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记第17部分阅读
避世记 作者:肉书屋
看看她的伤。”
王捕头一面应着,一面和他一起走出院子,看见太守府的护卫在门外把守,心中不禁疑惑这个张丰到底有何特殊之处,让太守和余长史这么看重。
张丰的手臂疼得霍霍的,加上失败的颓丧和对朱挽张裕的担忧,心情烦躁得要命,看见风尘风俗一副不愿伺候的模样,干脆把两人赶出去,一个人在房间里乱转。
她不知道慕容冲和余信会怎么对待逃跑的两人,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她手臂上插着一支箭也没有管她,她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无论是敌人还是亲人。她疼得一会儿坐在地上,一会又躺在床上,其实不动还好些,一动就疼得更加厉害,可她实在疼得没办法保持不动,只能不断地折腾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风尘推门进来,不冷不热地对张丰说:“府君派医师来给你治伤了。”
张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直接略过风尘和她身后的兵丁,投向负着药箱的老者,急忙迎过去说:“有劳了。”
医师淡淡地点点头,从容地在案几前坐下,伸手朝对面虚引了一下说:“小娘子请坐。”
张丰皱着一张脸乖乖地坐下,左手虚抚着右臂说:“我觉得骨头都裂了,不知道这条胳膊会不会废掉。”
医师不语,诊了诊脉息说:“骨头并没伤着,就怕伤了筋,以后做不得重活。我要看看伤处,小娘子不会在意吧?”
张丰说:“您是医者,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医师点点头,从药箱里拿出一把剪刀,从剪杆的另一侧把衣袖剪开,同来的兵丁避到了门外,医师掀袖片在伤口附近摸索了一会儿,便剪断箭杆,猛然用脉枕在断箭上一拍,箭头从另一边露出来,只见医师以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敏捷,在血流如注中迅速捏住箭头把断箭□,接着就把准备好的绷带绕上她的手臂,包扎完之后被风尘伺候着洗了个手,留下一张药方便走了。
张丰早在他用脉枕拍下的时候就疼晕过了,醒来时只觉半边身子都疼得发涨,连张裕和朱挽的安危都无法顾及,就更不用说其他的人和事了。
风尘风俗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虽没有苛待她,却也没有给过她好声气,现在她们已经把她当作歹徒、当作真正的囚犯来看待了,张丰异常辛苦的忍着疼痛,又被困在这里得不到任何想知道的消息,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态度,于是这个小院里的三个人便分成了壁垒分明的两个阵营,一派被人照顾着却不知感恩,一派做着伺候人的事却鄙视着被伺候的人。
过了几天,伤口没那么疼了,张丰又开始困兽似地在院子里逛,有天实在受不了了,便站在院子里仰天作狼嚎,吓得风尘风俗面面相觑,以为她疯了。
张丰嚎了一阵后依着一棵光秃秃的树流泪,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风尘风俗也没理会,见她们走近就再没动静,猜想是在看着她,张丰不愿被人当笑话看,擦干眼泪转过身来道:“找我何事?”不料面前的人却不是风尘风俗,而是慕容冲和林慧,张丰顾不上形象不形象,礼貌不礼貌的,就那么礼也不行,仪容也不整理,一脸狼狈地抢到他面前,急切地问道:“裕儿也朱挽怎么样了?你说过不会为难他们的,为什么迟迟不见他们平安的消息?”
“他们死了。”慕容冷淡地说,“因为你不听我的劝告,所以我让人把他们杀了。”
张丰吃惊地望着他,喃喃道:“你把他们杀了?”随后切齿道:“你狠,你最狠,我无话可说。”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便直直经过他面前往屋里走去。
慕容冲伸手拦住她说:“无话可说是什么意思?”
张丰木然道:“我们倒霉,碰上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不想为他们报仇吗?”慕容冲意外地挑了挑眉问。
“报仇!就凭我?还是算了吧。”张丰咬了咬牙说:“我不报仇!”说完眼泪滚滚落下。
慕容冲向林慧伸手,林慧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布帕递给他,慕容冲接过来,抹去张丰脸上的泪,随手把那块布塞到她手里,拂袖而去。
囚徒
张丰凄厉地嚎叫,叫声中充满愤怒、伤心和不甘,她不是不想报仇啊,她想现在就杀了他!可这只是痴人说梦罢了!不过会有人替她报仇的,她只需活着,冷眼看他的毁灭就行了!
