缓慢的摇著头,眼睛再次瞟向手术室的门梁,“我不要换,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等他。”
“你听我说……”
“不要再跟我说别的事情,关我什麽事情,我什麽都不想知道什麽也不想!”
黎舒一张惨白的脸霎时涨得通红,他抓紧了自己的衣服,哑著嗓子吼,对於魏蕾的关心十分抗拒:“不要再来烦我,随便他们怎麽样,随便!!”
“你冷静一点!”魏蕾拍著黎舒的脸,忍不住也含了泪光,勉强安慰道:“他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还有太多的事要面对,黎舒,你冷静点,不能垮。”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怎麽可能冷静?!”
黎舒一把抓过魏蕾的手:“你看我在发抖,我害怕!你能明白他是什麽人吗?他是我同床共枕近十年的爱人!!”
“我不敢想,不敢想!一想到他有可能再也不在这个世界上,我要发疯,我要发疯!!”
黎舒激动的拉著魏蕾的手往自己心口上打,仿佛这样痛楚就能减轻些,“魏蕾,魏蕾!”黎舒闭上双眼,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我情愿今天受伤的是我!是我!”
“我没有要他来,他来了,我没再给过他任何东西,我没有。”
“他为什麽还是这样……我欠他太多!”
见黎舒这麽难过,已经累到麻木的一颗心也跟著揪痛,就算她一直不喜欢荣耀锦,甚至痛恨他带给黎舒的伤害,但此刻她也真心替荣耀锦伤感。
她把黎舒半搂在怀中,慢慢的拍著他的背,无声的安慰著他。她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任何话语都无法解释现在黎舒所遭遇的一切,她抱黎舒的肩膀,闭上眼睛,模糊想起曾经的日子,他们没心没肺的挤在一起取暖,开开心心的唱歌,对未来充满希望,谁曾想到,未来会是今天这样?
魏蕾手都拍酸了,怀中的黎舒才渐渐平静,她放开黎舒,再次想把他扶起来,黎舒却仍固执的低著头,完全拖不动。
她有些生气,扳过他的脸想骂他,谁知触手之处一片滚烫,黎舒满面通红,呼吸灼热,很明显发起了高烧。
阿锦,阿锦……
黎舒半阖著眼,一双长睫毛不住的颤动著,干裂的双唇中,反反复复就只念著:阿锦,阿锦。
“阿锦,阿锦!!”
焦急的女声在空荡的走廊上响起,高跟鞋的踢踏声纷沓而至,魏蕾泪眼迷蒙的抬起脸,只见荣耀锦的母亲匆匆赶来,她扑到手术室门上,慌乱的敲著门,一声唤得比一声凄厉:“阿锦!阿锦!我的儿啊!!我的儿子呢?!”
☆、105
李曼薇抱著孩子,不能像荣耀锦母亲那样小跑,她迈著碎步跟进来,也是直奔手术室门前,拖著哭腔喊道:“阿锦!阿锦!!”怀里的婴儿也惊得哇哇大哭,曼薇却连儿子也不管,只知和婆婆一起砸门。
里面的医生听到动静,见状不禁开骂:“吵什麽!做家属的现在才来!还有脸吵!”说著他又拿出通知单给她们签字,又劝道:“病人随时有生命危险,我们正在全力抢救。他很顽强,
身体素质也不错,要是换了别人,他这麽重的伤,哪里拖得到现在。你们安静点,就在外面等,不要离开。”
荣耀锦的母亲早慌了神,在路上她已经知道儿子的伤势,此时听医生这麽说,更加的绝望,“医生,医生!我想看看他,看他一眼!”
医生看了看眼前哭成一团的女人和婴儿,只好说:“现在只能一个家属进去,隔著玻璃看一眼就走,不能影响治疗。”
荣母赶紧点头跟进去,蔓薇抱著孩子不让进,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一手捂住嘴,一手抱著孩子,也是不住的掉泪。
见门开了,黎舒蹭的一下站起来,也往门边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只从半掩的门里瞄到眼里面的情景,人是半点没见著,一旁的蔓薇皱皱眉头,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默默的退到一边,一面流著眼泪,一面抖著手哄怀里的儿子,要他不要再哭。
黎舒愣愣的看著母子俩,下意识的往後缩了缩,仿佛在害怕。
李蔓薇看也不看他,自顾自的说了句,“在家的时候,阿锦只要一抱宝宝,宝宝就不哭了。”
她埋下头,脸颊碰触著婴儿r嫩的脸颊,泪水也混在一起,看起来可怜极了,她喃喃自语道:“阿锦,宝宝会叫爸爸了,你听见了吗?”
黎舒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荣耀锦的儿子,高高的额头,微翘的下巴,简直就像旧照片里的小荣耀锦,当真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
黎舒一眨不眨的盯著婴儿看,想起他们曾经为孩子的事吵过架,他不明白为什麽荣耀锦这麽想要小孩,郑重其事的对他说过跟我在一起就没有孩子,别说结婚,代孕领养都不行,那时的他骄傲而矜持,他认为自己是对的,荣耀锦无奈的笑著,捏著他的脸说你啊,还太年轻,过几年你就懂了。
荣耀锦的母亲失魂落魄的慢慢走出来,她至今仍然不敢相信儿子出事,在她心里,她的阿锦从来都是她的骄傲,他那麽能干,简直没有什麽能够难得倒他,他就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支柱,怎麽可能有一天会倒下,还是为这样的一个人。
她想起荣耀锦临走前的情景,做出一副为了爱情妈都不要认的样子,她气得说要跳楼,她其实真的只是像往常一样吓一吓她儿子,她知道他不会太过分,不会让她太伤心,谁知阿锦就跪下来求她。
他信誓旦旦的说,妈,我会回来的,我永远是你儿子,我发誓。
荣母捂著x口,撑著墙,看了眼自己的小孙子和儿媳,小家夥白白胖胖,像是知道父亲出事,怎麽哄也哄不住,一个劲的哭;儿媳年轻漂亮,懂事又聪明,更是真心爱自己的儿子,此刻哭成了个泪人,也没有忘记哄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尽责的母亲。她就没明白,为什麽这麽可爱的儿子和这麽好的女人,都没能栓住阿锦的心?!
“伯母,伯母!阿锦他──”
黎舒长大了眼睛,他抓住荣母的手,想张口问荣耀锦的情况,但声音太抖,完全给卡在喉咙里,“他、他、他怎麽……”
荣母这时才发现黎舒还在,她悲戚的脸瞬间变色,一把抖开黎舒的手,如避蛇蝎,尖锐的叫道:“你还在这里──!?”
“我──我──我担心阿锦……”
黎舒从前就不知该如何面对荣耀锦的母亲,何况现在,他手足无措,说话也结结巴巴,那模样更惹荣母恨:“都是因为你!你还有脸担心?!你这丧门星,我儿子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他!!”
她指著黎舒骂,尖锐的暗红指甲几乎都要戳到黎舒鼻尖上,黎舒更是惊恐,本能的想辩解,却被荣母逼得步步紧退,僵硬的靠在墙上,一张脸白得跟医院的墙壁一样,他抖著嘴唇道:“我……他会没事的!他没事的!”
