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
傻妻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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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柔柔道,二十七。
家是哪儿的?和张总一块的?
嗯,张总是我大哥的同学。
二十七不小了,不找对象?不回家了?
周就在车一颠时,靠在强子身上,紧紧拉住了强子的胳膊。
强子把车停在路边。
玉菡,别瞎想了,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有老婆有孩子……
周打断强子,我知道你老婆,可那也是老婆吗?你知道大家都怎么议论你,说你,你,孩子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你就这么一辈子和那个傻女人过了?强哥,你醒醒吧,你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么多年,你对得起她了,别太苦了自己。
强子的心猛的一紧,突然就想起了英英去他家的那个晚上,那天英英冲妞说,你去那屋,说强子哥,你要我还是要这个傻女人?英英永远不会知道,就那句话,一个“傻女人”,让强子对英英的热爱一下子全灭掉了。
周还在说,强哥,我知道你们连结婚证都没有,你把他们母女两个养起来就足够了,没人说你没良心……
强子突然发动了车,周的身体猛的一晃,放开了强子,看向强子的脸,从来没有这么无情过。
一路无语,周只感到夜风吹得人心一阵阵发紧,冷得打战,车很快开到周住的楼下,强子打开车门,说,下去吧。
回到家时,妞居然没跟孩子睡,一个人沙发上睡着了,妞倦着身子,啥都没盖,紧促眉头。
不记得有多长时间强子没有细看过妞的睡容了,妞睡着时,和他们的女儿一个娇嫩、纯净的脸,今晚妞睡得并不踏实。
强子伸手把妞抱起来,惊动了她。
妞张开睁,看是强子,紧紧把强子抱住,眼泪扑落下来。
咋了?
妞哭,一声一声抽泣。
哭啥?
妞还哭,使劲往强子怀里缩着,把脸贴上强子的脸,沾了强子满脸的泪。
这是咋了,好了好了,别哭了,说话呀。
妞泣不成声,强子不知道,妞会这么哭,委屈的轻轻呻吟,她从来都是默默的掉泪的。
强子拍着她的背,好了,说话,不说我不听了。
妞才抬起眼,红红的兔子一样的眼睛,沾着一脸的泪水和乱发,强子用手抚去,妞也去擦强子的脸,强子脸上沾着她的泪。
说,咋了?
你,你说不回来了。
强子的眼角潮了,傻孩子,我不回来,去哪儿?
把妞拉起来,洗脸去,洗澡没?
没
吃饭没?
没
一天没吃?
嗯
孩子喂了没?
喂了。
强子说,你去洗澡,我做饭。
强子做了两碗面,加两个蛋,叫妞来吃。
强子决定回老家,再给医生家写信,依然没有回信,只好又给周家写,周家很快回信,说农村现在可是热火朝天的分田分地了,他家树华在县里工作消息灵通,国家天天有新政策,农民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强子眼前就出现了一片绿油油的庄稼,蓝的天,白的云,倾刻,心里燥动起来,再也等不下去了。
强子叫来哥几个说这事儿,王飚说我跟你去趟,我会开车,强子也正是这意思,飚子机灵,他说去看看,最多两天,没啥大事。众人也想着不过回老家看看,却不知道强子内心翻江倒海的闹腾着。
带上城里的酒糖布料,强子带上车门时对王飚说,我先开,累了再换你。
回乡的路,各外让人心动,强子尽力忍着不去想那年那月那人,然而老父亲,姐姐,医生家,周家,邻里左右,当然还有那个石主任,那个英英,却如显影的照片一样,越来越清晰鲜活起来,出城不过几十里,强子把车停在路边,让给王飚,还是你来开吧。
王飚不说话,看了强子一眼,强子深遂的眼睛眯离闪烁,面无表情。
王飚启动车,不经意地问道,“强哥,嫂子是天生的头脑不灵光?”
强子长呼口气,“天生不天生我不知道,从到我家就这样,现在比以前好多了。”
王飚没再吱声,强子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林,刚刚离城不过一个小时,却觉得这座城市好些陌生,家里的一草一木忽忽的往自己脑袋窜。
强子问,“几个小时能到?”
“五个小时吧,到县里,不知道离你们村还有多远?”
