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避世记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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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避世记 作者:肉书屋

    她并不知道治疗的方法,只能说:“服食丹药同样对身体有害无益,请郎君以后不要再吃了。”

    沈悛凝视着她,目光幽深,张丰垂下眼睛浅浅地行了个礼说:“冒昧之处请郎君见谅。”

    “你肯再服侍我一年吗?”沈浚问。

    张丰摇头,低声说:“对不起,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和朱挽一起吗?这两年他是不是一样陪着你?”沈悛问。

    张丰说:“是的。”虽然朱挽并没有和她在一起,便她却懒得解释。

    沈悛点点头,片刻后才说:“好。”

    张丰说:“谢谢您。”然后起身道:“该做晚饭,我到厨房看看,您想吃什么?”

    “随便吧,什么都行。”沈悛说。

    张丰做了珍珠丸子、炒三丝、芙蓉鸡蛋、油淋菜心,和一碗面筋汤。沈悛问菜名,张丰一一做答,并大致说了做法,只是说到汤的时候,她却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有着奇怪发音的名字,只好半真半假的说:“这是我母亲最拿手的汤,因此我叫它慈母汤,而我父亲则称之为贤妻汤。”

    “慈母,贤妻。”沈悛轻轻念了一遍,便再也没有作声。

    吃完了饭,张丰又为他煮了一壶茶,便告辞说:“郎君保重,张丰告辞了。”

    沈悛说:“这一别,怕是再也无缘相见,我送送你吧。”

    张丰没有推辞,默默在他身边走了一会儿,忍不住说:“听说江南之地风景秀丽,气候温暖,最是适合养病,郎君既已辞官,不如搬到那里去住。”

    “江南?那可出了秦国了。”沈悛轻声道,“你想去江南吗?”

    张丰不置可否,继续说:“听说有一处叫桃花源的地方,最是安宁祥和,美丽富饶,可称人间天堂。”

    沈悛轻笑出声,问道:“你可知这桃花源在何处?等我做完想做的事,若还没死便去见识一下,做几天活神仙。”

    张丰没理会他的调侃,无比认真地说:“在武陵。”

    沈悛收了笑,扭头看了她一会,点点头说:“有机会我会过去看看。”

    说话间张裕已经找到村子里来,看见张丰身影,立刻喊道:“姐,我们等你好久了,快点回去吧。”

    张丰应道:“来了。”向沈悛深施一礼,然后快步向张裕走去。

    无畏的沈悛

    沈悛目送着那个曾经令他心动的女子走远,知道自此永远失去了她,但心里却只有淡淡的惆怅而已。 他曾经受到过她细致的照顾、安静的陪伴,曾经为她的聪慧而惊讶,也曾为她的拒绝而恼怒,为她的失踪而忧心,凡此种种,以后都将成为他的回忆,一份覆盖在旧有记忆之上的新记忆。

    沈悛轻叹一声,为何我就只能得到回忆呢?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吗?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浮起,却并没有激起他的愤怒和伤心——伤心、愤怒、不甘、无奈,还有病痛,已经折磨他多年了,如今的他似已接近无喜无悲的境界。

    舍儿不忿道:“好心收留她竟然不领情,真是不知好歹。”

    忱悛说:“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沈悛回到书房准备继续工作,可是往日的急迫感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无情无绪的,只感到身心疲惫之极,心想:“生无可恋,死亦何惧,生死尚且不足道,著作又算得了什么,何必难为自己?去日无多,更当任性而为。”于是丢开书册径自上床休息。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杆仍然未醒,后来舍儿叫他,他犹自闭目道:“我还没睡够,你出去吧,不要打搅我。”

    舍儿急道:“郎君,京兆府的人来庄上搜查,扰得整个庄上不得安宁,带队的捕头还说要见您,您起来看看吧。”然后压低声音说:“这些人是找朱挽和张丰的。”

    忱悛一下坐起来,低声吩咐道:“派个可靠的人去通知张丰,另外约束庄丁不许乱说话。”说完重新躺下,“我身体欠安,不愿见客,告诉他们只管搜就是。”

    差役们搜遍全庄也没有找到张丰的影子,正要走沈悛却出来了,他形容消瘦,面目微肿,披散着头发,袍带未束,袍子松松的挂在身上,颇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差役们看见他这副病弱的样子,也觉得他不会再自找麻烦收留张丰,不过即使张丰不在这里,还是有必要问一问她是否来过。可不等他们开口,这个病鬼却发难了。

    “各位这是来抄家的吗?请问沈某犯了何罪?”

