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传第19部分阅读
白衣传 作者:肉书屋
外。因为我明年三月份要考博,就是2006年,因此要用功看书,白衣传我很早就说,绝对不会成为写不完的大坑,这个是一定会达到的,但写完白衣传后,可能就有一段时间不会写东西,请大家谅解!
正文第三十五章 此情可待
七月的暖风吹在脸上,竟有如刀割一般。我的黑衣与黑马几乎在风中浑为一体。黑马载着我全力地在风中奔跑,已将宁王派给我的三千精兵拉得越来越远。我一面派人去归云庄告知云逸扬下落,一面带着兵马向商少长所在山崖疾驰,幸好黑马极有灵性,亦是救主心切,顺着来路一路奔跑。带得我乌黑的长发和墨色的衣裳在风中猎猎飞扬,长长的马鬃拂在我的脸上有如冰冷的鞭子。我浑然不觉身上与脸上彻骨的疼痛与凉意,手死死地握住缰绳,不顾手指缝中流出丝丝鲜血。我长喝纵马飞奔,只想让黑马跑得快些,再快些!
商少长,混蛋的商少长!
你一定要等着我!
钱大宽身后,突然慢慢现出一个灰衣人影,钱大宽本就又高又胖,他一直站在钱大宽身后,竟然没有人发觉,仿佛象是他的一个影子。――他全身都是灰色,几乎连一双眼眸也是灰蒙蒙的,毫无一丝一点生气。
斩商收回刀来,灰蒙蒙的眼睛盯着商少长,眼中竟似燃起两团小小火苗,他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居然也有些颤抖,道:“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苍白的脸颊慢慢泛起潮红,道:“我叫斩商这个名字已经有半年之久……我从来没有叫一个名字这样久过……”
商少长笑道:“不错,不过过了今天,你就不必叫这个名字了……”商少长眼神缓缓扫过场外,慢慢道:“今天在场众人,以后都不必叫他们自己的名字……”商少长左手五指拂过刀身,笑道:“死人叫什么名字,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吐出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带着轻松写意的微笑。
但听在周围人的耳中,都觉得如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浇下。
天下第一杀手,但有先后无少长,已起了杀意!
他不想放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走!
斩商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脸颊也越来越红,突然叫道:“你说得不对!我是要抹去你的名字!只有没了你,首领才会――才会――”他大口大口喘气,灰蒙蒙的眼睛死死瞪着商少长,似要把他一口吞下肚去!
“是么?……”商少长脸上笑意慢慢渐去,现出一种肃然之色,道:“可能是罢,可惜,可惜,小伙子,你可能是看不到了……”商少长慢慢扬刀,轻轻道:“或者,可能是我看不到了……”
……
我骑在黑马上跑得飞快,此时离我逃出钱大宽与灰衣杀手的包围已过了一刻有余,但见日头渐渐西沉,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嘴唇被自己的牙齿不知不觉中咬得血肉模糊,仍没感到疼痛。眼见黑马跑上山坡,我提缰勒马,让黑马脚步放缓,只觉空气中浓烈血腥之气冲鼻而来,砂土中、树林间、石头上,处处鲜血飞溅,只将眼前一片夏景,都染上了点点赭色。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的都是穿灰衣的尸体。我大惊失色,连忙跳下马来,向地上尸体跑去――
商少长身上穿的也是灰衣!
“不是……这个也不是……”我颤抖着翻过一具尸体,看清他的相貌后,终于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体,扑通坐在地上,不顾手上、身上沾满别人的鲜血。“太好了……这些人中……都没有他……”我用力自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向前路跑去,前方树林生得葱茏密布,山路逶迤向上,尽头似乎是一带悬崖,耳边隐隐传来兵刃相交之声。我不知如何从脚下生起一股力气,运起“踏雪”轻功,直向山路掠去,大黑竖起双耳,也跟在我身后跑了上去。
斩商看着自己灰色刀尖一滴鲜血滴下,道:“我已经斩了你四刀。”
商少长点头道:“不错,我可只劈中你一刀。”
斩商道:“可是,你比我多杀了二十七个人。”
商少长笑道:“我说过,今天一个人都不能离开这里。”
斩商看着他,灰色眼睛里闪过一抹奇异的光,道:“你是为了那个女人?”
