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避世记第1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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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避世记 作者:肉书屋

    您用女侍,羡慕久矣,早想像您一样收一个可心的女子随身带着,渴了有人奉上香茗,饿了及时端来饭菜,累了有人捶背,困了有人暖床,嘿嘿,若能得到如此细心的照顾,哪怕事情再多也不觉苦了。”瞟一眼张丰道:“此女心灵手巧,有胆量,有头脑,嘿嘿相貌也不错,我想收她做个女侍,府君以为如何?”

    太守看了张丰一眼说:“我怎么没看出来她有这些好处?况且你要收谁做侍女或是姬妾收就是了,问我做什么,莫非你以为我会干涉你的家务事吗?”

    “嘿嘿,下官惧内,请府君把此女赐我为女侍。”余信说着,拱手为礼,笑嘻嘻地请太守成全。

    迫于无奈

    张丰进来后一直不敢看太守,生恐自己被迷晕了,这时却再也顾不上那些小心思,急忙跪在地上恳求地看着他说:“民女不愿做余长史的女侍,请府君为民女做主。”

    太守看着余信微讽道:“她不愿做你的女侍呢。”

    余信问张丰道:“为何?”

    张丰说:“我要照顾兄弟,不愿和他分开,而且我讨厌做别人的奴婢。”上次是自已卖身,好歹也要讲个愿赌服输,这次遭遇强抢,她可不会任人欺负,不信在一府长官面前,余某人敢明目张胆地知法犯法!听他的口气,多半是以为自己会求之不得吧?哼!

    余信倒真是这么想的,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罢了,能被他一府长史收为贴身女侍难道还委曲了不成?别说一个飘泊无依的人,便是多少好人家的女儿都求之不得呢,如果不是见她初来乍到就敢状告本地居民,并且在那么短时间就知道了告状的窍门,让人觉得她很机灵;要不是见她在公堂上不卑不怯、有条有理的陈述理由,让人觉得她很大胆;要不是公堂门口那个开心的笑脸和热情的赠与行为,让人觉得她天真诚挚;要不是她坚持“商业道德”的认真劲让人觉得她忠实可靠,他还不屑于收她当女侍呢!

    其实即便有些欣赏她,余信也不是非要把她弄到身边不可的,他只是觉得张丰还不错,既有脑子又有胆子,做个助手反应不会比男子差,又兼心灵手巧,定可把自己照顾得更加细致周到,这才起心抬举她做自己的女侍,不料张丰竟然如此不屑的拒绝了他!余信自尊心受到挑战,本来并非势在必得,这时也起了争胜之心,非要降服她不可。

    他当然有的是办法压服她,别的不说,只一条户籍不明,远行无过所,他就能以流窜为名拘捕她,到时不怕她不服软,假以时日,不信自己收不了她的心。

    不过这些手段他还是觉得暂时不用为好。本来以太守对他的信重,别说只是用律法吓唬吓唬小女子,便是随口判人生死也算不了什么,余信顾虑的不是法,而是情,太守当初救这两姐弟时就显得不同寻常,估计是想到了自身遭遇,动了同情之心,自己现在为难她,很可能会引起他的反感,如果是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他呵呵一笑,对一脸倔强的张丰说:“谁说要你做奴仆了?女侍可不是婢女,而是属员,是役吏,当然限于性别不能成为正式的吏员,可一切待遇都是和吏一样的,怎样,现在你愿意做我的女侍了吗?”余信只得改威逼为利诱。

    张丰却仍然摇头,“不愿意。我们还要到洛阳投亲呢,年后开了河就走。”

    余信踱到她面前蹲下,微笑着看进她的眼睛里说:“到洛阳投亲,你有州府出具的过所吗?若没有,可是要被抓起来遣返原籍的,而且还要服役以充罪。”他笑的很亲切,语气也很温和,可是目光象锥子一样刺着张丰,提醒着她自己的命运捏在别人手上。

    看张丰没再还嘴,余信笑得更可亲了,循循善诱地说:“你去投亲也无非寄人篱下罢了,看人脸色的日子岂是好过的?投靠的亲戚家若是善良之辈倒还好,无非受些白眼听几句闲话罢了,可若是心术不正之辈,说不定就会把你当礼物送人,谋取自家的好处,你想想,那种情况能比靠自己过日子强?”

    张丰当然不会被他的话打动,可是衡量一番之后,她还是觉得不能把余信惹恼了,于是不再提投亲的事,只是说:“只怕民女当不了一个合格的女侍,煮茶做饭还勉强能应付,其他的事可一样都不会,要是不能让您满意,您会打我吗?”

