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回
阿满醒得早,她起身打开了窗户,天还是灰蒙蒙的,看到地面也是湿的,于是她将手伸向窗外,窗外丝丝细雨,几乎察觉不到。
宁乔翻了个身,也从床上起了来。阿满看他穿戴着,于是便起身便去灶堂烧水。两人整理妥当,又安安静静得吃起了早膳。
阿满没有问,宁乔也不曾提。
饭毕,宁乔牵着她离开了竹屋,像是散步般在山林间晃悠着,这里他相熟,便和阿满说起了山间的趣事。
阿满虽有些不解,但也耐着性子听着,听着听着反而有了兴致:“原来你小时候竟这般调皮。”
“当年我父亲将我送来绥山,让我跟着一个老道人学道,我本就不愿。况且这个老道人的道院简陋冷清,和前山的白云观相去甚远。我那时还疑心我父被人骗了。”
阿满想到小时候的宁乔是这般举止,便觉得好笑:“宁子乃大师,多少人求而见不得。君公能寻到宁子想必也是费了一番苦心的,谁想到你却不领好意。”
“我那时年纪颇小,也易受表象所惑。”宁乔缅怀道:“我之后才知白云观也是宁子门下,只不过是门外弟子,才知我那时不知好。我自幼顽皮不受管束,宁子对我很是宽和。我素来与他没个大小,可心中却是十分敬重他。”
阿满垂下眼眸,心中不安感更甚,她忍不住想打退堂鼓。这时却听宁乔道:“就是这儿。”
眼前却是只有一株垂槐,她茫然得跟着宁乔上前,见他对着树干敲打了几番。不一会儿一个总角小僮出现在了树旁。
宁乔显然认得他,便笑道:“今儿是你当值。”
小僮拱手相拜,寒暄道:“乔道兄,好久不见。”
宁乔回礼,之后便央小僮带路。可那小僮却摇头回绝:“道人说了,若你今日独自一人前来,便可领你进观;若是两人同行,便不能进。恕我无法开路。”说罢,便消失在了树下。
宁乔无法,看向一旁的阿满说道:“师父喜静,在观外设下阵法。且每日不同,只有当值的弟子才知晓出入口,若无人带领,怕是我们寻遍整座山都不能寻到。”
阿满有些气馁:“你师父想来真的是不喜欢我,如此便罢了,即使是见了面,怕是也不会帮我取针。”
“不行,你身上的玄英针一定要取出来。”宁乔摇了摇头,话语坚定:“不过是阵法晃眼,又非不能破。”
阿满看着他,心中突然涌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山间的障眼法阵无非是用的木、石、水、气此四种,我跟着宁子学道多年,他施阵的习惯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一会儿你须得跟紧我,若是踩进阵眼千万别乱跑。”宁乔在垂槐下折了一根树枝,拉着阿满便向一条山道行去。行了一段,又拐了个弯来到一处山坡,宁乔探了探风向,便沿着陡坡滑到一处巨大的石缝间。
阿满不动玄术阵法,只能亦步亦趋得跟着。她跟着宁乔进了石缝,也不知手碰到了何处,竟觉得身子一下失重便一头栽了下去。
“阿满!”
“啊——”阿满从石阶上滚落下来,她好不容易有些清醒,只觉得眼前叠影重重,模糊难现,随后便是一片黑暗。
阿满醒来的时候,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正躺在一张床榻上。她慌忙支起身子,发现房内有一名身穿道服的药僮,见她醒来便说道:“我家道人说,若你醒了便可送你离去。”
“宁乔呢?宁乔在何处?”
那药僮皱起了眉:“我并没有见过乔道兄。你从石阶上摔下,恰好倒在我们道观的后门,我们道人便让观中弟子将你抬入观内医治。”
阿满听他这番话,想到之前的事情,随后头突然一阵抽痛。她伸手摸了摸,那儿正包着一圈圈的纱布。
“之前我同宁乔进了一个石缝,我也不知碰到了何处,明明是洼地,也没有台阶,我竟会从石阶上摔下来。”
那药僮笑道:“那是你触到了阵眼了,这不过是奇门遁甲之术,你无需害怕。”
阿满想了想,伸手抓向药僮的袖口,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麻烦这位小哥哥,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要见宁子圣人,恳请小哥哥通传。”
药僮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观中十余弟子中他心肠最软,虽道心尚定,可此女殊丽又尽显娇柔风情,他一时便有些慌乱,只觉得气血上涌,红了整个面颊。
“好……好,女郎别如此。我这就去同我们道人传达。”说罢便慌张得出了门。
阿满不过一试,已是做好宁子不见自己的打算了,谁知那药僮回来竟是要带她去见宁子。
阿满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虽还是那一身粗布麻衣,倒也算得体。她跟着那药僮去往宁子待客之处,她看着观中的景象,虽有些陈旧但还算雅性,倒不似宁乔口中全然破败之像。
阿满见到了宁子,宁子是个老头不错,却与宁乔口中和善温厚的老人家不同,眼前的宁子形相清癯,身材高瘦,风姿隽爽,孤标傲世,一身青衣道袍,倒真是生得几分神仙模样,无怪乎神仙也喜欢。
宁子目光逼人,如视蝼蚁,这让亭亭立于长廊外的阿满身心一惧,只觉得万分不堪。却还是硬头请求:“宁子乃圣人,小女有一事相求圣人。”
宁子不再看她,他面前有个棋盘,观中无人有好棋艺,他便只得自己与自己对弈。
阿满垂眸想了想,便走到亭内,却也无人阻拦她。他看着宁子下棋,一旁是之前那个药僮在烹茶续茶,阿满示意他许让自己来,那药僮犹豫了一会儿便将位置让开。
宁子行棋至半路,轻抿一口香茶,忽觉疑惑,他终是抬头看向一旁为自己续茶的女子,态度稍是和软了些:“这茶烹得不错。”
“承蒙宁圣人夸赞。”
宁子终是道:“既然醒了便可离去,何苦非要执着过去。”
阿满知晓宁子的意思,便正身跪下,磕头行了一大礼,抬头时已是眸星微闪,泪光莹莹:“何事都瞒不过圣人,可阿满此行却并非为了自己。我知宁圣人早已是方外之人,是真圣人。人世战祸病灾,您不理会;弟子入俗后是生是死,您不理会;弟子入俗后是祸害还是福祉,您不理会。可是我却是一介凡人,衣族已成灭顶之势,我作为衣族后人又岂能袖手旁观,任人对我族人宰割。”
宁子长叹一口气:“人世循环,自有天道。衣族本就不能长久,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阿满凄悲哀叹:“鱼有心而偎卵,鸟有情而护巢。我既知衣族凋零的原由,又怎能心安理得得活着,看着我的后辈们因此而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