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第 19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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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魂 作者:肉书屋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乔伯崦拍拍他们的手道:“琬儿娇弱,我就怕她吃苦,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一直想听你吹笛子,十九和九娘他们也回来了,还住在别院,哪天过来一会拍两出。我这里也好久没唱曲子了。”

    紫菀道:“我们都回来了,以后有的是日子。阿爹累了吧,我扶你进去躺下好不好?”

    乔伯崦摇头道:“不用,我就在这里,听你们说说这些年的情形。你们管你们聊就是了,云儿早半年就盼着你们回来,要是翠儿还在,她也不会这么冷清了。”

    紫菀过去拉住云姨的手道:“云姨,这么多年辛苦你了,翠姨什么时候去的?”

    云姨的头发都花白了,眼角都是皱纹,却还是看着那么清爽利落,拉了紫菀坐下道:“你翠姨是前年没的,听说你养了姑娘,还说不能帮她做衣裳了,只做了一身新娘吉服,就下世了。你一去就是十三年,就没想着回来看看?”说着抽出手帕抹起眼泪来。

    紫菀想这两个姨娘真是好人,虽然我不是你们养大的小姐,但我也能感到你们对她的慈爱。

    云姨抹干眼泪,朝乔之珩和秋露行个礼,道:“给大少爷大少乃乃问好。”

    唬得秋露忙回礼道:“不敢的不敢的,你是长辈,怎么给我们行起礼来了。”

    乔之珩也扶她坐下,向她深揖道:“姨娘请受之珩一拜。这个家多亏姨娘c持,让小辈们惭愧之极。”招来乔治乔冶,道:“见过姨乃乃。”

    乔治乔冶再拉上霜霜,三人齐向云姨行礼,把云姨欢喜得眼泪直流。几人说着话,讲讲这些年的趣事,回头看乔伯崦,已经在藤椅上睡着了。

    乔伯崦果然又活了三个多月。有一天多年不见的琴湘田也来了,还带着他会卷舌头说话的旗人妻子。家班早在沈九娘嫁给琴十九时就解散了,乔伯崦备下大笔嫁妆,像又嫁了一个女儿。苏鹑衣已死,冒聘芳和鹦哥两人,乔伯崦也送了一座小小的宅子让他们自过。

    听说琬小姐回家来,鹦哥和冒聘芳忙赶回来,见过旧主人,又问起唤茶的情况,听说她嫁给了一个洋人,鹦哥听了叹道:“果然她是个红线女,别人不敢做的事她就敢做。也是个没良心的,把小姐扔下,就一个人嫁了,还嫁得那么老远。这个死丫头,就不想着回来,肯定早就把我给忘了。”鹦哥虽然已有三十五岁了,也有了一双儿女,但伶牙俐齿的一如当年。

    这一来别院热闹得就像乔伯崦当年过六十寿辰,天天琴声不断,昆腔悠悠,把乔伯崦高兴得忘乎所以。中秋那天晚上,沈九娘和冒聘芳重又扮上相,还是琴湘田的春香,三人又演了一回《游园惊梦》。

    等月亮上来,清辉匝地,吴菊人吹起竹笛,这一次吹的是《梅花三弄》。秋风拂动玉篁翠梢,簌簌作伴。紫菀对此良宵,想起当年情景,也是这般韵致。含笑听罢,转头去看乔伯崦,见他一脸笑容,闭目而眠,已然离世。紫菀心中大痛,却不声张,看着小戏台上乔冶在拉着小提琴,演奏的是韦瓦第的《四季》中的《秋》。

    吴菊人回到紫菀身边,紫菀悄悄拉着他的手,听了半曲,才低声道:“三哥,阿爹去了。”吴菊人手一紧,紫菀摇头道:“让他听完吧,他会听得见的。”