可她是愤怒,如此伤心,又如此不甘,虽然明知他不得好死,心中仍充满怨毒,希望那个厄运立即降临,希望他立即死掉!她用力地捶着树发泄自己的愤怒,才捶了几下手上就钻心地疼起来,只好蹲在地上无声地哭,哭得喘不过气来。
院墙之外,林慧听着张丰的嚎叫脸都白了,慕容冲却微微翘起嘴角,刘慧偷眼看了他一眼,小心地说:“府君,婢子觉得她实在是个可怕的人,平时看起来一副忠心耿耿,坦诚无害的样子,可是转眼就能毫不手软地置人于死,方才她明明恨极,却还说不报仇,这样两面三刀,口是心非之人,府君当防着她些才好。”
慕容冲微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林慧见他毫无恼意,立刻顺着他的口风说:“倒也是,反正以她那点微末之力也伤不到府君,大概她也清楚自己的能力,所以才会如此示弱。”
慕容冲淡淡地说:“她并不是示弱,不然就不会用那种仇恨的目光看着我,也不会在我还没走远的时候如此嚎叫。她只是不想在仇人面前失态,这不是示弱,而是示强。”慕容冲皱了皱眉,张丰不想用自己的痛苦愉悦仇人,这他可以理解,但她的态度也确实奇怪了点,他心中一动,停下脚步对林慧说:“你在这里等着,不要跟来。”说完返身向来路走去。
风尘风俗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张丰,两人被她的嚎叫弄得有点乱了心神,虽然仍是觉得她狠毒、可恶、不知好歹,可是看她如此可怜,心里还是有点不忍,风俗叹了口气说:“活该。”风尘说:“我去熬药,你看着她点。”
风尘离开后,风俗又叹了一口气,心想也不知她到底有何特别之处,先后挟持了府君和余长史竟然还能好好的活着,余长史甚至还吩咐她们好好伺候,真是好命啊!这样不忿地想着,风俗还是决定去看看她,劝上两句,毕竟唯一的亲人死了,确实挺可怜的。刚走到半路,就见太守去而复返,她急忙迎上去行礼,太守却抬了抬手说:“回去。”风俗只得乖乖地又退回到门口望着。
慕容冲走到张丰面前,见她埋着头根本不理人,便伸出手提着她的耳朵令她抬头,张丰起身,背靠着树干沉默地望着他,目光有如利刃一般。慕容冲却一副轻松的样子,对上她怨毒的眼睛时甚至还笑了笑,扫了一眼她泪痕狼籍的脸,把目光移到她手上,用两根手指用力抽出被她攥得皱巴巴的布片,捏着两个角展开在她面前。
张丰猛地瞪大眼睛,随即露出狂喜的神情,破啼道:“谢谢府君!谢谢你!”她竟然一直没注意,慕容冲给她擦泪的手帕那样粗糙,根本不是他或林慧会用的,当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上面用血写上去的“平安”两个字,只凭“平安”两字张丰当然不会放心,不过加上张裕的拼音首字母签名她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这样就不恨我了吗?”慕容似笑非笑地问。
“不恨了。”张丰笑着说。
慕容冲递过一块精美的丝帕,张丰迟疑了一瞬还是接过来,仔细地抹了脸之后收入自己的袖袋,并没有再还给他。慕容冲有轻微的洁癖,这块手帕给她用过,肯定就不会再要了。
“这封平安信我可是扣了两三天了,今天又害你如此伤心,你不怨恨吗?”慕容冲问。
张丰说:“伤了不该伤的心就够冤枉的了,如果还要为此而怨恨,不是加倍和自己过不去吗?”
慕容冲哂笑道:“你这会儿倒通达了。”
张丰道:“仇恨是一件劳心费力的事,我是个懒人,但凡可以过得去,我都不会与仇恨为伴的。”
“那要是过不去呢?”慕容冲深深地盯着她问。
“那就做我能做的。 ”张丰避开他的眼睛含糊其词的说。
“如果我真的杀了你的兄弟,你打算对我做什么?”慕容冲问。
“我不知道。”张丰垂着眼睛说。
慕容冲伸出双手,用四根手指抬起她的脸说:“不知道?我怎么觉得你胸有成竹的样子,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命数?告诉我,我能活多久,怎么死的——告诉我,不许隐瞒。”
张丰摇头,冷静地说:“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就算把我杀了,我也说不出自己不知道的事。”
慕容冲放开了手,冷冽地说:“那你是如何得知他的命数的?既然他的命数和我相关,你怎可能只知他却不知我?”
