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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心难按 作者:游方
第十一章 猴子
话说秦丕第一次得了李执主动的亲近,心中欢喜不已,尤为珍惜,只把两手贴在李执的背上,并不作轻薄的动作。
两人拥抱良久,直至李执动了动身子秦丕才放开他,把他拉到床上,两人肩并肩躺著,共盖著一床被。秦丕想去搂著李执,然而始终没有动作,他觉得现在就很好了,他怕把李执好容易才生出来的亲近之心惹跑。
李执很快就睡著了。而秦丕是不必睡的,他单看著的侧脸,天快亮时,他才钻进青钵里,依旧回味著昨晚的平淡之喜。
李执睡得十分香甜,待他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推开门窗,金色暖浓的阳光涌进来,被方正的门窗裁出方正的形状。李执从井中打上水洗漱一番後,走到案台旁抱起青钵。
“色鬼,今天我想出去走走,你带路。”
秦丕的声音被青钵酿得低沈:“你终於又想起出去走走啦,你上次出去还是年前的事呢。”
李执是有点怕出去,他在这世上已没了亲人,一旦与生动的人群甚至繁盛或枯败的山林草木对上,便要想起父亲出事前的那些热闹的人间时光,再一对比周身空空茫茫,情感毫无所系,难免要伤心。可经过昨天,怀里抱著这青钵,大概能面对花花绿绿的世界了。
“罗嗦什麽,我出去走抱著你,你又不费劲。”李执拿了钱袋挂在腰间,抱著青钵便出门了。
秦丕已经记不清他有多久没在白日里出游了,李执出去过的两次都没带他。他此时窝在青钵里,嗅著阳光晒在草木上的气味,把身子往靠近李执的那边移了移。
这次出游没赶著集市,因而李执只在祈镇的小街上缓缓地走。秦丕时常与他说话,话语收敛很多,不再只顾调笑逗他。李执却仍旧有些恼,因为自己若是回答他,旁人岂不是认为他自言自语是个傻子?秦丕也不悻悻然,自己说自己的。
李执左右张望街边的店铺,那些衣物小玩意儿此时显得十分新奇可爱。李执欢喜起来。他有心想买些回去,但又什麽都想买。正当为难之际,青钵里传来声音:“去旁边那家酒楼。”
李执先是疑惑,然而早上就没吃饭,肚子确实有些饿,就迈进这家‘满福居’酒楼。
酒楼显然生意兴农,楼下的桌子被占满了,小二引著李执走到楼上。刚好一个邻著窗口的桌子收拾出来,李执就坐下了。
往窗外望去,人头攒动,李执一时觉得景象有些不真实,一时又觉得再真实不过。小二问:“客观,你要吃些什麽?”
李执道:“有熏r吗?”
小二点头:“有。”
“来一盘熏r,一盘炒青菜,一碗甜菜羹,一碗米饭。”李执顺溜地点了菜,心下一阵满足,仿佛他与小院外的世界重新接上了!
“得咧!”小二得话离去。李执能清楚地听到他在楼下往厨房喊话──熏r,青菜各一盘,甜菜羹一碗,米饭一碗~~!
放在桌上的青钵传出声音:“看来掌柜的要找上来了。”
“什麽?”李执奇道。
青钵里的鬼还未作出回应,一阵疾风就卷到了李执身前。李执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看清眼前飞跑过来的人。朗目剑眉,身材高大,似是行走江湖的侠客模样。那人先是盯著李执,随後猛然扫视二楼各桌,最後泄气起来,转身走开。
李执看著人下楼去,而後小声对著青钵道:“他是掌柜?你怎知他要来找我?”
“你点的菜和他等的人爱吃的一模一样。”
李执想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但是又怕秦丕说话声音被邻桌人听到。只好对贴著青钵道:“等我吃完饭找个地方你再细说。”
饭菜很快上来,李执大快朵颐,青钵里的鬼见他吃地畅快,调笑的劲儿忍不住冒头,他道:“大爷,也赏我口饭吃吧。”
李执想笑忍住了,他夹起一g青菜扔进青钵里。正等著色鬼的抱怨,谁知等来一句:“快把青菜倒出来,快!”低沈的声音里压抑著痛楚。
李执大惊,连忙拿起青钵倒过来,青菜叶掉出。青钵里的声音有些虚弱:“小美人,下次别扔东西进来了,会伤元气。”
按捺下惊吓的情绪,李执也没了胃口,抱著青钵到楼下结账。掌柜的果然是方才那位冲到他桌前的男子。李执多看了他两眼,只觉得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了神气。
急於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更担心秦丕的状况,李执放下买小玩意儿的念头,走到镇外的林子里,找了一处干燥的地面坐下。他把青钵放在面前,道:“你怎麽样了?”
秦丕道:“你把我抱在怀里我就告诉你。”声音已不显虚弱,显然已经恢复了。
李执想伸脚把青钵踢倒,然而终究没付诸行动,他骂了一句死色鬼後把青钵抱在怀里,用轻轻敲打钵壁,心下松了一口气。
“对了,那掌柜的故事?”
秦丕十分欢喜李执怀里的温度,他偷偷笑了两声,才讲起故事。
梁复子承父业,十八岁便接手了‘满福居’酒楼。他生x有些散漫,虽然平日爱使些枪b,但从未起过闯荡江湖的念头。老父要退下享福,生为梁家唯一的子嗣,他理所当然地接手酒楼。他刚打理酒楼那会儿年纪太轻,坐在柜前便很觉无聊,唯一的乐趣便是与小猴子说话。
小猴子是他在路上捡来的,十二三岁的年纪,因为太过瘦小,瞧著便想是十岁左右的样子。在梁复看来,小猴子很有趣。他在人前一副任打任骂的可怜样儿,一到与自己相处时便像小狗似的撒欢,围著他团团转。
梁复是老来子,自生下来起,梁家上下就围著他团团转,但是小猴子不同。小猴子是只与他好,对旁人是不冷不热的,看著客气听话,实则不屑。梁复有时想,小猴子大概是哪个富贵人家的落魄少爷,否则不会有那股子清高劲儿。
这晚梁复在书房看书,面前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弯唇一笑只作不知。待余光从书底下看见两只光著的脚丫子了,他猛然放下手中树,大声一喝,把面前的小猴子吓得惊叫。梁复笑弯了眼睛:“又来捣什麽乱?”