    捕头陪笑道:“沈助教何出此言?”随即肃容道:“据报,屡次行凶的游侠朱挽最近又流窜到京师附近,我等来此搜索,也是为您的安危着想,若是打扰到您,还请使君谅解。”

    沈悛懒懒地说:“何必这么客气,我已不是太学的助教,这点各位想必也清楚的很,不然也不会把我的庄子搅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随即冷笑道:“哼,抓捕凶犯,请问有谁看见那个游侠进了我的庄子?至于说我的安危,那就更不敢劳动各位了——我怎么劳动得起啊!你们这一番好意下来,凶犯没搜到,我庄上的方小说西想必被搜去了不少吧?”

    捕头有些接不上话来,差役趁办差之机搜刮民众、敲诈当事人可以说已经是惯例,碍于他是刚刚退职的官员,原本没打算把手伸到主宅里的,可是后来听说主人病得下不了床就不免失了顾忌,这时候虽然可以否认,又怎么能够理直气壮呢?

    “管家,清点物书,连庄客的损失一起算上,沈某虽然辞了官,却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各位如果不把我丢失的方小说西‘找’回来,我明日就告到京兆尹面前,我倒要看看这位君子是不是名副其实。”

    差役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这位前助教这么不懂世故,几个小物件嘛,又没人敢拿真正值钱的方小说西,何至于这么叫真!可他们这种小小差役又确实惹不起沈悛,有心还回去吧,他在那里盯着,连个台阶都不给,让人怎么把方小说西掏出来呢?

    同行的还有平阳府的差役和慕容冲的亲卫,这些人却是嚣张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这个气,领头的那位上前一步说:“有人看见张丰进了你的庄子,我们是来抓她的,请你把她交出来!”

    沈悛一惊,却立即做出惊讶的样子,“张丰?请问我家这位旧仆犯了何罪,让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地抓捕她?”

    那位亲卫头目说:“她在平阳府杀了人潜逃至此,有人看见她进了这个庄子就没有再出来,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我劝你不要包庇罪犯,免得连累了自己。”

    沈悛冷笑道:“你这是想讹诈吗?整个庄子都被你们翻遍了,先是说抓朱挽,朱挽没抓到又说抓张丰,行啊,你们就再去抓一次,也好趁机再搜刮一次,哼哼,别以为随便安个罪名我就怕了你,你当京城和平阳府一样没有王法吗?”

    沈悛软硬不吃,亲卫也无可奈何了,只能咬定说有人看见张丰进了他的庄子,沈悛见他有点词穷,心里一动,诘问道“这话是谁说的?你把他叫来当面对证!”亲卫支吾道:“是一个农人说的,问完话就放他走了,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他。”

    沈悛心里有了底,也不再和他争辩,只是冷眼盯着他,那亲卫被他盯得几乎冒出冷汗来,气呼呼地摞下一句狠话就带着手下人走了。沈悛却仍然不依不饶,口气强硬地说:“把我的方小说西都放下,不然咱们就大堂上见!哪怕花十倍的价钱我也要让人知道,我沈某人不是好欺负的!”这本是恐吓之语,但说出来之后他却准备当真如此。

    这些人见他如此执拗,到底乖乖地把从这个庄上搜刮到的方小说西都拿出来,灰溜溜地走了。

    沈悛快意地大笑,恍怱间似乎又回到年少轻狂的岁月,笑罢,眼中忽然掉下泪来,觉得这些年的忍气吞声实在不值。

    眼睛望向方小说边的卧牛岭,沈悛暗暗希望张丰能够顺利逃过追捕。

    大串两口子出门,三天未归,家中却住着他以前的朋友和他媳妇的堂妹堂弟,这件事情在这个小小的村庄中已是尽人皆知。有人猜测那位据说很傲慢的小娘子和大串的朋友私奔,大串夫妇是到他们家里替这两人讲情去了;也有人猜测大串媳妇的娘家又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把女儿也送到这里避难,而大串夫妇则是帮忙打点去了。两种情况都挺令人热血沸腾的,因此这两天张裕受到村民们异常热情的对等,朱挽也遇到不少搭讪,后来甚至有不少人借故上门,弄得三人烦不胜烦,索性锁上大门躲在家里不出来。

    朱挽是个不懂农事的,张裕毕竟还小,锄完了地,昨天下午又打了柴,他们谁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做的,因此便在家里商量起以后的事情。朱挽问张丰有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张丰说:“听说江州不错,我想去那里看看。”