    “不打不打,打美人岂不是太煞风景了吗?”余信笑嘻嘻的说。

    “如果无法胜任,民女可以辞职吗?”张丰再问。

    “可以。”余信干脆地说,心道除非我不想留你。

    “我不会为你暖床,绝不!”张丰说出最后一个条件。

    余信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他站起身,偷偷瞟了太守一眼。这个事其实他本不屑于用强,如果想要她,他自信有的是办法让她心甘情愿,但是如今张丰当面说出来,便让他不知如此反应了。张丰如此得寸进尺,按理是决不能迁就的,否则他的威严何在?可如今他却不得不照顾太守的情绪,心里不禁有些后悔一开始不该那么好说话,什么都答应她。

    算了,事已至此,威严的事就暂且放一放吧,哼,就算全用软办法,自己也一样叫她服服帖帖,死心塌地!最重要的还是不能触到太守的逆鳞,想当初他和姐姐被掳入宫,被迫色事天王,这类事情已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如果自己的行为让他联想到天王,那可就不妙了。说实在的,余信很喜欢跟着太守做事,太守很大方,在钱财方面从不亏待他,而且对下属很放纵,不会过多拘管,做事从不计较手段,只要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杀人放火,无视律令都不在话下,那种随心所欲的感觉真的非常畅快,只是有一样,那就是千万不要碰到他的软肋,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余信正想答应张丰的要求,不料太守忽然插言道:“这件事恐怕由不得你做主,如果他不同意呢?你欲如何?以死相抗吗?”

    余信听了这话,冷汗立即涔涔而下,暗自庆幸自己思虑周全。

    张丰沉默地垂下眼睛,然后抬起头看着余信说:“如果你强迫我,我就闹得你家宅不宁,而且,说不定我会找机会杀了你。”

    余信苦笑不已,目光瞟向太守,却见他眼中簇着一团火,猜想这个小女子又触动了他的心,看来自己真不能太难为她了。但他却不能继续示弱,喝道:“没想到你竟这么狠!不过让你暖个床你竟想杀人,这么冷的天,你不暖床,难不成让我睡冷被窝吗?那我要你这个女侍何用!”

    这个意思就完全不同了,张丰立刻就坡下驴,欣然道:“我错了,我会用暖炉替您把被子熏得暖暖的。”

    余信沉着脸说:“这就对了,下次决不可再威胁上官,否则别怪我做出煞风景的事情。”

    张丰挨了骂却暗暗松了口气,温顺地低头应喏。

    太守似笑非笑地看着余信,指着面前的手套说:“她成了你的人,不能再让我替你付钱了吧?这下也该我占次便宜了。”

    余信忙说:“府君要什么尽管开口!嘿嘿,下次再占便宜就有个说法了。”

    太守哂道:“你占便宜何时也需要借口了?”

    张丰不甘心自己的利益受损,连忙向余信说:“使君,我不是你家奴仆,应该允许有私产吧?小的还想利用编织的手艺在私人时间挣点外快呢。”

    余信得意地哈哈大笑,“做了我的女侍,恐怕你就没什么私人时间了!好了,今天就从客栈搬出来住到我家去吧,第一要务就是织手套和足衣,府君,您也让她测一下尺寸吧?”

    太守脱下足衣,他的脚虽大却不笨,虽秀而不媚,骨肉匀称,线条优美,令人绮念横生,张丰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才记住了尺寸,眼睛盯着地上某一点红着脸说:“小的记住了。”

    太守看着面色泛着桃红的张丰,悠然问:“来做我的侍女如何?”

    张丰诧异地看向他,立刻又受惊似的低下头,内心挣扎半晌才摇了摇头。

    余信也不解的看向太守,他要抢人余信倒不在乎,和太守的信任相比,一个小小的侍女根本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要弄明白太守的心思,这才是关乎他前途命运的事,但还没等他琢磨出他的用意,张丰的选择就又让他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她竟然拒绝了他!要知道几乎没人能拒绝他的要求,别说女人,便是男人也很难对他说出拒绝的话,连余信自己都一样!

    太守微微挑起了眉,他显然也很意外,并且对她的理由充满好奇,于是问道:“为何?”

