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长孙皇后第1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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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皇后 作者:肉书屋

    杨蕊微红着眼眶道:“陛下,皇后待我有如亲生姐妹一般,可陛下对我更是再生之恩,淑妃妹妹前不久告诉了我一桩事,我思前想后,若是不说,便是有负于您,可说了,必是对不起皇后,可要是真的没有了陛下的庇佑,知道此事的我们一定会被皇后猜忌,甚至……”

    她的话未说完,可未竟之意,已经溢于言表了。

    李世民语声微哑:“茜儿,你说吧。”

    杨茜定了定神,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小心地端放在了李世民的手中:“陛下,这是李元吉生前的贴身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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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急病(3)

    话音刚落,李世民便重重地咳了几声,疑惑地展开看去,一时间,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纹丝不动。继而,他将纸紧紧地抓到了自己的眼前:“这,这是……什么时候的……”

    杨茜压下心中的骇意:“陛下,在我看来,应该是武德之前的事了。”

    “武德之前……”李世民病态的面容似乎有些扭曲,他喃喃自语道,“那么久之前……怪不得,怪不得……”

    杨蕊不安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怯意道:“陛下,皇后娘娘从前就看淑妃妹妹有如肉中刺,要是您不在了,那该……”

    “滚。”李世民的声音仿佛从喉咙口挤出来一样,将手中的纸撕成碎片,双手捏得死紧,“记住,你们从没有知道过方才的那件事,现在给朕滚出去。”

    两人面色惊恐地看着李世民苍白的脸上透着奇异的红色,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狰狞,惹得她们周身颤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皇后……皇后娘娘。”杨蕊向外高声唤道,“陛下,他……”

    若水猝然睁开正在假寐的双眼,顾不得在场的旁人,推开正堵在门口的两人,映入眼帘的便是李世民歪倒在榻上的身躯,她怒极,向外边斥声道:“来人,把贤妃和淑妃带回她们的宫室去,未经本宫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韦妃看着啜泣不止的杨蕊她们,叹息着和燕妃说道:“走吧,现下,皇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我们至少替她缓一缓后顾之忧吧,把这两人带走吧。”

    御医们又匆匆地被召集在了一块儿,面对昏迷不醒的皇帝几乎是无能为力,若水唇角微动:“你们尽力吧,有什么万一,本宫自会替你们担着。”

    上官平俯下了身子,慎重道:“皇后娘娘,请在外间等候吧。”

    若水垂下了眼睑,看也不看周围惶恐跪着的宫人们一眼,径直走到了外殿的檐下,外边不知道下了多久的雨,若水伸手接着雨丝,冰冷彻骨。她回望了一下身后,对着漆黑的夜空,双手合掌,虔诚地闭上双眼,无论是哪方的神灵,请用自己的寿命换取这大唐天子的病愈安康吧。

    第十九章情殉(1)

    冬夜的雨点越打越密,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将雨刮向了若水的发丝、脸颊、颈间和手背,可她却如塑像一般,不躲也不避。这时的她不是皇后,不是长孙,而仅仅是那个在未来活了二十年的若水,没有姓氏,没有父母,甚至没有完整的魂魄,可那又何妨呢?无关男女之爱,风月之情,是里面那个正在生死间徘徊的男人给了自己一个或许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想到这里,她忽然微笑了下,所以如果你不在了,我又何必还要坚持下去呢?

    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

    “小姐。”广月恭敬的声音里夹着不容错过的喜悦,“陛下醒了,要见小姐。”

    “好。”似乎方才的盛怒与无力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幻境,若水从容地转身,带着淡淡的笑容,往内室里走去。

    偌大的寝室内,弥漫着浓苦的药味,若水安静地走到榻边,还未来得及坐下,手便被李世民紧紧握住,力气大得完全不像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病人。

    她有些吃痛地蹙了蹙眉,不过还是微忍着抬头问道:“陛下的状况可是有些好了?”