黎舒抱住头捂住耳朵大喊,荣母越看越气,突然扯住黎舒的头发,发了疯似的打:“你说没事就没事?!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都是你害的!!我要你偿命!你去死!去死!!”
荣母一向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就40来岁的样子,此刻却像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毫无形象的张口大叫著,面容狰狞得可怕!
“住手,住手!”魏蕾赶紧冲过去拉开黎舒,她也不好跟撒泼的人理论,只想把黎舒拉开,谁知黎舒一动不动,就由著荣母打,害得魏蕾的手臂也给抓出几条鲜红的伤痕来,又急又气,可总不能还手去打,只得干挨著。
“你凭什麽打我儿子──!!”
这边癫狂的一幕,正巧落在刚赶来的黎舒母亲眼里,她想也没想,拎起包就往荣母身上砸,砸了之後又死命把她往外拉:“你疯了吗?!你凭什麽打他!”
荣母吃痛,一个踉跄跌到地上,她还陷在癫狂之中,茫然的怔仲几秒,回过神来看清来人,转而对著黎舒妈妈怒骂:“你儿子把我儿子都快害死了!我还不打他!?他赔命都不够!!”
“呸!活该!!要不是你,他们能有今天吗?!我儿子有对不起你儿子吗?!”
“那是他贱!呸!一个小北佬,还想缠我儿子一辈子?他能生吗?蛋都下不了,还一点不知趣!!”
“你说什麽??你说什麽?!”
黎舒妈妈气得满脸通红,扑上去又要打,荣母尖叫著往後退,嘴里已经不知道在骂些什麽,这边蔓薇抱著孩子躲得远远的,孩子哭得太厉害,她也心急如焚,可只是冷冷看著,一语不发。
“住手!不要吵了!”
黎舒大吼一声,他的双眼大睁,布满血丝,脸色看著白得骇人,“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赔你──”他直愣愣的盯住荣母,一字一顿说道:“他如果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黎舒母亲愣了几秒,终於放开荣母,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黎舒面前,抬手啪的一声,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郑鸣海急匆匆的赶来,看到的也是一副混乱场景,荣耀锦的母亲坐在地上哭得太凶,身边围著两个护士都劝不住,魏蕾则一直在劝不停抹著眼泪的黎舒母亲,而荣耀锦的妻子抱著婴儿坐在一旁,也是不肯走。
黎舒仍然缩在离手术室最近的椅子上,埋著头看不清脸,光是垮著的双肩,就足够让他感受到浓烈的哀伤气息。郑鸣海的手还很疼,伤口上了药,包扎妥当,但还是突突的跳著疼,片刻都不止息。他的浑身更是冰凉,今天下午那短短的一幕,到现在都让他心有余悸,赤裸而刻骨的恶意让他恍然大悟,到了今天,他才突然明白,这世界远比他想象中疯狂。
而他爱的那个人,便是站在这疯狂的中央。
他咽了咽唾沫,在黎舒身边蹲下,单手捧起黎舒的脸,收敛了表情,轻轻摩娑著他的眉目,哄道:“先跟我回去好不好?”
黎舒缓慢的摇摇头,呆滞的目光中并没有郑鸣海的身影,他自言自语道,“我要等他。”
郑鸣海低下头,沈默片刻,自顾自的拿了安妮取来的衣服要黎舒换。他一只手不方便,抖著手把沾满血污的西装从黎舒身上剥下,把干净衣服给他套上。
安妮给他拿的是件棉质短风衣,衣领後面背著个大大的帽子,料子温暖柔软,郑鸣海替他拢了拢衣领,埋头低声说话,眉头紧皱,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嘶哑:“走,我们回家。”
或许郑鸣海坚定、不容置疑的声音感染了黎舒,他终於抬起头,麻木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巨大的哽咽声,喃喃的说了句,回家?
随後突然崩溃,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走吧。
郑鸣海站起来,护士那边劝不动荣母,也来劝他们:你们赶紧离开,这里不能这样的,太乱了,现在救人要紧。
郑鸣海点点头,扶起几乎已经晕厥的黎舒,转过身蹲下,单手将黎舒托起,扛在背上。
他咬咬牙直起身上,在医生护士、荣耀锦家人冷冷的目光中背著黎舒,慢慢的向前走,魏蕾也在一旁紧紧跟著,扶著黎舒的手臂。
在背起黎舒的一刹那,郑鸣海边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周围瞬间安静,沈郁的一颗心也轻松起来,就连黎舒仍窝在他颈边掉泪也没什麽关系了,有那麽一刻,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不甘也没有不忍,这些年来所有累积起来的复杂情绪都消逝,双腿似踩在棉花上。
医院的走廊有些暗,他们的身影後面拖著浅淡的影子,他们靠在一起慢慢的走著,一如往昔年轻的时候,满心的莫名欢喜, 嘴里哼著歌,夜里唱完歌一起归家的单纯日子。
作家的话:
终於鼓起勇气回来了。。。。周末去听了音乐会再来完成下一章。。。我还是想把这篇写完,冬天试著写点新东西了~
☆、106
从离开荣耀锦的那一刻起,黎舒仿佛就陷入一场凄惶的噩梦,从未醒来。
他已经完全记不起当时究竟发生什麽,母亲的脸、荣母的泪、幼小的婴儿巨大的哭泣声,无助的年轻女人,他们的影像无时无刻不在他的眼前转,所有的人事糊做一团,像漩涡一样步步紧逼,片刻都不得止息。
而到荣耀锦最後看著他的眼睛,他那双沾满血的手,更如梦魇一样,他似在眼前盯著他,无时无刻的看著他,目光如同从前一样,充满痴迷。
他没料到那日离开,就再也无法握住那双曾紧握著的手。
荣耀锦的妻子和母亲,在他并未完全脱离危险期的情况下紧急转院,回到香港,从此再未允许他靠近他一步。
他已经很多天没荣耀锦的准确消息,只知道他人还在,至少荣太太还没发讣告,荣氏也没崩。他去医院求人,打探消息,除了惹来一帮记者疯狂围堵外什麽消息都不知道,只大概知道荣耀锦一直在昏迷中。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仿佛有把利剑,悬在荣耀锦的病床、和他的头顶上,它随时随地会落下来,残忍的c进他们的喉咙里。
黎舒拖著疲惫的身体慢慢走到自家的房门前,身後跟著郑鸣海。
郑鸣海没有来过他的家,尽管当初不是没有机会,但黎舒提也没提过,直到现在,他仍有犹豫,下意识的不愿在郑鸣海面前推开这扇只属於他和荣耀锦的门。
郑鸣海捏了捏他的肩膀,“把你送到,我也就放心了,晚上你早点休息。”
黎舒对他歉意的笑笑,随即打开门,把他拉了进去,“进来坐吧。”
离开这个房子已经很久很久,但打开灯的那一刹那,黎舒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流,今晚仍与从前任何一个夜晚没什麽不同,他不过是忙完回家,家里仍同往常一样灯火通明,地板透亮,连露娜也像从前那样奔过来喵喵的叫,围著他的脚边打转,仿佛下一秒懒洋洋的声音就会从楼梯那里传出,你回来啦,又这麽晚!