    吴菊人点点头,紧紧握着紫菀的手,借着月光注视着她,紫菀感到他的手掌心滚烫似火,回看着他,凄然一笑,百愁上心。

    第四十六章  人散

    第四十六章 人散

    乔伯崦辞世,亲人故交都来送行。比他更老的不过两三人,常走动的韦仲清等早几年也故去了。琴湘田过了头七才离开,琴十九、沈九娘、冒聘芳几人则是直到做完了七七。等客人都走了,乔之珩带了秋露和两个儿子搬去上海,吴镇只留下吴菊人和紫菀,还有霜霜。

    这四个月里,吴菊人也没闲着,他和乔之珩两人把学校办了起来。为了吸引学子,吴菊人想了个法子,凡是来报名读书的,都送两套学生服,学本笔墨午餐费全免;读满一个月,发助学金一元;读满一学期,不迟到不旷课的,再奖励三元;读满一学年,可去杭州游玩一次。

    这一来报名的人数激增,首批学生就有五十多名。紫菀赞他这个主意好,吴菊人道:“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其实别的行业又何尝不是?乡下的父母想儿女在家都可帮着种地养蚕,当然不会让孩子出来读书。我用点小恩小惠先把孩子骗来,学了些知道,有意读的自然会读下去,没兴趣的会识两个字会计数,对他们也是好的。”

    这所学校命名为育英小学,教师是乔之珩从杭州师专请来浙西人家的子弟,这样口音和吴镇不会区别太大,让乡下孩子一时难以听懂。到乔伯崦去世时,吴镇上乔家的废宅里,已经有朗朗的诵读声。

    等七七做完,学校初成,已是十月了,树叶凋落,乌桕如火,紫菀和吴菊人在镇子外的燕山上散步,望着天上一行秋雁,道:“三哥,明天陪我去上海好不好?”

    吴菊人替她把披巾搭在肩头,问道:“去上海做什么?看大哥大嫂吗?”

    紫菀拉紧披肩,强笑道:“我这两天有点头疼,想去德国医院看看。”

    吴菊人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道:“怎么手这么凉?衣服穿少了吗?山上风大,我们回去吧。”

    紫菀不动,看着周围的杂树丛道:“你说这里有没有浆果?那年在牛津,我们把大嫂院子里的黑莓都摘来吃了,吃得霜霜肚子痛,我们的牙齿舌头都变黑了,害得大嫂的厨娘那一年没做成黑莓果酱。”

    吴菊人道:“黑莓没有,不过有大麦泡,也很好吃。我小时候一直在山里田里玩,什么果子都采来吃过。你怕是没有过这样的乐趣。”

    紫菀惆怅地道:“要是我小时候就认识你,跟着你到处采果子采野花,一定很有趣。”

    吴菊人笑道:“我小时候从不跟女孩子玩,你比我小十岁,我满山跑的时候,你才会走路,怎么玩得到一处?”摘下地上杂草丛中一朵粉紫色的小菊花给她,道:“现在陪你摘花也不迟,这是马兰头的花,好看吗?像不像菊花?”

    紫菀忽然哭了,掩面道:“三哥,这不是马兰头花,这是紫菀花。它是菊花里的一种,它就是菊花。三哥,你是菊,我是紫菀,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的。”

    吴菊人吓了一跳,拉开她手问道:“怎么了,为什么哭?”

    紫菀流着泪笑道:“没怎么,你当我发神经好了。太阳落山了,我们回去吧。”

    吴菊人从长衫口袋里掏出手帕为她擦泪,慢慢下山,山下镇子上的青瓦顶上,飘着缕缕的炊烟,人家开始做晚饭了。店铺啪啪地上着门板,偶尔有几声犬吠,深秋黄昏的景色,带着些许凄凉。

    第二天两人带了霜霜坐小火轮去上海,先把霜霜放在乔之珩家,再去德国人开的医院。先挂了号,两人坐在长椅上等着。紫菀一直握着吴菊人的手,握得两手掌心都是汗水也不肯放开。

    等叫到他们的号,紫菀和吴菊人进到里面,紫菀放开手,让吴菊人坐在医生面前,自己站在他身边,用法语对医生道:“午安,大夫。十分抱歉,我不会德语,我用法语行吗?”