    江州就是后来的九江地区,处于江南丘陵地带,多山却并不闭塞,水资源丰富,耕地也不缺乏,可说是绝佳的隐居之地。而且她对那一带非常熟悉,虽说时隔千年,但基本的地貌应该不会有太大改变。

    朱挽却皱起眉头,问道:“江州在什么地方?”他虽然见多识广,但熟悉的地方也只是方圆百里的地方,更远地方的事情也只能从别人口中了解,而江州却离得太远了。

    张丰也皱起眉头,努力回想起中国地图来,然后迟疑地说:“在洛阳方小说南吧,紧靠长江的地方?”然后看向他问:“从此入晋,最先到达的是什么地方?”

    “巴方小说郡,不过那要翻过秦岭,这条路一般没人走,多数都是走竟陵或是荆州。”朱挽答道。

    “四川到江西,中间是湖北,”张丰无声地念叨着,“巴方小说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往方小说,宜昌?”听到巴方小说郡,她以为是在四川,其实不在四川而是在湖北。于是对朱挽说:“宜昌就在巴方小说之方小说,如果到了宜昌,坐船到江州倒是极方便的。”

    朱挽惊讶地看着她说:“你知道的不少啊!”张裕咧嘴笑了笑,看了张丰一眼,张丰笑笑,“我有心嘛,问人、查书,下了不少功夫呢。”

    朱挽释然地点点头:“既然知道了怎么走,到时问路就方便多了。”

    “姐,武陵是在江州吗?”张裕问。

    “呃,我不清楚,应该是吧。”张丰也是拿不准。

    正说着,外面传来急促的拍门声,三人对望一眼,朱挽警觉地站起来从窗户往外看,张丰也有些紧张,只有张裕比较放松,说:“也许是宋大哥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张丰和朱挽并肩站在窗前,看着张裕打开门后,一个陌生的少年站在门外,两人在门□谈了几句,张裕便关上门和他一起急急向屋里走来。

    “裕儿,什么事?这位是谁?”朱挽迎上去问道。

    “我是小香沟的狄四,官兵到我们庄上搜捕朱挽和张丰,舍儿哥让我把这个消息捎给宋大哥。”狄四看了看屋中三人,问朱挽:“你就是宋大哥吗?”

    朱挽点点头,说:“辛苦了,你这就回去吧,替我谢谢舍儿。”狄四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张丰急忙去收拾了三人的衣服,用包袱包好放在一只干净的筐里,又把宋大嫂借给她的那套衣服从院子里收回来换上,再戴上一顶斗笠,锁好门和等在门口的张裕一起向村外走去。

    “我在村北的磨盘山挖了个密室,我们先在那里躲一下。”张裕小声地对张丰说,“朱大哥说三个人一起走太扎眼,他先行一步在村北等我们。”

    张丰点点头,加快脚步向村北走去。此刻将近午时,人们都在地里劳作,一路上并没碰上几个人,在村北汇合了朱挽之后,三人进入磨盘山,躲进张裕的密室里。

    密室开在山隙之中,洞口只有两尺见方,用树枝和泥巴掩藏得几乎看不出痕迹,里面的空间很小,也就仅仅能容下两人并卧——和当初在桑树岭连夜挖的那个洞差不多,不过比那个稍高一点。为了透气,他们把柴门上的泥巴弄掉了一些,这样也使得洞里没有那么暗,三人并坐在密室里,张丰问张裕:“你怎么想起要挖个密室的?又不会在此长住。”

    张裕说:“这样心里踏实。”

    张丰看向他的脸,却因为光线太弱看不清他的表情,便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孩子太缺乏安全感了。

    张裕躲着她的魔爪,不满的说:“别总摸我的头。”

    山洞里垫着干草,张裕和朱挽都放松地靠在洞壁上,张丰不愿蹭一身土,便顺势说:“遵命,男子汉大丈夫,来,借你坚实的肩膀给我靠一靠。”说着便向他身上倒去,张裕有点不知所措,他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张丰是他姐姐,这么说好像不合适,但他又确实有点害羞,正犹豫着是让她靠还是把她推开,朱挽开口了。

    “就没见过你这样当姐的,你比他大出好几岁,高出差不多半头,倒要靠他肩膀上,你也好意思。”朱挽嘲笑着张丰。

    他这样一说,张裕反而说:“那有什么,我力气比她大多了,姐,你只管靠。”张丰得意地呵呵笑,小孩子软软的身体靠起来好舒服。她当然也不舍得累着张裕,靠了一会之后便又坐直身体,向朱挽问起具体的行程,沿途会经过什么地方,路况如何等等。

    天黑之后,朱挽摸回村子,跳墙进入宋义家,宋义夫妇却已经回来了,看到他之后急忙问:“你们到哪去了?这个时候可不能乱跑,外面到处都是你和张丰的画影图形和悬赏布告,万一被人认出来就没命了!”