小猴子有些丧气,憋著嘴道:“少爷,我被蚊子咬成了蛤蟆了!”
梁复瞧他伸出来的双臂,可不是嘛,十几个红疙瘩布在细瘦的胳膊上,看著就痒。
“屋里没点蒲香吗?”
“用完了,我不好向红荷姐姐要。”
梁复捏他脸蛋:“看到姑娘皮就变薄了?”
小猴子龇牙笑:“不是,只看到少爷就不会不好意思。”
梁复见他眼睛明亮,笑笑的里面全是自己的影子,心里忽然一动,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这样还好意思吗?”
小猴子捂住发烫的嘴唇,脸像被突然泼了血似的,迅速红了起来。他想要张嘴说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梁复被他的窘迫情绪感染了,心想自己怎麽对一个小孩子做这种事。
小猴子急了半天,终於开口道:“少爷,你是不是拿我当媳妇了?”
梁复本是严肃地想方才那骇人的举动,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著小猴子的额头道:“谁要娶个猴子当媳妇啊。”
小猴子七手八脚地指著梁复:“我不是猴子,你才是猴子!”
梁复上下打量著他的‘手舞足蹈’,笑道:“还不是猴子?”
小猴子觉得少爷这是在取笑自己,嘴巴一鼓回房去了。及至躺在床上逐渐消了气,才忽然想起少爷亲了自己的嘴。他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扭起身子,仿佛这样才有助於他思考,理个头绪出来。然而他那样小的年纪,又不是个早开窍的,哪里就能想得出来?於是第二天他便顶著两个黑眼圈出现在酒楼里。
梁复这天少了小猴子的缠,然而他并不觉无聊,因为单只看著小猴子低著眉眼不敢看自己的局促样子,就够他好好玩味一番了。
背上总有两道目光如剑般地戳著自己,小猴子心跳得厉害。有时他窘迫得想哭,有时又不知为何想偷笑。如此,一张桌子他擦了小半个时辰。
梁复用手指戳他几乎一动不动的背。小猴子吓得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少爷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他下意识就要躲,却被梁复拉住了。
梁复皱著眉头:“养了你快一年了,怎麽还是瘦得跟柴杆似的。”
我不是柴杆,你才是柴杆!这句话放在以往,对著少爷,小猴子是脱口便出的,可现下他却只放在肚子里讲。他觉得窘迫。
梁复抚他急得稍稍汗湿的额头,道:“小媳妇儿,相公以後的目标就是把你养胖,白白胖胖的。”
你当是养猪呢。脑子转了个弯,小猴子才想到‘小媳妇儿’这个词。他猛地抬头,对上梁复戏谑的目光。脑袋一热,他扑上去狠狠咬了一口梁复的面颊。让你笑!
梁复脸上一疼,手上便松了劲,叫小猴子溜走了。一只会害羞的小猴子,梁复愈发欢喜。
梁复泡在澡桶里,心里想,我为什麽会对瘦瘦小小的小猴子动了心?是因为他的撒花著实可爱?是因为他骨子里的傲慢著实吸引人?是因为他对我好?
捧了水淋在脸上,梁复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小猴子是小媳妇,小媳妇要养好。
至此,梁复便致力於喂食事业,本来,他的酒楼就是做吃食的营生,只是他这喂食事业只针对一人──瘦瘦小小的小猴子。
许是梁复的事业做的好,一两年的光景,小猴子就长成了高挑匀称的少年郎。梁复是见著他一天一天长的,倒没觉出什麽。有些偶尔来酒楼的客人见了都不住地说:“哟,小猴子长这麽高啦,吃了什麽好食长的啊。”梁复听了,心下欣喜异常,觉得这都是自己的功劳。
而且,他的功劳不止这一件,他还成功地把小猴子哄到了他的床上。虽然没对他做相公对小媳妇做的实质事,但两人都默认了这样的关系。
小猴子睡觉也像猴子似的不安稳,时常就要睡成横的姿势,把腿翘在梁复的大腿上。梁复就会把他扶正了,顺便一他的小腿──小猴子的小腿长得十分匀称,且皮肤光滑,梁复时常用手,用腿蹭。每当这时小猴子就似怒非怒,似笑非笑,手舞足蹈地半抵抗著。
这次小猴子刚洗完澡钻进被窝里,梁复在被子下就滑下身体把他的小腿捞出来啃。小猴子一时兴起,把他扒拉开,开始啃梁复的小腿。
梁复只觉小猴子的舌尖是不是掠过,把自己弄痒了,跟著心也痒。他对埋著头玩得高兴的小猴子道:“小猴子,今晚咱们成真正的夫妻吧。”
小猴子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除了惊诧之外还含著喜悦。梁复把快跟上自己高的小猴子拽上来趴在自己身上,两人顺势亲吻了嘴唇。
第二天中午小猴子才迷迷糊糊醒来,身体各处都酸痛。梁复放下账本,走到床边轻声问:“起来啦,我让厨房给你熬点稀粥,你这几日不适宜吃干的。”
小猴子想清楚了这句话,热血腾地涌上脸,下意识就要扭跳起来咬梁复,然而身後疼。他只好哼了一声。
吃了三顿粥,小猴子终於忍不住了,把饭碗推过去,神情倔强:“我要吃大米饭。”
梁复道:“下顿再吃,先把这粥喝了。”
小猴子鼓著腮帮子结果饭碗,吃粥的时候仍是鼓著腮帮子,这是大口大口的喝。他想快点喝完,下顿好吃大米饭。
中午吃饭时间,小猴子高兴得就差上蹿下跳了。他对梁复道:“快快快,我要吃熏r、炒青菜、甜菜羹。还有一碗米饭,大碗的!”
梁复稳住他晃动的身体,笑眯眯道:“又是这几样,你怎麽吃不腻。”
小猴子白了他一眼:“吃粥吃一天就腻了,这几样好吃。”梁复好笑地吩咐张二去厨房传话。
大半年的恬静时光很快过去。这日梁复在院里练枪法,张二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梁复道:“少爷,小猴子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梁复皱著眉头擦汗。
张二苦著脸道:“少爷,昨儿个老爷把他叫过去教训了一顿,小猴子今天一早大概就赌气走了,衣物什麽的少了一大半!”