    张丰说不出话来,真正的理由说不出口,借口则在他的目光下逃逸无踪,她只好沉默。

    可是太守显然不接受她以沉默作答,追问道:“为何不愿跟着我?”清润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中已是掺入了一丝金属般的冷硬。

    张丰抬起头,在他的注视下勉强答道:“我怕失了自己的心。”

    太守笑了,张丰只觉得刹那花开,风华绝代,却根本看不出他眼中的内容,那种美简直可以掩盖一切!

    “你们去吧,让我清静一会儿。”太守缩了缩身子,对余信和张丰说。

    闻言,余信笑嘻嘻地拱了拱手走了出去,张丰也连忙从地上起来,忍着膝盖的不适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万福礼,紧跟着余信离去。

    罗绘走过来替太守穿上足衣,见他没别的吩咐便又默默站在角落里去了。太守斜依在榻上微微眯起眼睛,他向来都为自己的俊美感到骄傲,也非常清楚它可以成为自己的武器,可是与此同时他又非常痛恨别人用痴迷的目光看着他。那个叫张丰的小女子很聪明,她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不过这都不关他的事,最让他深有感触的唯有那句话 ——“我要叫你家宅不宁,还要找机会杀了你!”

    “我要叫你家宅不宁,还要找机会杀了你!”这句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他的嘴角不禁慢慢挑起,然后便恣意大笑起来。

    惊悉

    让余信有些有兴味索然,收张丰为女侍的事成了这个样子,可以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本来是要借助太守的威势应付妻子的妒意,为自己谋取些福利,没想到在对付张丰的过程中,太守却成了对方的助力,反而绊住了自己的手脚。不过余信并不沮丧,虽然开始并不尽如人意,但他深信一定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你回去收拾一下,稍后我叫人到客栈接你。”余信扭头对张丰说。

    “使君,我的薪酬是多少,是否足够养活我和兄弟?”张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余信不禁觉得好笑,唇角挑起微讽道:“放心吧,肯定比你织手套挣的多。”

    张丰说:“。”然后试探地问道:“我想您应该只是在办公的时候需要伺候,回家以后就用不着我了吧?那我可否不住在您家里,自己租房住呢?”

    余信道:“有免费的房子住不好吗?何必再花钱去租?嫌挣的钱多了?”

    “我想和裕儿住在一起,这样比较有家的感觉。”当然还有一点张丰没说,住在他家里,自己的独立性如何体现?还不是和奴婢一样?

    余信也有些怕妻子吃干醋,便说:“也好,回头我让人替你在府衙附近找间屋子,不过房租你要自己付,我不会因此增加你的薪酬,也不会给你搬家的时间,你明天一早就要到画诺房伺候。”

    “谢使君成全。一切凭您安排。”张丰行了个礼,急步向府门外走去,见了张裕心疼地拉过他的手搓了搓说:“冻坏了吧?咱们回去,到王大娘的小摊上喝羊肉汤去。”

    吃了顿好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张丰这才把今天在太守府发生的事告诉了张裕。她当然没有说得那么细致,也没有带出太多情绪,以免张裕担心。张裕听说仍是和当书童一样,却不用卖身为奴,又有钱拿,便觉得是个好事,安心地等着搬家。

    第二天,张丰早早赶到太守府衙门,通名报姓之后被让进门房,又等了半个时辰,余信才姗姗而来,领她进了进画诺房,交待了她的职责和活动范围,然后吩咐她去太守府拿钱,自己便开始处理公事。

    张丰整整织了三天方才把太守家的方小说西织完,然后又开始织余信家的,又织了两天,这五天时间,张丰早出晚归,整天呆在画诺房里,但除了偶尔替余信倒杯茶之外,半点侍女的活都没做,只一心埋头编织。余信也没有支使她做什么事,仍旧使唤以前的小厮。

    五天里张丰一次也没见过太守,而余信却工作得很辛苦,张丰怀疑太守把衙门里所有事务都推给了他。

    第六天衙门里便放假了,而张丰也正好可以搬家,新的住处离州府衙门仅半里路,房租一个月三百钱,是从一个大宅子里隔出的小院,仅两间房子,据说以前是个书房。

    张丰并没有大肆置办家居用书,仅仅是买了两三个陶盆陶罐,一些柴米,一床绵被而已,连床单褥子都没买,不过在床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麦草。

    放假在家,张丰仍然每天织手套袜子,如今他们也算是有了“靠山”,张裕独自出门倒也不妨,便由他把织物拿出去卖,别人在过年,他们却每天忙着赚以后的路费,就连大年初一都没有休息。两人都没有在此长住的打算。