    德国医生微笑道:“很好,我会法语。夫人的法语说得很好,是在法国学的?”

    紫菀也面带微笑道:“我和我先生几个月前才从巴黎回来,那我们的交谈就不会有问题了。”然后道:“我先生这些日子以来有些潮热、出虚汗,偶尔胸口痛,我希望能为他照一张x光片,看看他的肺部。”

    医生惊异地看一眼紫菀,拿起听诊器按在吴菊人胸口,道:“咳嗽两声我听听。”

    吴菊人也看着紫菀,眼神幽深如潭,依言咳了两声。紫菀低声道:“三哥,不是我的手凉,是你的手热。”

    医生做了一系列的检查,让吴菊人拍了片子,三天后复诊时对紫菀道:“我们确定吴先生的症状是肺结核早期,还好发现得早,希望能及早入院做隔离治疗。”

    紫菀道:“我们不住院。”

    医生楞了一下,劝道:“吴夫人,这个病是要传染的,不隔离的话,怕……”

    紫菀打断他的话,对吴菊人说道:“三哥,我们不住院。我不要你一个人住在冷冰冰的医院里,面对的是四壁的空白。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到死都在一起。”她是用法语说的,这番话同时也是说给医生听的,“我来做他的护士,你把药剂和针剂都交给我,我会给他注s。你们再好的护士也不会比得上我,你们再好的医生也救不了他的命。那么,住院有什么意义?我知道你们的针药可以延长他的生命,但救不活他。你难道要我们从现在就分开,最后的时间都不留给我们?要传染,就传染给我好了,他死了,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医生轻咳一声道:“夫人,这病也不是一定就救不了……”

    紫菀微愠地站起身道:“医生,无谓的希望不要给我们。我不是无知妇孺,我甚至读过伊本?西拿的《医典》,他是第一个发现肺结核是一种传染性疾病的医生。这个病就是在你们德国,也是治不了的。肖邦、拜伦都死于肺结核,你有办法让他们起死回生?”

    医生被她的话震得一时开不了口。

    吴菊人按了按紫菀,低声笑道:“宛玉,我还没死呢,说什么起死回生的活?医生,听我夫人的话,我不住院。你让我们最后的日子就守在一起吧,可怜她才三十三岁。”

    紫菀再也忍不住,伏身在他胸前哭道:“三哥,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吴菊人拍拍她的背,道:“傻话,生老病死的事谁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紫菀抬起泪眼问道:“我们天天在一起,为什么是你得病而不是我?”

    吴菊人吻吻她道:“是老天嫉妒我过得太好,他后悔给了我这么多的好日子,现在他想收回去了。”

    紫菀破涕为笑,说道:“是的,一定是老天嫉妒了。”

    医生咳嗽一声,道:“你们要为你们的家人着想,不能让他们的生命也处在危险之中。”

    紫菀怒道:“这个不用你c心。回去我就把仆人都遣散,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医生,不是小看你的医院,我家一处房子可以装得下你三个医院,比你德意志建国的时间还要长。你们德国的schloss nechwanste新天鹅堡也不过如此,我家的山林比你们俾斯麦总统出生的勃兰登堡还要大。”拿起医生的钢笔在他的处方签上刷刷地写下地址,放下笔道:“先把这个阶段的药给我,今后照这个地址,按时把药和帐单寄来。”

    两人拿了药坐了乔之珩的马车离开医院,吴菊人在车里若无其事地道:“宛玉,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发火,没想到你原来这么凶。”

    紫菀浅笑道:“三哥,你的记性太坏了,你忘了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夜,我就打过你耳光,还拿刀吓唬过你,我一直是个凶悍的人,不过是你大人大量,不跟我小女子计较罢了。”