梁复急忙跑到房里去看,小猴子的东西果然少了不少,他刚要奔出门寻找,余光瞥见了桌上的信。
“梁复,我走啦,等我做出一番成就来就回来把你娶走,气气老头子。”字写得歪歪扭扭,可能是小猴子被扔掉後就再没动手写字。死小猴子,离别信也能写得如此搞怪,还来娶我,是我要娶你吧!梁复将信折好小心放进衣襟里,带著一众侍从夥计到处找人。
没找到,梁复不觉心冷。对著老父他不能发飙,怕气死这个垂暮的老人,但心里还是有些怨的。旁人不知,他是知道的,小猴子看著温吞胆小,其实心里最是高傲,父亲对他训斥大概用了难听的词,小猴子的倔强劲一上来,就跑了。死小猴子,他不知我心里要难过的吗?梁复哀叹一声,只能等。
话说小猴子到外面闯荡,竟然真闯荡出来身份了。他跑到苏州先是用手中的钱开了茶馆,开了两年开成了酒楼,成了颇有财的小财主!在又一次梦到梁复後,小猴子决定回去娶人。
天不遂人愿,他在快到祈镇的途中,马车翻了,他随著马与车一起,掉下了千尺山崖,摔了个粉身碎骨。没人埋葬他,没鬼差勾他魂魄,他便成了游魂。
他一件事就是寻到他与梁复住了两年多的院子,只见梁复借著烛光在看书。目光黏在梁复的脸上,他看著成熟许多。小猴子垂下眼帘,可他再见不著我了,我成了鬼!
过了半个时辰,梁复才放下书本,洗漱一番後从衣襟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在上面细细抚摩。成了鬼的小猴子立刻就掉下泪来,他拿著的是自己留下的信!
小猴子就这样夜夜守著梁复,心里存著不能相见的哀伤,再不复活力。直至他遇到秦丕。
秦丕听他讲了一连串的事後,丝毫没有同情他,反而哈哈大笑。小猴子看他的模样,登时回复了猴子的灵敏劲儿,一爪子下去就要挠秦丕欠扁的脸。秦丕轻轻巧巧一闪,避开了。他对小猴子道:“你先别发飙,我是在笑你傻,不知道你是能让他瞧见。”
小猴子眼里发光:“什麽?我能让他瞧见?!怎麽就能让他瞧见?”
秦丕道:“你心里想著让他看见他就能看见了”,他笑嘻嘻又补了一句,“你说你傻不傻?”
李执见他停了话语,问道:“我看那梁复的反应,好像还没见到小猴子。”
青钵里的鬼道:“是呀,那小猴子说他要酝酿酝酿。”
“也就是说,你见到小猴子是前不久的事?”李执往青钵里头看,黑乎乎的什麽都没有。
秦丕道:“就前天,你睡著後我去外面溜达碰上的。恰好你今天要出来,我就想去满福居瞧瞧。我估计两人相聚的日子快了。”
李执点头道:“那外面过几日再去看看吧。”
选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李执抱著青钵出了门,直奔祈镇的满福居。往柜台那边一看,梁复春风满面,前几日那个萎靡落魄的样子全然不见。每一个客人进店他都高声笑道:“客官吃好喝好!”
李执在满福居吃了顿饱的。吃过饭後,他逛了几家店,把上次想买没买的都兜了点。青钵里甕声甕气:“你再买就没手抱我了。”
李执扯唇一笑,用买来的布把青钵裹了背在身後,手上抱著慢慢的东西,顺带把这只鬼扛了回去。
第十二章 水鬼
自打李执能够很欣然地走出小院後,白日里他就时不时出去走动了,他这日来到涡河边,摘下片柴叶子放在手中不一会儿就折出只小船,放到河水中,小船慢悠悠随著河水飘荡,很久才出了李执的视线。
仔细地向河水里望去,因河水清澈,他就能看到几尾小鱼支棱著细瘦的脊背在一处游耍找食。李执便想起秦丕曾讲给他的大白鱼,可惜他满眼看到的都是寻常的鲫鱼草鱼。转念一想,那大白鱼应该化成人身和小船夫过活去了,哪里还在这水里呆著?李执坐在岸边,裹著水面上湿气的凉风吹在身上很舒服。李执往後面倒下去,躺在草上面,脑子里挺空,只是偶尔会冒出来秦丕讲的那些鬼怪故事。
不知有水鬼没有。李执想到这儿就坐起身子往那河心望去,河心水深,阳光照不透,便显得幽深黑郁,又兼泛著水光,更是有些怕人了。小时候,大人为了让他不玩水,就唬他说有水鬼,那时他自然是信的,但成长後就不信了,而现在李执觉得水鬼的存在还是很有可能的,毕竟他听到了鬼怪事迹,自己也和一只鬼生活在一处。
将手边的柴叶折成小船,李执又采了几株不知名的花,便起身回去了。
秦丕晚上出来第一件事仍是要给李执弄吃的。他在李执脸上偷亲一口後一溜烟飘了去,李执想打他没打到。
秦丕带了一袋包子和小菜回来了。自动摆好碗筷,把李执拽到桌前,笑眯眯道:“吃吧。”
李执一边咬著包子一边问:“这世上有水鬼吗?”
“有啊,之前前边涡河里就住著一个。”秦丕把倒了热水的茶碗端到李执嘴边,李执喝了一大口水,继续咬包子,自动等著秦丕往下讲。
秦丕从怀里掏出醒木,往桌上一敲:“事情是这样的。”
在河里溺死,尸体未被人大涝到陆地上的鬼若是没被鬼差收走便会成水鬼。水鬼只能在水里活动,但并不是人们传说的专拖人到水里吃,只有少数水鬼觉得太寂寞才会拖人下水,期待那人的鬼魂能留在水里陪自己。而且水鬼有个特别之处与其他鬼魂不一样,就是白天也可以在水下显形,因为阳光经了水,杀伤力就弱了许多。
管林丰就是个水鬼,在他漫长的水鬼岁月里只起过唯一一次拖人下河的念头。
管林丰在水下往上看,看到的水上之景都被水波过滤得影影绰绰,全不真切。而水下的世界确实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各种鱼类水草,无忧无虑地,只为生存而生存。管林丰仍要往水面上看,那才是他所熟知向往的世界。
一个葱郁热烈的夏日,大太阳照向水里照得深,管林丰通身被照得金亮,他游向水面,仰著头让脸贴著水面。他享受靠近水面的水温,暖烘烘的很舒服。一个稚嫩清亮的声音响起:“娘你看,水下有人!”管林丰一惊,消隐了身形。
女人的声音含著慈爱答道:“哪有,乖儿看错了吧。”
“明明有。”孩童嘀咕道。
船桨拨浪,孩童和女人所在的船划向岸边。
管林丰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他一方面怪自己忘记藏匿身形,一方面又有些高兴有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一只小鱼钻进他的衣襟里,滑溜溜的让管林丰生出痒意,他把小鱼揪出来,两腿蹬水,潜入水底。
隔了几天工夫,在水里游晃的管林丰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叫喊:“水下那个人,你在吗?”他往声源处游,声音愈加情绪。是一个孩童在叫:“喂!水下的人,你快出来吧,我拉你上来。”
很奇怪地,通过被水波摇晃扭曲的影像,管林丰竟能认出那是前几日那个看到他的小孩。他思索片刻,现出了身形。
小孩看到水里突然出现的人影,先是一愣,而後问:“你在水底下作什麽?我拉你上来好不好?”