商少长道:“是,你为了一个女人,我也为了一个女人,我为了她以后的日子能平安宁静,不再受你们的追杀。”商少长举起刀,刀尖上也有鲜血滴下,他冷冷道:
“我宁愿下地狱去!”
“商少长――商少长――”我用力在风中奔跑,几乎要从口中咯出血来,只见前面悬崖上远远两个灰衣人影双刀互斗,不时有点点红色溅出。心下更是焦急,只觉全身真气运转加速比平日里快了何止一倍!心急之下脚下加劲,这全力以赴奔跑,居然几乎和大黑并驾齐驱。眼见悬崖越跑越近,我几乎能看清商少长上衣都被鲜血浸透,手中秋水刀使得越来越慢,一步步向悬崖边退去――
我一口鲜血直喷出来,这全速奔跑之下,早已超出我精气所限,心肺俱受损颇大。即使如此不停狂奔,我离商少长还有二十丈距离!我心神俱裂,嘶声道:“商少长――!”已咬破舌尖,整个人飞身纵起,袖中琚雪如冲天白练,直向斩商直挥过去!
我就是拼了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要商少长受伤!
不要他――
我人在空中,突然感到这时间一下子变缓。
眼前的两个人的动作亦突然慢了下来,慢得几乎任一个动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眼睁睁地看着斩商的刀刺入商少长右胸,商少长手中秋水刀脱手飞了出去。他满是鲜血的左手却突然紧紧抓住刀身,右手袖中倏地飞起一条银链,绕住了斩商的脖子。
斩商的眼珠一下子凸了出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此时的商少长本以必成他刀下之鬼,竟居然还有力量反击。
斩商突然双手拉住银链,直向悬崖跃了下去。
我人在空中,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放手!!――”
商少长一定自斩商背后看到了我的身影,他的脸上,突然现出一抹温暖的微笑,那笑容充满宠溺与疼爱,就如他与我在山洞中紧紧相拥时,脸上绽放的那种让我安心的笑容。
可他没有放手。
他和斩商一起,就如折了翼的鸟儿,断了线的风筝般坠了下去。
“商……”我的双手无意识地伸了出去,却抓到的只是冰冷的空气。
你就……就这么消失了??
你骗我的,是不是?你是不是在吓唬我?你是不是又嫌我是你的负担,就这样又一次在我面前失踪?
我一摸脸颊,觉得脸上湿漉漉的,眼中大滴大滴咸咸的液体顺着脸颊流入口中,流下衣襟,我尝到一种又苦又涩的味道。
我哭了?我居然哭了……
“商少长―――”
商少长――商少长――商少长――
山谷中不停回荡着我的声音,“呼啦啦――”林中飞鸟自树稍飞起,尖戾声与我的喊声交织一起。
好!你好!你又不想要我了么!
你又想自作主张,想一个人抛下我走,是不是?!
这一次,你却说什么也不能如愿了!
你跑到天边,我就追你到天边,你下地狱,我就陪你下地狱去!
我缓缓走到崖边,向下望去,山崖下重重雾气,却是看不清半个人影。我神情一阵恍惚,只觉雾气交织变幻,竟都变成了商少长对我微笑的样子,我唇边慢慢现出一抹笑容,喃喃道:
“原来……你却是躲在这里……真是吓死我了……”
我慢慢移步,向悬崖边一步步走去……
……
八个月后,绛州。
归云庄后园凝芳阁内,云逸扬手捧帐册,正和旁边一位绿衣少女说些什么,那少女生得甚是天真可爱,一身绿裙剪裁称体,梳成双髻的头发上却束了根白色发带。
“呯”地一声大响!我重重踢开房门,上前几步抓住云逸扬的衣领,恶狠狠道:
“姓云的!你――你居然――”
云逸扬促不提防,被我用力抓住衣领,连连咳嗽几声,差点气也喘不上来,惊叫道:“白……咳咳……白姐姐,你放手――先放手――我怎么――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手上加力,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恨声道:“我房中那么多媒婆和男人,是怎么回事?!”