    上官平面色怪异,支支吾吾地说不到点上,若水有些不耐地正想打断他,却听见李世民声音沙哑道:“上官平,你先下去吧。”

    若水这才将脸转向丈夫:“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却反倒怔怔地看着若水的面容,一丝一毫也不放过,直到确定那向来淡定的眸子里溢满了担心与忧虑,这才松开她的手腕,上边已经是一圈清晰的红色。

    “你去把承乾、无忌、李靖还有玄龄叫来吧。”李世民突然语气平静道。

    若水愕然,这……“二哥,御医到底是怎么说的?”

    李世民的神色黯然:“若水,要是我不在了,承乾还太过稚嫩,你一定要替他,也是替我看好这大唐江山啊。”

    若水死死地盯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贞观八年不过是唐太宗开创盛世的一个开始啊,她伸出手,与那双冰冷的大手交握着,双眼直视着他沉郁的眸子:“二哥,今天这话我只说一遍。”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如果你死了,我也绝不会独活,锦囊里的毒药是从你生病的那夜起就带在身边的,所以,我不会,永远也不会替你,或是替我们的儿子守着这天下,那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了。”

    李世民看着此刻的若水,她平静坚决地说着足以让天地变色的话,可那之中的柔情却穿过了厚重的岩石,甚至超越了生与死,其实这些,他早该是懂的,只是现在的自己无法相信的是,自己的妻子是否也曾经对另一个人许下过同样的誓言呢?尽管,那个人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若水,我不会抛下你的,去把上官平唤来吧,我一定会好的。”李世民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让若水忘记那个横在他们过往之中的人影。

    若水疑惑地起身,莫非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怎么看起来他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等到上官平再一次出来的时候,她终于听见了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请娘娘宽心,陛下的脉象已稳,接下去只要好好地调养,必能康复如初。”

    若水的脚下忽然一软,幸好扶着边上的软榻才未跌倒,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她又问道:“那方才陛下唤我进去的时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平微微一顿:“那时,陛下的脉象甚是古怪,看似凶险,可又暗藏转机,臣不敢擅自下猛药,才告知了陛下,陛下只说要和娘娘说些话再作决定,因此才……”

    若水的背后不由得惊出一阵寒意来,他刚才的那番话,究竟是为了什么?试探抑或是怀疑?

    “娘娘?”上官平疑惑地看着皇后霎变的脸色。

    若水稳了稳心神,继续问道:“那几个时辰前,陛下为何突然不省人事?”

    “恕臣揣测,或许是陛下突然怒极攻心所致。”上官平答得异常小心,因为他心知此事大概关系到后宫的一些嫔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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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情殉(2)

    若水点了点头:“这么多天,也实在辛苦你了,等陛下的情况稳了下来,本宫定要好好嘉赏你们。”

    上官平犹豫了下,恭声道:“微臣以为,皇后娘娘也定要好好休养一阵,贞观二年和去年的两次生产使娘娘的身体亏损不少,这寒冬腊月的,还请娘娘保重凤体。”说完便轻声地退下。

    又是一整夜未睡,若水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是疲惫不堪了,全靠着精神在支撑着,可眼下却还有一桩不得不问的事,思绪又回到了方才,怒极攻心?她又转身回了那人的榻边,可心思却大不相同了:“二哥,杨蕊她们究竟和你说了什么,惹得你大怒至此?”