当然,如今的楼梯空空荡荡。
黎舒抱起露娜,吻了吻它的头,打开鞋柜换鞋,他俩的拖鞋仍然静静的并排放在一起,就像他们从未离开过一样。
“你这房子真挺好的。”郑鸣海坐在沙发上由衷的感慨道。
黎舒也窝进他的专属位置,揉了揉眉头,望著天花板微笑著说:“是啊,当初我们为它不知吵了多少架,你不知他多计较,多霸道,什麽都要按照他的想法来,图纸改了无数次,好容易才成现在的样子。”
稍微缓过劲来後,黎舒站到窗边,唰的一声拉开窗帘,维港的夜色扑面而来,完整的从弧型落地窗映进客厅,深邃幽蓝的夜空,伴著点点灯火,房间里略显冰冷的黑白调子立刻生动起来,从房顶垂下的水晶吊灯也显得更加剔透,散发著冷冽的光。
白色三角钢琴静静的站在他身旁,露娜轻巧的跃上琴凳,喵喵的唤著黎舒,似在催他。
黎舒的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对郑鸣海轻声道:“我最满意的,就是这架琴了。”
北京的一切已经彻底结束,公司关了,工作室的所有东西也打包回了香港,看著这架熟悉又陌生的钢琴,郑鸣海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故作轻松道:“你弹一个呗,好久没听你弹琴。”
黎舒已经很久没琴,他顾不上来,也因为手一直在养伤。医生说关系不是太大的,毕竟他不是职业演奏家,就算不能弹得像从前一样好也不影响他生活。
可天知道他听了这话,当时就像要死了一样。
这麽难熬的日子,他每天手指都在动著,仿佛随时在弹琴,他需要平静,需要支撑,唯有从小到大一直没有离开过的钢琴能够给。
但此时他难免害怕,怕自己手下弹出来的东西,也同他现在的生活一样,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黎舒坐在钢琴前,双手放在膝盖上,他深吸口气,微微仰起头,眼睛的余光瞥见往常荣耀锦最喜欢的位置。
他仿佛又看见他的笑,期许的样子,黎舒闭上眼睛,颤抖的指尖触碰著琴键,简单的试了几个音之後,他开始弹奏那首著名的月光。
郑鸣海屏住呼吸,只觉得黎舒今晚的琴音像深海,似有蓝色的水波自他指尖散开。缓慢低吟的月光第一乐章,音符与音符之间的连接与停顿,弥漫著雾气,冰凉彻骨的雾气,带了点绝望的气息。郑鸣海的心也跟著越来越沈,越来越冷,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窗外也再不是璀璨的维港,灯火都看不见了,只余夜空中那轮明亮的月亮洒著月光,而他似站在海边,好像整个人都一步步浸入夜晚墨一样深和冷的海水中去。
然而弹奏这首曲子的黎舒,脸上却是平静的,甚至他的嘴角挂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曲奏毕,他微微阖著眼,像是在静默,又像是在回忆,再次抬起手来,琴音却大变,像一粒粒溅起的小水花,又像路边柔软的花朵,温柔得仿如像为溺水的人伸出一双手,绝境之中,不顾一切的救赎。
郑鸣海知道此刻他在想他,这些天来黎舒无数次说起荣耀锦,完全不受控制,反反复复的在他面前提他。他说荣耀锦这些年给他的不仅是金钱、机会、支撑,不,那都不重要,甚至爱情都不是最难得的,最重要的是无限的包容和欣赏,无条件的鼓励和支持。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弹琴,几乎唯一的听众就是荣耀锦,他不是一个太会表达的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他的琴音里,而荣耀锦一直耐心的听著,他的一个微笑一个肯定的目光,就足以将他的心点亮。
短小的第二乐章也顺利完成了,黎舒知道他不能再弹,到这里已经是足够,第三章的速度和难度,不是以他现在的这双手能够完成的。
但音乐就在指尖,在心头,随时呼之欲出,没有什麽东西能够将他阻挡。他微微仰起头,摈息片刻,张开眼睛,果断的抬手,十指砸向琴键,奏出如狂风骤雨一般的一连串音符,那是他的怒吼。
没有人能够真正明白他长久以来所经历的挣扎与困顿,他就如陷入沼泽的人,无助的将双手伸向天空,他不甘也不可能就此沈沦。他的天空始终y沈晦暗,压著层层叠叠的乌云似看不到尽头,可这乌云间始终透露著缕缕霞光,金色的,纤弱单薄,但如利剑一样刺破长空,给他光明,给他希望,他知他如果能够抓紧,就能到达天堂。
所以无论怎样的泥潭都不会让他妥协,他自始自终都在挣扎著,一次次几乎要没顶,却始终保持昂头的姿势,手不脏,脸不脏,就算只剩那最後一口气,他也不会放弃抗争与希望。
贝多芬写这首曲子时已然耳聋,他在接受自己命运的最艰难的过程中,但最後他赢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的艺术,他的永恒。
可黎舒不行,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他的琴越来越乱,他的心越来越重,手上全然没了章法,他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完成这首曲子,就算此生再没有一刻,如同现在一样如此接近贝多芬。
磅!他用尽最後一丝力气奏出最後的音符,整个身体瞬间垮了一样,瘫倒在琴键上。
郑鸣海的心扑通扑通的跳著,他大气也不敢出,这样的黎舒,让他觉得全然失控,他徒劳的从身後抱起他的身体,一具几乎没有丝毫知觉,如死尸一样沈重的身体,他伏在他的耳边亲吻,吻他眼角不断渗出泪水,咸咸的,让人心碎,他不断的重复著我爱你我爱你,黎舒你还有我,你看得见我吗你还有我……
鸣海……你知道我为什麽喜欢这里吗?
黎舒与郑鸣海坐在窗前,他看起来平静了许多,像是自言自语的对郑鸣海念叨。
因为这里能够看见一片海,还有城市的灯光。
多热闹,但海又很安静,所以我很喜欢
。
我的世界其实很单纯,就是音乐,钢琴,还有他。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就是我的全部,可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上苍要把它们一样一样,从我身边收走。
黎舒望著郑鸣海的脸,他的嘴角又浮起了笑,因他看见夜色之中,这个男人坚毅的侧脸上滑下柔软光亮的水迹,他知道这是为他而流。
他抬起手抚他的面颊,姿态反倒像是他在安慰他,鸣海,他说,我爱你,就算现在,看见你我依然会说我爱你。
我爱你,如同爱我曾经的自己。
但我要等他,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这是我唯一该做的事情。
郑鸣海走下楼来,独自在深夜的香港徘徊游荡。
他还记得上次来到这里时那些甜蜜闪光的日子,不顾一切的去爱,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把他自己所有能够给出来的东西,都给他。
但占据他脑海更多的是关於黎舒的想像,想像他十年前初来香港,一个人在这夜色未尽,霓虹未落,却满目寂寥的夜晚街道里独自游荡的日子。黎舒向他描述过那时的情景,只言片语几句,只知那颗年轻灼热的心,无可安放。
走著,走著,郑鸣海有种错觉,像是这麽走下去,他就能回到十年前,遇到街角的那个孤独少年,睁大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面含笑意的看著他,那是他灵魂的归所。
可如今他在干什麽呢?远离他,抛下他,就算这是他所愿,可这对吗?!
“鸣海!鸣海哥!”
安妮没有给他再继续犹豫的机会,她打电话来,激动得泣不成声,“你跟舒哥在一起吗?他怎麽回事?!他怎麽回事!”