“卟哧!”云逸扬不由唇角一扬,刚待笑出声来,见我一脸要杀人的表情,连忙将那笑容逼了回去,换上一副可怜无辜的表情,道:“白姐姐――这怎么能怪我,姐姐你兰心慧质,聪颖无双;又兼温柔贤德,美丽端方;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哦,哦,这个――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姐姐你芳名远播,那个那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见我眼光不善,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些媒人上门,和你云弟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听得云逸扬文不文,白不白的一番话,不由啼笑皆非,抓住衣领的手慢慢松开,道:“小贫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嘴滑舌了?”
云逸扬右手搂住我肩,笑道:“和白姐姐这样精明的人在一起,不变得油点怎行?绿丫头,你说是不是?”
小绿咯咯一笑,上前拉住我手,亲热道:“你就是变得再油再滑,也会让白姐姐看出,姐姐你说是不是?”
我轻轻一笑,拍了拍小绿的手,走到一张梨花木椅前坐下,让小绿为我轻按脖颈。正色道:“逸扬,今年归云庄出产各种织品的数量、所联商户,进贡物品种种,可都有了计划?”
云逸扬脸色一正,收回嘻皮笑脸的神情,道:“白姐姐放心,逸扬都已记录在案,这一年归云庄重整残局,预计前几个月虽不如去年,但天锦庄这个大患已除,秋叶阁叶知秋又一直了无声息,归云庄经这么长时间休养生息,已然恢复元气不少。想重执山西织业牛耳,也不是不能办到。”说到此,这个少年,不,应该说是这个青年男子尚存稚气的脸上,现出一种异常坚毅的神情。
我看到眼中,不由心内暗自称赞,口中却道:“哦――口气不小。”
云逸扬一张黑脸突然红了起来,喏喏道:“白……白姐姐……”一双手无意识地搓动,想是让我说得害羞不已。我不禁笑了出来,道:“看你,还像个孩子一般。男儿要敢做敢为,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说的不错,现今织业萎顿之下,归云庄能趁机一蹶而振,当是最好不过。逸扬,以后归云庄前途必不可限量,这就要多靠你了。”
云逸扬脸孔更是发红,道:“白姐姐……如果没有姐姐……我……”
我笑道:“傻孩子,你当姐姐会总陪在你身边么……”我见他眼神一黯,改口道:“……哦,对了,逸扬,你去我师父处,看看他老人家需要什么……他老人家一身杂七杂八的功夫,你学得一样下来,足可以那个,那个……对,笑傲江湖,还不快去!”
眼见云逸扬喜上眉稍,三跳二跳跑出门外,我不禁莞尔一笑,用力晃了晃脖颈,道:“小绿妹子,再帮我按按这里,好痛――”说罢将身子靠在躺椅上,慢慢闭上眼睛,一边感受到小绿纤巧的手指按上我的颈部,一边听得小绿低声咕哝道:“这个小云子,下手不知轻重……”
似梦非梦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八个月前。我一人站立在崖边,黑衣猎猎,及腰的长发被山风吹起。眼神呆滞,泪流满面,一步步地向悬崖边走去……
你不要我,
你不要我,
我又成了你的负担……
你宁愿去和敌人同归于尽,都不愿意要我这个没人要的负担……
好!你好!
我一定把你找回来,让你再不能丢下我!……
我的脚,慢慢向前挪动,还有一丈的距离,离商少长还有一丈!
商少长,你看,我马上就抓住你了!
“嗯哼――”我直觉颈后传来一阵疼痛,眼前的商少长突然溶成一片空白,脑中瞬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
白姐姐……
白姐姐……你怎么哭了?……
白姐姐,你不要哭了,好么?……
白姐姐――你――你说话啊!!说话啊!!你这样哭,身子会哭坏的!!