小孩大概是天生无畏的,他们能接收一切新的事物,只是被亲近的大人告知什麽是危险的,他们才晓得害怕。显然,这个小孩的父母没告诉他世间有水鬼这麽一回事。
管林丰高兴起来,世间有一个看见自己,不怕自己。他在水里快速的游来游去,近似於鱼儿的撒欢。
小孩也看出他的高兴,他疑惑地问道:“你不想出来?”
管林丰游到岸边,仰脸对他道:“我出不来。”
“为什麽?”
管林丰顿了一下如实告诉他:“我是水鬼,只能在水里,一出水就要被空气烧掉。”
“空气也能烧人?”小孩瞪大了双眼。
“不烧人,只烧水鬼。”管林丰说这话时竟带了笑意,因为小孩还是没意识到他是鬼。
“那怎麽办呢?”小孩嘀咕,而後道:“那我以後经常来看你好不好?不然你会很寂寞吧,不能到岸上找人玩。”
管林丰道:“好,你来我就抓鱼给你吃。”
小孩兴奋道:“抓鱼?是不是在水里比较好抓?”
“是,你瞧。”管林丰随手一抓便抓到一条,用力把鱼扔到岸上。鱼儿在草上活蹦乱跳。
小孩抚掌叫好,然後戳著鱼肚子哈哈大笑。
“小孩,你叫什麽名字?”
“我大名叫杨恒,我娘叫我乖儿。我家就住在旁边的张家村。”小孩手往身後一指。
“我叫管林丰。”
小孩重复道:“管林丰,我记住啦。我先回家去,我娘该找我了,明天再来找你玩。”说完,小孩把鱼往怀里一揣,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倒是聪明,知道鱼滑手拿不住。管林丰在原处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潜下去。
第二天杨恒果然来了,在岸边刚喊了一声管林丰,水鬼就出现在他眼前。杨恒把手里的烧饼往水里送:“给你吃。”
管林丰笑道:“我不用吃东西,你不要带东西给我吃了。你这烧饼是从自己口粮里省的吧?”
杨恒脆生生道:“反正我肚子小,吃得少。”
管林丰心里像灌了蜜般的甜,在水里太久,他都快忘记甜味是怎麽个味道了。
管林丰是听著杨恒的声音变化和他隐约的影像大小来判断时光逝去的长短的。大概有十来年了吧,杨恒已然成了青年。
在此期间,杨恒自己也闹不清为什麽见天儿的就想见水鬼。
这日管林丰抓了七八条鱼给杨恒。杨恒把鱼放进鱼篓里,然後对管林丰道:“我学会游水了。”
管林丰愣住,想不到这水x很不好的小子也会游泳了。还未等他回过神,“扑通”一声,水面上掀起大水花,一个黑影已经到自己身边了。
管林丰怔怔地看著眼前这个清晰的面庞。长脸剑眉,高鼻梁大眼睛,面目英俊。管林丰努力把看到的青年和印象中的杨恒合在一起。眼前的青年在水下弯唇一笑,俨然是印象中的杨恒了!
杨恒钻出水面,边划著手脚边对水下的鬼道:“以後我就能到水里看你啦,原来你长得这样斯文,以前在岸上看不太清。”
管林丰忽然觉得脸热,他道:“那你以为我该是凶神恶煞的长相?”
杨恒故意道:“差不多。”话音刚落他感到脚上被人一拽,头脸没入水中。他看到水鬼脸上在坏笑,他生出一股子情愫,不禁在水下抱住了水鬼。水鬼一惊,伸出手一拍,把人拍上了岸。
被摔得屁股疼,杨恒一手揉屁股一手抹脸上的水。他对著河水叫道:“水鬼,我看上你了!”
水纹渐渐荡漾开去,静静的没有声音。
杨恒叫了半天水鬼的名字,然而没有丝毫回应。他略微失落,带著一身的湿,背著鱼篓回家了。
第二天傍晚他仍在河边叫水鬼的名字,叫了几声面前浮现了水鬼的影子。白色衣衫在水中飘散开来,衬得水鬼苍白的脸有种仙人似的出尘感。杨恒咧嘴笑,他脸上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一下才开口:“水鬼,我昨天说我看上你了,那你是怎麽个意思?”
管林丰只回了一句:“我是鬼,且只能呆在水下。”
杨恒抓挠头发:“我知道。我只是问,你看上我没?”
管林丰停了半晌才道:“不能看上。”
杨恒心下有数,水鬼肯定是看上自己了,但是由於他的状况不肯承认,怕拖累自己。他把手伸下水轻轻抚水鬼的脸:“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跑走了。
管林丰闭了闭眼睛,怀疑自己是落了泪,只不过处在水里,分不清真假。
杨恒晚上偷溜出了门,走到庙里点了蜡烛点了香。他跪在菩萨面前,祈求菩萨给自己出个主意。他本是不信佛的,因而对菩萨说的话就有点不伦不类。恰好给路过小庙的秦丕听到了,秦丕先笑了个半死,才走近杨恒身旁现了身。
杨恒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吓了一跳,他道:“你莫非是菩萨显形?”
秦丕忍笑,装模作样道:“正是。”
杨恒瞧著这菩萨体态瘦长,与塑身丝毫不像,他心道,世人对菩萨误解大发了。他此刻面对从不曾信的“菩萨”真身,心内还是有些惶恐的。他“扑通”一身跪下:“菩萨,我要求你个事情。”
秦丕衣袖一辉:“我方才已经听到了,我可以帮你。”
杨恒猛地抬头,眼里放光:“真的?”讲完後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冲,冒犯了“菩萨”,所以连忙把头重新埋下。
秦丕让他带路找水鬼。杨恒低眉顺眼地领著他走到涡河边上。
“水鬼,水鬼!”他对著河面叫道。
不一会儿从水里传出声音:“乖儿?!”管林丰以为杨恒自此不会再来了!