“他不接我电话,留了那麽多钱给我!他什麽意思!!”
“安妮!你别哭,什麽钱?”
“我以前开玩笑,说他以後要把我开了,就赔我一套房子当嫁妆我才肯走,可是今天他真的给我了!”
“我不要,我不要啊,我要在他身边,他什麽意思,他为什麽这样……什麽?你现在不在他身边?!你留他一个人?!你疯了吗?!”
☆、107
黎舒送走郑鸣海,回到卧室,躺倒在双人床上,他习惯的那一边。
夜静了,周围安静下来,他翻出cd,找了张夜曲,最干净透明带著点神x的音乐。
片刻之後,寂静安宁的钢琴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一闭上眼睛,鼻边仿佛能闻到如昨日一样的温热气息。
伸出手身边,被窝里哪有丝毫温度,不过是片刻的错觉而已。
他睁开眼睛,拧开床头灯,想像往常一样吃点安眠药再睡,床头柜的抽屉里果然还躺著他的药盒,与从前不同的是,盒子旁边压了张纸条,上面是荣耀锦的留言:你一个人,不可以乱吃药,实在睡不著才能够吃,只许吃一颗。
黎舒愣了两秒,噗的一声笑出来,荣耀锦总是这样,一脸我是老板你得听我话的样子,跟他念叨些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小事。
可黎舒已经习惯了不要听他,习惯了我行我素,反正最後都有他。
他流著泪把安眠药往嘴里塞,一粒,两粒,三粒,四粒……好像那是糖,甜的。
“你哭什麽哭?有什麽好哭的?”
黎舒又听见荣耀锦的声音,他看见他站在自己面前笑,双手c在大衣兜里,有零星雪花洒在他发梢,那是接近十年前的伦敦,他们看完了一场音乐会,慢慢的散著步,往家里走。
“你这人真有意思,看麦当娜哭,看钢琴独奏也哭,是好不错啦,但有没有那麽严重啊?”
黎舒不满的吸了吸鼻子,仰起头要眼泪止住,半晌才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不懂。”
说完他自顾自的低头往前走,荣耀锦无奈的摇摇头,快步上前,倒退著走在他面前,“你不说,我怎麽会懂?”
黎舒停住了脚步,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音乐会上的情景,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中国少年,已经是世界级的演奏家。他在舞台上微微昂头闭目演奏,灯光打在他光洁的额头上,音乐自他的指尖蔓延,仿佛凝固了时间与空间,除了琴声,这世界什麽也不剩。他也不再是他,他就是肖邦,他就是李斯特,姿态始终如同王子一样优雅。直到谢幕的时候,他的脸上才露出青涩笑容,汗水粘著耳边的柔软卷发,两颊露出两个又大又深的酒窝,笑得如同孩子一样。
“我羡慕他,不,我嫉妒他。”
“那是我的梦。”
黎舒年轻的脸苍白又迷茫,“我想弹琴,想做职业钢琴家,我一直就是为这件事而活著。”
“可是现在,你看,我放弃了。我没有他的天赋,也没有他的坚持。”
“他同我一样年纪,已经可以从生弹到死,他一生只需面对钢琴,面对音乐,而我,再也不可能。”
年轻的黎舒站在寒冷的伦敦街头默默流泪,大口大口的呼吸冰冷空气,任它们像针扎一样扎进肺里。青春太美,青春太好,青春也太冲动,所以注定失去太多。他这时才真正意识他什麽都没有了,原本该走的道路,他热爱的东西,生存的方式,全都错了,错了,全错了,并且再不能回头。
荣耀锦扬起头,轻轻的哈了一口气,随後冲黎舒微微一笑,双手抚上他冰冷的面颊,“黎舒你还有我。”
“抬起头,看著我。”他柔情似水的看著黎舒,仿佛掌心之中捧起的是这世界最美丽的花朵,“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完美,你的眼睛,你的声音,从发梢到脚尖,都是上帝的杰作。”
“你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没关系,你有我。我不会让音乐离开你,我会让你放光,耀眼得谁也比不上。”
“我要让全世界都爱你,像我爱你那样爱你。”
黎舒看著他,突然觉得x口一暖,他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荣耀锦又默默的笑了,把自己的厚围巾摘下,仔细的围在黎舒的脖子上。
他拉了黎舒的手转身走,没跨两步突然眼前一黑,黎舒又将围巾搭在了他脸上。
那条超长的围巾被黎舒拿来同时卷了两人的脖子,他紧紧的靠著荣耀锦,和他并排走著,脸上笑嘻嘻的,并没有去看荣耀锦,耳朵尖有点红。
这还是荣耀锦第一次得到黎舒这麽亲密的回应,心头一跳,他立刻开心得简直要飞起来!
他抓住黎舒的手腕就开始疯跑,边跑还边哈哈大笑,黎舒忍不住笑著骂他,却也只能捏著围巾踉踉跄跄的随著他飞跑。
雪越来越大,风也是,荣耀锦却一点都不想回家。他一把将黎舒拖进路边的电话亭,摁在墙上亲,亲得两人都缺氧,头晕目眩:“我爱你。”
黎舒的双眼盈著水光,他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完全陷在眼前这个人的温柔里。
因他俩的体温,电话亭的玻璃很快起了水汽 ,抬眼望去,只有红色的顶和白茫茫的雾,这狭小的空间里,被荣耀锦紧紧的抱著,黎舒第一次感到无比安心。他用力回抱他,把脸埋在荣耀锦的颈窝里。他觉得这一刻无比安宁美好,心被装得满满的,可惜荣耀锦还觉得不够,他狂热的吻著他,把手c进他的裤子里揉,甚至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润滑剂──
喂! 黎舒叫起来,你搞什麽!成天就想著这事!
我想搞你啊……荣耀锦还满腹委屈,他不依不饶的继续进攻,一面甜言蜜语:宝贝,给我,我想要你,我爱你啊,当然无时无刻都想得到你…… 宝贝,你给我,把你给我,我把全世界都给你。
混蛋,混蛋!黎舒骂著荣耀锦,他浑身都在抖,热得不得了,又有些怕,莫名的屈辱和恐惧一直缠绕著他,就算在他感受到爱的时候也是如此。他禁闭著双眼,皱著眉头,勉强自己打开双腿,姿势无比的艰难。
荣耀锦也急得快哭,他心里明白黎舒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之间那糟糕的第一次。
要有多难,要有多久,他才能走进他的心,得到他的心?或许他该再等一等,可他已经等得够久,什麽时候才是个头?
黎舒,黎舒,他双膝跪地,紧紧搂著他挚爱的人,声音有些哽咽: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会一辈子爱你,永远不会离开你……我要你,我要你……
进入是艰难而痛苦的,两人像困兽一般互相缠斗,直至鲜血淋漓也不愿放弃, 非要将彼此吃拆入腹才得甘心。
濒临高潮的瞬间,黎舒的眼里只剩刺目的鲜红与耀眼的白,他的耳边充盈著钢琴声,绚烂绝美的音符,那一瞬间离天堂太近……
“黎舒!黎舒!!”