白姐姐――
我醒来时,已发现自己回到了归云庄。
又过了好长时间,我才觉得自己的灵魂回到了身体。
据小绿说,那时她和云逸扬刚刚跑到山崖边,就看到我一脸恍惚,满脸都是泪水,身上、脸上都是鲜血,一步步向悬崖边走去,当时云逸扬情急之下,飞身上前在我颈后用力一劈,将我劈昏后,才抱我回到归云庄。后来小绿发现,云逸扬情急下的一记手刀,几乎要将我颈骨劈断!但也因如此,他才将神情恍惚的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我的心肺在当时急速奔跑之下受损颇大,即使小绿这样的回春圣手,也需要将养年余,才能慢慢复原。且我当时虽不久就醒了过来,但仍是泪流不止,眼神呆滞,与往时那个满身卓然之气的白衣卿相判若两人,口中不住叨念商少长的名字。众人虽唏嘘不已,却也是无可奈何。
……
我伸手向脖颈处按去,时不时地传来阵阵酸痛。云逸扬下手真是不轻,已过去了半年多,颈子仍是不能回转灵活,小绿说这云逸扬只要再重上半分,弄不好我这后半生就都要动弹不得。可是,若没有他……我轻轻一笑,说不定,此刻我就会和商少长在地府相见了罢。
最初的两个月,我一直都在哭泣和颤抖中度过。那时的日子想起来清楚了一半,也模糊了一半。听别人说,那时我浑身冰冷无比,颤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云逸扬不顾众人短长,天天晚上和衣将我抱在怀中,一边为我冰冷的身体取暖,一边不时为我擦去眼角滴下的泪珠――四个月后,我终于变得正常――又变成了原来那个白衣卿相。
只不过,我比二年前更加冷厉,也更加无情。
我恢复意识后知道的第一件事,是我的师父――风大先生居然也到了归云庄。并且他自告奋勇,要为归云庄清理帐目,顶替原来公孙先生的位置。经历一场大战后,归云庄百废待兴,云逸扬虽在我病时已执掌归云庄事务,但只他一人,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我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归云庄上,总算可稍解忧思,精神好了不少。风大先生又将归云庄内外俱设阵法,使得归云庄虽无太多高手,但也算固若金汤,使得乌合之众轻易不敢稍偃其锋。眼看着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子渐渐变得正常起来,又恢复了那种平静、自然的生活。
只是我知道,过去的日子,永远不会再回来。
就如同我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个秋天下,扬刀纵马的男人。
白天时,我还是那个雷厉风行,冷静自持的白衣,但在晚上时,我就象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脸色苍白,目光射向无边的黑暗。
周围是熊熊的炭火,烧得小屋里一片通红。
可我的手是冰冷的,身体也是冰冷的。
我从来没有觉得温暖过。
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觉得温暖。
我拍了拍小绿的手,道:“你休息一会罢,我已经觉得好多了。”
小绿的手自我肩上移下,柔声道:“白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我――”我嘻嘻一笑,道:“我在想,怎么将那些媒婆与书呆们从我屋里赶走。”
小绿也是窃笑不已,道“如是这样,这不是可惜了――”
“可惜了小云子的招亲费吧!”我自袖中拉出一卷纸来,递给小绿,道:“这个――是不是你们弄出来的?哼哼……你们两个瞒着我广布消息,居然为我寻起亲事来了!什么‘温惠端方,淑静贤良’,什么‘郡城之富,王胄之亲’,什么‘望举贤士,盼约雅期’。我怎么不知道归云庄什么时候有了闲散银钱,慷慨到每个来见面的,先赠纹银五两――你们当我是什么稀罕物事!”
小绿吐了吐小舌头,道:“白姐姐,这……这可不能全怪我……小云子也有份的……”
“小云子?――我一会就找他算帐!”我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轻轻一笑,道:“看看你们写的,文不成文,句不成句……我哪里‘淑静贤良’了?一会便将那些无聊的人吓跑便是!……还有,居然还将‘王胄之亲’也写了上去!……你们――唉,真是胡闹得紧。”
小绿睁大眼睛道:“白姐姐,这一点可丝毫无二!宁王可真的收了你做义妹呢!”