强子想想,也只能先到县里了,自己的村,自己的家?他不知道那村还是不是自己的村,家还是不是自己的家。先到县里找树华吧,回村也没地方住,还带着王飚呢,得住县城的招待所。
第三部 第三十章 县城
王飚从镜中看看强子,“强哥,你累就合着眼儿睡会儿。”
“不累,不是累。”强子说着却更深的往车座里靠去。〃,
“王飚,你家还有啥人?”
“我呀,呵呵,多了,兄弟五个,爹妈老婆。”
“挺好,过年过节可热闹了。”
“是,我没孩子呢,我哥家那几个侄子,一个赛一个的野,贼他妈逗,说起来,我想他们比想我老婆还想呢,哈哈哈。”
“也想媳妇接过来吧。”
“是想呢,她那单位也不景气了,再说这三五个月也不见面我老二天天举大旗呢。”
王飚再从镜中看了强子一眼,见强子扯扯嘴角,终没笑出来,不由问道,“强哥,没听你说过老家的事儿。”
强子闭起眼睛,随着车身微晃着身体,“没啥好说的,我妈没的早,爸战争年代一身伤,是姐把我拉扯大的,我姐呀,唉,现在啥人都没了,全家就剩我和傻嫂子了。”
车拐弯,强子身体一摇,没了下文,王飚轻声道,“哥,你有啥话,憋在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出来痛快,你就说说。”其实不止王飚,所有认识强子的人都明白,象强子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娶一个傻媳妇,这背后肯定有故事。
“飚子,我带你来,知道为啥不,因为我怕,从心底盼着回家,但我也怕回家,你知道我怕啥不?我怕那些人,怕那村的天儿还没变,我更怕有些事我弄清了,控制不了自己,我会杀人,你信不?”
“强哥,呵呵,说啥呢。”
“真的,我不怕你知道这些事儿,你有主意,也有心眼,你跟着我回家瞧瞧,如果觉得我做得对,你帮我,我做的不对,你拦着我。”
王飚点头,“好,强哥,你回家做啥事?”
“先去县里找个熟人,然后回家,我先去看看村医他们一家人,写了好多封信都没回,也不知道他家有啥变故,当年他们可帮我们大忙了,没他们就没我和你嫂子。”
王飚不住点头。
“然后我得到我家看看,那家有十年没回了,不知破落成啥样,还有我姐夫,唉,一辈子啥也不是,又没个儿女,也不知过成啥样了,还有我爸,人是没了,可我总不能让他老人家九泉下不瞑目啊,凭啥他就成国家的敌人了?”
王飚c话道,“现在不少老干部都平反了,那时候都瞎闹,这事是得有个说法。”
“嗯,还有,”强子想说,还有他姐,到底咋死的,那石主任,落了个啥下场,如果可能,他想知道英英过得可好,她男人不中用,十年的年轻岁月,她怎么熬过来的。
但他没说,只轻叹了声;“到时候再看吧。”
两人沉默了,一路上看过田间里人欢马叫,不时还有农耕机器突突地冒着黑烟,强子不时长呼着气,他确信,自己的家乡也会和这里一样,天高气爽。
下午一点钟,终于到了县政府,把车停在外边路上,进政府大门四下看,没几个人,原来下午两点才上班,强子指挥着王飚开车,他记得十年前树华带他来的那个商店,旁边是国营饭店,两人进去,听着周围的家乡话,倍觉亲切,心舒展些,叫了家乡特产,干炉烧饼,叫王飚尝尝,说这可是当年送进皇宫的贡品。
两点钟,再去政府,人们已三三两两的上班,找人打听,问认得周树华不,人家说,找周主任啊,二楼办公室呢。
强子第一次露出笑容,周兄弟,也当主任了,不知是干啥的主任,王飚说我在车里等你,有事给打我大哥大。
强子的心跳得更强烈,十年了,他可要见到家乡的熟人了。
门开着,强子向里瞧时,几个人在房间,打电话的人是周树华,强子进门来,周树华看了一眼,眼睛顿时亮起来,对着电话说,“就这样就这样。”忙得放下电话,奔过来拉住强子的手,热切道,“高强大哥,大哥,你真的回来了,呵呵,哈哈哈,我爸说你这几天可能回来呢,快快,来,”拉着强子出来,到旁边的房间“来这屋坐。”
强子也好兴奋,覆上周树华的手,“好兄弟,长这么结实了?我还听说你当主任了,啥主任啊?”