张丰说:“他的事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篇类似传记的简介,只略提了你一句,所以我并不清楚你的事。”
慕容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温柔一笑道:“不知道就算了,你是在梦里才能看到这些事对吧?那就多睡一睡,我让罗绘来陪你,梦着什么就告诉她,不过梦着我的时候你不用告诉她,让她去找我,我亲自来见你。”
张丰心中无奈,面上却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声明道:“我不能担保一定梦到你想知道的事,这一点请您理解。”
慕容冲却笑着说:“你一定要尽量梦到我想知道的事,否则我会不高兴的。”说完转身离去,走了没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回头看着她说:“对了,那封信,你就那么肯定是你兄弟写的吗?”
张丰说:“不是裕儿写的,是朱挽写的,我认得那个手帕,而且上面有我们约好的记号。”实际上她并不认得朱挽的手帕,不过朱挽的血书她倒见过一次,记号也不是事先约定好的,应是张裕为了让她放心而加上去的。
慕容冲暗自点头,他和余信也看到那两个符号了,猜测的结果和张丰所言无二,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那两个记号有何意义?”
张丰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真话:“记号是梦中所见,意义不详。朱挽来见我时,我请他安置好裕儿之后留字于某处,写上地名之外以此为记号,证明是他所留。”
慕容冲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解释,却笑问:“某处何处?”
张丰不语,慕容冲也不再追问,步态潇洒地离去。
不久罗绘就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后面跟着两个肩背手提许多方小说西的女孩,冷着脸对张丰说:“从今天起我就陪你一起住了。”说完不客气地闯进屋里,各个房间看了一遍,让人在张丰隔墙铺了床,安放好自己的物书,打发搬行李的女孩回去,便对张丰说:“快上床睡觉去。”
张丰受伤的身子,本就有些虚弱,又经过半天的折腾,也确实累得不行,明知她在欺负自己,也不计较,乖乖地上床去睡。
一觉醒来,睁开眼看到昏暗的灯光,便知已经到了晚上,揉着眼坐起来,忽听有人好奇而急切地问道:“梦到什么了?”
张丰猛的抬头看见一人立于床头,吓得“啊”了一声,立即想起是罗绘,便说:“你怎么在这里?冷不丁开口吓人一跳,本来还有点影子,全被你吓没了。”
罗绘哼了一声道:“就会装神弄鬼!我才不信你那些胡说。”
张丰也不理她,穿好衣服来到外面,对风尘风俗说:“我饿了。”
风尘风俗的态度倒是恭敬了不少,风尘说:“饭温在火上呢,药也早就煎好了,您先喝药还是先吃饭?”
张丰说:“先喝药吧。”
风尘风俗把饭菜摆出来,张丰问罗绘:“你吃过了吗?”
罗绘拉着脸说:“吃过了。”
张丰没什么诚意的说:“再吃点吧。”
罗绘说:“不用了。”
张丰说:“。”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罗绘就在旁边看着,等她吃完,对她说:“夜深了,快睡吧。”
张丰说:“夜深了,你睡吧,我刚睡饱,要坐一会儿。”
罗绘皱着眉说:“天这么冷,坐什么坐,早点上床睡吧,省得费灯油。”
张丰说:“我不怕冷,也可以不点灯。”
罗绘便不再说话,只是沉着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张丰笑咪咪地回视她,毫不在意,调侃道:“你这样会变老的,相由心生知道吗?心里不高兴就会长成一副倒霉样,心里常有恶念相貌就会变得狰狞。知道你因为不能再每天见到府君心中有怨,可别因此由一个英姿勃勃的女侍卫变成一个怨妇,我猜府君一定不会用一个怨妇当女侍的。”
罗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眨了眨发酸的眼睛,生气地说:“你这个蛇蝎女人,府君救了你的命,还帮你伸了冤报了仇,平时也对你宽容有加,你居然让那个游侠挟持他!余长史那样重用你,你却差点亲手杀死他,我就没见过比你更狠毒的女人!亏得我以前还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真是看错了你!”
张丰苦笑道:“罗绘,你要知道不管是余长史的重用,还是府君的宽待,都不是我之所愿,我不想要这种风光,只想找个地方种菜烧陶,你可以说我不知好歹,但这是我的自由吧?我们又不是奴仆,却被余长史强行扣留于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逃跑也算犯法吗?可是余长史却把我们抓回来加以惩罚,你不觉得这太过分了吗?如果不是余长史强人所难在先,我们至于挟持府君和余长史吗?对,我只是个卑微的平民,不如府君和余长史尊贵,但是非的标准不能因此而改变吧?凭什么别人欺负了我你就可以视而不见,而我反抗一下就成了十恶不赦之人?难道罗绘你也是个捧高踩低的势利小人吗?”
