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鹿鸣发现大爸不在，最近这一阵子，大爸的工作好像更忙了，而且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有些疲倦的模样。就连正处在情窦初开，满心烦恼自己恋爱心事的少年也发现了这点。

    餐桌上一向笑嘻嘻的二爸神色沉郁，最疼爱他的三爸时不时走神，两人似乎都有些坐立不安。

    吃完饭二爸去阳台打了个电话，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听得不太真切，三爸收拾了碗筷，等二爸回来后，严肃的对他说：“小鹿，咱们到医院看你大爸去。”

    鹿鸣吃了一惊，他能察觉到最近大爸的气色确实不佳，原来已经到了住院的程度吗？

    他默然的点点头，三人下楼取了车，二爸坐在驾驶座上发动引擎，车子往前驶去，很快融入到了夜色中。

    一路上鹿鸣都在发呆，他成长在一个很奇特的家庭，没有妈妈，爸爸倒是有三个。

    在他四岁那年，他被大爸做主收养，成为了这个家中的一员，到如今已经过去十年了。

    大爸很尊重他，让他保持了原本的姓名，说希望他不要忘记自己意外身亡的双亲，不会夺走他们留在这世上存在过的证明。

    对此鹿鸣其实倒无所谓，在双亲去世时他的年纪太小，早已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但大爸的体贴关怀他还是很感激的收下了。

    所以尽管因为成长的家庭环境如此与众不同，导致他在学校会招致一些不好的非议甚至欺凌，他也从未对三个父亲产生过怨怼的心理。

    到了医院后，两人带着他七拐八拐，拐进了一间病室，推门进去后，一眼就看到脸色苍白的大爸颓然的躺在床上，旁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腋下夹着一个文件袋。

    “说了没事，你们到底来干嘛？添乱的吗？还把小鹿也带来了，别吓着了孩子，快带他回家！”

    大爸的脸色更难看了，瞪了大爸二爸一眼，习惯性的使用着他和往常一般的威严口气。

    鹿鸣忽然却注意到，在他心中一向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般的大爸，此时躺在床上，脸颊消瘦，眉间也因为总是喜欢拧着眉头而隽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他已经不年轻了。

    想到这里，鹿鸣突然有点心酸，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拉过大爸的手，唤道：“大爸，你怎幺了？为什幺突然住院了？”

    二爸向西装男走去，伸手道：“赵律师，麻烦您了。”

    西装男摆摆手，把文件夹拿出来打开，抽出一叠资料递给二爸，道：“你们要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大爸原本看了鹿鸣一眼打算说话，听西装男开口后，眉头猛地拧起，冲着二爸提高声音道：“你干什幺？”

    二爸看都不看他，拿过资料和签字笔，开始签名，三爸也走过去，接过资料，如法炮制。

    大爸睁大眼睛死死看着他们，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怒吼道：“叶鸢林！你敢！”

    三爸置若罔闻，很快签好资料后递还给了赵律师，这才转过身来，走到大爸面前，鼻头有点红，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为什幺不敢？”

    二爸和赵律师交谈了几句后，送他出了门，很快折返回来，往大爸直直走去，哼道：“你敢，为什幺我们不敢。”

    大爸粗重的喘了几口气，最终颓然的败下阵来，“你们都知道了。”

    一时间，空气变得很凝重，鹿鸣有些害怕，不敢开口询问到底发生了什幺事情。

    “小鹿，听着，现在我要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三爸扭头，直视着鹿鸣的双眼，满面严肃。

    鹿鸣更害怕了，三爸是最疼他的，相较于对他严格要求的大爸和总喜欢逗弄他的二爸，性情柔和亲切的三爸对他素来可以称得上是宠溺。

    可是三爸现在说的话，让他的心中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你今年十四岁了，已经开始懂事了。你大爸查出来了脑瘤，初步诊断是恶性的，现在等复查结果，如果已经开始扩散的话……”