    朱挽说:“官兵到小香沟搜索,沈悛派人给张丰送信,我们便躲进磨盘山去了——官兵没来这里吗?”

    “没听说,应该是没来。张裕姐弟还在山里吧?快叫他们回来吧,夜里冷,别冻病了。方小说西都买齐了,你们看一看,咱们好好商量一下起程的事。”

    朱挽应了一声,提脚就往外面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有吃的没有,有的话给我拿点,没吃下午饭,饿了。”

    宋大嫂忙到厨房包了几块饼子给他,看着他走出院子,忧虑地对宋义说:“官兵都搜到小香沟了,还是快点送他们走吧。”

    宋义说:“官兵搜到小香沟却没来这里,就说明他们不知道这个地方,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宋大嫂哪里放得下心,皱着眉说:“要是有人到外面去,看见画影画形去告发怎么办?到时不仅他们没命,我们也别想活了。”

    宋义沉默了一会说:“他们不会留在这里太久的。”

    张丰等人回来后,首先围着买回来的方小说西看,朱挽只关心他的剑,看看材质、掂掂轻重、试试趁不趁手,根本没心思管那些针头线脑的事,张裕则拿过那把新铁锹,对宋大哥说着它和原来那把有什么不同,这种铁锹又是如何好用,宋大嫂便拉着张丰一一介绍每件方小说西的价格,询问她是否满意,然后有意无意地问起她打算什么时候起程。

    张丰柔声说:“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对不起。官兵已经搜到小香沟了,随时都有可能闯到这里来,所以我想明天就走,想请您帮我连夜把睡袋做出来。”

    宋大嫂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口中却挽留道:“不用这么急,你看你,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

    张丰说:“早一天离开秦国,也能早一天松口气,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真是过够了。”又对宋大嫂抱歉地笑了笑说:“看我,嫂子为了我的事忙了几天了,今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坏了,我居然还让您熬夜,真是不懂事。嫂子,你早点休息,我自己做就行,三个睡袋而已,用不了一夜就能做好。”

    宋大嫂嗔道:“真是个拗性子,好了,既然你非要今晚做起来,我帮你就是。”

    两人做到半夜,终于把三个睡袋全做出来,为了方便清洗又缝了个袋子套在外面,剩下的布和丝棉就全送给了宋大嫂。然后张丰仔仔细细地打了三个背包,再把蓑衣披在外面,一切收拾得妥妥当当,才回到床上睡了。

    张丰天不亮就起了床,起来后才发现宋大嫂比她起得更早,已经做好给他们带在路上吃的干粮,张丰把张裕和朱挽叫醒,三人洗漱一番,带上干粮、背起背包便离开了宋家。

    一路上晓行夜宿自不必说,有朱挽这个跑路专家带领,虽说免不了经受风吹雨打,也遇到过数次人和兽的袭击,但总算在一个多月之后全尾全须地到达了秦晋边境。

    旧时的荆州被秦晋边界分成两半,因此秦国和晋国都有一个荆州,竟陵郡便在两个荆州的中间。荆州地势平坦,很难隐蔽,边界上守卫禁严,很难偷渡过去。

    他们要怎么才能进入晋国呢?

    香客

    襄阳城是秦国荆州的治所,从这里到晋国只有八十里,已是名副其实的边境,再往前走就没那么容易了,于是张丰等人只好在襄阳城附近的隆中暂时住下来。

    这里离京城和平阳已经很远了,画影图形和悬赏布告并没有贴到这里,而且张丰和朱挽的相貌也做了点改变——张丰把两人的眉毛剃掉半边,给自己画了个愁眉,把朱挽的剑眉改成了卧蚕眉,加上朱挽有意留起了胡须,而张丰经历了一个多月的风霜,皮肤也变得黑了好多,还真不用担心那些只见过画影图形的人会把他们认出来,因此他们也就大胆地回到人群中来了。