    吴菊人回忆往事,也露出笑容道:“是,你还咬我。”

    紫菀不服气道:“你还咬我呢。咱们比比,谁咬得深。”做势要拉衣袖。

    吴菊人嘿嘿一笑,按住她的手,别转脸去看着外边。紫菀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吴菊人道:“霜霜……”

    紫菀镇定地道:“让我嫂嫂照顾她,没事的。”

    吴菊人轻叹一声道:“可惜看不到她长大,送她出嫁了。”

    紫菀凶巴巴地道:“谁说看不到?当然看得到。只要你想看,就看得到。”

    吴菊人掉头看她,道:“还这么凶?”

    紫菀撇撇嘴道:“老天不讲理,就得跟他争。”

    两人回到乔家,也不跟大家明说,只说要把霜霜留在上海读书,不能让她在吴镇耽误了学业。秋露自然求之不得,问道:“你们两人回乡下,不觉得冷清吗?”

    紫菀道:“那边学校刚刚办起,有好些事情要处理,忙都忙不过来,实在是顾不上霜霜了。你多费点心,就当白捡个女儿。”

    回到吴镇后,紫菀真的打发了家里大部分的仆人,只留了几个人做打扫煮饭浆洗的工作。吴菊人把家产做了分割,留出办学的经费放在杭州的花旗银行里,剩下不多的财产交给紫菀。这些年经商赚的钱大多捐给了同盟会,又办了学,吴菊人所留已经不多了。

    到新年前,天气骤冷,云姨身染微恙,本已是年老体弱之躯,更兼乔伯崦离世带给她的伤心仍在,一病不起,就此撒手了。

    乔之珩回来办丧事,见到吴菊人,吓了一跳,问道:“怎么瘦成这样?脸色这么难看?”

    紫菀这才把吴菊人的病告诉他,乔之珩忙劝他住院,吴菊人淡淡地道:“大哥,我活不了多少日子了,你让我和宛玉厮守到最后一刻,何苦定要让我们分开?我这个病要传染,以后你们也不要来了。”

    乔之珩和秋露无言以答,看着眼前这两人。

    紫菀笑眯眯用小小的红泥炭炉煎着水,炉子上是一只紫砂的提梁壶,壶上刻着“d天春晓”,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蟹眼泡。紫菀穿着新的银丝锦缎紫红提花丝棉袍,袍子上是一朵朵银丝织成的细碎的梅花,脚下是一双同样面子的鞋。屋子里烧着紫铜大炭炉,红红的炭里埋着栗子,有一阵干果的暗香。屋子里供着腊梅水仙和结着红色小果子的南天竹,被暖烘烘的炭火烤着,开得正好。

    水开了,紫菀将水注进四只不同式样的杯盏里。一对绘了竹叶梅花的白瓷茶盅递给乔之珩和秋露,自己用一只青瓷杯,给吴菊人的则是一只紫砂小壶。那壶做成荸荠的样子,连紫砂本身的暗紫红色都用到十足。

    吴菊人见乔之珩注视他手上的壶,笑道:“大哥好眼光,这壶确实有些来历。这是十九兄送给我的,他原是苏州世家,自幼爱好茶具,曾说自己是‘玩物败家’,尽收了些好壶,没钱吃饭,才凭着另一手绝技入了梨园行。为了感谢我把他荐给岳父,就送了这壶给我。听他说这是时大彬的真品,很值些银子。”

    乔之珩点点头,喝一口茶,问道:“什么茶叶,这么香?”

    紫菀道:“阿爹的女儿茶。云姨过世前都给了我,她收得好,快一年了,还像新茶一样。再过三个月又可以采新茶了,阿哥,今年的新茶上来,我让他们给你送些去?”