    李世民看着若水,语气有些微弱道:“你也几夜未合眼了,先睡一会儿吧。”

    若水难得执拗地不肯放弃,果然,只听见李世民叹息的声音:“她们和朕说,朕得的也许不是病,而是被咒术给缠上了,要朕彻查后宫。”

    “真是荒唐。”若水的心微微放了一些下来,“这样想来,我那时下旨令她们在自个儿宫里反思,倒也不算过分。”说完,她便径自躺在了床榻的另一侧,倦倦道,“二哥,我真的是累了。”

    李世民刚想拦住,毕竟自己还病着,可才伸出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目光深深地看着妻子合眼而睡的模样,既然生死皆是无谓,那她必然是不肯离开的吧。

    室外,雨已停歇,可内室里被厚重门帘几乎遮去了所有的光线,昏暗得有如夜晚。在这虚幻的夜色里,李世民梦见了他曾经深深遗忘的过去,恰是瑶儿出生的那年,恰是燕妃进门的那一天,他看见自己的王妃与弟弟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他灌醉了自己,带着泄恨的心情几乎是强要了妻子。从此,他们虽未成陌路却都选择遗忘。

    那一觉,若水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那一天,李世民陪着她,除了服药、用膳,朝中重臣、后宫嫔妃,甚至连他们任何一个孩子都不见,那一天,他想了很多、很久,关于他们的过去、现在,却独独不敢去想未来。他宽待臣子,甚至是自己过去的敌人;他宽待嫔妃,甚至对方曾经是别人的妻子;他宽待百姓,甚至有许多仍旧是异族的子民,可为什么唯独对若水的过去不能释怀呢?也许那幅画不过是元吉的单恋,也许那个拥抱只不过是单纯的安慰,指腹在若水累得有些青白的脸上慢慢地移动着,她在年方十三的时候嫁给了自己,她为自己生了六个孩子,她……也同样爱着自己,这样就足够了。

    朦胧中,总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若水勉强地睁开眼,入目的却仍旧是一片昏暗,或许角落里隐隐约约亮着一点温暖的烛光。她侧过脸,目光中带着一丝欢喜、一丝复杂看着李世民沉静的睡颜,瘦了许多,棱角却越发地分明,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而后细心地替他拢了拢被子,这才掀了帘子,走了出去。

    “小姐,你总算是醒了。”明霞守在外边,欣然道,“让我先服侍小姐洗漱吧。”

    若水微微一笑:“我睡了多久?竟一点没有察觉,末子和兕子定是吵得不可开交了吧。”

    明霞一边端来了热水,一边道:“小姐睡了有一天了呢,陛下都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幸好公主和皇子这段时日都很乖,也没吵着要小姐。”

    “似乎满了周岁后,他们就一下子乖觉了不少。”若水欣慰道,近来最让自己觉得亏欠的便是那两个孩子了。

    明霞笑得有些骄傲:“两位殿下抓周的时候,就能看出端倪来呢。公主抓了笔和书卷,将来定是知书达理的,皇子只碰了一方砚台,只怕也是满腹学问的。”

    洗了脸,若水顿觉清爽了不少:“那种事情,哪里作得了准,对了,太子那边如何?未晞该是早就回来了吧,我还没空下工夫来见她呢。”

    “是,苏姑娘去了大概一个时辰便回来了,太子那边应该是没事。”

    若水看着镜中的自己,苦笑道:“如今正值多事,承乾那边还是让我放不下心,算算时日,差不多,今年也是他要向他父皇兑现承诺的时候了,不知道骑射兵法到底有没有真的长进了?”

    第十九章情殉(3)

    承乾的事,明霞她们也是知道的,她面带忧色道:“小姐,殿下一定要出征吗?”

    若水沉默了片刻,开口叹息:“不是一定,是必须,他必须要真正长大了,为了这大唐,也为了他自己。”说到这里,话锋忽然一转,“对了,杨蕊和杨茜那儿,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这些日子朝政要起些波澜了,所以这后宫更不能出事,那两座宫殿要尤其注意。”

    明霞细细地听了,点头应道:“是,小姐。还有一桩事,先前我们派人寻到了孙神医的去处,如今还要不要召他入宫?”