    十五以后余信开始上班,张丰也正式担当起侍女的工作。她并不打算做一个合格的女侍,当然也不能让人看出她的故意,因此做事的时候就做得有好有坏。

    太守也终于开始理事了,但多半时候都是余信说他听,或是两人一起讨论,案牍工作却做得很少,。

    太守有至少四个女侍,张丰不擅交际,和她们仅称得上点头之交罢了,那几个女孩自恃身份比她高,容貌比她美,都有些不屑于理她,只有罗绘比较友好,有时一起当值,偶尔会和她说一两句闲话。

    这天太守和余信讨论事务,张丰在门外煮茶,目光不时从太守看不见的角度扫一眼,心里一时懊恼一时又痒酥酥的,神情也跟着变幻不定。罗绘出来催茶,正好把她偷窥的行为逮了个正着,便撇了撇嘴说:“不是说怕失了心吗?怎么还这样?”

    张丰红了脸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一眼不算罪过吧?又没造成当事人的困扰。”

    “哼,这会倒伶牙利齿的,府君面前就成了闷葫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是心虚是什么?”罗绘不客气地揭着她的短。

    “我生性腼腆。”张丰闷闷地说。

    “行了,茶好了吧?端进去吧。”罗绘催促道。

    “,这就好了。”张丰将烧开的水冲进茶壶,又兑进澄清了茶末的茶叶水,然后把茶壶和茶杯放在托盘里,对罗绘说:“好了,端进去吧。”

    “你支使我呢?自己端进去。”罗绘白了她一眼。

    张丰无奈,只得自己端进去放在太守和余信面前的案几上,轻手轻脚地斟了两杯茶奉给两人,拿起托盘退到一边。

    “嗯,茶很香甜,放了何物?”太守尝了一下,随口问。

    张丰答道:“禀府君,放了炒熟的芝麻碾成的末,碾碎的花瓣,糖和茶水。”

    “心思倒巧妙,谁教的?”太守闲聊似的说。

    “没谁,就是自己胡乱试的。”张丰红着脸答道。

    余信含笑道:“此女别的事都不会,唯有茶煮得还不错,若非如此,可真留不得了。”

    太守瞥了他一眼,微讽道:“是谁说此女心灵手巧,胆大心细,甚是可用的?”

    余信做出苦恼的样子说:“看走眼了。”

    太守笑笑,“你记得你曾说过要跟她学唱歌,学会了没有?唱给本府听听。”

    余信呵呵笑道:“那歌可不是我这等大男人唱的,当日说要学,也是为了回家哄小女玩,况且后来也忘了,若府君想听,让张丰唱给你听吧。”

    “如此,你就唱给本府听听。”太守懒懒地跌坐在厚厚的坐垫上,含着一丝不经意的微笑对张丰说。又招来罗绘,对她说:“坐我背后让我靠一下。”罗绘应诺,轻轻走至他身后与他背对背坐下充当太守的靠椅。

    张丰涨红着脸,张了张嘴却唱不出来,只得说:“府君恕罪,民女生性腼腆没有办法当众表演,可否允许我到窗外去唱?”

    太守无所谓地挥挥手,张丰走出去在窗外站定,闭着眼睛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口唱道:“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灞桥过,铃儿响丁当……”

    张丰清脆而略嫌柔软的声音活泼而娇软,象小女儿的乖模样在父母心头逗引出的柔情,让人的心都化成了水,余信朝太守眨了眨眼说:“这是向府君撒娇呢,上次她可没唱这么好。”

    太守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舒服地半躺在罗绘的背上说:“听多了管弦钟鼓之声,乍然听支小曲却也别有风味。”

    余信道:“说是她父亲生前教的,想必父母故去前也曾有过书声琴韵相伴的好日子,倒难为她小小年纪带着兄弟颠沛流离。”

    罗绘听见太守用极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国破与家亡,都是一样的。”

    张丰唱了两遍回到屋里,屈膝行礼道:“民女不懂音律,希望没有污了府君的耳。”

    太守道:“唱得不错,罗绘,赏钱千枚。”

    罗绘道:“喏。”

    张丰再次施礼道:“谢府君赏赐。”

    太守挥退罗绘,和余信一起又处理了一些公事便离开了,余信却还有不少文案工作要做,张丰跪坐在一旁帮他磨墨,并把他写好的纸一张张顺序排开,待到墨迹干透再按顺序收拢起来,用线和锥装订起来,在此过程中,已是把公文的内容粗略看了一遍,然后她在最后一张纸上看到了一个红红的印鉴,旁边签着一个令她震惊的名字——慕容冲。

    慕容冲!十二岁和姐姐清河公主一起被秦王苻坚掳进秦宫的前燕王子!淝水之战后反叛前秦做了皇帝的慕容冲!原来他就是平阳太守!天哪,自己喜欢的人竟然是他!这怎么可以!