罗绘骂道:“你才是势利小人呢!就算余长史强人所难了,你挟持府君干什么呢?”
张丰说:“那不也是无奈之举吗?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啊,不然也不会同意用余长史替换,我们难道不知道府君更有价值吗?”怕罗绘乍毛,张丰一句也没敢说慕容冲的坏话,但对他的救命之恩也同样一句不提,她对他现在已经没什么感激之情了。
慕容冲强留张丰的事,罗绘比谁都清楚,而对于他救张丰脱困的实情大概也知之甚详,因此也没有抓住不放,见张丰并没说一句对慕容冲不恭敬的话,也就没再继续责骂她,只说:“我去睡了,你也快点睡,明天别再对我说什么都不记得。”
第二天,罗绘没敢再去她床边等着,而是耐心地坐在小厅里等她睡到自然醒,等她磨磨蹭蹭地起来床,洗了脸,来到外面屋里,才打发了风尘风俗,问她梦到了什么。
张丰喝着茶,吃着点心,微微皱着眉想了好久,才告诉她说:“我梦见一间屋子,墙上挂着一个比琴盒稍大的盒子,盒子里能出来热风,让屋里变得温暖如春。屋子里住着一对夫妻,女人坐在软椅上织线衣,男的盯着一个匣子看,匣子里有一群人追着一个皮球不停地跑来跑去。”
罗绘疑惑地看着她,不信地说:“这怎么可能?先不说冒热气的盒子,那个大概是个暖炉,就算奇怪些也罢了,但匣子里怎么可能容下一群人乱跑?那个匣子有多大?总归不会比屋子还大吧?”
张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匣子只有这个几案一半大,四四方方的,里面的人……嗯,只比手指大一点。”
罗绘皱着眉看了她一会说:“我不信,我觉得肯定是你瞎编的。”
张丰也不辩解,软磨硬泡地让她替自己弄了几本书,每天看看书练练用左手写字,有时还学沈悛长啸几声,或是以某首歌的曲子为基调,似是而非地轻啸一通,再不然就在院子里散散步,在屋子里坐一坐,和罗绘或是风尘风俗说说话什么的,每天交作业似的给罗绘讲一个梦,有时是一段文字,有时是某个场面,有时描绘一下人们的衣着,每次都听得罗绘惊奇不已,欲罢不能,她偶尔还是会说张丰说瞎话,但也只是嘴上说说,毕竟那样的言之凿凿的瞎话可不是容易编的,最起码她就连一个都编不出来。
张丰有借口的时候也会毫不客气地偷懒,不过能够讲述那些熟悉的人和事物,对张丰来说也是一种情感宣泄,她甚至渐渐爱上了这种有保留的、有些另类的回忆,因此说梦时间对于她和罗绘来说都成了愉快时光。
罗绘虽然可以出去,但大部分时候都要呆在这个小院里,朝夕相处之下,两人的关系变得亲密了不少。
张丰用慕容冲的丝帕向罗绘换了一支竹笛,每天除了读书写字闲聊之外,又多了一种消遣,日子过得就更充实了,只是苦了罗绘等人的耳朵。
但慕容冲却不耐烦了,听罗绘转述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固然有趣,但那又怎么抵得上对自己命运的关心呢?一个多月来,张丰一次都没说过要见她,他倒是自动跑过去见了她好几次,却连一点关于自己的事都没问到。他发了两次火也毫无用处,看张丰又不像说谎的样子,他也只能另想办法,不是说要从书上才能知道吗?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就在张丰房间里多放些书,没准就能多做看书的梦了。
张丰高兴的不得了,每天手不释卷,别提多幸福了,给罗绘讲的梦也都变成了唐诗宋词朱自清散文。慕容冲一看还不行,咬咬牙干脆让她跟在自己身边,晚上也让她在自己床上睡,心想这下总该梦见我了吧?谁知张丰不肯和他一起睡——他委曲自己忍受她平庸的姿色,她竟然嫌弃他!