“水鬼,我带著菩萨来救你来啦。”
菩萨?管林丰忘向杨恒身後的那人。那人身上隐隐冒著鬼气,且是不同一般的鬼气。他知道杨恒是让这鬼糊弄了。因为担心这鬼对杨恒不利,管林丰厉喝道:“你要做什麽?!”
秦丕笑眯眯地不说话,却暗中使了隐音传话给管林丰。管林丰听了半信半疑,但只好姑且一试,不然,他怕自己真会把杨恒拉下水来作伴!
这次尝试很有成效。管林丰安安稳稳地站在地上时呆呆愣愣的,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杨恒一把搂住他,高兴在他脸上直亲:“水鬼水鬼,你上岸啦!”
管林丰迷迷瞪瞪地回搂住杨恒,声音有些飘渺:“乖儿,我真上来了?”
“真的,水鬼!”
管林丰脸上绽出一个笑容,杨恒觉著他笑得真是好看,腹下涌上来一阵情潮,他把水鬼扑倒在地,两人交换了一个缠绵的亲吻。杨恒抬起头对身下的管林丰道:“你现在不是水鬼了,我该叫你什麽?”
“你就不能叫我名字?”管林丰怜爱地抚著杨恒的头发。
杨恒手探入他的衣襟,触手处滑腻无俦,心想水鬼的皮肤被水滋润得真好。他开口道:“林丰。”
管林丰与他四目相对,唇中吐出两个字:“乖儿。”
秦丕讲完了後叹一口气:“两个没良心的,事情一成就把我全忘了,竟然把我晾在一边,硬是让我欣赏了一场活春g,哎呀呀,真是…………”
李执觑了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定是你自己隐了身形在一旁偷看,死色鬼,竟然好意思!”
秦丕故意瘪嘴作出苦状:“要不是我千百年都没发泄过了,我又怎会偷看。”边说边定定地盯著李执,眼里含著期待。
李执在他脑门上一拍:“去去去,瞎想什麽呢,死色鬼。”
秦丕收起苦笑,笑嘻嘻地把李执抱到床上:“你不愿我也不会的,咱们单只睡觉。”
李执窝进他的怀里,嘴角含笑,安心睡了。
第十二章 吴逸
李执学做饭,秦丕给他弄来一本菜谱。菜谱上都是一些家常小菜,不是很难做。李执有些自信,他总能把菜煮熟吧,到时候加点油再加点盐,味重了就加点水,味轻了就再搁点料,最後总是能吃的。
然而他忽视了一个前提──烧灶火!他把干草塞进石灶膛里,吹个火折子扔进去(须知吹火折子他也是现学的,费了三个才成功)。火倒是生著了,只是满屋子的烟把他呛了个半死。捂著鼻子跑出去,待烟有些散了他才进去,一看,火早已熄了。烧火不就是这麽烧法吗?怎麽我看秦丕烧的就没这麽多烟呢?
他懊丧起来。走回卧房,手支著脸看著窗外发呆。
“小美人儿!”声後传来熟悉的不正经的话语。这个轻易能生起火来的鬼更加令他觉得自己无用。
“怎麽了??”秦丕见他一动不动没有反应,背微微弯著,像是有心事。秦丕收起脸上的痞笑,走到李执跟前捧起他的脸。
“噗──”秦丕忍不住笑出来。他边笑边用袖子擦李执的脸:“怎麽变成小花猫了?”
“我烧火烧出一屋子的烟。”
用袖子擦只使得李执脸上的烟灰糊成一片。他拧了块湿毛巾,细细地擦李执的脸。
李执觉得此刻的自己像个孩童,而面前的秦丕像孩子的娘。想到这里,李执也笑了起来。
秦丕拧他的脸:“笑什麽呢!”
李执推开“娘”的手:“没什麽,你去烧火给我看,我学著。”
原来用!秆烧出的烟少,干草这能用来作燃火的辅助。
秦丕见李执看得专注的模样,升腾出一种感觉──他和小美人是真的在过日子了!笑眯眯地摆弄中手中的火叉子,秦丕对李执道:“你来弄,我去切菜炒菜。”
李执小心地结果火叉子,仔细盯著膛里的火苗。秦丕偷了他的背他也没注意。
很快地,两盘菜就炒好了,刚好米饭也蒸透了。t
秦丕坐到李执旁边灭了火,然後去盛饭。李执高兴地端著一盘菜去卧房,这可是自己烧火做出来的饭!几只吃到口中,也觉得格外得香。
秦丕夹起一块竹笋放进他碗里,随即道:“这世上有竹子j的。”
李执嚼著竹笋:“那各样植物都可以成j吗?”
秦丕道:“是,不过很难,比动物修成j的年岁要多许多。”
“你是不是要竹子j的故事?等我再盛一碗饭你再讲。”说著李执端著饭碗跑厨房去了,然後又一溜烟跑回来。
秦丕见他吃得这样香,也动了馋心思,把一r片夹进嘴里,结果咬到的是自己的牙。
李执得逞地看著他笑。
小美人变坏了。秦丕放下筷子,表示不跟他抢。没得吃最闲著了,只好讲故事。
吴逸嗜画成迷,死後仍然在夜里点著灯就著月光作画。因而他最喜的每月十五,最恨的初一和三十。不,最恨的雨天或y天的十五!
可恶,竟然下雨!吴逸在竹林里走来走去,咒骂不断。他抬头指著满天黑幕:“该死的云,初一你不见踪影,十五就出来凑热闹,可恨至极!”黑云自然没有回应,吴逸怒气撒地没处停,只好用脚踢旁边一g特别chu大的竹子。
“哎唷!”
吴逸怀疑自己听错了,竹子不可能说话。
他用手敲打竹子,耳朵凑到上面听。
“敲什麽敲!”
吴逸吓得跳开,不可置信地盯著竹子。
“看什麽看!”
吴逸拧起眉头:“装神弄鬼也要看看对象,我就是鬼,怕你作甚!”
“你才是卑微的鬼,我可是妖j!”