    若水随意道:“那倒是不用,就让人一直跟着孙思邈便是,若是将来有了事,也不至于找不到他。”

    又陆续交代了一些事情后,若水终于缓下心思,独自一人坐在案前,什么也不想,只让时间这样慢慢地淌过,没有伤痛与爱恨。

    此时的永宁宫,杨茜的心中暗暗滋生着后怕之意,那日,杨蕊那句“置之死地而后生”将自己生生拖上了万仞绝壁的崖口。彼时,她怕的是陛下就此不再醒来,此刻,她忧的却是即使将怀疑的种子深埋进帝后之间,可真的会有破土见光的那一天吗?

    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从看到那张画的那一刻起,她是真的恨,即使不爱元吉,可为什么死去的丈夫偏偏爱的却是那个人?那个夺走了她爱情、孩子,拥有天下最尊贵的地位、最顺遂的人生的女子,最后夺走的是她曾以为拥有的尊严与过去。

    佛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如果那是真的,她情愿用后世无尽的苦难换来今世的为孽,即使是被杨蕊有心地利用,即使最终将换来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也无所谓了,因为在这世上,她原本就已经是一无所有的了。

    第二十章风起(1)

    贞观八年,七月,天子携后往九成行宫避暑,三品以上朝臣皆有随往,帝命太子、司空长孙无忌留守京城,处理政事,予以专断之权。

    九成宫即前朝文帝时所建的仁寿宫,贞观五年被扩建,整修后,重为皇家行宫。贞观六年,魏征曾在《九成宫醴泉铭》中提及过去的雄伟景象时称其:“冠山抗殿,绝壑为池,跨水架楹,分岩耸阙,高阁周建,长廊四起,栋宇胶葛,台榭参差;仰视则迢递百寻,下临则峥嵘千仞,珠壁交映,金碧相辉,照灼云霞,蔽亏日月。”

    与李世民同坐在御辇中,越往前行,若水便越觉凉风徐动,与长安太极殿中的酷暑不可同日而语。

    “若水还从未去过九成宫吧。”李世民难得悠闲地微笑道。

    若水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怎么一出了太极宫,李世民这些时日来看着自己的那种探寻的眼神倒是散去了不少。

    李世民朗声一笑:“去年这个时候我曾答应过你要建一座夏宫的,不过可惜的是,大概连明年暑天都来不及完工了,所以就想着,九成宫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它建于青山绿水之间,甚是凉爽。当年,我还特意让魏征写好了铭文,立了碑,碑上的字还是由欧阳询所书写的。”

    若水淡淡地一笑,并未显得太过兴奋。九成宫对于其他人而言,确实是一个极佳的去处,可对于长孙……她目光低垂,落在了白色的裙边……却无疑是一场悲剧的开始,诱发旧疾,继而沉疴难起,终致天人永诀。

    李世民感觉到了妻子低郁的心绪,同样也沉默了下来,原以为,离开了长安,便可暂时离开那武德殿的回忆,可现在,若水又为何……

    “二哥。”若水轻声道,“我还是有些担心承乾,偌大的京城,都交给他和哥哥,实在有些不放心。”

    李世民压下心中的怀疑,揽过若水的身子:“你是不放心承乾,还是无忌?放心吧,这大唐江山未来还不就是承乾的,而无忌更是你的兄长,连我的身家性命都大可放心地交付给他,何况只不过是一个长安呢?”

    若水无语地点了点头,说不清心里担忧的究竟是什么,有为儿子,也有为自己。

    斜阳宫阙,当浩浩荡荡的天子行驾到九行宫的时候,已是酉时了。若水在主殿的跟前站定了一下,心中慨然,贞观六年被修复过后的九行宫,取之九重天高之意,去除了前朝奢华瑰丽的装饰,而显得古朴大气,真的名副其实。

    行宫里的规矩比之太极宫而言,无疑要随意许多。因为原本此行便是为了大病愈后的皇帝的修养而来,同行的朝臣们大多也颇为识趣,尽量不拿政事来打扰帝后的清静。

    内殿中,为李世民例行把完脉的上官平不由得展开欣慰的笑容:“陛下,您的身体已经大体恢复了九成,到秋天的时候,便定可以恢复如初。”