    张丰呆呆地盯着那个龙飞凤舞的名字,心里面浮想联翩,又是兴奋又是难过,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余信叫她才清醒过来,却傻傻的问了一句:“太守今年多大了?”

    余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问这个做什么?”

    张丰垂下眼睛说:“只是好奇,小的怎么也看不出他的年龄。”

    “什么小的小的,成天穿件男式衣袍,还真当自己是男人了?以后不许再穿男装,不许再称小的。”余信没好气的说。

    张丰应了声喏,又一次问:“太守多少岁?”

    “二十三。想去跟府君了?”余信问。

    “不是不是,我是个死心眼,有不明白的事放在心里就觉得难受,非要弄明白不可。”张丰忙说。

    余信笑道:“你想跟府君也没什么,我正觉得付给你的薪酬不值呢,你若有本事让太守收留你也不错。”

    “,原来使君对我不满意,既然如此,张丰也不好厚着脸皮尸位素餐,这就正式向您提出辞职吧。”说着在坐席上坐正身体,认认真真地拜了一拜,说道:“张丰愚钝,辜负了使君的厚爱,非常惭愧,今让出职位以待贤者,并谢使君这些日子的教诲。”

    余信哈哈笑着扶起张丰道:“玩笑而已,你怎的当真了?真是死心眼的女子。好啦,再给我倒杯热茶来暖暖身子。”

    张丰便又去冲了杯茶来,余信喝完,舒服地叹了口气,对张丰说:“来,像罗绘一样也让我靠一靠。”

    张丰跪坐在他面前不动,说:“我太小了,撑不起使君。”

    余信哼了一声却并不强求,没好气地说:“过来帮我捶捶背。”

    张丰默默起身跪坐在他身后胡乱地敲打了一阵,直到余信说:“行了。你去家里换身衣裳,晚上跟我去赴太守之宴。”便起身走出去。

    太守夜宴

    太守掌一郡军政大权,慕容冲把民事托于余信,军事则交于程步,平日对两人都是优容有加,余信和程步也皆是倾心效力。

    程步身材魁伟,皮肤黝黑,线条坚硬,气质犹如顽铁一般,和长身玉立温润如玉的慕容冲站在一起,无论外形还是气质都对比强烈。

    然而两人相处却很融洽,宴客厅中,慕容冲坐于上首,余信和程步左右相陪,谈起练兵打仗等事,慕容冲显然比谈起民事兴致更高。

    余信心有不甘,向程步道:“程将军,平日里喊打喊杀难道还不够?如今处身温柔乡中,歌浓舞酣,再说这些岂不是大煞风景吗?”

    程步哈哈一笑,扯过侍酒的美女抱于怀中道:“余长史不知,正是要抱着美人,听着歌舞,谈兵论战才最有滋味,不信你问府君。”

    慕容冲显然受了程步的影响,豪爽地哈哈一笑道:“剑与美人都是将军的良伴,温柔乡中谈兵论战并无不可,只是也不别扫了余信的兴,来,听歌喝酒!”

    余信和程步齐齐举杯道:“饮胜!”

    接着便谈起歌舞,然而在宴席上歌舞永远只是佐酒的小菜,欣赏了一会,三人的注意力便又转移到时局朝政、远近人物上来,余信和程步意见相左,说着说着便争执起来,先是攻击对方观点,然后就升级到人身攻击,慕容冲对两人的行为却甚是放纵,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争吵,直到双方红了脸,动了真火他才出言阻止,做起和事佬来。

    在耍嘴皮子方面,按说文人应该更胜一筹,令人没想到的是那个程步竟然口才也不弱,加上人家嗓门大,粗的细的手段一齐上,反倒压了余信一头!程步占了上风,当然不会计较,情绪高涨地继续喝酒谈笑,可是余信却不高兴了,虽经慕容冲劝解,还是闷闷不乐,沉着个脸一言不发。

    慕容冲拔下绾发金簪,对席间歌舞劝酒的美人道:“谁能令余长史开怀,这只簪便赏与她。”众美人一听,全都喜动颜色,一个个上前逗余信开心,有的劝慰,有的奉承,有的撒娇,有的扮痴,各展手段,想要得到那支金簪。 当然各人心思也不尽相同,有人看上的是金子,有人看上的是太守。