树华笑着摇头,“呵呵,办公室主任,大哥,你怎么样?”上下打量着强子,“好,爸说你过得挺好,嫂子好吧,来了没,对了还有小侄女,都带来了没?”
“都好都好,没带,这家恐怕也不象个家样儿了,以后再说吧,我先过来看看,你爸妈都壮吧。”
“壮,壮,都挺好的,呵呵,对了大哥,你们吃饭没,啥时候到的,我们先吃饭去。”说着又欲拉强子出门,“好兄弟,别忙了,我们吃过了。”
“那坐,快坐下,我倒水。”
强子四下打量着房间,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看来是他个人的办公室了,“兄弟,出息了。”
“哪儿呀,几年大学没白上,现在注重知识分子了嘛,大哥喝水。”
两人正唠着,门口两个人走过,强子愣愣,虽然是侧面,但那人他感觉太熟悉,正思索间,有人进来说,“周主任,张县长说一会让你跟她下乡。”
“哦,知道了。”
回头看强子低着头,“大哥,怎么了?”
“哦,没啥,刚才走过去的那人,好象认识。”
“是吗?小李还是张县长?哦,大哥是说张县长吧,张县长是你们村的娘家啊。”
“张县长?”
“是啊,张秀英县长,不是你们村的?”
英英?
强子呆了,英英成县长了?
“张秀英?她是县长?”
“是啊,主管计划生育宣传工作的副县长,娘家是你们村的吧。”
强子茫然地点点头,“是,是我们村的,可是她好象,她也上了大学?”
“没有,她高中毕业,结婚后她老公公不是公社书记嘛,给她弄学校当民办教师了,后来转正,再后来就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了,抽烟不?”
强子摇摇头,“她男人呢?”
“在县钢厂当副厂长呢。”
强子低头笑笑,“我们村可真出人才了。”
第三部 第三十一章 大哥(医生)
“呵呵,是啊,是啊,大哥你是现在回村还是明天去?我先给你们安排下住处吧。”
“麻烦兄弟了,和我同来有个朋友,不然我一个人,哪睡一宿都成。”
“那怎么行啊,一会儿我陪你去登记,你先喝口水歇歇,叫你朋友也上来歇歇呀。”
“不用了,咱一会儿就下去,对了,张县长,她生活咋样?过得好吗?”
“呵呵,行吧,两口子都是领导,一个大小子都读二年级了,你是没正面瞧张县长吧,”周树华压低了声音,“比二十的姑娘都水灵呢,呵呵。”
强子一口水喝呛,英英?她有孩子了?读二年级了?她男人中用了?
强子和王飚登记了房间,和周树华道别,说你还有正事,不打扰了,晚上回来我们好好聊,周树华看到强子的车惊叹,说强子哥,我们县委书记的车也没你的好。
车行在颠簸的路上,强子心跳加速,阳光透过新抽的绿树叶,洒在路面上,心也起起落落,斑驳开来。骑自行车的人车架后绑着锄镐,三五成群,脸上挂着笑,躲着他的车,却盯着不放。强子时愁时喜,如果老父在世,他也算得衣锦还乡吧,可如今,他就算开飞机来,为他喝彩骄傲的又有几人?
终于转过了通往村里的最后一个弯,这条路,强子在出来的几年,几乎夜夜梦到,月光下,他牵着妞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梦里,是无尽无休的汗水和永远奔不到头儿的路。
今天的路,却是很快到头儿了,路边地里劳作的人群,近的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或站着,或拄着手里的锄镐,向他的车行着注目礼。
真的回来了,他似乎闻到了地里的草香,闻到了村里人特有的土炕味,车行过了一棵杨树,他记得,当年他们就约定在杨树下出逃的,树干蛟龙样盘错着,还好,它枝叶茂盛。
强子的眼角有点湿润,他想着医生家嫂子,那个朴实的女人,想着医生大哥,真的见面,会咋样热烈的紧紧拥抱。
医生家就在进村口不远处,强子打量下四周,叫王飚停下车来,十年过去,他不曾想,这里依然是低矮的土房,有几家青砖房显得稍微气派些,村里静悄悄的,只几棵老槐树刚刚发出的新叶,让人感觉到一丝生气。强子的心沉着,城里和村里,完全两个世界。
十年前医生家的房算是顶尖的新房了,如今破败不堪,门口破栅栏半开,院里杂草丛生,仿佛野地一般,强子想着,医生大哥是个勤快的人。
王飚跟在强子后,问道:“这就是医生家。”
“嗯。”强子闷闷的。
走到门口,门虚掩着,强子轻推门,提高声音叫,“家有人吗?”感觉自己声音有点颤抖。
一股土烟气带着难闻的s气扑鼻而来,强子不知道向左右两边哪个房进,两边的门上挂着看不清啥颜色的门帘。
一阵咳嗽声后,传来低沉无力的哑声,“谁呀?”接着又是一阵咳嗽声。
强子闻声掀开门帘,进了屋。
他先看到了炕头儿上摊开的破旧被窝,一头花白的乱发,背对着门的身体努力扭动着,头也跟着转动。
强子忙几步走到他对面,“大哥,你是大哥吗?”