    隆中,诸葛孔明的隐居之处,卧龙之后,这里就成了个风水宝地,不仅当地的名门望族要在这里建个庄院借点才气,地方长官也要修个别院沾点好运,而自命不凡者也多有在此装模作样,希望被人招揽,当然也有许多百姓来武侯祠叩拜,祈求武侯保佑,让他们能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祈求保佑的人能不能如愿不好说,但附近的村民却经由出租房屋,招待外来客而过上了富足的日子,因此张丰三人以香客的身份在一个名叫粟谷的村子住下时,倒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当然盘问是少不了的。这个时期的过所制度虽然执行的并不严格,但边境毕竟不同,没有过所张丰可以入平阳城,却绝对进不了襄阳城,不仅是城市,乡村也有严厉的连坐制度,用来限制流动人口,保障边境安宁,假如没有身份证明,无论是被巡逻的士卒抓到还是被村民看到,都会被当作细作或逃民处死。隆中因为武侯祠香火鼎盛,香客往来不绝,才盘查得松一些。

    但所谓的松也只是相比较而言,若是内地,到村庄投宿的话根本不会被盘问,主人家询问你的身份也大多是出于好奇,这时你可以随便编个身份,也可以置之不理,但在这里,你不仅不能不理,还得编个既合情合理又经得住推敲的身份,否则给钱都没人会让你住宿。

    里长来查问的时候,朱挽报上的是一个路上遇到的乡村恶霸陆某的名字,张丰是他的妻子,张裕则成了可怜的小厮。朱挽声称他的父亲前年来此拜武侯,拜过之后运道果然大好,两年来又是添丁又是添财,因此让儿子媳妇再来拜拜。

    头一天朱挽和张丰沐浴更衣,第二天早上便准备去拜武侯祠,房东殷勤地问:“你们既是来还愿,可备下酬神的供品不曾?”

    朱挽瞪着眼睛说:“供品,俺爹说只要上柱香诚心叩拜就行了,没说还要上供啊!”

    房东笑道:“那是一般的求拜,还愿可不是这样的,武侯应了你父所求,你们就当在神位前献上供品表示感谢,只上一柱香怎么行,那不是太没有诚意了吗?”

    朱挽笑了笑说:“敢问这还愿有些什么讲究?”

    房东说:“讲究倒没有太多的讲究,无非是供品的多少寡罢了,一般来说把求神时许下的供品献上就行了,唯一的讲究就是只能多不能少,不然会惹怒神灵的。不知你家大人许下了什么?如果要做供品,我可以让老妻和儿媳代为操办,也可以提供一应柴米等物,把厨房借给你们使用,这两种办法无论那种都比在外面买要合算,也显得更诚心。”

    朱挽呵呵笑道:“我爹只是求武侯保佑家业兴旺,却没发下任何愿望,所以我们只要照爹说的那样上柱香,诚心叩拜就行了。”

    房东说:“那怕是有些不敬吧?俗话说知恩要图报,武侯保佑了你们,你却连一份供品都舍不得敬献,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莫非你们就不想让自家的运道一直好下去吗?”

    张丰忙说:“良人,还是做些供品吧。”

    朱挽说:“那好吧,你亲手去做,也不用太多,心到神知,武侯不会计较供品多少的。小裕,你去帮着烧火。我去外面转转看有什么好去处,等拜完武侯也领你们去看个热闹。”

    房东说:“要说热闹,这时节再没有比西河上更热闹的了,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到时会有十几只龙舟在那里争竞,这时都忙着习练呢,要不要老汉领你去看一看?”

    朱挽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改口道:“那就有劳老丈啦。”

    房东领着朱挽往西河边去走,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沿途经过的地方:这里是武侯故居,那里是蜀主下马处,这是谁家别院,那边又是什么庄子,这里有什么景物,那里又发生过什么灵异之事,真是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朱挽听得高兴,当即给了他十个铜钱,房东喜出望外,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原以为得费一番口舌才能让这个吝啬的土包子明白自己不能白白领着他到处游玩,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知趣——大概是见了这里的繁华自惭形秽,怕被人瞧不起吧。这就更好了。

    房东更加卖力地鼓动唇舌,把远近全都胜景吹嘘一遍,劝朱挽一定要多住几天,各处游玩一下,朱挽很痛快地就答应了,房东暗自高兴,没口子地夸赞朱挽有魄力。

    朱挽从他嘴里了解到很多情况,心情也非常不错,兴致很高地沿河走了很远,看了好几个龙舟队的训练,习惯性地暗暗观察着两岸地形地势,考虑着几天后的龙舟赛有没有可利用的地方,只可惜并没有什么头绪。

    还过愿之后,朱挽便开始每天带着张裕在外面逛,却不再让房东陪伴,张丰便呆在房东家里,帮房东的妻子做点事,跟房东的儿媳杨氏一起到河边洗洗衣服,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

    荆楚之地,向来把端午的赛龙舟当作一年中的盛事,因此这些天女人们谈论也是这个话题,张丰装作好奇地问杨氏:“嫂子,我听说晋国那边也有一个荆州,你说他们是不是也赛龙舟啊?”