我叹道:“你们――”自商少长掉崖之后,宁王对我之事不但全无追究,且对归云庄也较以往一般无二。前些日子,更是非要与我义结金兰,结拜为兄妹。照别人眼中看来,宁王本就风流不羁,他愿与一平凡女子下交,当然不失为一段风流佳话,这事儿说大不大,在绛州却也传扬好久。可我心中却知道,宁王与我结拜,却远远没有那样简单。我来历神秘莫测,以他之力也不知所踪,别人更是揣摩拊度。他认我为义妹,一是我们之间那些纠葛,二来,实是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归云庄的主事,王爷的义妹,试问还有谁敢怀疑我的来龙去脉?
想及此,我叹了口气,道:“以后千万不要将这个大肆宣扬,知道么?”我拍了拍衣服,起身道:“你先同小云子玩玩,我去将那些媒婆赶走。”
小绿讶道:“白姐姐,你可别――”
我轻轻一笑,道:“你放心,我只是让他们看看我如何‘淑静贤良’而已。”
云逸扬到底不敢将人带进我房间,只是将他们领到离我房最近的花厅。我还未走近门,便听得里面大呼小吵,混乱不堪,语声不断传出。我轻皱眉头,稍稍走近了些,听得优华惊道:“方……方公子,请你自重!”
一个男子声音笑道:“我怎地不自重了,你一个小小婢女,倒是礼数讲究得很啊――”接着便是七八个人哄笑不已。
优华正色道:“婢子虽身份低微下贱,但也知男女授受不亲之礼。公子有如人间龙凤,亦当修身才是。”
那方姓男子却不以为忤,嘻嘻笑道:“小美人――你莫要板脸,万一你家那个什么――白衣卿相选中我做她的入室之宾,你是她的贴身侍女,说不得,你也要陪嫁过来侍候大爷也说不定――”说罢又是一阵大笑。旁边更是七嘴八舌,有的说方兄你真是艳福不浅,有的说方兄你岂能财色双收,多少也只能选一样而已,更有的说白衣那婆娘已是人老珠黄,远不如眼前这小婢女水灵可人等等。……我听得脸上冰霜越来越重,重重咳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眼见厅内足有二十几人,有男有女,或坐或站,优华被几个青年男子围住,显得局促不安。她已脱离乐坊快有二年,比起那时来文静自持许多,如今被轻薄男子调笑,早已羞愧无地。见得我踱进门来,如见了救星一般,连忙甩开众人,跑到我身后站立。
我目光扫过四周,众人被我冷厉目光一触之下,无不收起嘻笑之态,不由自主纷纷站立。我缓步走上厅前雕花木椅坐好,笑道:“各位今日都是来见白衣的么?小女子让诸位夫人公子久候,望请恕罪。”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发一言。
我笑道:“哦――怎地不说话了,各位今日而来,不就是想多和我说些话?”我眼神一扫,瞥见角落中一个瘦小少年,脸上稚气未除,不由心里又将小绿与云逸扬细细骂了几遍。口中却道:“就是你――你想与我说什么?”
那少年见我手指指向他,紧张开口道:“白――白姐姐――”却被我打断道:“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口吃得厉害,道:“十――十五――不不――十六了――”
我笑道:“你可知我多大了?”
少年道:“不――不――不知道――”
我伸出两个指头,道:“我今年不多不少,刚好二十六岁。”我甜甜一笑,接道:“所以,你不应该叫我白姐姐,至少应叫我白阿姨才对。”
我话音一落,立刻便见包括那少年在内,已有五六个人走出花厅。我唇角落出一丝笑意,道:“你们还想问什么?”
却见个四十余岁,相貌猥琐不堪的中年男子一步三摇地迈出,摇头晃脑道:“小可今日得见卿相,实是三生有幸!小可前岁新寡……不不不,前岁亡妻,正想重续……那个鸾胶!小可今年四十有三,正与卿相年庚相合……不知可与卿相成就百年之好……”
我眼神微眯,慢慢道:“你是瑞合绸缎庄的高掌柜,是不是?”眼见那男子连连点头,我声音一冷,道:“如果你再不从我视野中消失,恐怕你就没有绸缎庄为你养老了……”
眼见“新寡”的高掌柜几乎是抱头鼠窜般逃出花厅,我端起茶水,放到唇边啜饮一口,正想将剩下的人如何踢出门外。却见一位二十余岁青年男子走出列来,揖道:“在下方怀德,见过白衣卿相。”长得与前边几位相较,倒也算是仪表堂堂。我刚待答话,却听优华低声俯耳道:“白姐姐,就是他――”
我心念一动,低声道:“就是他调戏你,是不是?”