王飚很想捂捂鼻子,满屋里弥漫着发了酵的ns味,然而他没有,他静静地看着强子慢慢坐在了脏乎乎的炕上,伸出手,那手不由地抖动着,一点点伸向被窝里伸出来的黑黑瘦瘦的手,然后紧紧紧紧地握住,再用另一只手捧在手心。
“大哥,大哥你咋了,这是咋了?”
王飚慢慢走到强子身后,也看到那个长着寸长的胡子,胡子上带着米粒的脸,那脸不知哪年哪月才洗过,一双混浊的眼睛,生涩地转动着,上下打量强子。
“大哥,我是强子,你不记得我了?强子啊,是你的强子兄弟啊,大哥。”
抖动的长胡子掩住了嘴,只听到喃喃声,“强子?强子?”
“是啊,我是强子,木匠强子,我回来了,大哥,你好好看看。”
混浊的眼睛,慢慢转动,王飚发现居然有些发亮了,而且,那里面一点点积着泪光,良久,他的胡子剧烈地抖动起来,嘶哑的叫了声,“强子,你是强子,你回来了。”
强子早蓄得满满的泪哗的流下来,“大哥,是我是我,你咋了大哥?”强子四下打量着不成家的家,喃喃道“咋会这样子了。”
医生已经伏在强子的手上泣不成声,强子也趴在医生颤抖的头上,脸紧紧贴着乱蓬蓬的头发,泪水汩汨而流。
王飚鼻子酸酸的,悄悄出来,站在院子里透气,他们车前已围着老老小小十几个人,莫不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见他出来,又都齐刷刷地看向他。
屋里,强子扶起医生的头,用袖子给他擦着脸,“大哥,别哭了,你这是咋了,嫂子呢?”说着又一串泪滴下来。
医生呜呜地不住摇头,双手紧紧的抓着强子的手不放。抓得强子不觉得手疼,心却是一阵阵如针扎似的疼。
“兄弟,你回来了,你活着就好,不回来,活着就好啊。”强子把他的头放在枕头上,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大哥,我写了好多封信给你们,可是,没有回信,我要知道这样,我,我早回来了。”
医生一手抹着自己的脸,“信啊,没收到,一封也没收到。”
“不会啊,地址我不会写错。”
医生长叹一声,好久才道:“你就自己来的?你媳妇呢?你们都好吗?”上下左右的不住看强子。
“很好,都好,我们还生了个闺女,叫春燕。”
医生是想笑的,强子知道,可他也许很久没笑了,那笑容好难看,让强子的鼻子再一次发酸。
“大哥,我嫂子呢?”
“唉,强子,你说说这些年在哪儿过,对了,跟你来的那人,是干啥的。”
“我一直在凤凰城,他是我朋友,大哥,你啥时候病的?”
“有些年了,你们,你看,吃过饭没,我,我这儿……。”强子忙打断他,“大哥,我们吃过了,你中午吃饭没?”
第三部 第三十二章 哭泣(心碎)
“吃,吃了,你们今天,不走了吧,你看,看,我这儿,你们住这儿,行吗?”
强子更紧地握了握医生的手,“大哥,我们今天回县城住,明天我还来,我带你去县城医院看病,嫂子呢?”