“你敢嫌弃我!你不想活了吗?”慕容冲揪住张丰的衣领暴戾地低吼,他觉得张丰一定是知道了他的过去,才会嫌弃他不洁。
张丰连忙否认道:“不不不,府君天人之姿,世上哪有人会嫌弃您的,我只是自惭形秽罢了,如果您不介意,我当然,那个求之不得。”
慕容冲神色稍霁,对她喝道:“去沐浴。”
张丰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乖乖爬到床的里面躺下,其实她倒并不是很担心他会马蚤扰自己,不说自己的模样入不了他的眼,就算她长得够漂亮,他也不见得会怎么样,听说他对两性之事并不热衷,但毕竟和一个男人同床而眠并不是一件能够轻易接受的事,别说是个不相关的人,就算正经的恋爱男友,第一次睡一张床也会觉得浑身不自在的,更何况张丰确实对他曾经的娈童经历有点那个,不过为了小命现在也只能克服一下了。
张丰紧紧地靠里躺着,心里还是挺紧张的,慕容冲却显得很自然,睡在床的中间,既不刻意挤她,也不刻意躲避,就像没她这个人一样。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慕容冲问张丰梦到什么,张丰说:“一夜无梦。”慕容冲不信,生气地说:“你一个人的时候就能梦见些稀奇古怪的事,给你一堆书至少还能梦到些诗文,跟着我一整天你就什么都没梦到,这算什么意思?感情你心里眼里根本就没有我呀!”
张丰说:“也许您阳气太重,那些方小说西入不了梦吧,我从来没睡过这样好觉。”
慕容冲气恼地摆摆手说:“你回去吧,自己想办法去,总之一定要找到我想知道的事!”
张丰说:“我尽量。”
元旦的时候张丰是和慕容冲一家子过的,而且非常荣幸地坐在他身边,一顿饭的功夫挨了无数眼刀,好不容易借酒脱身回到住处,又被罗绘数落了一顿,满怀郁闷地爬上床去,第二天便讲了一个鬼故事报复罗绘,吓得她从此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转眼到了清明节,张丰再三请求,慕容冲总算同意她到郊外走一圈散散心,她也是闷极了,所以虽然由很多人“保护”着,仍然兴致勃勃。
路上人来人往,很多人都提着供书,不过他们也只是在坟前严肃一会儿,行完祭礼后就又是一副踏春的模样了。
张丰是以侍女的身份随慕容冲出来游春的,慕容冲的阵仗摆得很大,把闲杂人等远远地隔在外面,张丰羡慕地望着圈外那些自由的人们,心里渴望着能够溶入他们中间。
忽然,她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心跳顿时急促起来。
白马王子
朱挽!张丰心脏狂跳,眼睛也瞬间睁大,朱挽头戴一个枝叶披拂的柳圈,向她快乐地眨了一下眼,张丰却吓得偷眼四顾,生恐有人瞧出什么来,见没人注意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再望过去,朱挽却已经走开了。
张丰心中惊疑不定,朱挽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救她吗?希望他不要做傻事才好。
她不由扫了一眼周围,这里是一个低缓的山坡,山坡上草色青青,野花烂漫,山下便是汾河,河滩上长满芦苇,不时有禽鸟呜叫着飞过,慕容冲和几位平阳缙绅名流坐在坡顶的两棵大树下饮酒赏春,身边十多个男女仆人伺候,外围是二三十名护卫和家丁张开一个颇大的场子,以保证他们不会被普通民众打扰到,坡下还有掌管车马、器具、衣服等物的十几个人,加起来五六十个兵丁仆役,朱挽若敢轻举妄动,不但救不了她,反而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这一次如果再被抓到,慕容冲和余信肯定不会放过他。
千万别来送死啊!张丰心里暗暗虔祷。
她不是不渴望朱挽来救她,在被囚禁的这几个月里,她曾经无数次地希望听到轻轻的敲窗声,她一直觉得朱挽要救她的话,就应该在夜里偷偷潜进她的房间把她带走,就像那次把她从段家救出时一样,可是现在他却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不是太冒险了吗,要是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办!