    乔之珩道:“你们留着喝吧,我哪里懂得茶的好坏。”

    秋露忽然站起来,匆匆走到窗前,背对着三人。只见她肩头抽动,隐隐有饮泣之声。

    紫菀大声道:“露露,一个人在那里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说给我们听听。”又说,“不得了,露露,你的丝袜抽丝了。”

    秋露低头一看,丝袜好好的,骂道:“坏丫头,捉弄我好开心吗?”

    喝过了茶,紫菀道:“你们回去吧,我不留你们吃饭了。大过年的我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我陪三哥喝粥,梗米粥倒有好些,就怕你们吃了不顶饥。”

    不等她说完,秋露把她抱住,大哭起来。

    紫菀埋怨道:“我说你们以后不要来了,可不是没说错吧。弄得奈末倒要我来安慰你,何苦来招我。”把秋露推开,对乔之珩道:“阿哥,我跟你要样东西。”

    乔之珩取下眼镜来擦擦眼泪,问道:“要什么,拿去就是了。”

    紫菀笑嘻嘻地道:“太大了,拿不动。是这样的,三哥已经把这处宅子卖了,我们没地方住了,想问你要阿爹的宅子。”

    乔之珩惊了一下,问道:“怎么回事?”

    吴菊人道:“孙先生要组建自己的军队,需要资金购买武器。我的钱大半留在银行做学校的经费,只好卖宅子了。宛玉说要是我不介意做上门女婿,就搬到乔家去住。我倒是不介意,但还要问过大哥才行。”

    秋露本已止住了哭,这下重又大放悲声,就连乔之珩也抬头望着屋顶,眨了半天眼睛,才道:“你卖祖宅,你大哥二哥没意见?”

    吴菊人道:“他们早不住这里了,和他们没关系。再说,卖也卖了,还能怎样?”

    紫菀笑道:“你们是来晚了两天,没碰上他们。年初一那天祭祖,三哥把这事一说,好家伙,你是没看见,他大哥害点把他的脖子掐断。我从没见过这把年纪的人还打架,他二哥拉也拉不开,大嫂只能干着急。我说‘大哥,陶然得了痨病,你要不想过上,还是放开他的好’,只这一句话,就让他大哥撒了手,躲得三丈远。好嘛,十三年了,我总算报了当年的仇。人家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是小女子报仇,十三年不晚。”

    秋露听她说得有趣,问道:“怎么要十三年报仇的,当初出了什么事?”

    紫菀道:“没什么,不过是他一见面就给我没脸。说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什么的,三哥当时就说,那我也没见有人不穿衣服就跑到街上,那断手断脚在街上讨饭的倒多的是。”

    说得秋露和乔之珩大笑,秋露道:“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乔之珩问道:“后来呢?他大哥又怎么说,啊我是指卖宅子的事。”

    吴菊人道:“大哥说吴家从此没我这个人。”

    紫菀道:“瞧你说得轻描淡写的,还有好多难听的话呢。”转向秋露道:“他大哥指着我骂,说都是我这个狐狸精闹的,他一见我就知道我是个祸害,把我说得跟妲己似的。”

    吴菊人摇头道:“这些话你记那么清楚做什么?”

    紫菀道:“夸我的话我当然记得牢。你吴家再有钱,跟商纣王比还是要差好多吧。人家倾国倾城,我哪里比得上她,不过才败了一个家而已。”

    乔之珩不理他们的戏谑,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过去?”

    吴菊人道:“总要过了元宵节吧,那时才有人上工。宛玉的嫁妆又要搬一次,光那张床搬出来就要小半天工夫。”

    乔之珩道:“回去我就让他们腾屋子,你们打算住哪间?”