郑鸣海疯了一样冲进屋子,他看见黎舒仰著头,半个身子的悬在床边,随时都要掉下去的样子。
他的一只手捶在地毯上,手腕上的旧伤又被被利刃拉开,暗红的鲜血流了一地──
郑鸣海抖著手查黎舒的呼吸和脉搏,他睁大了眼睛,面上肌r都扭曲得变了形,满脸的狰狞。
“你骗我!你骗我!!”
郑鸣海冲黎舒怒吼,捏起双拳往他x口上砸,“混账!混账!!你太自私了!你怎麽能这样对我!”
“怎麽可以这样!!”
安妮在一旁完全吓傻,边哭边报警,救命,救命啊,救救他,求你们救救他!
☆、108
黎舒,黎舒,你这傻瓜……
魏蕾俯身探在黎舒病床前,一遍一遍抚他的头发。
他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脱离生命危险,但一直没能醒。如果不是鼻子里还c著管子,魏蕾都疑心他已经不在,他现在哪里还有昔日半分风姿,那副样子旁人都看了鼻酸,何况最亲近的人。
“我们带他回北京吧,” 她含泪捏著黎舒冰冷的手,对郑鸣海说道,“香港人生地不熟的,怎麽照顾他?光是钱有什麽用,这地方哪还有人真心待他。”
“嗯。”郑鸣海抄著手靠在窗边,,敷衍的应了声,转头却不以为然:“你问他乐意吗?他就是死也要死在香港,我哪能带他走?”
“你!”魏蕾狠狠瞪了郑鸣海一眼,“傻逼嘛你!”
“你们都是对的,想干嘛干嘛,我管得了吗?”
他走到黎舒床前,埋头深深的看著他,五指c进他的发间,用力的抓紧,“我爱他爱得发疯,可他要是心里半分有我,哪怕只爱过我一点,他也不会走这条路。”
“够了!”郑鸣海本就逆著光,声音又冰冷,看著实在不正常,魏蕾一把拉开他的手:“你走!我就知道你们最後会这样!好了我不想跟你吵,你累,你就回去休息,什麽时候想通了你再回来。我不强求。”
郑鸣海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他也不再与魏蕾多说,转身就走。他的感情,不需要旁人来印证。
魏蕾说得也没错,继续呆在香港,仅仅是钱,并不能解决问题。黎舒自杀未遂,这爆炸新闻并没有激起人们的同情, 反而满世界的谣言与讥讽,什麽难听的话都讲得出来,而之前站在黎舒身边的那帮朋友,此时也只能沈默。
可真回北京,又能怎麽样,香港没有安宁,难道北京就有?郑鸣海明白魏蕾的想法,北京是他们的家,但仅仅如此,又有何用?
郑鸣海站在空荡的走廊上,他没有离开,只是在门口一支又一支的抽著烟,常常点上了又忘记抽,白白的烧光,再摁到旁边的不锈钢垃圾桶里。
为了避免打搅,他们已经很小心很隐蔽,医院周围就算是狗仔多,但绝对不会找到这里来。可这毕竟只是暂时,郑鸣海不敢相信,他与黎舒,他与魏蕾,活到三十岁,以为早已经历太多,早学坦然与坚强,到了此刻,竟落得个无处容身。
郑鸣海一脸苦笑,他已不知哭给谁看又笑给谁看,他不想认输,可事实他已经输了。
唯一的安慰或许是罪犯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这又能弥补什麽?
在郑鸣海心中,周东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赔不了黎舒。
“哟,你也在。”
思绪被打断,郑鸣海猛的抬头,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怎麽在这儿?!”
周东站在走廊的那一头,头发剪到很短,但身上的衣著与往日并无不同,鲜亮整洁,衬衫笔挺。他微微低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鼻梁上眼镜挡著,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将双手c在裤兜里,慢慢踱到郑鸣海面前,“听说他病了,我来看看他。”
“你怎麽在这里?!”
郑鸣海暗暗咬紧了牙,脸色铁青,他用身体挡住了周东的去路,低头盯著他。
周东又是一笑,“我病了,来香港看病。知道黎舒生病,自然要来看看他。”
“滚。”
郑鸣海伸出手拦住周东,周东倒也不强求,顺势收住了脚,只往里探了探,望著紧闭的病房门叹了一口气:“我当初是真想对黎舒好。”
“偏偏要闹成这样,这又是何必?”
周东听见郑鸣海的手已经捏得哢哢的响,心里的快意更又加上了几分。他很看不上郑鸣海,偏偏黎舒心里只有他,又故意说道:“我知道黎舒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也无所谓。”
他著下巴,微眯著眼睛:“他啊,那滋味……啧,难怪你都为他发疯,什麽都能忍。”
郑鸣海闭上眼睛,他没有动,像被人钉在地上,愤怒让他的耳朵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跳声,呼吸声,甚至血y在血管里奔腾的声响。
还有周东离去的脚步,一步,两步,不不紧不慢,闲庭信步一样悠闲。
郑鸣海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抓起身边的垃圾桶,两个大跨步上前,突然狠狠往周东後脑勺上砸去!
黎舒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有那麽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纯白的世界,全都是光亮,再没有任何知觉,爱与痛,快乐与悲伤,渐渐被人抽走,他就这麽很舒服的躺著,直到永远。
可他分明看见了郑鸣海,看见他拿起不锈钢的垃圾桶狠砸周东,鲜红的血流了一地,混著飞舞的垃圾,纸屑烟头齐飞,恶心极了。
郑鸣海趴在他的床前,抖著手要他醒来,他跟他念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求求你看我一眼──
他真的很想照他说的做,睁开眼睛,看到他,可是他的世界像被锁上了,他去推门,拼劲了全力去推,可那锁太重太沈,怎麽也不可能 推开。
他眼睁睁看著郑鸣海被人抓走,他执著的眼睛,仍同从前一样,像大海一样温柔而深沈。他感觉到那双眼睛的时候,锥心的疼痛自心脏迅速蔓延,所有的感知都随之而来,他能动了,能睁开眼睛了。
可当他真的能够再见光明,真实的光明时,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半年後黎舒拖著疲惫的身体去监狱看郑鸣海,他光是能够站起来就花费了很长时间。
郑鸣海的案子判得很快,过失伤人罪,量刑七年,周东则真的住进医院,险些瘫痪了。
隔著冰冷的铁窗,黎舒终於又见到郑鸣海。多年的长发没了,他头发几乎剃光,露出青色的头皮,面部轮廓更显得锋利,甚至比以前还显得年轻,神情也是轻松的,只是眼睛随意的瞟著,并没有直视面前的黎舒。
黎舒整个人像被剥了一层壳,变得瘦极了,两颊完全的凹下去,细长的脖子梗著,低头看著郑鸣海,半天没说话。
“你为什麽这麽做?”
他一张口,郑鸣海的心就猛烈的跳起来,太不可思议,他以为他只是瘦了,没想到声音也嘶哑得不像样子。
“呵,没什麽啊。”
郑鸣海眨眨眼,叉开大腿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双手c在一起,大麽指不停的互相搅著,他自嘲的笑笑,“那天我是一时气不过,他欺人太甚。”
“我是冲动了,”说著他将双手举起,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笑容满面:“哎,你看,我爱你这麽久,什麽也没能给过你,好歹这次帮你报了仇。”
“谁要你报仇?”黎舒见他那副模样,恨得磨牙。
他前天来的时候,正好遇见郑鸣海的父母,头发已然全白的郑爸爸,比两年前见他那次苍老了好多,郑妈妈也瘦了,曾经那样和蔼慈祥的老人,脸上只剩木然的表情。
他躲了起来,没敢让他们看见他。
“谁要你报仇!?谁稀罕?!啊!?”