优华道:“是!他是江北五省米商大户之子,据说与官府有结,人多势大。”
我轻哼一声,随即笑道:“原是方公子,失敬失敬,公子称呼小女子白衣就好,这卿相之名只是别人随口叫得,小女子怎么敢当?”
方怀德闻言忙笑道:“白衣卿相之名传遍大江南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有胜男儿,尤其……人长得如此美貌,更让小可――”他见我向他微笑,还以为我已对他心动,不由又是得意又是欢喜,亦是一个个媚眼抛过来。
我笑道:“哪里哪里,我这个婆娘已是人老珠黄,哪及我的小侍女水灵可人?”
方怀德脸色大变,刚才“风流”样子一下子消失不见,结巴道:“这个――这个――”
我笑容一收,实是没有心思与这种无耻之徒再说下去,喝道:“滚――”,便要拂袖起身。
方怀德见我口气大为不善,不由怒上心头,他本是纨绔子弟,被人奉承惯了,哪被人如此斥骂过。方怀德上前几步,破口大骂道:“你不过是一个黄脸婆娘而已,老子不是为了你那身价,哪有心思同你――”
他话还未完,突然停口不说,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人却动也不敢动了。
我五指轻轻搭在他喉咙处,慢慢道:“你再说一句,让我听听。”
方怀德喉头不住颤动,却硬是吐不出一字。眼睛中落出惊骇之极的表情。显是不知我何时到他面前,又是怎样扣住他喉咙的。优华在旁边掩鼻道:“白姐姐,你放了他罢……好臭哦……”
我鼻中亦闻到一股难闻味道,皱眉道:“这么不禁吓,真是没趣。”五指轻翻,随即抬脚一踢,已将这个方公子“扑通”踢出门外。拍拍手笑道:“又跑了一个!”回头道:“还有没有?”却觉厅里已无声息。原是我将方怀德踢出门后,其他人已如丧家之犬,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我与优华相视大笑,笑了好一会才勉强停住。优华边笑边捂住肚子,道:“白……白姐姐……你刚才……刚才好厉害哦!居然――居然――把他们都吓跑了!――”
我笑了一会便住口,摇头道:“唉……这些人中你可有喜欢的?尽管说给我听。只是……这些人胆子俱是太小,有担当的没有几个,怕误了你。”
优华轻轻摇头,轻声道:“白姐姐总是为优华着想,从来没为自己想过……优华不知怎样感激白姐姐才好……只是,这些人俱是凡夫俗子,都配不上白姐姐……”
我轻拍优华,笑道:“不说这些,明天是清明了罢?”
优华抬头看着我,忧道:“白姐姐――”
我微笑道:“没什么,明天我出去走走。”
正文第三十六章 客从江南来
我一手裹紧身上的披风,一手牵着黑马,缓缓向祝公崖行去。自从商少长坠崖后,我一直不敢来这处山崖,怕睹景伤情,令自己更为伤怀。后来自当地人那里,才知道这里叫祝公崖,但现在,不论叫什么名字,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拉下披风,拂了拂额前零乱的头发。还有二十余丈远便到了崖顶,崖下终年云雾,看不清下面浅深。我拉拉大黑,目光向周围看去。当时祝公崖一役,以商少长一人之力,便杀了二十余名灰衣杀手,使“温柔”这个最神秘、最狠毒的杀手组织一天之内自世间消失不见。这沿途树林山石全都被鲜血浸透,染成片片赭色,就连空气中,都弥漫一股沉重的血腥之气。而如今落入眼中的棵棵草木,早已没有当时那样恐怖可怕,不知是否吸足了人的鲜血,竟长得很是茂盛,蔓延直到崖顶。
还有十余丈了……就是这里,我离他还有十余丈远,便用力伸出手去,想抓住他快要下坠的身子……
商少长――!放手!!――
放手!!――
商少长――商少长――!商少长――!