“回城里住啊,行行,我这病不用看了,有年头儿了,没好了。”
“是中风还是血栓?”强子说着,一手放开医生的手,去掀被,“我看看。”
医生紧紧捂着,“不用看不用看,没事儿没事儿。”
“嫂子呢,地里干活去了?嫂子来了我跟她说,今天就带你去看病。”
“真不用了,强子啊,你回来就好。”医生哽咽着,“回来就好,不回来,只要你们活着,活的好好的就好。”
“放心吧大哥,我回来,就不让你过苦日子了,你等等,我带了东西。”
强子起身,到门外,王飚正抽烟,“打开车箱,把东西拿出来。”
“哎。”强子走到车前,围观的老人孩子都躲得远远的,强子四下看看,孩子们几乎不认识,有几个老人还挺眼熟,其中一个记得是老李叔。
强子走到他跟着,“老李叔,不认识我了?我是强子。”
老人颤微微的点着头,“强子,强子,哦,强子,认识认识。”
“呵,老李叔,身子骨挺壮啊。”
“壮啊壮啊。”
“老李叔,医生大哥家的地远吗?”
老人摇头,“地?他家没地。”
强子愣了,“没地?他家的地呢?”
“他瘫着,他老婆不知疯到哪儿去了,地都让别人种了。”
强子头有点晕,大嫂?她疯了?
“老李叔,谁疯了?”
“医生家里的呀,都疯十来年了。”
强子的心乱成一团,呆呆地愣着,王飚提着东西走过来,“老爷子,他们家咋成这样儿了?他老婆为咋疯了?”
“唉,医生的腿被打断后,他老婆就气疯了。”老人又摇头长叹,往后退着,不再说话。
强子忽然觉得一阵风就刺进了他的骨头,让他的心冷得紧缩,眼前歪歪斜斜的土路,影影绰绰的人,高低不平的房,都如笨孩子刚学的国画一样,成了单调模糊成一片的影象。医生大哥一直在躲避着两口子的遭遇,他不敢往深里想,那到底是咋回事。
强子发觉自己的牙咬得疼时,王飚已把东西送进了屋里,再出来拉了拉他的胳膊,“强哥,咋办?”
咋办,强子不知道,把医生带走送医院治疗好办,找到疯嫂子却难得多,再说哪天疯嫂子回来,家里没人也不行。
王飚说别的先不管,得先把医生大哥安置好,他现在吃饭成问题。强子想想,果然,医生不能动,谁给他做饭吃?默不作声地往屋里走。
强子没再问嫂子的事,只问谁给他送的饭,医生说是左邻家老婶子,时不时来陪陪他。强子和王飚不理医生的反对,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两件破衣服,掀开被子给医生穿衣时,看到医生的两条腿细如麻杆,而且一条腿自膝下严重错位,强子紧咬着牙,不忍动这两条腿,王飚干脆用破被子把医生的下半身裹起来,然后去抱医生,强子说,你去开车门,我来。
医生的身体轻如棉花,强子每走一步都震得眼泪滴滴下落,把医生放进车里关好门,回去把房子的门都掩上,再关上破栅栏,想想,向王飚要烟盒,撕下一块,写上自己的大哥大,家中电话的号码,地址,然后去左邻右舍找人,告诉人家,如果有疯嫂子的消息,就赶快跟他联系。
上车后,强子把医生抱在怀里,让王飚慢点开,然后就握着医生的手,讲他这十年的生活。
到县城后,原想和周树华打个招呼的,树华还没回来,请人带了话,记下树华的电话,让王飚退了房间,连夜赶回了城里。
回城时已是夜里十点钟,强子让王飚把车开到了人民浴池,把医生抱进浴池,王飚四处去买衣服,太晚商店都关门,又开车回厂子把自己从里到外的衣服带来一套,最后把乐子的一件棉大衣也拿来。
洗完澡,穿好衣服,强子说,大哥,我带你回家,明天我们再去住院。
医生只一句句答应着,多年没流过的泪,不时沿着黄瘦的脸流下来。
回家路上,强子给妞打电话,让妞快起来,做小米粥,炒两个菜。
到家已近午夜,强子把医生抱进房时,妞刚刚把菜切好,见强子,笑着,你说明天回来。王飚在身后叫嫂子。
不管妞眼前有多少人,她眼中只有强子一个,强子把医生轻轻放到沙发上,又帮他理理长长的头发,说,大哥,到家了,这就是我的家,从今后,也是你的家。冲妞说,你看谁来了?