黎舒提高了声调,激动的站了起来,他想拉住郑鸣海的衣领吼:“你疯了吗?!你这样要我怎麽办?啊?”
郑鸣海没有理会黎舒的情绪,他悠哉的翘著椅子,慢慢道:“有什麽大不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几年而已,我觉得值。”
“你疯了!你疯了!”黎舒气得发抖,他愤怒的拽著铁窗使劲摇,“你以为我就会感激你吗?你以为我就会等你了吗?我不会!告诉你我不会!!”
铁窗任他怎麽摇也无用,黎舒顺手抡起凳子往玻璃上狠砸:“我不爱你,告诉你我不爱你,我恨你,我恨你!!”
两旁的保安见这情景赶紧上前制住黎舒,把他的双手押在背後,郑鸣海本来要走,一见人碰他也发了疯,他抓住铁窗狂吼:放开他!放开他!!你们谁也别碰他!!谁也不许碰他──
☆、109 上
徐徐回望,曾属於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豔阳 ……
魏蕾洗好澡,哼著歌裹著浴巾回到卧室,她的音响开著,多年前黎舒的歌声在房间里悠然回荡。
已经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只要魏蕾一听到黎舒的歌,她闭上眼,就仿佛回到香港,回到那个晚上。
他含泪歌唱的样子,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她吹好了头发,坐在镜子前抹脸,化妆水、j华、ry、晚霜,一层又一层,仔细的按摩,然後将包裹的头发散,自额前垂到肩上,就像她二十岁时一样。
只是她已经老了,尽管坚持上美容院,每天在家不厌其烦的早晚都往脸上抹好多层,她还是老了,只在这安静的夜里,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她对著镜子笑,微微低下头,不由得想起从前遇见黎舒的那个晚上,她在火车的洗手间里照镜子时的样子。
那时候她什麽都不想要,只想要自由,到现在依然如此,可谁知它的代价是一无所有。
她仍然单身,这些年来仍忙著工作,唯一的男友,是当年帮黎舒和郑鸣海打官司的那位律师。他追求她,说她不需要再一个人硬撑,说想娶她,她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心里始终住著一个人,从未离开过,这样也行吗?
律师先生当时毫不犹豫的说行,说即使这样,他也可以。当时有那麽一瞬,魏蕾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麽安心。
只不过一年後,他们还是分手,有天夜里魏蕾又梦见黎舒,梦见郑鸣海,醒来的时候枕上湿湿的,全都是泪水。
魏姐姐,魏姐姐!在吗,在吗?!
安妮在手机上敲她,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常常还像小女孩一样天真,经常缠著她。
嗯,什麽?
魏蕾懒洋洋的回了信息,躺倒在床上,一头黑色卷发像海藻一样铺散开来,她半阖著眼看了眼手机,安妮又在跟她絮叨络上的事。有太多人和她们一样,没有忘记过黎舒,他们还在不断的回忆他怀念他,把他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真的加上想像的,黎舒已经成为一个符号一段传说,大部分时候魏蕾已经可以完全当作故事看了。
今天有篇同人写得超级好诶!完全就是舒哥!连当年我跟舒哥认识的事情都写对了!
完全就是那样,太神了!她怎麽知道?我从来没有说过啊!
那时我刚进公司,老受欺负,跟了个大牌歌手天天被骂,就坐在位置上哭,舒哥走过来看见,他就递纸巾给我,问我要不要跟他,魏姐姐,你不知道,那时候他真的好像王子哦……
知道啦,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可是从来没有人写得这麽准啊!魏姐姐,舒哥的歌迷好了解他啊!不过,在那篇文里舒哥是个1号诶,笑死我了!
了解吗?说到底只是每个人心中以为的那个他而已。
就像他於她是生命中最重要最特殊的人,她也不敢说完全懂他,而她於他,其实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过客。
魏蕾笑著骂安妮都做母亲了还成天没个正经,要她早点休息。正准备关机,安妮又回了句:你知道吗,周东的父亲被双规了,刚才的消息!
什麽──!!
魏蕾愣了几秒,噌的从床上坐起来,赶紧搜索了准确消息,板上钉钉,周家确实倒了。
啊──哈哈,哈哈!
魏蕾倒在床上,捶著床笑得花枝乱颤,一头卷发铺散开来,波涛一样。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这麽开心。
情绪渐渐平复之後,她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红了,她抹了一把脸,没让眼泪流下来。接著嘴角上扬,挤出一个微笑,她举起手机,看著屏幕中的自己,因为躺著的关系,脸显得比平时年轻多了,这回像透了年轻时的样子。
她心情大好,发短信给她的律师先生:嗳,我想生个孩子了。
这短信发出去後石沈大海,半天都没有回音。魏蕾挑挑眉毛,不满的哼了哼,打算关灯睡觉,谁知电话突然铃声大作,他终於还是打来。
你什麽意思?!你说清楚!!
电话那头男人急了,魏蕾慢条斯理的回他:那个意思罗,你要不要?
你……你这疯女人!
他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的把电话挂了,不到半分锺,又发短信过来:你等著,我马上就来!
作家的话:
这章结束还有最後一章,也许还有个番外,也许没有。。。
☆、109 下
又是一年圣诞,香港如同往常一样不太冷,全城都放了假,四处都热热闹闹,三三两两的人群,随处可见的笑脸,红色、绿色、金色,将整座城都装点得喜气洋洋。
黎舒坐在车内,看这窗外的景色从眼前滑过,五彩十色的光影映在他眼底,年复一年,这光彩也全都一个样。
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能跟荣耀锦一起过节了,今天恰好是他能够去看他的日子,他买了礼物,还有一大束鲜花带去给他,自己也难得的换了正装,不过当年的西服套在身上,实在显得有些空荡。
他现在已经可以有半个月去看他一次的机会,他与李蔓薇仍在进行漫长的拉锯战,都在等对方放手,看谁的耐心足够,只是李蔓薇手上有十足十的筹码,而他已经一无所有。
他来到医院,果然病房里有人,男孩稚嫩的童音模模糊糊从屋里传来,今天是圣诞,即使原本属於他的时间,但儿子要来见父亲、要和父亲过节,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抱著花在门口等了很久,才见李蔓薇领著儿子出来。
她依然年轻美貌,处於一个女人全盛的时光。黎舒後来才知道,荣耀锦当年已经脑死亡,是李蔓薇的坚持才让他捡了一条命,尽管至今仍沈睡不醒。
李蔓薇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面上无悲无喜,她牵著儿子,微扬著下巴从他身边走过,身上有并不太浓烈的女香。倒是阿仔睁大了回头望黎舒,他穿得也很周正,一身儿童西装,再加上一个红色小领结,脑门大大的,眼睛很亮。
他好奇的看著他,脑袋一歪,冲他天真的笑了一下,接著扮了个鬼脸,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小荣耀锦。
“你儿子又长高了,好皮。你小时候是不是也那样?”