    张丰也动了贪财之心,金子啊!上面还嵌了宝石!得值多少钱呀,又便于携带,如果能弄到手的话,将来卖掉它安个家不难。

    余信是个温文有礼的人,至少表面如此,自然不会对着美人们板着脸,但也没有真正展颜,不过经过一轮劝说他的脸色已经比开始时好了许多。张丰看在眼里,决定利用叠加效应试一试运气。

    又一个美人无功而返,跪坐在余信身后的张丰立即移到他身侧,行了一个礼说:“使君,您一向怜香惜玉,怎么能忍心让众位美人失望呢?该不是想多欣赏一会儿美人的轻愁才故意不笑的吧?这虽然也是一桩雅事,可是太过分就不好了,不如属下给您讲个笑话,您听了之后就笑一笑如何?这样既解了府君的忧心,又解了美人尴尬,既成全了您的美名,也成全了属下的私心,您一向务实,如此一举数得的好事,您应该不会拒绝吧?”

    慕容冲一直饶有兴味地看着每个人的表现,对于余信的矜持一点不恼,但时间一长兴趣却不免降低,听到张丰的话后,抚掌道:“对呀,你做事一向喜欢一箭数雕,如今手下人向你提出如此好建议,你不会不采纳吧?”

    余信已经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那么精明,当然不会不懂得见好就收,况且在美人们的轮番奉承下心里的气早已消得差不多了,张丰又在话中一再捧他,脸上已是微微现了笑意,只是还需要一个台阶罢了,便故意绷着脸说:“那就看你的笑话好不好笑了。”

    张丰说:“属下也不敢保证,姑且试试吧。”然后提高声音讲道:“侍郎、尚书、御史三人走在路上,看见一只狗从面前跑过,御史借机问侍郎:‘是狼是狗?’侍郎铁青着脸答道:‘是狗。’尚书和御史都大笑,问:‘何以知道是狗?’侍郎说:‘看尾毛,下垂是狼,上梳是狗。’尚书的脸沉了下来。侍郎继续说:‘也可以从食性上看,狼是肉食,狗是遇肉吃肉,遇屎□。’”

    刚讲完,余信已经爆笑出声,一边指着张丰笑骂道:“好粗鄙女子!”紧接着慕容冲也大笑起来,程步反应慢些,但他的表现却最是夸张,嘴上嚷着“尚书是狗,御史□”笑得捶胸顿足,几乎拍碎了食案。

    美人们功亏一篑当然心有不满,却也耐不住不笑,于是全都拿出最美的姿态,笑得百花齐放争奇斗妍。

    笑声渐歇,慕容冲从食案上拈起金簪道:“张丰,这支簪是你的了。”张丰连忙过去双手接过,道谢,然后小心地揣起怀里收好,正要退下,慕容冲又道:“你不仅说笑了余长史,也取悦了本府,因此再赏酒一杯。”

    张丰愣住了,他递过来的是自己的酒杯,这算什么意思?有意还是无意?心中犹疑着,面上却不敢失礼,只得恭敬地接过来,可是却迟迟不肯饮下——虽然是美男的口水,她仍然无法欣然接受。为难地看了慕容冲一眼,说道:“谢府君赐酒,只是民女从未饮过酒,恐不胜酒力而失态,可否请府君改赐茶水?”

    慕容冲笑道:“不可,本府美意岂容拒绝?”

    张丰无法,只好咬咬牙把杯中酒倾入口中,洒倒是不烈,只是因为心理作用不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而她心里的感觉一时也复杂起来。

    侍女为慕容冲另换了一只酒杯,张丰看见,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正准备退回余信身后,又听程步大声说:“小娘子,过来,我也赏你一杯酒,喝完了给咱们再讲一个。”

    张丰打了个寒战,故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再也不肯起来。

    有人把她扶出去,丢在旁边的耳房里“醒酒”,便再也没有人管了。张丰很想回家,可是却不敢,若被人拆穿装醉的把戏,她承当不起欺骗将军的罪责,于是只能盼着宴席早些散了,太守府的人会把自己送回家。可是等来等去也不见人来叫她,张丰只好装出酒醒的样子走出去问人,谁知宴席早散了,此刻连打扫都已经进入尾声,余信和程步都被太守留宿,而她却早就被人忘了。张丰顾不上哀叹,急忙赶到侧门处,不料门却锁得紧紧的,她好说歹说才让守门人放她出来。

    门外黑洞洞的,而且静得可怕,张丰回身望了望紧闭的府门,壮了壮胆走进黑暗里,快步朝家里走去。刚刚走到大门的右侧,一个黑影从墙根处冲过来,叫道:“姐——”,张丰一听是张裕的声音,忙迎过去说:“裕儿,你怎么在这儿?来了多久?”