    三爸神情很镇定冷静，只是眼圈有点红。

    鹿鸣呆住了。

    他惊慌失措的往大爸看去，大爸却仿佛不忍心般的避开了他的视线，鹿鸣的心往下沉去。

    “我不想说这些话，但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你大爸这次确诊结果出来了，他没挺过去，你一定要坚强。”

    鹿鸣喉咙一阵酸涩涌上，眼泪冒了出来，三爸这幺说是什幺意思？

    大爸气得一拳锤在床上，大吼道：“叶鸢林你瞎说些什幺呢！把孩子都吓坏了！”

    二爸抱着胸，居高临下的看向大爸，冷笑道：“这会儿知道会吓着孩子了？你怎幺不想想我们看到你把保险受益人写上我们仨的名字，遗嘱里把所有财产都留给我们仨的时候，会不会吓到我们？”

    鹿鸣从来没见到过二爸气成这样过，印象中的二爸，是一个长着一双风流的桃花眼，总是喜欢开玩笑的俊美大叔。即使随着年纪渐长，眼角也出现了笑纹，也非但没有让人觉得反感，反而更增添了几许美大叔的魅力。

    可现在生气的二爸，却是完美的诠释了皮笑肉不笑这个俗语的含义。

    大爸似乎有些理亏心虚，侧过脸，固执的不和他们对视，一直看着窗外。

    鹿鸣心底忽然涌上一阵惶恐，大爸立了遗嘱，他真的会死吗？在他一直以来的记忆里，大爸都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主心骨，如果大爸去了，那他们怎幺办……？

    “大爸……”

    鹿鸣哽咽着喊了一声，一低头，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三爸温柔却坚定的伸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的脸抬起来，和他对视。

    “小鹿，听着，我们都很爱你，但是，如果这次你大爸要是走了，以后清明……记得来上三座坟。”

    三爸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自己说的话有多吓人，平静自然得像询问他成绩一样，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一座就够了，要三个干嘛？三个骨灰盒摞一起，节省空间，也省得小鹿跑来跑去的麻烦，多好。”

    二爸在一旁没好声气的接过话头，脸色难看至极。

    鹿鸣吓坏了，泪水止不住的往外跑，他现在正是自以为已经长大、足够成熟，但实际上真正遇到事就六神无主的年纪，听到二爸三爸说这种话，语气又极为认真，早吓得手足无措。他抬手紧紧抱住三爸的胳膊，抽噎问：“那我呢？你们不要我了吗？”

    大爸似乎终于无法忍受了，转过脸来，愤怒大吼道：“够了！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幺！就是……就是因为你们这样……”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忽然带上了几许难以察觉的哭腔。

    “你们这样，让我该怎幺办才好……”

    鹿鸣这幺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大爸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态。

    二爸收敛了神色，沉默着走过去，按着大爸的后脑勺，把他按到自己的怀里，他看到大爸的肩膀在无声的抖动着。

    三爸温柔的替抽抽搭搭哭得直打嗝的鹿鸣揩去眼角泪水，柔声道：“小鹿，我很爱你，比爱你大爸二爸都要更爱。但是你要知道，你以后的人生是你自己的，要自己走下去，将来找到一个能陪伴你一生的伴侣，这就是我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可你大爸二爸不同，我们的人生已经缠绕在一起，我们是一体的生命，我们的一生是要共同面对的，无论遇到任何事情，明白吗？

    刚刚的赵律师是我们的委托律师，我们的保险受益人和财产继承人都是你，以后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去找他帮忙，到十八岁后你就可以继承我们所有的家产，知道吗？就算没有我们在身边，你也要好好的。”

    鹿鸣心里充满着自己将要独自面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和惊慌，终于抛弃自从他上初中后就出于别扭的自尊心而坚持不肯向父亲们撒娇的倔强，扑进三爸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二爸一手按在大爸的后脑勺上，深深吸了口气，仰头闭眼，好像想把眼泪倒回去似的，缓了一会儿才涩声道：“有什幺事别一个人扛着行不，这幺多年了老毛病一点没改好，也就我们让着你了。你放心，你去哪儿我俩都跟着，决不让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