医生看着妞,“弟妹。”
妞也看着医生,“你,你,是医生大哥。”
强子看妞一眼,十年未见,医生早不是当年的医生,然而妞还认得。
妞的笑容挂在脸上,很开心,搓着双手,“大哥,你来了,来了,嫂子呢?”蹲下身子,和医生平视,去拉医生的手,
“我和强子,想你们。”
医生的眼中又流下泪来,好,好,你们过上好日子了,好。
王飚说,你们唠,我去炒菜。
妞笑,左看右看,不住口地叫大哥,“老了,瘦了,嫂子呢?”
强子把妞拉起来,去给大哥倒杯水。
妞轻快地应着站起身。
强子去拿剪刀,给医生剪掉胡子,再倒热水抹香皂给他刮干净。这样医生看起来精神多了。
第二天,强子把医生送进医院进行全面检查,别的还好,只有两条腿,已完全坏死,没办法再治了,最好的结果是恢复手臂和腰的力量,能够拄双拐活动。
强子安置好,觉得浑身乏力,让王飚送他回家,一路上默然无语,王飚说你在家休息几天,也陪陪大哥,厂子和公司的事你放心,强子点头。
妞迎着强子进门时,仿佛昨天的笑还没退,“大哥啥病?”
强子没吱声,脱了外衣,直径走到卧室躺下,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
妞站在床边,看强子,“大哥腿坏,不能走路。”
强子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能好不?”
“好不了了。”
“嫂子,咋不来?”
第三部 第三十三章 困兽
强子眼不眨,妞不解地望了一眼天花板,半天没听到强子回答。y沉的脸色,使妞不敢再问。
站了好久,强子长呼口气,转头看向妞,妞白白净净的脸,红润的嘴唇,一头乌黑的长发,细嫩的皮肤闪着柔和的光泽,妞的衣服,是上次强子带她到商店买的,很流行的样式,穿在她的身上,更显得好看。
妞有些不安,强子从没这样长久地瞧过她,一双柔嫩的小手悄悄去抓自己的衣襟。
强子拉过她的手,把她搂到床上,紧紧贴在自己身侧。妞不敢动,感觉着强子起伏的胸膛,悄悄看他一眼,依然盯着天花板。
外屋传来孩子呀呀学语和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
午时的阳光穿过窗子,有丝丝暖意,而强子的手冰冷,妞触及时,挣开强子搂他的胳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妞没再躺,强子也没再搂他,妞从没见过强子这种表情,很陌生。悄悄出去做饭,然后喂孩子,不时看一眼强子,没敢叫他吃饭。
强子的大哥大响,几次,强子不动,后来家里电话响,妞去接了,是张啥的,妞看着强子,说他睡觉呢,挂了电话。
天近黑时,强子起来,说去看医生大哥。
妞目送他出门,胸里象少了些东西,她不明白,医生大哥就算有病,但来了,强子应该高兴才对,为啥强子那么不高兴,不止是不高兴,还有种说不出来的让她慌恐的东西。
强子一夜未回,妞一夜没睡,早早抱着孩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时看看时钟,清晨满阳台的鸟哨起来,妞第一次感觉它们好讨厌。
八点的钟声过去了,有人开门,妞忙把孩子放回床上,强子已进来。头发零乱,眼睛里有血丝,脸色y得吓人,妞呆呆地站着。
强子没看妞一眼,衣服也没脱,走进卧室,躺在床上。
不多时,强子的大哥大响,几次过后,终于接听,哑哑的声音,“张总,行,你看着办吧,嗯,找飚子,再见。”
妞尽量轻的放缓脚步,去厨房煮粥,然后走进来,看着强子,轻声问,“洗澡不?吃饭不?”
强子不理,妞站着。
不知过多久,电话响,妞出来接,是王飚,问强哥在干嘛,吃过饭没。妞说,躺着,没吃。
王飚没多久就到了,把强子拉起来,强哥,事儿过去了,咱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你别这样儿,还有嫂子和孩子呢。
强子面无表情,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来,“飚子,我把他宰了,剁了喂狗。”
“哥,你傻呀,他那贱命,值得你换?先吃饭,收拾他还不小意思。”
强子坐着不动,王飚拉他,“来,瞧嫂子,一夜没睡吧,别把嫂子吓坏了。”
强子看妞一眼,妞没有梳洗,脸色苍白,眼睛有些肿,慌慌乱乱的眼神不敢和他对视。
“做饭了?”