她却不知这已是朱挽能找到的早好机会。
朱挽和一帮朋友来平阳已经十几天了,起初是准备在张丰外出的时候救走她的,不料等了上十天却一次也没看到她出门,大家都猜她肯定是被慕容冲收入内院了,所以不能随便出来,朱挽虽不相信,但她出不来却是事实,朱挽便试图潜入太守府,只是那里墙高院深,守卫森严,试了两次都被发现了。对此朱挽并不意外,潜入高门大户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不比段家那种小院子可以来去自由。
后来朱挽便打算再绑架慕容冲一次。这时,监视太守府动静的兄弟却告诉他,张丰出城了。
朱挽因怕被人认出来会打草惊蛇,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城外,监视太守府的是他的朋友和一个认得混迹在平阳市坊内的市井之徒,当初张丰姐弟住客栈、卖手套的时候都是见熟的。他看见张丰和慕容冲一起出来,便和朱挽的朋友说了,两人便暗暗跟了上去,到了城外,即分出一人通知朱挽,朱挽去确认了之后,立即兴奋地集合所有人手商量营救的办法。
张丰原本是应该和罗绘一起坐在慕容冲的侧后方随时照顾他的需要,听候差遣的,但她却擅离职守,在那个被许可的圈子里四处溜达,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可是在看到朱挽之后就开始心神不定。朱挽很聪明,按说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但他太喜欢冒险了,有五成把握他就敢拼,张丰暗自估摸,觉得这次连一成成功的可能都没有,于是想,他也许只是来打个招呼,让自己有个准备吧。
可是心里不知怎么就是静不下来,觉得紧张不安,她再也没心看景致,便重新回到慕容冲身边,悄悄请求道:“府君,我身体不适,请您派人送我回去好吗?”
慕容冲转过身来溜了她一眼说:“方才还好好的呢,怎么转眼就身体不适了?不是心里不舒服了吧?”
张丰说:“我不惯喝生水,刚才口渴喝了些护卫们打来的河水,现在有些腹痛。”
慕容冲微一沉吟道:“罗绘,你陪她到山下休息。”又招来一个侍从道:“你带十个人下去保护她,不可有任何闪失。”他对张丰的娇气和骄狂有些不耐烦,本想派人直接送她回去,可是送她的人太少了他不放心,多了又太惹眼,只好让她先到车上休息,等下再一起回去。
此时朱挽和他的朋友也已经分作两部分,五人在山下制造混乱并抢夺马匹,其余六人接近山顶准备趁乱抢出张丰。分配好任务之后,朱挽六人分作两拨装成游人的样子向坡顶靠近,而制造混乱的人因己方有些势单力薄,便要先弄些助力,于是瞅着那比他们更加势单力薄的,就近抢了两头毛驴和一头拉车的牛,准备用这些牲口做先锋。
朱挽等人刚接近山顶,便见张丰往山下走去,于是连忙调整计划,一组人不慌不忙地溜达着下山,另一组却打闹着跑去通知山下的人。
张丰没精打采地往山下走着,一面担着心,一面又期待着过些天就能获救,不禁悄然四顾,暗暗寻找着朱挽的身影,这一找,没想到还真让她看到了,不过这一次离得就远多了,让她想传递个眼神都办不到,只能干着急没办法。
朱挽和其他人会合的时候,他们那伙人和被抢了牲口的几个已经闹起来,位置就在目标附近,看样子是准备随时冲击慕容冲那伙人的后勤人员。
几个车夫马夫之流见旁边有人吵架,便走过来一边看热闹一边摆着架子训斥他们,并企图替人论断是非,不过等到张丰等人下来,那些受命“保护”张丰的人责任心就比较强了,丝毫不管谁是谁非,立刻亮出武器驱赶他们。
张丰钻进卸了牛的牛车,从车窗里看到朱挽和那帮闹事的人混在一起,便捂着肚子对罗绘说:“不行了,我要方便一下。”说完急急下车,就要往河边芦苇丛里跑,护卫立即拦住她,张丰一脸急迫的说:“我内急!”罗绘跟出来,伸手一指不远处一个布幔围成的空间说:“内急去那里。”张丰说:“那地方是我能用的吗?要是府君生气,我就说是你逼我的。”一边唠唠叨叨说着,一边快步往布幔走去。
人群后面,朱挽正要发出动手的号令,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诡笑着建议道:“朱大哥,不如在牲口脖子上再加一个装满干土的袋子,然后再在屁股上扎一刀,那样就更热闹了。”
朱挽寻思了一下笑道:“主意倒是好主意,不过不能现在用,要是他们借着烟尘把张丰带走就麻烦了。这样吧,先把牲口放出去,我们冲出去救人抢马,你和陈三准备土袋子,等把人抢出来再用这招。”少年点头同意,朱挽随即挤到前面,喊了声“动手!”,声音刚落,立即有人掏出短刀照牲口后股上刺去,两驴一牛发疯一般向前狂奔,朱挽等人也跟在后面冲了上去。
负责看管张丰的人立刻紧张起来,原本为了不使人起疑而摆出的松散样子马上收起来,十一个人不避嫌疑地把那间巾幔围成的厕所团团围住,并急声催促张丰快点出来。
谁知朱挽等人却一齐扑向了栓马的地方,瞬间把四匹马全都抢到了手。
正当他们以为朱挽等人是冲着那些马而来时,朱挽却一马当先朝这边冲来,转眼之间便到了跟前,护卫们连忙迎敌,但是步兵对骑兵,即使三对一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布幔内,张丰在罗绘的监视下眼看糊弄不过去,听到喧哗后立刻惊跳起来,迅速地理好衣服,撩开布幔往外张望,正准备瞅准机会跑出去,罗绘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沉声道:“老实呆着!不许动!”