    若水长时间以来的忧虑总算是落了地,方才严肃的脸色微缓,道:“经此一病,陛下可切勿再大意了。”

    李世民舒眉而笑:“上官平,你也替皇后诊下脉吧,这些天,她夜间常有咳嗽,睡不安稳。”

    上官平不敢大意,自陛下病后,他便觉得皇后的面色不佳,可未得传唤,御医也无法擅作主张向皇后请诊,静下心来,二指搭在脉间,许久之后,他先是皱眉后才微展道:“娘娘平日是否还有喘气不易的症状?”

    “若是咳得太过厉害,便会出现。”若水平静地答道。

    上官平沉吟了许久,才恭谨地回禀道:“皇后此症,恐怕气疾之嫌,不过还尚不严重,只要平日里重视膳食、心境平和,在和以臣开的几帖药,必无大碍。”

    李世民面带忧色,挥手让上官平退下后,说道:“武德的时候,你也曾犯过这病,那时的大夫便说此症无法根治,必要好好调理,才不至于复发,必是前一段日子把你给累着了,才差些引出旧疾来。”

    若水嫣然一笑,语带俏皮道:“所以,这九行宫正是纳暑调理的好地方啊,等我们再回长安的时候,必定气色好得连承乾也认不出呢。”

    第二十章风起(2)

    李世民忽然凑过身子,亲吻着若水的额间:“记住你说答应过我的,生死与共。”明明是温柔至极的话语,可却让若水听出了一丝异样的占有欲。

    行宫的日子虽然清闲,但作为国君,李世民依旧每天会抽出一些时间与大臣们商讨国是,最要紧的便为年末的西征作准备。

    若水一向不会当面插手任何军国大事,只有当李世民问起时,她才会答上几句,也不过是说说自己的想法,日子过得恬淡而平静,仿佛回到了当初那段天水山庄的日子,却更多了一丝温情与甜蜜。

    一日的午后,在两个孩子的床榻前,若水无奈地抱着末子,本该与姐姐一样小憩的他此时却怎么也不肯睡在榻上,只要若水欲将他放下,他灿烂的笑脸便顿时一瘪,做出要大哭的模样来。

    为了不吵醒已经睡熟的兕子,她只好抱着儿子出了内室:“末子,我们睡觉好不好?”

    末子仿佛是听懂了一样,在母亲的怀里扭着胖胖的小身子,小嘴里发出了抗议的声音。若水摇了摇头,侧脸向立在一边的淡云问道:“陛下现在哪里?”

    “应该是和大臣们在书房议事,小姐。”

    若水回过脸,点着末子的小鼻子道:“这下可好,原本娘还打算把你丢给爹的呢。”

    淡云在边上笑言道:“不如让奴婢来抱小皇子吧。”

    “这会儿,他就像什么一样,黏在我身上,拉也拉不掉。”若水看着两只小手紧紧地拉着自己的衣襟道,“不如,我带他出去散散步吧,说不定也就睡着了,淡云,你也和广月一起看着兕子吧。”

    “娘……娘……”等到只有若水一个人的时候,平时并不怎么开口说话的末子奶声奶气地出声唤着。

    “怎么了,末子。”若水随意走在一条石板路上,雨后空气清新湿润,远目望去,山间飘浮着白云和满眼的葱郁,只见儿子的小手指着前方的一条偏右的岔口。

    若水故意向另一边走去,果然末子一看,两条小腿使劲地荡着,直到娘亲回到了原处,方才停歇了下来。

    沿着儿子所指的方向,不远的前面便是一座凉亭,走上前去,更是让人惊喜,凉亭的下边正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她抱着眉眼已有些惺忪的末子坐下,侧出身子,看着潺潺的山泉淙淙流过。一时间,四周静极,鸟鸣、树响、水嬉,让人宛若置于世外仙境之中。