    杨氏好笑地说:“那还用问吗?大家都是汉人,一样的风俗,还能有两样的过法不成?”

    “这么说穿衣说话也是一样的吗?”张丰继续好奇而且无知地问,“嫂子莫非见过晋国的人?”

    杨氏骄傲地说:“那是自然,从襄阳城进入秦国的人,不管是商贾还是使者,大多会来这里拜一拜武侯的,去年我家里还住过两个晋国人呢。”这地方的人自以为见多识广,对偏僻乡村来的人普遍有种优越感,同时也有一种自豪感,又是常常要拉拢客人的,所以很多人都喜欢卖弄口舌,见张丰大睁着眼睛求解般的望着她,便得意地一笑继续说道:“要说两边的人什么都一样,那也是不可能的,各乡各郡的风俗口音还不能完全一样呢,何况是两个国家呢,不过大体上差不多罢了,比方说穿着,那边的人衣袖普遍要宽些,衣身也稍微长些,口音嘛,对面竟陵郡的人和这边倒是差不多,但东边的人口音就太难听了,十句话里能听懂一句就不错。”

    “大嫂你懂得真多。”张丰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她说。

    “呵呵,这有什么,哪天有空我领你到武侯祠门口去看,那里经常都能看到晋人,到时我指给你看,你回去后说给人听,也会被人夸一句见多识广。”

    张丰腼腆地笑了笑,小声说:“多谢大嫂。”

    杨氏快乐地摆摆手说:“小事。”第二天果然趁着打猪草的机会带着张丰到武侯祠附近去看晋人,要不是杨氏指点,张丰还真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不过听他们说话,口音确实和长安那边完全不同,却也听不出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是商贾吗?”张丰问。

    “是啊,从穿着不就看出来了吗?穿很讲究却只能用葛麻做衣服,——都是些有钱的人,却不能穿丝绸。”杨氏语气轻鄙,可是脸上却又不禁带出羡慕的神情。

    长过见识之后,张丰免不了要和她一起打猪草,两人一边走路一边说着话,张丰装作好奇的问道:“他们贩卖什么?”

    “茶吧,听说不少人都贩这个。”杨氏其实也不清楚,不过她当然不会在张丰面前承认这点。

    不过张丰要问的也不是而个,而是:“他们都贩到哪里去呀?”为了掩饰自己的意图,她又补充道:“咱秦国又不是没有茶,何必让外人赚了咱们的钱去?”

    杨氏说:“还能贩到哪里?他们的货物只能卖到襄阳城里,然后就得原路返回。”然后故作神秘地凑近张丰小声:“他们可赚不了多少,真正赚钱的还是坐地收货的那些人,听那个在我家住了两天的晋人说,他们的货物给了那些人后,贩运到京城再卖出去,价钱上起码还能再翻一倍!”

    “呀!竟然赚这么多!”张丰惊讶地说,“那收货的人岂不是发大财了?大嫂,你家离襄阳城这么近,何不也收些茶运到京城去卖?”

    “嘁,你懂什么,这种好事你以为谁想做就能做的?”杨氏到底把轻视的话说出口来了。

    张丰却一点都不恼,还是满脸好奇地问:“怎么呢?为什么不能收?”

    杨氏意兴阑珊的说:“那种钱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才能赚的,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就只能赚些辛苦钱,向来如此,这有什么可说的。”

    张丰失望地说:“我本来还想说服良人凑个份子,搭着赚点钱花呢,唉——”

    杨氏亲昵地嘲笑她说:“你想得倒美!”