    紫菀道:“能放下那张床的也只有云姨翠姨她俩住的院子了。”

    乔之珩点头道:“那里好,屋子大,院子大,树也大。妹丈在那里正好静养。”

    半个月后,吴菊人和紫菀搬去了乔家,带走的只有紫菀的嫁妆。吴萸人和吴苌人回来把其他东西搬走,中庭只剩下吴菊人当年为迎娶新娘而种下的那株木绣球。

    交房那日,两人最后一次站在树下,看着树干上刻的“宛玉”两个字,相视一笑。那字迹随树长大,已经很模糊了。

    第四十七章  魂语

    第四十七章 魂语

    冬尽春回,草长莺飞。吴镇外的燕山上野桃花山杏花开得如火如霞。

    紫菀坐在花树下,看着镇子外金黄的油菜花一片接一片的开过去,空气里是泥土的香气。紫菀道:“三哥,这个景色,像不像那年我们去普罗旺斯?也是这样一片一片的花,只不过那里是紫色的薰衣草,这里是金黄的油菜花。”

    吴菊人头枕在紫菀的腿上,闭着眼睛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紫菀道:“黄色。”

    吴菊人道:“为什么?”

    紫菀道:“笨哪,菊花大多是黄色的呀。”

    吴菊人道:“那我喜欢紫色。”

    紫菀伸手赶走一只蜜蜂,问道:“那又是为什么?”

    吴菊人学着她的语气道:“笨哪,紫菀花可不是紫色的?”

    紫菀低头笑,在他脸上亲一下,道:“万幸现在是农忙时节,孩子们又被你圈在了学校里,这里才没人。不然哪里有这样的好地方让我们消磨时间。”

    吴菊人道:“也不能光是我们享乐,明天让学校的老师们带孩子们出来郊游远足,这样的天气,哪个孩子坐得住。”

    紫菀取笑道:“春天不是读书天,当然你吴三少爷最有体会。”

    吴菊人呵呵笑道:“可不就是。”这一笑引得咳起嗽来,越咳越凶,咳得喘不过气来。

    紫菀扶他坐起,一下一下替他拍着背,等他咳过,拿块手帕揩去他嘴边的血迹,把有血的一面折进去,道:“看来以后不能逗你笑了。把个风流倜傥的吴三少爷弄成个林黛玉,这不成了我的罪过吗?”

    吴菊人道:“还说不引我笑,这不是引我发笑又是什么?”

    紫菀听了自己笑起来,笑着笑着流下泪来,拿着沾血的手帕捂住脸号淘大哭。

    吴菊人把她抱在怀里,压下喉头的腥甜,忽道:“宛玉,你说人死了有没有灵魂?”

    紫菀打个哆嗦道:“问这个做什么?”

    吴菊人抱着她轻轻摇晃,道:“要是人死了有灵魂,你说他们都去哪里?”

    紫菀把他揪紧,道:“去他们想去的地方。”

    那个十三年前的中元之夜,紫菀确信自己在漆黑的海上看见了无数的游魂,纷纷扰扰,或哭或笑,又各奔前程去了。他们都去了哪里?转世?投胎?轮回?抑或像她一样,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吴菊人吻着她的头顶道:“要是可以的话,我哪里都不去,就留在你身边。”

    紫菀呜咽一声,搂紧他的脖子道:“可以的,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你哪里都不要去,就留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直到我老死的那一天。到时我们两个的魂再一起还魂转生,重新来过,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吴菊人道:“好。”

    两个人在桃杏花下直到暮鸦归林才相携回转。

    吴菊人缠绵病榻,一直等到了辛亥革命成功,等到了孙先生出任民国临时大总统,紫菀把报纸拿给他看,两人拍额相庆。等到秋风又起,吴菊人心力衰竭,病势转沉,紫菀关门闭户,谢绝一切亲人的探访,她不要旁人分去她和吴菊人一点点的时间。等她打开房门,叫来男仆赵大安排棺木,家人才知道吴菊人已经死去三天了。