我一步步走上崖顶,当时我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似乎还回荡在山崖间。他与斩商在此地惊心动魄的一场大战,现在被山风吹得一点痕迹不见。仿佛这一切一切,都象是一场漫长的恶梦……长得几乎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是梦醒,还是仍在梦中。
大色鬼,你去死啦!
去死!谁喜欢你这个死色鬼!
你――死色鬼,不要碰我!……
呵呵……小衣衣……你总是让我去死,如果我真死了,你又怎么样呢?
……你……你胡说什么!你才不会死!你这个大祸害一定会活千年的!
哈哈――衣衣,如果我要真死了,你会怎么样?
你给我滚!我白衣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
不要――不要!!――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珠一滴滴打湿了衣袖。
我……我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商少长,是不是如果我不说那些话,你就可以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留在我身边,好好的带着我,看遍天下的良辰美景?而现在……
现在……你让我孤零零一个人,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衣儿――衣儿――”我睁开迷蒙的泪眼,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白衣人,丰神秀骨,清逸出尘,却是风大先生。我只道今日行踪无人得知,便哭得甚是投入,浑不知竟有人靠近。
风大先生走上前来,从袖中抽出一条白丝手帕,轻轻为我拭去脸上鼻涕眼泪,柔声道:“是谁欺负我的宝贝徒儿,告诉师父可好?”
“师父……师父――”我扑进风大先生怀中,大声痛哭起来。这半年多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痛苦和自责中饱受煎熬,心中只存有一个念头――我害死了商少长!这个念头天天如一块大石重重压在我身上,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此时见到风大先生,我心中压抑种种终于似打开一个缺口,喷礴而发!泪水不断流出,浸湿了风大先生的白衣。
风大先生轻拍我背,慈祥道:“好孩子,好孩子……师父不在你身边时,你一定受了不少苦,有什么委屈,都和为师讲出就是……”我闻言心头一酸,又是抑制不住的眼泪滴下,却是怎样也不能止住哭泣。
风大先生拉住我手,将我带下祝公崖,缓缓道:“衣儿,可是为了商少长么?”
我用力点头,抽咽道:“师父……师父……是不是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不好……如果我听他的劝告,好好留在琼屑洞天,商少长他……他就不会……”
“傻孩子……”风大先生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道:“你没有错……男人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什么都愿意去做的……”他见我慢慢止住泪水,长叹道:“你们都没有错,错的……便是这命运不公!衣儿,商少长为心爱的人而死,对于他,却心中很是快乐……死者已矣,他若有灵,见你如此痛不欲生,必定不会开心。”
我轻轻点头,伸手擦去脸上点点泪水,心中虽仍伤心不已,却是哭不出来了。便随风大先生缓缓顺着原路回去。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想着心事。眼见夕阳一点点向山头落下,橙红色的晚霞映在我们师徒二人身上,显得温暖无比。前面不远处,一间小小的尼庵正在做晚课,不住传来尼姑们轻柔的禅唱。
我低头想了一会,才记起这间庵叫做静慈庵,便是归云庄出钱为其修缮,里面供了一尊观音大士,取大士慧眼静识、慈悲普度之意。我慢慢走到庵门外,听得里面正在颂经,颂的正是《妙色王求法偈》:
……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
我呆立在佛庵外,尼姑们一声声悠长的禅唱伴着笃笃木鱼传入我的耳中,直深入到我心中最深处。我突然记起,在梅谷内与商少长分别时,他将我抱在怀里,口中喃喃念的就是这几句话。我当时却还笑他,居然一个人见人怕的杀手,也会念佛诵经。可现在,在这静静的佛庵外,我什么都明白了……他愿使一切因果爱会,尽报他这一身!他宁愿让我怪他怨他,让我恼他骂他,宁愿让我恨他一辈子,却也要让我好好地活着,开心地活着……如果我当时不从梅谷中出来的那么早,如果我没有伤他的心,如果他不一心求死,如果……如果那些事都没有发生,他本来是可以活生生的,再陪自己逍遥快意,纵马江南的。
可是,时光就这样匆匆而逝,又怎能让这许多“如果”都变成现实?现实中,那个有些风流、有些温柔的商少长,那个对我悉心照顾、宠爱非常的商少长,无论我怎样哭泣,怎样不舍,他却终不会再回来,回到我的身边,亲切地叫我衣衣。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可是,谁能告诉我怎样能离于爱?忘于爱?若爱真的易于忘记,又何谈什么生死相许,刻骨铭心?!”