“嗯。”
“飚子你吃过没?”
“没呢。
“来,一块儿吃。”
王飚吃着饭说厂子的事儿,说张总筹资差不多了,后天就要写合同,承包化肥厂。
强子觉得什么厂子,什么钱财,什么事业,都离自己远远的,没接王飚的话。
“强哥,我问了,咱帐户上还有三十五万,会计说最好别动,怕运转不开。”
“你看着办吧。”强子端着碗,没抬头。
王飚走后,强子洗过澡,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里,妞泡了茶,送到强子手边。
强子没接,他想着医生邻居家老婶子的话,从老婶子家出来,他就开始想,想了不知道多少遍。
昨晚,他和飚子连夜赶回自己的村里,把车停在村外,叫开老婶子的家门,问医生家的事,老婶子说,我一把老骨头了,我怕啥,要不是医生救我,我十五年前就死了,那石主任,不了,现在是石书记了,公社副书记呢,他不是人哪,你们逃走后,他开大会,说有人放走了啥特务,要群众揭发,就有人传纸条,说是医生他们两口子放走的,有群众代表反对,他没有得逞,只好把两口子放了,可是过了一阵子,李寡妇死了,你说咋就这么巧啊,前一天医生还给她瞧病去了,第二天她就死了,她妹妹告到村委会,说医生不但治死了她姐,还把她姐给睡了,这还不算,还有人写信给村委会,说,说,
强子再三问,老婶子说,我说了你也别信,没人信,说是你那傻媳妇住他家那几天,还把你傻媳妇睡了,说他是流氓,乱搞男女关系,qg疯傻女人,啧啧,哪儿有的事儿啊,造孽呀,就把他抓起来,这打呀,让他承认,他不认,生生把两条腿打折了,他老婆一气就疯了,唉,疯疯傻傻的,一年也不知跑到哪儿,有时候回来几天,看不住又疯跑了。
强子的拳头握了又握,咬着牙长呼吸,妞把茶放到茶几上,退回房里抱孩子。
老婶子还说强子的房被石书记的二弟住了,他姐家的房让石书记的堂妹占去了,他姐夫虽然没疯没傻,却跟讨饭的差不多,四处流浪。
强子恨得心头滴血,他更恨自己为啥不早些回乡,如果不是王飚拼命拦着,他昨夜就到石家,把他们一家全宰了。
第三部 第三十四章 血眼
妞哦哦地哄着孩子,心吊在嗓子眼,怦怦乱蹦,好象一张嘴,就会跳出来,孩子却在她怀里,仰着漂亮的小脸,冲她笑,舞着小手抓她的头发和衣领,不时模模糊糊地发出“妈”的声音。
强子走过卧室,走到阳台上,推开窗子,一阵凉风吹来,妞打个寒颤,扯过小被子,给孩子盖上。
凉风吹着强子的脸,往衣领里钻,但吹不散强子心头的郁闷和y影,他搞不懂,象石狗贼这样的人,还能当国家干部,还能升官,害死人命,冤枉好人,霸占人家产,jiany妇女,没人管没人问?天儿不是变了吗?那股春风咋就吹不到他的家乡去?
强子不知道咋办;他这几天就一个想法;杀人;别的事儿仿佛都和他无关。飚子是拦住他的行动,但没拦住他的思想,他甚至觉得妞和孩子现在都是累赘,自己要是无牵无挂多好,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一个。
现在他静下心来,就想着把妞和孩子咋办,他想着孬子是不是可靠,是不是真的喜欢妞,就算不喜欢,是不是能对妞和孩子好。他得先把厂子转让出去,免得被国家没收,要给妞和孩子留下财产。
妞被孩子抓得心烦,捂着孩子的胳膊不让她动,孩子开始挣扎,后来就抗yi的大哭起来。
强子转过身,恰迎上妞惊鹿般的眼神,近乎麻木的心又被刺疼,这个傻媳妇,他拿她咋办好?