    乔家的五进宅子,现在只得吴夫人一个人住。别院荒芜甚久,赵大看了不忍,把园丁的活揽下了。赵大的妻子是个粗手大脚的老实乡下女人,罕言纳语,服侍吴夫人起居饮食。另有一个老年仆妇,做着买菜烧饭的事。镇上的人都说,乔家是真的败落了,那处大宅子,如今就像个鬼冢,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哪像以前,整天的琴音曲弦不断,高朋满座,苏州上海杭州的名戏名票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蔬菜水果、j鸭鱼r整筐的往里搬。唉,好日子过去了。

    有一天,吴家的小姐回来了,还带着一个穿洋服的年青人。两个人扣响乔宅的门,穿过一重重冷落的庭院,去拜见吴夫人。

    吴霜小姐见了吴夫人,拉着她的手就哭,那个年青人弯腰行了礼,恭恭敬敬地道:“岳母。”

    吴夫人淡淡地道:“你还是叫我吴夫人吧。”

    秋白尴尬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冷淡疏离的美妇人,就是当年那个教他滑冰的爱笑爱闹爱玩的俏阿姨。

    两人在吴镇停留了几天,又走了。过得几年,再回来时还带着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这次吴夫人更加冷淡,连小女孩都不见。吴霜小姐说要跟着丈夫到旧金山去工作,想请她一起去,吴夫人道:“我跟着你们做什么?你父亲的魂还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吴霜小姐忍耐地道:“那我留下来陪你。”吴霜看着母亲,吴夫人这年不过四十五岁,头发却白了一半,容貌还像是三十许人。白发美颜,更觉心酸。

    吴夫人听了这话才和言悦色地道:“傻话。哪有夫妻分开的道理?我和你父亲想要在一起都不可能,你倒要自己和史蒂文分开?你们快走吧,你们在这里吵得我头疼。”

    吴霜小姐怀着一丝希望问道:“你就不想见见黛西?她的名字还是你取的。你听说她生了,连夜赶到上海,怎么就不想见她呢?”

    吴夫人道:“我头疼,不想听见孩子吵。”说得吴霜小姐都哭了,最终吴夫人也没说要见外孙女儿。

    又过了十几年,吴霜带着女儿再一次回到吴镇。这一次为了替吴夫人做六十大寿,除了秋白,还有另一个青年随行。镇上的老人都想,乔家这下要热闹一下了,哪知就在寿诞前三天,吴夫人竟然辞世了。

    这下乔家是真的热闹了,连浙江省主席都来吊唁,挽联据说是蒋先生亲撰,主持追悼会的是久未露面的内阁元老张静江老先生。育英学校的校长、教员、历届毕业生、留英留法回来了的凡是赶得及的都来了,济济一堂,盛况空前。年轻一辈的才知道,原来这所坟墓般的大宅子里住着一位传奇的女性。她是本镇第一位去过英法的女子,也是第一个把商号开到巴黎的吴镇人。她的丈夫捐给同盟会的银子,可以武装起一整支军队。而在她丈夫死后,深居简出,二十多年不与人见面。生前寂寞如斯,死后极至哀荣。

    吴夫人下葬后不久,七七事变爆发,吴霜和秋小姐返回上海,乔宅重又冷寂下来。只有赵大和他的老妻打扫着庭院。庭院里的大槐树上几十年不变地宿着无数的白头翁,从清晨吵到黄昏。

    鸟儿们都奇怪,那屋里每天絮絮低语的两个人哪里去了?鸟儿们还奇怪,那个每天送饭端茶的老妇人为什么望着槐树下的屋子要叹气,有时还要偷弹两滴眼泪。难道她听不见屋里每天传出的笑语?

    一个是女子的声音,时而轻俏,时而戏谑。一个是男子的声音,时而深沉,时而欢快。春花秋月都会引得他们妙言如珠,夏风冬雪也会引得他们笑语如闻。

    “三哥,我这篇字写得好不好?”

    “好,快赶上我了。”

    “你一个吴茨人,认识字吗?”

    ……

    “宛玉,看,外面下雪了。”

    “下雪有什么可看的?”