我用手捂住嘴唇,用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息。
商少长!你这个天下最笨的大笨蛋!大呆子!!!
你就那样一个人潇洒地跳下崖去,却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去过那种孤单得可怕的日子!!天天努力在忘记你,你却让我记得越来越深,深得这一辈子,都要活在这思念和回忆中!
我神情恍惚,一步步踱回归云庄,感到全身上下有说不出的疼痛酸软。仿佛又如当时将那琚雪使出一般,空荡荡的全无力气。就连脑中,亦是空荡荡的。既不想说话,更不想做事,只想回到房中,让自己就这样沉沉睡去,最好永远都不要醒来。
我推开房门,见优华正坐在桌边,一只手放在腮下,双眼困得直欲闭上,见我推门进来,不由眼睛一亮,忙跑过来抓住我手,急道:“白姐姐跑到哪里去了?姐姐的眼睛怎么红了?”
我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强自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出去走走……今天归云庄可有事情么?”
优华见我面带笑容,便稍稍松了口气,道:“又有几家公子上门提亲啦――我便用姐姐教的法子,将他们打发了回去,说你……说你……又老又丑,性情古怪……”
我笑道:“对啦对啦,说得不错!还有别的事么?”
“还有……还有……”我见优华白皙娇嫩的脸颊上,突然现出一抹艳丽的嫣红,头也慢慢垂了下去,双手不住绞着衣角,口中吞吞吐吐,却是羞涩非常。我奇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
优华轻咬嘴唇,低声道:“……好……好教姐姐得知……优华……优华要嫁人了……”
“啪――”我手中细瓷茶盏掉落桌上,茶水飞溅出来。优华惊道:“白――白姐姐――你可是生了优华的气?是优华不好,一直瞒着姐姐!若姐姐不允,优华愿……”
我耳边听得茶杯碎声,心神慢慢恢复平静,见优华眼中泪珠盈盈,小脸吓得惨白,许是以为我突然大怒,才摔碎了茶盏。连忙为她擦拭眼泪,柔声道:“不要哭……是姐姐不好,姐姐今天累得很了……你要嫁人,姐姐哪有不许的道理,不知是谁家郎君,有这样好的福气,能娶到我的优华妹妹?”
优华面上又升起一抹羞色,悄声道:“是……是苏三手……”
“苏三手?”我笑道:“可是苏家三哥么?”苏家兄弟中,数苏家三弟长相最为俊逸清秀,若优华与他相配,亦算得上女貌郎才,一段美事。我抬眼笑望优华,却没想到,她居然摇头道:“不……不是……是……苏大哥!”
“什么?!”我大惊道:“苏大!可――可他――”
优华轻轻点头,道:“优华知道……苏家大哥双手俱无,年纪也比优华大了许多……可优华出身乐坊,本非良家女子,苏家大哥并不嫌弃,这是优华的福气……”语声越来越低,最后直几不可闻。
“不对!”我一急之下站起,抓住优华的手,道:“你自跟我身边,就是归云庄之人,试问谁敢说你出身乐坊!你才艺双绝,天下难找,有多少好男人都想将你悉心疼爱。你――你可不要――”
优华脸上现出一抹清新的笑容,自我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笑得这样开心,这样美丽。优华与我双手互握,柔声道:“优华知道……自从我跟了白姐姐,没有一件事情,不是姐姐为优华打算的。可……可只要爱上这个人,又谁会管他贫贱美丑,富贵荣华?……优华只知,他是天底下,唯一真真正正对优华好,疼优华,宠优华的男人。自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