飚子没有请示强子,召开了公司头头脑脑会议,请张总那边来人,张总没时间,叫周玉菡来。
飚子说三点儿事,一是大家可以ji资,盖楼,特别是东北人,来这儿几年了,没有成家的,都可以在本地找对象,在本地成家,在东北有家的,可以把家迁过来。
二是大家要好好干活,这季活多,也是好时候,奖金多给,但要保证质量。
三是请大家选四个经理副经理,负责采购和联系业务的。
都是让大家兴奋的事,人人摩拳擦掌。周静静地坐在一边,没有出声。飚子让周讲时,周摇摇头说,张总对高经理的工作很满意,没有补充。
散会后,周拦住王飚,问高强是不是生病了,飚子说没有,家里有点事,周又问,家里出什么事了?大人还是孩子,要不要帮忙,飚子说,不用了,没啥大事儿。
周看着飚子走远,望望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觉得自己心乱又空落,好久一段时间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笑,每天夜里捕捉着任何响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睡去。
夜真是很神奇,人们都怕夜幕,她不怕,因为只有在暗夜里,她才可以把自己的思想象晒米一样拿出来晒,只有在月光下,她可以放任自己去编织任何故事,她可以完全的主宰故事的过程和结果。
她真的不信,为什么会有人对她的美丽熟视无睹;于是无数次的照镜子。本地常有评剧团来演出,那天她看过一场,花为媒,镜中的五小姐就是这样对着菱花镜,仔细观瞧,她一遍就记住了里面的唱词,“面似芙蓉,鼻如悬胆,耳如元宝,齿如编贝,一掐扬柳细腰。”五小姐就不明白,她心仪的王公子为什么会不要她?
强子血红着眼,他吃不下睡不下,不是躺在卧室就是站在阳台,一天也不说话,妞起初还叫他吃饭,后来吃饭也不叫他,三个人的房间只有孩子的声音。
两天过去了,强子终于下午走出房门,妞目送他出去,莫名的眼睛酸酸地,贴着孩子嫩嫩的小脸,眼泪止不住的流。
晚上强子回来了,妞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他进来,起身往厨房里去,强子说,“你去哄孩子,我做饭。”
妞不解,但她听话地回房去抱孩子。
强子下面条打荷包蛋,炒了菜,找出一瓶酒,然后叫妞吃饭。
妞看着自己面前也放了一只酒杯,还有多半杯酒,想说话,动动嘴没有说出。
强子哑哑地说,“喝一口。”
妞不动,她从来没喝过酒。
强子给她端起,放到她嘴边,“辣一点儿,没事。”
妞接过来,送进嘴一口,立刻咳嗽起来。
强子一口干掉自己酒杯里的。
又拿起妞的筷子递给她,“吃饭吧。”妞接过,她手心儿里满是汗,她从强子的脸上看不出啥事儿,可她努力在看。
强子端着碗,挑几根面条送进嘴里,再挑。
妞不动,看着他吃。
强子没抬头,“吃啊。”
妞慢慢把筷子放下,说,“你有事,咋不跟我说。”
强子停住,依然没抬头,“没事,吃饭吧。”
“你有事。”
碗里的面条被挑得差不多,强子放下碗,捂着自己的脸,靠进椅子背里。
妞的眼泪;象静静的小河闸开了;流淌着;她不知道为啥;强子看起来;象自己了小兄弟?
她站起来;走到强子身后,伏下身,把强子的头慢慢搂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强子的后背;象拍孩子一样;“不怕不怕,啥事儿也不怕。”
强子肩膀抖动;然后猛地拉过妞,把她紧紧抱腿上,在她怀里剧烈的抽泣起来。
他无数次的想着霸王别姬里的那句唱词,“耐若何?”
今晚是个十五的夜,云遮去了月亮的半个脸,月光有些散淡,映着妞白白的脸色。强子给她拂着头发,细细看着她月光下的面容。傻媳妇,他没有爱过她,可是十年来,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女人,他们身上已有种东西,不可割舍,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们更亲近。他知道妞离不开他,没有他,妞会象秋霜过后的野草一样枯萎的,而且永远没有春天。
可是,他不能就这样守着妞过自己的小日子,老父死了,姐死了,十年的黄土,已再寻不到任何活着的气息,可是医生家两口子,正活生生地受着罪,那罪恶的证据时时刺刀一样扎他的心,让他忘了什么是奋斗和日子,只有无边无际的疼痛。
他要结束这一切,没有什么选择没有什么折扣,他要连本带利的全讨回来,一条命不够,他要他们全家人陪葬!
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