“我本来也想买礼物给他,但他妈一定不会收,算了,以後有机会再说吧,他好像也不是太讨厌我。”
黎舒将带来的花束c进花瓶,点上蜡烛熏香,打开音响。荣耀锦的房间很舒服,单看装修不会觉得是间病房,深褐色的地毯柔软极了,藏蓝窗帘含了金色丝线,华贵又大气,连病床也不会一眼看穿,仔细看才会看到各种仪器在床头摆著,像镣铐一样把病人铐在床上。
黎舒调暗了灯,在床头静静的看著荣耀锦的脸,他面带微笑,就像他的爱人只是睡著。
“我很想你,”他温柔的抚著荣耀锦的发,现在他的头发倒是一g白的都没有了,全都黑得发亮,“你有想我吗?你睡这麽久,有没有梦到过我?”
“我那个时候,真的觉得又见到你了,和你在一起,好像你一直抱著我,你说,”
他拍著荣耀锦的脸,笑了:“地老天荒是不是就那样?”
“你倒是说啊,你倒是睁眼看看我啊。”黎舒皱著眉头,捏荣耀锦的脸颊玩,荣耀锦的时间已经静止,没有表情的脸上,额头是光的,面颊凹得厉害,但并不难看。
相较之下,黎舒看著显老,如果荣耀锦睁开眼睛,就会发现他俩将近10岁的差距,现在已经抹平。
“你一直说你爱我,现在也是对不对?”黎舒一面自言自语著,一面掀开荣耀锦的被子,从脚底开始给他做按摩。
荣耀锦被照顾得很周到,但黎舒每次来仍会帮他按摩,从脚趾到小腿,到大腿,到全身,他在家学了一整套的按摩方法,全都实践了在他身上。这是他唯一还能够为荣耀锦做的事情,虽然荣耀锦并不是真的需要他。
“你啊,从前那麽多甜言蜜语,怎麽不讲了呢?成天讲我爱你,讲到我耳朵起茧。”
为荣耀锦做完按摩,黎舒小心翼翼的躺到他身边,他的头朝他耳边歪著,胳膊靠著一起,脚也同荣耀锦一样,自然的支在被子外面。
黎舒闭上眼睛,想起多年以前他俩去海边度假,也是这样并排躺在沙滩上,和著海风和浪涛,荣耀锦仍有说不完的情话。黎舒嫌他烦了就赶他去冲浪,荣耀锦扛著冲浪板往海里走,背脊的肌r和柔韧腰线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阿锦,阿锦,”黎舒在被子里握住荣耀锦的手,“如果可以,我真想就这麽跟你一直睡下去。”
黎舒的睫毛上盈著泪花,声音哽咽起来,“可是不行,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把荣耀锦的手拉起来,在唇边不断的吻著,“阿锦,你到底要不要醒,嗯?”
“到了明年夏天,郑鸣海就出狱了。”
黎舒忍著眼泪,故意轻松的说著:“你知道的,我这人真没什麽耐心,又花心,你要是不要我,我转身就走,说到做到。”
“阿锦,阿锦,”黎舒说著说著,终於还是泪流满面,“我再给你半年时间,再有半年,你要不醒,我就跟别的男人跑了哦。”
“……我说真的。”
☆、110
荣耀锦的时间静止了,郑鸣海的何尝不是。
整整7年时间,郑鸣海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知无觉的活著,他失去自由,被迫几乎剃光了头,被迫穿著灰蓝囚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重复乏味劳作,让人连思考都忘记的那种。时间也仿佛看不过这命运的捉弄,没有忍心在他身上留下过多的印记,如今的郑鸣海,依然五官如刀刻,看起来也就刚30岁的样子。
直至今日,要出狱的这天,他也没什麽太大感觉,只是很郑重的提前告知家人朋友,不要来接他,谁也不要,他就想简简单单的回去,就当出门旅行了几年。
“海哥,你今天真走了啊。”
上铺的男孩探出头来,他睁大眼睛带著羡慕的表情看著郑鸣海,年轻的脸上稚气未褪,眉眼干干净净,即使几乎剃光了头,也并不难看。郑鸣海没搭理他,埋头收拾著自己的东西,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海哥,”他翻身下床,凑到郑鸣海身边,“再给我看看呗,就一眼!”
“切,臭小子。”郑鸣海拍了一把男孩的头,“边儿去,有什麽好看的。”
“怎麽不好看,你日日看夜夜看,看了几年,我就看一眼都不成麽,再说,你这一走,咱们这辈子怕是都见不著了。你也该满足满足我呀!”
“就一眼,一眼!”
郑鸣海收拾完东西,转过头来扬扬眉,将手中的照片伸到男孩面前,就停了两秒,迅速收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过!──呐,就一眼。”
“啊!!”
男孩叫起来,他终於又看见黎舒,好几年了,照片早让郑鸣海揣得毛了边,褪了色,但黎舒那张脸,他如画的眉目和唇边的微笑,仍像一道光一样, 瞬间照进男孩的心田。
“等我出去,我也要剪这个头!”男孩巴巴的拉住郑鸣海,“海哥再让我看看呗,回头给忘了!”
“看什麽看,那能一样吗?”郑鸣海笑著推开男孩,“你啊,剪了也白剪。”
“嘁──”男孩悻悻的躺倒在床上,酸溜溜的说:“什麽了不起,你这麽宝贝他,他知道吗?他看都没来看过你。”
“说不定啊,哈哈,”男孩幸灾乐祸的笑了,“他早跟别人跑啦!难道还等你!”
郑鸣海一愣,倒是难得的没反驳他。
他低著头,想起多年前的一天晚上,他喝醉了,反问他的发小雷子:黎舒不爱我,我就不能爱他了吗?!
为了这个爱字,不知不觉,半辈子就这麽搭了进去。
爱了黎舒整整十七年,可想起他来只记得他最初的样子和七年前的样子,这麽长的时间里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其实与他无关。
“海哥,海哥!”见郑鸣海沈默,男孩倒过意不去起来,他故意嬉皮笑脸的道:“有什麽大不了的!他要真不要你了,你等著我!我没他好看,但起码比他年轻!”
“去你的!”郑鸣海无奈的笑了,他转过身,毫不留情的在男孩头上敲了个爆栗:“你这臭小子,就知道跟我皮!”
说完他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还小,不要放弃,以後出来了找我。”
“……哥,谢谢你。”男孩鼻子一酸,委屈的点点头,郑鸣海再次揉了把他的脑袋,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郑鸣海离开监狱时已经是正午过後,他穿了件多年前的黑色t恤,已经给洗得毛了边,七月火辣辣的太阳当头晒著,空气热得把地面都扭曲了。他皱著眉头,脸上的热汗立刻往下滚,高墙之外的街道上尘土飞扬空ar无一人,唯有蝉鸣此起彼伏,音调如同他在高墙内听到的那样枯燥。
他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阳光太强烈,即使闭了眼,这世界也都是一片红,看得到光。
终於结束了,这回他总算有了重获自由的真切感,他的嘴角再次浮起笑,迈开大步往前,姿态如同过往一样潇洒。
“鸣海。”
黎舒慢慢的从街道旁边的树林里挪出来,站在街口唤他。
从清晨八点黎舒就来了,他只知郑鸣海今天出狱,只能够等。
郑鸣海有些恍惚,他好像又看见黎舒从前的样子,干净的白衬衫,有点发白的牛仔裤,发型很简单,刘海稍微有点长,刚刚挂在眉梢,眼睛黑得发亮。
“鸣海。”
黎舒再次出声,他嗓子快烧著一样的疼,他皱著眉,一脸的尴尬,手指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裤子。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糟糕极了,晒了这麽久,汗都不知出了几层,头发里粘腻得不行,蒸笼一样要冒烟。
他也知道自己老了,一张脸瘦得脱了形,再不是郑鸣海记忆中的样子。
但郑鸣海还是一步步朝他走来,在他面前站定,一步之遥的位置,他俩的影子都连在一块儿的位置。
郑鸣海伸出手,轻轻抚上黎舒的脸颊,从额头到鬓角,手指轻拂过轮廓,直至下巴顿住,黎舒就势微微歪头,唇碰了碰郑鸣海的手,眼泪瞬间滑下。
他拖著哭腔问:“你还要我吗?”