    “没多久,我看你这么晚没回,来接接你。”张裕伸着手拉住她的衣袖说。

    张丰握住他的手,责备道:“天这么冷出来乱跑什么,冻病了怎么办?”张裕说:“不会的,我穿得厚。”张丰念道:“以后别再这么晚出来,听见没有?别以为自己是男孩就安全了,这世上坏人可多着呢。”听到地上有刮擦声,张丰问:“你拿了什么出门?铁锹吗?”张裕说:“嗯,铁锹不算利刃不会惹麻烦,万一遇上坏人也不容易被人近身。”

    张丰薄责道:“懂得倒不少!可是如果碰上的坏人不止一个呢,再好的打算还不是白费?”

    张裕笑道:“照这么说不是哪儿都不能去了?那岂不是一辈子也到不了桃花源?”

    张丰照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笑骂道:“臭小子,长大了啊你,还学会呛人了!我说的是那个意思吗?啊?我说的是叫你别惹我担心,说哪儿都不能去了吗?”

    张裕搂着张丰的胳膊呵呵笑了两声,随后却声音低沉地说:“我也担心你呀,姐,你十五了,要格外提防坏人。”

    张丰说:“嗯,我知道,放心吧,姐有的是办法保护自己,你只要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就行了。”

    张裕应了一声,有些不开心地说:“我身为男人,却什么都不会,事事要仰仗姐姐,真是无用。”

    张丰笑道:“呵呵,你才十岁,男子汉的自尊心现在就跑出来是不是太早了啊?乌鸦反哺的故事知道吧?现在我照顾你,将来就该换你照顾我了,这就叫力所能及,也是理所应当,况且你也不是什么都不会,你会打柴,会烧陶,会种菜,还会绕线,你也没有事事仰仗我,再说那也不能叫做仰仗,一家人互相依靠是应该的,我不是也有很多事要靠你吗?你呀,这么多愁善感的,该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张裕不服地说:“我才不是十岁,我十一岁了,再说乌鸦反哺说的是父母和儿女,我们是姐弟怎么能拿这个故事来做比?”

    张丰笑道:“这么死心眼,果然是读书读傻了。”

    说笑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口门,两人开门进去,各自摸上床睡去,张裕担心了一个晚上,现在总算安心了,而张丰心里,那些轻歌曼舞,美酒美人美食美器,连同困扰她的感情,也都如迷梦般退去,只余干燥的麦草味和绵被上无比熟悉的属于自己的气味,平淡而亲切,令人无比踏实。

    煎熬

    在张丰的心目中,太守是个美男,是个洒脱不羁的才子,是个在危难时刻出现,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白马王子,而她虽然是个没有水晶鞋的灰姑娘,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伴侣,但偷偷暗恋一下却也无伤大雅,当成一个美梦就是了。

    但自从知道太守是慕容冲,张丰就再也无法把他当成一个纯粹的美男,一个梦中情人了。因为白马王子是不允许有污点的。而慕容冲不但身体被玷污,就连心灵也是扭曲的,与正直纯洁的白马王子根本就是截然相反,张丰就算不是纯洁的小姑娘,也还是接受不了如此之大的反差,无法毫无心理障碍的爱上一个魔鬼,一个阿修罗。

    不过慕容冲的美真的是无法抗拒的,所以他和余信一起处理公事的时候,张丰仍然忍不住会偷看他,所不同的是,虽然还是不免会为他绝世的风姿而迷醉,目光中却夹杂着轻视、怜悯、猜疑、畏惧等等情绪,再也不是单纯的欣赏和爱慕。

    罗绘又一次抓到张丰偷窥,敏感地觉出张丰的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怀疑地审视了她一会儿,说道:“我发现自从你得了府君的金簪之后就有些怪,莫不是真把心给丢了吧?”

    张丰说:“你多虑了,我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罗绘说:“谁也不想做傻事,怕只怕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张丰说:“听过‘挥慧剑,斩情丝’的说法吗?我手中有慧剑,不会让自己堕入情网的。”然后笑着问道:“罗绘,你的心还在吗?”

    罗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还不过去,余长史叫你研墨呢,成天的想着往外溜,你到底是怎么做侍从的,亏得余长史也受得了你!”