妖j?!吴逸还从未见过妖j这种生物。他上下打量著那g竹子:“难道你是竹子j?”
“还不算笨。”
只见那竹子摇摇晃晃,竹竿里面扭出来一个人影。
亏得鬼的夜视好,吴逸才依稀分辨出方才恶声恶气的竹子j的人形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且生得唇红齿白,惹人怜爱。
吴逸瞧他著著翠绿的衣衫,连发带都是翠绿的,身体颀长,说是竹子j,还真像个人形竹子!吴逸眼睛发亮,他那嗜画如命的痴病犯了,他冲到少年面前抓著他的手臂:“你得让我画,你得站在竹子边上给我画!”
少年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心下不快得很。他甩开男子的手臂,恶声恶气道:“你是什麽鬼,我凭什麽听你话?!”
吴逸耳朵g本听不见他的话,他重新抓住少年的手臂:“你听我说,我明天夜里再来找你,明夜大概天就晴了,天晴你月光就好,月光好我就能画你和竹子了。”
少年看出了这人大概是个疯子,就不再理他,一个转身就钻进竹子里去了。竹身外那疯男子仍在絮絮叨叨:“明夜我来找你,你别走啊,等我啊。”少年在竹子里捂住耳朵,待声音消失了才松开手。疯子,他说。
第二天夜里吴逸找到竹子j那里,他敲竹子,高兴地说道:“竹子j,今天月亮大,你快出来。”
竹泊翻了个白眼,没理。
“竹子j,竹子j!”吴逸持续叫道。
“我不叫竹子j,我叫竹泊!”竹泊忍无可忍道。
“你在啊,你赶快出来。”吴逸想遥竹子,竹子太chu壮,没摇动。
“就不出来!”
吴逸急得团团转。叫了一夜竹子j他也不睬,他只好离开了。
过了一日,他又来敲竹子。竹泊不作理会。吴逸背靠著竹子坐著,喃喃自语起来。
“你怎麽就不肯让我画呢?你这样好的题材…………我一定能画好。除了画画以外,我也不知道做什麽。一只孤鬼,又能做什麽呢?不过我活著也就是画画,不太理会别的。唉,你怎麽不让我画,先前好多姑娘家求我画她们,她们不是好题材…………”
竹泊觉得疯子的话颠三倒四的,果然是些疯话。不过他自己独自一人惯了,听著另一个人说说话也能听出些趣味,也就耐心听了下去。
这一听就听了两个月。吴逸天天夜里磨他出来让他画。他这天夜里终於觉得疯子可怜,他要画就让他画吧。可惜,疯子今夜没来。
竹泊有些失落,少了疯子的自言自语,他觉得夜间的竹林很是无聊乏味。
他无聊了将近一年,疯子突然出现了。
吴逸看到竹泊倚在自己的竹身上,手里编者草玩儿,他心里狂喜。一下子冲过去把人抱紧了,他怕竹子j又要溜掉。
“竹子j,你别跑,让我画你。”他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竹泊一愣:“疯子,你、你、你…………”你怎麽突然走又突然冒出来了?後面这句话没问出口,吴逸就自己答了:“现在这个季节竹子生得最是翠绿好看,我第一时间就来找你画画来了。”
原来是这麽个缘故。竹泊推开吴逸,“我今天不想让你画。”
吴逸焦急得抓住他:“为什麽?”
竹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被吴逸的眼神逼得紧,他脱口而出:“你两个月以後再来画。”
吴逸道:“你说话算数。”
竹泊点头。
吴逸裂开嘴笑:“那我两个月以後再来。”
竹泊心里一塌。可不是麽,这疯子来这里只为画画的,你既已答应了他,他哪里再会夜夜来瞎念叨?
吴逸见竹泊晃了神,白皙的面庞衬托得他迷惘中的大眼睛尤其可爱,他心跳加了速。
次日夜间,竹泊窝在竹身里。疯子两个月後把画一画好,就再也不来了吧。他一口气还未叹出来耳边就想起敲打的声音。
“竹子j,我来啦”,‘啦’字後面跟了讪笑的声音,“我来说说话。”
疯子不为画画只为说话?难道他还有爱说话的疯病?竹泊疑惑。
“竹子j,你修炼多少年才修成j的?”吴逸问。
这疯子以前自言自语都是说自己的事,今日怎麽关心起我来?
“一千年。”
得到竹子j回答的吴逸笑得大白牙露了出来,他继续问道:“你为什麽要修炼?”
“无聊,闲著也是闲著。”
“哦,这倒也是。”吴逸手指敲打著自己的膝盖,忽然神采飞扬起来,他站起身开始放声唱歌。
疯子,疯子,话说著说著就唱起歌来了!竹泊嘴上这样念叨,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吴逸的歌声。还挺好听的。
一曲唱完了,吴逸重新倚靠在竹子上:“竹子j,我唱给你听的,唱得怎样?”
“还行。”
吴逸满意地笑:“明儿我还来唱。”
就这样,吴逸两个月唱了五十九首歌。终於唱到了竹泊允诺他画画的日子。
吴逸变出桌案和文房四宝。而後才敲竹子。
“竹子j,快出来。”
从竹子里钻出来唇红齿白的竹泊。
吴逸拉著他的手让他摆好姿势:“就这样,别动。”走到桌案前,吴逸用画笔蘸著墨,开始勾勒线条。
他画得无比仔细,巧妙得将翠衫少年与竹子融为一体,好似少年与竹子是同g生出来的一般。
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才画完。
吐出一口气,他对竹泊招手:“竹子j,你来看。”
竹泊活动著酸痛的肌r,慢慢走了过来。借著月光,他看到了画上竹身和人身的自己。
“不错。”他道。
吴逸的笑容淡褪:“你怎麽听起来不高兴?”
“你不是画完了吗?怎麽还不走?”竹泊冷漠道。
吴逸放下手中的画,盯著竹泊的脸:“你怎麽想我走?那我五十九夜的歌岂不是白唱了?”
竹泊抬起头惊异地看著他:“什麽意思?”
吴逸暴躁得跳将:“求爱啊!书中写的唱曲儿求爱啊!”
竹泊彻底愣住。
吴逸掐著他的两条胳膊把他拖进自己怀里:“竹子j,你怎麽还不明白?我看上你了!”
竹泊瞪大著双眼,依旧不知所措。
吴逸怒,他撅著嘴唇就亲下去,亲够了才贴著对方的嘴唇轻声道:“笨竹子j,这下懂没?”