张丰装模作样地捂着肚子说:“罗绘,外面怎么回事?会不会有人冲进来啊?”
罗绘冷哼一声道:“别装了,我已经看到那个游侠了,你早知道有人会来救你对吧?所以才装病下山,刚才又谎称肚子疼想跑到那边去。”她用力一扯张丰,手臂迅速绕上张丰的脖子说:“这一次也让你尝尝被劫持的滋味,跟我走,不然我就掐死你。”
张丰才不怕她掐呢,两人力气差不多,她手上又没有刀剑,仅凭一双手哪那么容易掐死人?因此又是跺脚又是后踢的极力挣扎,罗绘隐约知道张丰掌握着慕容冲的某个秘密,是决不能让她走脱的,于是拔出头上发钗逼住她咽喉说:“再闹我就不客气了!”张丰不理她,抬手拔出自己的发簪顺手往她腿上刺去,罗绘痛呼一声松了手,咬牙骂道:“好狠毒的人!”
张丰道:“对不起!”一边说一边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倒在地,撩起布幔向外面看了看,瞅准机会喊了声“朱挽!”。
两个女孩子在更衣间里,即使明知不可能有人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还在里面方便,外面两拨人仍然不好意思直接冲进去,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顾不上。
而且太守府的护卫们自知无法护住她们,巴不得她们在里面多呆一会,山坡上的人看到这边的情况,很快就可以赶来,只要多拖上一会儿就会没事的。
朱挽也明白事情紧急,击退几个围攻的人后正要冲进去,刚靠近布幔便听到张丰喊他,立刻高兴说:“快点上来!”说着伸手把她提上马背,随即朝他的朋友们大喊:“走啦!快点!”一路策马疾奔,一路大声呼喝,他的同伴们听到他的喊声后便都停止打斗准备撤离,可对方哪里肯放过他们,仗着人多死死缠住不放,朱挽和另外三个骑马的人赶去解救,同伴们却大呼道:“你先走!不要管我们!”朱挽也不啰嗦,策马飞驰而去。
奉命做土包的赵七和陈三在别人都冲上去救人的时候,顺手就把几个讨要牲口的人敲晕了,然后把人拖到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扒下衣服做成土包,刚刚做好,就听见朱挽就大呼撤退,两人便一人抱起一个土包等着,见朱挽过来,忙叫道:“朱大哥,带上一个土包啊!”朱挽说:“我不带,等下让刘大哥他们多扬点土,你们大家就借烟逃走,各自离开吧。小心点,别被人捉到了。”
张丰说:“他们能脱身吗?”
朱挽说:“担心自己吧,他们逃了就逃了,慕容冲暂时顾不上他们,等腾出手来他们早没影了。倒是我们不太容易脱身,我看他很可能会把所有人手都用来对付我们。哎,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重要的人啦?”
“自从我改行做神棍以后。”张丰闷闷地说。
朱挽大笑道:“哪天也帮我卜一课如何?”
张丰说:“逃出命来再说吧。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朱挽说:“去河边,到对岸去。”
“裕儿在什么地方?”张丰问。
“长安方小说南三十里,黄宋庄。你放心,宋应是我多年的朋友,一定不会亏待他的。”朱挽说。
“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张丰郑重地说。
朱挽笑道:“好啊。”
两人沿河疾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一个野地里的渡口,一条小船刚驶离岸边不远,朱挽高呼道:“船家,有人渡河!”
操船的老人回望一眼,高声应道:“稍等,我回头渡你!”
朱挽道:“可否先渡我们?船钱加倍给你。船上的大哥大嫂,我们有紧急之事,可否让我们先过?如蒙成全,两位的船钱便由我们来出,如何?”