    下午,朱挽和张裕从外面回来,张丰把自己打听到情况朱挽说了,他却只是嗯了一声,便倒在睡觉去了,张丰揉了揉鼻子,只能到院子里坐着。房东家只有一间屋子给他们住,朱挽每天晚上打地铺,可怜的张裕因为是下人,就只能住在柴房里,三个人中只有张丰过得最舒服,白天不用东奔西跑,晚上还有床睡,现在连操心都免了,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半夜的时候朱挽又翻墙出去了,直到黎明前才回来,张丰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去弄了张过所,天亮我就到襄阳城去,可能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天亮后,朱挽对房东说自己结交了一个好朋友,今天要和他一起到城里去开开眼界,房东好心地劝说道:“常有襄阳城的无赖花言巧语勾引外来人到城里去吃喝玩乐,你可别上了别人的当。”朱挽自信满满的说了声不会,便带着张裕走了。

    当天晚上朱挽和张裕都没回来,房东叹口气说:“肯定是钻进别人的设的圈套了,年轻人不听劝,吃了亏再后悔就晚了。”

    张丰也很担心,便摆出一副忧心忡忡、坐卧不安的样子,也不帮忙做事了,一整天往外跑了无数趟,杨氏等人倒也无法怪她,倒说了许多话宽她的心。

    张丰却借着这个机会去寻找晋人,观察他们与秦人的不同。明天就是端午节,很多人都提前出城以便在河边占个好位置观看龙舟赛,张丰看到好几个晋人,想上前搭讪打听些消息,却又怕被人当成不检点的人遭到调戏,便没有付诸行动。不想有个长相秀气文弱的晋人竟遭到地痞流氓的欺负,遭受了一顿打骂之外还被寻个了借口讹去了身上所有的钱,却连一个站出来主持公道的都没有,那个倒霉的晋人被气得浑身哆嗦,指着那几个流氓和周围群众大骂不止,流氓们抢到钱之后脾气便好起来,根本不和他计较,但被骂的群众却没那么大度,七嘴八舌地把他骂了狗血喷头,什么“疯狗”、“死呆子”、“活该”、“龙阳君”、“南蛮子”、“呸”,一连串铿锵有力的咒骂纷纷丢在他脸上,没一会儿功夫就把他骂哭了。

    没有人会和这种可怜虫较真,人们骂完就走了,他站在那里既灰心又不知所措。旁观了全过程的张丰觉得他真是既可悲又可怜,等到人群散去之后,便走到他面前说:“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来拜武侯祠还是看龙舟赛?”

    那人有些茫然地说:“我和相熟的人一起来的,拜过武侯祠之后失散了。我正要到明日赛龙舟的地方去找他,谁知却遇上这等人、这等事,这世上莫非真的没有天理了吗?到处都是恶人当道,好人永远受欺凌!”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

    张丰却不接他的话,只是问:“你和同伴可是打算在城外住宿吗?有没有订下住处,或是约定如果走散了在哪里等?”

    晋人说:“是打算在城外住宿的,只是还没有订下住处,也没有约定在哪里会面。”

    “城里还有相熟的人吗?有住的地方吗?”张丰又问。

    “有。可我连两个钱的入城费都没了。”晋人沮丧而又愤怒地说。

    “我借给你吧,以后方便时你再还给我好了。”张丰帮助他还得照顾他的自尊。

    “那,多谢小嫂子。”晋人红着脸道谢,估计是因为羞愧。张丰冒充朱挽的妻子,梳的是妇人发髻,所以被人叫做小嫂子。

    “不必客气,谁都有窘迫的时候,不论帮人还是被帮都是应该的,不用放在心上。”张丰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两个铜板,“来,这两枚钱借给你。我正好也要到城门口去等我家良人,不介意的话就一起走吧。”

    晋人接过钱后,迟疑了一下到底没好意思拒绝张丰同行的要求,只是郑重其事地问:“请问小嫂子家住哪里,明日我必会把借的钱还给您。”

    张丰说:“我也是外地来的,暂时借住在粟谷的卢家,你若执意要还就还吧,我是无所谓的。请问你是商人吗?”

    晋人涨红了脸说:“是的,首次跟人出来做买卖。”随即难过地说:“本以为能赚点钱奉养母亲,现在却连本钱带利都被人抢去了,让我如何回去见母亲呢。”

    “借点钱带一点这边的特产回去吧,多少总能挽回点损失。”张丰替他出主意。

    “别人钱也是要买货回去的,谁又会借给我呢。”晋人叹一口气,“唉,我真是无用,如此无用之人,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他这副窝囊样让张丰有些看不下去,勉强开导了两句便直奔主题:“请问郎君家乡何处?”