郑鸣海没有回答,他沈默了几秒,展臂将黎舒拥入怀中,一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则c入他的发间,像要把黎舒嵌进自己身体那种抱法,他觉得他们这样就可以在烈日下将彼此融化。
“黎舒,我爱你。”
☆、111 尾声
三年後。
美国西部时间下午5点锺,黎舒走进镇上唯一一家中国商店,打算买点东西填满家里的冰箱。
“阿黎啊,来来,你好久没来!”
刚一进门,黎舒就被店里的老板娘叫了去,她乐呵呵的拿出一大包东西塞给他,“喏,你王伯刻意要我留给你的,从老家带来的老腊r,别地可没有!镇上广东佬做的烧腊,哪有我这地道!”
黎舒连连道谢,忙钱包要付钱,被阿婆生气的拦下,“说留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你要买,店里货架上挑,哪有从我手里送出去的还要你钱的道理!”
黎舒推不过她,只好暂时收下,他满面笑容的道谢,盘算著下次也带给礼物给她。
到这镇上住了这麽长时间,他受到的照拂太多,本以为自己到了天涯海角,再也无人识
,没想到附近的华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们,都时常记挂著他。
他站在货架前,微微有些发怔,这家店已经很老旧了,光线有些黯,绿色木质货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中国货,吃的用的应有尽有,配合著怀旧风的装修,满满都是时光的味道,让人不知今昔何昔。
挂面,绿豆,火锅料,饺子,粉丝,黎舒一样样的捡起来就往篮子里扔,不管是什麽,总之他要把冰箱塞满,如今的生活太安静,这就是他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
飘於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一阵熟悉的歌声响起,黎舒埋头愣了几秒,才想起这是他曾经唱的歌。
抬头循声望去,店里的电视机上,正放著他十年前告别演唱会的画面。
余音未尽,很快画面一转,娱乐节目的主持人在镜头上用夸张的语气和表情说到:好啦我们刚才看到的是黎舒,不过呢今天的爆炸x新闻不是讲他,而是讲齐清,刚在法国拿到影帝的齐清。他们有什麽关系呢?我们都知道早年齐清被人称做小黎舒,他们长得挺像──没想到啊!他们x向也很像,这个齐清在拿了影帝之後,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出柜啦!
接著画面切到齐清,年轻的影帝先生在记者会上出柜,他眼含热泪,态度诚恳,身边还站著他的爱人,同是影帝的江皓先生。
黎舒微张著嘴,花了好几秒来消化这个消息,半天也想不明白怎麽回事,只得摇摇头,转身又去挑水果。
他看上了新鲜的橙子,一个个金黄饱满的样子,拿起来凑到鼻尖,闻起来还很香,让人心情舒畅胃口大开,可电视还没放过他,他们又把他出柜的视频拿来放,黎舒背对著电视,专心致志的挑水果,他想要圆一点均匀一点,完美一点的橙子。
“我是gay,嗯,好像你们都知道了。我有个相爱十年的情人,他也是男人,嗯……好像你们也都知道了。”
电视里十年前的他在舞台上讲话,当年他这段出柜的告白,全场歌迷回应给他的是善意的笑声,他们理解他,支持他,依然爱他,就是不知道当年有多少人知道那是说荣耀锦呢?
当年他不仅仅是出柜,更是和他、和他的爱情过去的自己告别。
当年他还年轻,离别、受伤、失去,都未曾将他打垮,他有放弃一切的勇气,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就算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候,已经足够成熟还未开始衰老,他穿著火红的衬衫站在台上,从容自信,一颦一笑俱是光芒万丈,魅力让人无法阻挡。
可那毕竟是当年了。
如今的黎舒已经可以做到无论别人怎麽讲他,他都可以充耳不闻,当作那仅仅是别人。
“十年前的黎天王出柜,可没有像现在影帝这样受祝福哦,不过这齐清从来同x绯闻不断,倒不意外,当然但愿这次新晋影帝能继续红下去,不要像黎舒──”再次提到黎舒,主持人的戏谑口气不由得收了起来,显得无限唏嘘,“当年我们的黎天王太可惜,多少人爱他,不管後来发生什麽事情,他都称得上华语乐坛最後的辉煌……”
黎舒抱著一大堆东西走出商店,他穿了件黑色棉衣,一双舒服的帆布鞋和一条普普通通的牛仔裤,脸比从前瘦了许多,落日的光温柔的从西边s来,给他的轮廓镶了一道金边,睫毛浓重的y影因左顾右盼扑闪著,依然是眉目如画,完美得像艺术品。
他还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他的眼睛漫不经心的四下看著,直到街角出现一闪而过的身影──曾经深爱过的人,哪怕只是人群中随意的一瞥,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一个轮廓,也瞬间让人愣在当场,止住呼吸。
挂面,绿豆,火锅料,饺子,粉丝,怀里的东西全都不受控制的往下滑,装橙子的口袋也散开了,滚到满地都是。
他愣了几秒,慌忙弯腰去捡,匆忙低下头,心在狂跳,天旋地转,连眼前的橙子都看不准,伸手去够,居然都扑空。
冷静,冷静一点,他这样告诉自己。
但这没用,他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看到被斜阳拉长的影子,即使只是身影他也认得出是他,此情此景,多麽像他无数个夜里的梦境──
“黎舒──!!”
黎舒听到呼唤猛的直起身子,血y突然往上冲,又迎著太阳,头晕眼花晃了几晃,才将身体站直。
面前的街道空空荡荡,他站在商店门口,独自一人。
郑鸣海跳下车,他远远的看见黎舒便扯著嗓子唤他,见东西散了一地赶紧帮忙捡,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扔上车,两手一拍,亲亲热热的拉黎舒上车,“走,回家啦!”
黎舒坐在郑鸣海身边,依然望著刚才的方向,直到郑鸣海伸手替他绑安全带才有警觉,“又想偷懒?这可不行,安全第一!”
郑鸣海捏捏他的脸,“怎麽,又发呆。”
“没……”黎舒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抓住郑鸣海的手,两人紧握的十指间,无名指上戴著一模一样的金色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温和的对著郑鸣海笑了,湿润的眼角滑下泪来,随口解释道:“太阳照得眼睛疼。”
郑鸣海笑著回应他,使劲的搂了把他的肩膀,放开他打算走,黎舒却松开安全带,双臂环住郑鸣海的肩,久久都不愿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