船家寻问了乘客的意见,答复道:“现在回头把你们二位捎上也行,只是这两位也有急事,不愿等下一趟,因此二位的马只怕不能一起过河。你们是现在就走呢,还是等下一趟和马一起走?”
朱挽道:“请捎上我们,马下一趟再过。”
船家便回头把两人接上,朱挽付了船钱,打量了一下那对夫妻道:“二位这是要赶去哪里?”
男子道:“丈人故去,我夫妇是去河西的程家集奔丧的。你们二位有何急事,这样过来不还是走不了吗?总不能把马撇下不要了吧?”
朱挽答不上来,嘿嘿笑道:“看情况吧。”
女子怀疑地看了看他俩,不客气地问道:“二位莫不是要私奔?”
张丰说:“您胡说什么呢?他是我哥,亲哥!”
“那你们慌慌张张地逃什么呢?被仇家追杀?”这位大嫂显然是个非常心直口快的人,顶着丧事还这么多话。
张丰说:“ 不是,父母把我许给了一个傻子,明天就要出嫁,我哥帮我逃婚呢。”
大嫂恍然大悟道:“难怪了!”打量张丰一眼说:“倒是可惜了的。”
船到河对岸,那对夫妇便赶着奔丧去了,船家回去渡他们的马,朱挽一面留意着河对岸的动静,一面调侃道:“都这么大了还是不把自己当小娘子,说起嫁娶的话来一点不害羞。”
张丰说:“那有什么可羞的,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又不是真的。”
朱挽说:“真的就会害羞了吗?”
张丰说:“也许吧。”
朱挽瞅着她笑道:“你上次是真心劝我用余信替换慕容冲吗?”
张丰说:“算是吧。”
“为何?”朱挽问。
张丰想了想说:“慕容冲这个人特别爱记仇,我比较怕得罪他。你为何会同意用余信换?因为我的话吗?”
朱挽说:“那倒不是,我以为你喜欢他,怕伤了他会令你伤心,而且我觉得余信更难对付,把他扣在手上他就没办法再耍花招,可以省掉更多麻烦,没想到慕容冲虽然心机没他那么深,心肠却更狠毒,竟然真的不管余信的死活。”
“对啊,这个人可能任何人的死活都不在乎,我竟然忘了这点。”张丰说。
“你好像对他很了解,而且我听你说话,觉得你还是喜欢他。哎,我是不是不该去救你?不会坏了你的好事吧?”朱挽认真地问。
张丰捶了他一拳道:“胡说什么呢!我要是喜欢他,你就是把我捆起来搭在马背上我也会自己滚下来,至于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做无用的事吗?”
朱挽眯起眼,说道:“追兵到了,好在马总算渡过来了。”
张丰极目向对岸望去,确实,一队骑士即将到达对岸的野渡之处,不过船已经载着他们的马到了这面的河岸,那边的人就算以官府的名义也无法命令船家原样返回,因为隔得太远了,船家听不到他们的命令。
朱挽连忙把马牵上岸,然后带着张丰飞驰而去。
逃跑
朱挽纵马疾驰,未戴巾帕的头上发带早已松脱,黑发与缁衣一同飞扬,遮蔽着身后的张丰,张丰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意气纵横,毫无惧意。
可她却并没受到朱挽的感染,内心充满了忧惧。慕容冲对她的所谓异能已经深信不疑,就不说他还想从她口中得知自己的命运,单是她心里装着自己谋反的秘密,他就绝不会放过她的。
船家一来一往需要半个时辰左右,而且他的小船一次最多只能渡两人一马,如果追兵忌惮朱挽,就不会单人匹马地追来,那么他们就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逃跑,不然便只有半个时辰。
张丰和朱挽的处境非常尴尬,如果骑马,他们这一男一女的组合实在太惹人注目了,两人的形迹根本别想隐藏,可是如果弃马,则随时可能陷入包围之中。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黑下来,朱挽在寂静的乡间小路上停下马来,说道:“下来歇歇吧。”
张丰的腿悬空了这么长时间,早就难受得不行了,闻言连忙移动身体改跨坐为侧坐,然后迫不及待地跳下马来,不想落地的瞬间只觉得针扎似的一麻,两腿一软就栽倒在地上。朱挽轻笑一声,利落地翻身下马,把缰绳系在地头边的小树上,对她伸出手说:“起来走走吧,走走就好了。”
张丰扶住他的手站起来,却只能原地站着,好一会才能迈开步子,这时张丰松开朱挽的手,忽然感觉他手上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