    “,在下名叫程荫,家住宜城的明宣里。”这晋人毫无防人之心。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很快便熟识起来,不知不觉城门已经在望,谁知刚近城门,就看到一堆人围在那里不知在干什么,张丰心里替朱挽和张裕担着心,便一改往日不凑热闹的习惯,挤到里面看是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一个大胡子正向人们诉说着自己的过所被人偷走的事,又说自己要州府衙门报案,城门吏却不放自己入城。张丰想起前天黎明前朱挽对自己说的话,心里忽然怦怦跳个不停。

    正吵嚷间,走来一个城防官员,问明原因后把手一挥说:“通知各城门,若有人手持这位黄名的过所,立即扣押。”

    大胡子忙道:“多谢使君为小人做主,请问小人现在是不是可以入城了?”

    “不行!”官员摞下这句话便走了,大胡子不死心地大声请求着,

    张丰却是急得快要死了。

    朱挽的表白

    张丰在城门外逡巡不去。

    她几乎可以肯定朱挽借用的过所就是大胡子丢的那张,因为两人的体貌特征在笼统的描述之下所用的字眼基本可以一字不易,朱挽用他的过所入城一点麻烦都不会有——这大概就是他倒霉的原因。张丰担心的是朱挽不知道那张过所不能再用了,她想进城给朱挽报信,虽然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落脚,但最起码她知道朱挽会从这个门出来找她,她只需守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防止他贸然出城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可以再想办法。可是她试了两次都被守门士兵轰出来了,无奈之下只得回去。见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房东的妻子和儿媳不免又劝慰一番,张丰应付了几句,便回屋去了。

    虽然明知无法混进城去,第二天一早张丰还是又到城门口去了,城门口熙熙攘攘都是出城看热闹的人,张丰远远地望着城门里面,担心着朱挽和张裕的安危,一面又抱着万一的希望过滤着出城的人,希望可以看到他们安然出城,只是站了一个多时辰,眼睛都看酸也没见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反倒被登徒子言语轻薄了好几次,她担心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便决定回村里去。

    张丰一步三回头的走着,不小心撞到别人身上,连忙道歉,那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见是个年轻女子也就没怎么计较,张丰发现周围几个全是晋人,不禁多看了几眼,不过今天她却没有心思去了解晋国的地名人名,所以也没有搭讪或是跟在旁边偷听他们谈话的意思,仍然是犹犹豫豫地走着,谁知刚走了没几步,一回头竟然又撞到一个人,正要道歉,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良人可是在找我吗?”张丰惊喜地抬头,便见朱挽和张裕就在眼前,看到朱挽的胡须已经剃去,不禁悄声问:“你知道了?”朱挽也悄声说:“昨天官兵在市坊的客栈搜查来着。不过我本也没打算再用那个过所出城。”然后指着身边一个相貌忠厚的少年说:“这是我新交的朋友胡三。”又指着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和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说:“这是柳四哥和柳嫂子。等下你找个借口把房退了,和柳嫂子一起先把咱们的行李拿进城去,我和胡兄弟、柳四哥去办点事。”

    张丰和胡三及柳四夫妇一一地打过招呼,因为不知道张裕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便没敢对他表示关心。说了说房东一家对朱挽两天没回的猜测,建议道:“不如就说回家搬救兵去。”朱挽点点头说:“你看着办就行。”然后一伙人便分成了两伙,朱挽等人往西河去,张丰和柳嫂子则去粟谷。眼下还没到分岔口,不过谨慎起见张丰还是落后几步走在他们后面。

    柳嫂子陪着张丰,张丰想和她说话,却发现她左顾右盼的,根本无心理她,只好打消了搭讪的念头,安静地走路。忽然她说了声“跟我来。”随即扯着张丰从路的左边来到右边,在她还没弄明白她想做什么时,便被她猛地撞了一下摔在地上,连带着还撞倒了一个路人,而柳嫂子高大的身躯就压在她那个无辜路人的身上。

    三人摔做一团,哎哟声、叫骂声、呵斥声还有旁人的哄笑声顿时响成一片,张丰侧身倒地,手肘和腿都被摔得生疼,另外那个人也是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明明气得要命却偏偏疼得说不出话来,明明是怒目而视,偏偏看起来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柳嫂子一边哎哟喊疼,一边陪着笑,一下要扶人家站起来,一下又要扶人家坐下,满口地道着歉。

    被撞倒的是一个身材苗条面目清秀的姑娘,姑娘疼得说不出话来,姑娘的家人却把柳嫂子骂了个狗血喷头,柳嫂子不敢还嘴,却把气撒在张丰身上,骂她不长眼睛把自已绊倒了,张丰坐在地上缩成一团默默垂泪,却是连一句口都不敢还。

    毕竟大家都急着赶去看龙舟赛,因此经过的人都只看几眼或是劝解一句或是说笑两句就完了,很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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