    “下雪了就要结冰了,结冰了你就可以在冰上舞蹈了,那还不好看?”

    “那你先把院子变成湖再说。”

    ……

    “宛玉,外边天冷,多睡一会儿吧。”

    “唉,醉也无聊,睡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你去谢桥做什么?”

    “会情郎。”

    ……

    “我去过谢桥了,那里除了老头子,就是小孩子,没有和你年貌相当的,你不用去了。”

    “你听错了,是斜桥,不是谢桥。”

    “斜桥?哼哼,我去把它弄成断桥再说。”

    ……

    “宛玉,快起来,外面梅花开了。”

    “呀,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有什么不同?”

    “听说有人把梅花上的雪扫下来煮茶,不知味道怎么样?”

    “扫帚不脏吗?”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三哥,院子里的杏花开得真好。”

    “你的昆曲唱得也好,我的笛子呢?你放到哪里去了?”

    “哎呀,我把它当成竹子,上次用来烹茶了。”

    ……

    “三哥,这块表好看吗?是瑞士的梅花表。我让大嫂帮我买的,送给霜霜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这么小的表面,看得见走字吗?”

    “你老眼昏花才看不见。这不过是个饰品,就跟手腕上戴的镯子一样。”

    “花样真多。”

    “你真小气。记不记得刚成亲的时候,你说要给我一块新表的,到现在也没给。”

    “你要表做什么?又不赶时间。我省得一点是一点。”

    “呸,说你小气,看你自己都认了吧。”

    ……

    “霜霜怎么嫁给了秋白这个傻小子?话都说不利落。他小时候我就觉得他笨,长大了还是一样的笨。可惜,咱们霜霜这朵鲜花,唉。”

    “就你聪明,难道要别的男子都跟你学?能学出什么好来?”

    “我有什么不好?秋白那傻孩子能跟我比?”

    “没听说过傻人有傻福?”

    “我看他最大的福气是认识了你大嫂,才把霜霜拐到手。”

    “他认识了我大嫂?嗳哟,笑死我了。”

    ……

    “宛玉,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三哥,你的宛玉不可能永远二十岁呀。”

    “可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新婚夜里要拿刀刺我的小新娘。”

    “小气,小气,记恨到现在。”

    ……,……

    “三哥,我的日子快到了。”

    “也该到了,让我等了这么久。”

    ……

    “宛玉,我来接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

    ……,……

    ……

    乔宅真的安静了,鸟儿们渐渐也习惯了没有人说话。忽然有一天,天上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把白头翁们惊得拍着翅膀四散逃开。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巨大的铁鸟,扔下无数的铁蛋,乔宅顿时房坍墙圮,梁倾屋倒,黑烟阵阵,火焰熊熊。

    那张发出宝石般光泽的黄花梨拔步床烧起来了,那张雅致小巧的乌木闺床烧起来了,那顶绣了无数花朵的帐子烧起来了,那张画有美人倦绣图的画烧起来了,那张紫檀的大书案烧起来了,两张玫瑰椅烧起来了,雍正官窑的荷花缸裂开来了,别院里的小池塘烧干了,梅树烧焦了,戏台烧塌了,碧玉嵌黄金和黄金嵌碧玉的竹子烧着了,十七姊妹烧死了,酴醾烧卷曲了,大槐树烧枯了,白头翁们没处栖息,凄惶地拍拍翅膀又飞走了……乔家真的败了。

    大火过后,连绵的秋雨洗去灰烬,雪白的素雪覆盖瓦砾,又一个春天来到的时候,别院里过火的杏花树神奇地抽出了嫩枝,开了第一朵花。

    稍后乔家的小姐乔之琬会从不知先后、不辨来处、昏黑不明、蒙昧不清的地方挣扎回来,回到这个她从来没有走出过的乔家,开始她的传奇,而那个故事,是我们已经知道了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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