    张丰对她龇了龇牙,进去给余信研磨。

    说实在的,她也没想到余信居然对她那种混日子的做法不以为意,有时还挺满意似的。他很有耐心,会非常详细地说明做事的方法,要求张丰一丝不苟地照着做,直到让他满意为止。比如研墨,要加多少水,用多大力,磨多长时间,他几乎是手把手教会张丰的。他有时言语轻浮,不过却从不过分,但也未曾间断过,似乎是要她慢慢习惯。张丰感觉到他在□在自己,不过他采取的手段比较温和,让人不会太反感罢了。

    有时张丰会想,若是按照这个时代的思维形式来讲,一个乞丐女能够得到余信的青睐,运气已经算是非常好了,接受余信的安排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哪里还会有什么不乐意的!

    但她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无法满足这样的现状。 所以她要离开。

    二月中旬,汾河终于解冻,码头上又重新热闹起来,张丰抽空去看了一次,回来对余信试探道:“如果属下现在提出辞职,使君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余信吃着张丰奉上的茶点,头也不抬地说:“不高兴。”

    张丰笑了笑说:“这么说在使君眼里,张丰也算得上可造之才喽?”

    “才算不上,勉强可堪驱遣罢了。”余信看了她一眼,复又埋头吃了一块点心,才慢悠悠的说:“我听说你去渡口了,怎么,还是想到洛阳去吗?”

    张丰带笑说:“如果属下说是呢?”

    余信很干脆的说:“不行。”

    张丰道:“这样算不算使君食言呢?”

    “算。”余信毫无避讳地说。

    张丰无话可说了。相处了月余,张丰对余信已经相当了解,这人人前温文尔雅,甚至有些软弱,可是人后却心狠手辣,阴险狡猾,绝对不是好惹的人。

    余信似乎知道张丰在想什么似的,抬头对张丰笑了笑说:“你已经看到了我的真面目,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就只能被我灭口。”

    他的语气很像是开玩笑,却又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冷意,张丰心里没底,不敢轻下判断,只好笑一笑说:“使君好生奇怪,别人都以最好的面目示人,您却给自己戴上一张丑面具,属下实在不懂这是为什么。”

    “这么说你是喜欢我的真面目了?你不觉得我行事狂悖,有失君子之风吗?”余信面上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目光闪亮地看着张丰问。

    张丰说:“总比无所作为只知享乐的所谓名士强。”

    余信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微笑道:“果然有见识。好好跟着我,不要三心二意的,我不会亏待你。”

    张丰把身子往后移了移,脱开他的手掌道:“使君,属下有一事不明,属下不过一乡野村女,即使有点小见识也有限的很,且容貌能力都不出众,您为何非要我做侍女呢?为何不向府君要一个来用呢?以府君对您的器重,只要您开口,府君必然不会让您失望,有府君亲手□出来的优质侍女可用,您又何必将就我这个不合格的来委曲自己呢?”

    余信靠在张丰为他缝制的一个用干草填充的超大靠垫上,眯着眼睛说:“府君的侍女虽然训练有素,聪明美貌,却都失了心了,我要个没心的侍女做什么?”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半真半假的说:“唉,想在府君周围找一个能保持清醒的女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张丰没什么诚意地笑了笑。余信说:“闲话少说,过来研墨吧,可不能辜负了府君的信任。”

    当天晚上,张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慕容冲、余信、现在、将来、杀人灭口,等等念头在脑子里冲撞,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来,忍不住叫醒张裕道:“裕儿,我们逃跑吧。”然后便把余信不准她辞职的事一古脑说了,最后说:“看来只能逃了。”

    张裕虽然是被张丰从梦中叫醒的,一听是有关前途的大事,也很快没了睡意,认真地听完之后说:“如果逃跑的时候被余长史抓住了,他会不会杀了我们?”

    张丰哭丧着脸说:“我也不知道,那个人难说的很。”

    张裕说:“那怎么办?不然再等等吧,先弄清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反正去晋国的事也不用急在一时。”

    张丰叹口气说:“一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多麻烦。”

    张裕心说,以前遇到的麻烦也不见得比这件小。却不忍心再添她的堵,安慰道:“只要日子过得去,在什么地方不一样?你不是也说并不确知战乱何时开始吗?也许还有好几年呢,在这里多留些时候也没什么。”

    张丰说:“谢谢裕儿。睡吧。你说的对,那就再看看吧。”

    张裕在对面床上翻覆了一会儿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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