竹泊脸上腾地红起来。亲嘴都这麽疯,疯子!
李执抚著鼓起来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喝茶。
“怎麽?故事不好?”秦丕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肚皮。
李执一掌拍开:“不是,你带我去瞧瞧那竹子j,是不是长得真像竹子。”
“行,明晚带你去。今天太晚了,你该休息了。”
第十四章 贺康
冬暖夏凉的茅草屋,墙上挂满了各式画作,有画山水的有画人物的。李执找了一圈没找到那张人竹合一的图。
吴逸似乎知道他在寻什麽,他道:“那画被我卷起来了,放在外面容易染上尘灰。”
李执会心笑。
“竹泊在哪里?”秦丕问,他此番就是带李执来看那竹子j的。
吴逸整理桌案上的笔墨画具,并卷起刚完成的一幅画:“他去参加聚会了。”话音刚落,就又人推门进来,欢天喜地地叫道:“疯子,我回来啦!”
竹泊本想冲过去撞疯子,但是在看到屋里两个陌生人後立马停了下来,他有些羞赧:“你们是谁?”
吴逸走过去把他拽到身边,手指一戳:“这是千年老鬼秦丕。”手指再一戳:“这是还没死的人。”
“什麽叫还没死的人?!死疯子,瞎说什麽,你死了就看不得活人了是吧?”秦丕见吴逸这样称呼李执,心里十分不快。
竹泊抱歉地笑:“你别理他,他只会说些疯话,遇上作画的事他更是疯魔。”
李执拉住秦丕的手,对他使了个眼色。秦丕手里握著李执的手,还是他自动握上来的,心里一喜,怒气消了八分。再加上他本来就知道吴逸这鬼的古怪脾x,就不再同他计较,只与竹泊说话。
“竹泊,这是李执。”
竹泊一双灵动的眼睛笑笑地看著李执,他修炼千年,与人交往甚少,因而说话只是直言直语,他见李执眉清目秀,生得白净,就道:“你长得真好看。”
李执有些无措,还未及组织起话来回他,就听吴逸对竹泊道:“没你好看。”
李执确实觉得翠衫的竹泊气质恬淡出尘却带著几分灵动,是个十分好看的少年,比自己强得多,因而听了这话只是一笑。
一旁的秦丕却是不让:“不错,一树秀美的翠竹c在一坨疯土上,吃亏吃得大。”
吴逸狠狠盯著秦丕:“千年老不死的!”
秦丕回瞪。
李执和竹泊相视一眼,两人扔下他们走了出去。
秦丕见李执走了,连忙冲上去跟上。吴逸见状也跟在竹泊身边。四人以一种奇异的状态在竹林中信步慢走──中间的一人一妖聊得甚欢,旁边的两只鬼只低头听著,时不时互相瞪一眼。
这一趟出行李执很自在欢喜,秦丕却不甚开心,他越看那疯鬼越不得劲儿。
李执把脚放在微烫的水里泡著,他对身边的秦丕道:“无论是鬼是妖,有情的终成眷属总是好事,你犯什麽孩子病,和吴逸比我和竹泊的样貌作甚?我与他都是男子,样貌有什麽可比的?”
秦丕舔著脸搂住他:“你就是生得好,我单看著你心里都觉著美。”
“去去去”,李执挣开他。
秦丕仍旧笑嘻嘻的,片刻後才收下笑,对李执道:“也是,疯子能和竹泊修成一对,是难能了,世间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不能如愿。”
贺康本来不叫贺康,只是在两年前他生了痨病後,贺老爷期望他的身体能够康健,把他更名为贺康。然而名字叫贺康除了更显得他的病态外,便无丝毫益处。贺康接受这样的无益,他已然做好短命的准备。大概人一旦知道死期後,思想便通达起来,贺康只要身体稍微好一些就要到花园子里坐坐,看池塘里的鱼儿只为觅食而游弋,看畦圃里的花草只为传粉而开放。每每这时,他就觉得死去也只是不为入睡而长睡罢了,稍微有点不由自主,但也没什麽大不了。
这日晌午时分,他倚在亭子的栏杆上,秋意还淡身上就裹了厚重毛毯子。他招来贴身仆从,仆从顺意地捧来鱼食。他把鱼食放在腿旁边,捏起一小撮,手臂伸向水面上方,手一松,鱼食沫子坠下去,引来十来尾金鱼的哄抢。他不看金鱼反而看自己的手,连洒的动作都做不起来了,他微叹口气,并不十分沮丧,他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
又捏起一小撮鱼食,手臂还未伸到位置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仆从犹豫地走过来,脸扭作一边,抚著他的背。贺康仿佛连心肝肺要一齐咳出来一般,原本苍白如纸的脸涨得通红,好一会儿这一番咳嗽才算过去。他摆摆手,虚弱地对仆从道:“下次不用来顺我的背,让你染病就不好了。”仆从点头如捣蒜,克制住想要飞奔走的双腿,只慢慢离了贺康五步之遥。
罢了,以後不出来了,走路都要搀扶,他们哪里情愿,不过是被父亲的银子买下来“愿意”二字罢了。贺康对五步外的仆从道:“我走後,你把鱼食都喂了。”他撑著手想要站起来,然而没能成功。额上出了虚汗,他正要跌坐下去,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本人的前面闯入亭中:“谦元!”如此,他跌入了男子的怀中。
贺康闭了闭眼睛,仿佛不愿看到面前的人:“你怎麽又来了。”他想厉声喝,声音出来时却透著许多虚弱,简直是喃喃低语了。
抱著他的男子擦去他额头的汗:“下次你想出来,就派人叫我来,他们照顾得不好。”
“我不需要你的照顾。”贺康使者仅存的劲欲挣出他的怀抱。
男子把他拦腰抱起:“我送你回房,或者,你还想再坐一坐?”
贺康知道自己反抗不能,只好闭上眼睛:“回去吧。”
一旁的仆从见男子代劳乐得心里轻松,嘴角快要咧到耳朵g:“孟少爷,您这边请。”
孟克明轻车熟路地走到贺康居住的院落,走进他卧房,把怀里的人放到卧床上。他把贺康身上的毯子扯下,然後将被子裹在他身上。
“谦元,你又瘦了。”他抚著贺康的额头,方才他抱著贺康如同抱著一堆瘦骨。
贺康仍旧闭著眼睛,不愿同他说话。
“谦元,你晚上想吃什麽,我给你买。”孟克明在他床边上坐下。
贺康忍了许久,身边的人却还是时不时轻声地同他说话,他睁开眼睛,却不看对方:“你走吧。”
孟克明在他额头上的头一顿,沈默了半晌他才道:“那我走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贺康本来想即刻回一句“别再来了”,然而从x中涌起的哽咽情绪逼迫他紧紧抿住嘴唇。他感觉到面颊上落下一个亲吻,然後是掩上门的声音。他终於张开嘴唇,可是呜咽的声音还未来得及放出,汹涌而来的咳嗽便湮没了他的肺与口舌。
别再来找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了。暂时止了咳嗽的贺康手腕在床沿无力地垂下。
“你听说了吗?贺家的病少爷要成婚了!”
“真的?是要娶个健康的媳妇回去冲喜?”
“肯定是了,唉,哪个倒霉的姑娘要去感染痨病咯!”
“可怜,可怜。”
孟克明本是在茶馆品茶,乍然听了这消息,一时像是神魂出窍般没了思想。神魂逐渐归为时,他脑子里又乱成团。他要成婚?!他要成婚?!他说过他要和我好的,他说他一辈子不娶的,他怎麽可以成婚?!是因为那病症?他不知道我g本不在乎吗?他不知道我可以和他一起死吗?!他竟然要成婚?!
孟克明去贺府质问时,却得知贺康已经成了婚。原来贺家少爷是生了痨病的,大摆筵席肯定惹人议论,贺老爷是极爱面子的。因此贺家草草娶了个乡下媳妇冲喜後才将消息放出去。
孟克明在前厅听了贺家家客的回答更是痴了。原来他已然成婚。他不顾众人的阻拦,冲到贺康的新房里,只见一个黑瘦的女子正梳著贺康的头发,那头发因病症显得有些枯黄,然而黑瘦的女子梳得极其仔细。
此时见有陌生的男子闯进来,她惊叫一身扔掉梳子,躲进画屏後面。
贺康转过头,脸上没有表情,仿佛事先预见了孟克明的到来。
“孟贤弟,你吓著我的妻子了。”他苍白的嘴唇微启,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妻子两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劈到孟克明的头上,他抖著手,痛苦地闭上眼睛:“谦元。”他有很多问题想问,然而此刻却只能说出这人的名字,後面的话已经尽含在这个称呼中了。
孟克明第一次见到贺康时他才十岁,贺康比他虚长一岁。那时的孟克明虽已显出强势的个x,但在温良的慈母的教导下,还是存了几分乖巧的。他自动叫贺康谦元哥哥。
那时他的谦元哥哥是个健康活跃的少年,春天带著他骑马放风筝,夏天带著他泛舟捉知了,秋天与一起摘稻穗玩儿,冬天带著他踩雪地打雪仗。作为半大的孩童,他们快活地过了五年岁月。两人也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那时的谦元勇於表达情绪,他首先抱住孟克明,对他说,克明弟弟,哥哥看上你了。孟克明耳朵被他灼热的呼吸喷得耳朵痒痒的,且泛了红。他松开谦元哥哥,亲了下他充满活力的大眼睛,谦元哥哥,弟弟也看上你了。他学著贺康的话说道。两人笑成一团,滚作一处。如此,定下了情。
及至孟克明长到二十岁,贺康长大二十一岁上,贺康忽然患了痨病。孟克明眼见著以往充满活力的无忧少年被折磨地消瘦憔悴,到现在已经彻底走了人形。其间贺康只对孟克明采取一种态度──离我远点。
孟克明不傻,他知道贺康是为了他好,他以为他会一直死皮赖脸地缠著他一直到他离去,自己再随著他去,两人一起投胎,来世还能相见。谁知,他娶了妻子!而且看情形,他的妻子对他不躲不避,照顾他照顾得很好!
孟克明知道他今朝只能得到“孟贤弟,你吓著我的妻子了”这句话了,再无其他。他对上对方充满死气却带著股超然气息的双眼:“抱歉,代我向嫂子问好。”说完,他大步离去,几乎要跑起来。他要快点把这个心肠过狠的人甩在身後,他看不了他带著冷漠的双眼!
贺康方才强撑著与孟克明对视良久,现在再也支撑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贺夫人快速从画屏後面走出来,用手轻拍著贺康的背。
凉冷秋雨夜。贺康在床上抖如筛糠,他攥著贺夫人黑瘦的手:“荷玉,谢谢你照顾我,你是好人,没让我过上病。我死後,你可以改嫁,我早已将遗信写好,就夹在书架上那本《论语》里,你记得拿出来。别哭。”
待贺夫人抹了泪贺康继续喘息著道:“还有一封夹在《三国志》你的信,你将它交给孟克明…………”
如织的秋雨自顾自地浸润万物,不知地上冷,还是暖。
贺夫人待贺康安葬後才有时间去找孟克明。然而在孟府门口一看,只见府内府外也是雪白一片,是有人去世的模样。他问了门口听差的才知死的竟然是孟公子!贺夫人对自己夫君和这位孟公子的情谊是能猜到些许的,她按下惊讶之心问听差的孟公子的死因,听差的不住摇头:“服毒自尽。”
穿著白服的贺夫人眼睛还由於夫君的死红肿著,此刻又掉下泪来。
“他们都成了游魂?”李执问道。
秦丕摇头:“只贺康成了游魂,孟克明刚死就被鬼差领至奈何桥了。”
李执急道:“这可怎麽办?”
秦丕了他的头发:“别急,贺康只在阳间游荡了一年光景就去投胎了。”
“你帮他的?”
秦丕点头:“嗯,他自己选择投胎去找孟克明。”
“你知不知道他找到没有?”
“吴逸找到竹泊没有?”
李执瞪大眼睛:“那时吴逸和竹泊的前世?!”
“贺康算是竹泊的前世,而孟克明已经轮回过几十世才找到竹泊。”
李执下意识想叹气,但又觉得这个结果已算不错。
秦丕倒大大叹了口气:“唉,以前那麽深情沈稳的孟克明,现在却成了吴逸那个疯子,可惜啊可惜。”
李执翻白眼,又忽然道:“你怎麽知道吴逸几十世以前的故事?”
秦丕挠头:“那个,我是百世y魂嘛。”
百世y魂到底是怎样的呢?李执忧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