    人在极静的时候,耳朵便越是灵敏,不用回头,若水便听见身后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初始不过以为是路过的宫人,她便没有在意。可那人走到一处后,便似乎停滞住了脚步,她好奇地回头,一个身着朝服的人影静静地立在亭子的左边,似乎在看着一块石碑,身子越过了思绪先作出了反应,她的手中依旧抱着末子,缓缓地向那人走去。

    只走了几步,那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将目光移向了声响的所在,愕然的表情骤然出现在那张一贯温和的脸上。“观……”一字刚吐出嘴来,他立刻停下,恭敬地跪下道,“微臣不知皇后娘娘也在此处,恕臣失礼了。”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一瞬。“褚大人请起,既然不知,本宫又怎会怪罪?”若水听见自己的声音中,微微带着丝涩然。

    两人之间,安静了许久,直到若水怀里的末子忽然睁开眼,似乎有些不安地手脚晃动着,毕竟是抱了许久,若水的手臂也有些酸痛,却听见那个记忆中便习惯沉默的男人,用着太过自然的语调出声道:“娘娘若是有些吃力,臣能否逾矩抱一下十五皇子?”

    逾矩?若水心中突地一沉,随即便抬眼道,“末子一贯不喜生人抱他。”语意之间不知为何竟有些薄怒。

    话音刚落,却见方才还除了娘亲谁也不要的末子,竟然朝着褚遂良伸出小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抱……抱……”

    褚遂良温润却凝固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真实的笑意,他伸出手臂,几乎是未经若水应允便将小皇子抱了过来。

    “你……”若水冷冷地出声,继而握紧双手,这个只存于长孙回忆中的人却真的能挑起自己的情绪来,想到这里,她沉沉地开口,“褚大人,你这才是真的逾矩了。”

    第二十章风起(3)

    褚遂良的眼中带着一抹不容让人错辨的怜惜,几乎是猝不及防地向若水问道:“观音婢,我们之间真的需要这样说话吗?”

    若水的身子生生往后退了几步,可唯一能做的却只是沉默。不是,他问的是长孙,不是她,是那个青梅竹马的娇俏女孩,不是如今这个在福利院中寂寞长大的自己。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用清澈中带着些许残忍的目光直视着对方,她说:“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阿良哥哥的观音婢了。”

    褚遂良的身体微微地一晃,接着便极淡极快地笑了一下,回的倒似乎是若水的上一句话语:“是,确实是臣逾矩了。”

    若水的心中似乎被针倏地一戳,痛得抓不住来处,但也只能疏离地一笑:“褚大人也有家室吧。”明明是一声问句,用的倒是肯定的语气。

    “微臣早年便娶有一房妻室,如今亦有儿女。”褚遂良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来。

    “那你在家也必定是个慈父吧,本宫很少有看见末子喜欢的生人。”若水问着极普通的话语,却带着一丝端庄与高贵。

    褚遂良低头看了一眼末子,却久久地没有回话,眉眼中却带着一丝寂然。

    若水看了看在褚遂良的怀中适意玩耍的儿子,神思却有些微微恍惚,或许这也是所谓的缘分吧。她静静地将目光移到刚才褚遂良注视的那块碑上:“褚大人方才看的便是这个吗?”

    “是,微臣从前便听说这块由欧阳先生所写的碑文,故此次定要来一睹真迹。”

    若水微微好奇地也凝神看去,这便是后世极富盛名的《九成宫醴泉铭》?与褚遂良并肩立在石碑前,两人对着这字中的妙处一问一答,反倒像是回到了过去,那个邻家的男孩握着女孩的手,一横一竖地临着帖。

    第二十一章惊澜(1)

    无声地挥退了面色闪烁不安的郑吉,李世民无声地立在若水与褚遂良的身后,他看着自己的皇后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看着自己的儿子安然地被抱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虽然他们之间坦荡的言笑已经拭去了自己乍见时的惊怒与怀疑,可他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双人影,想到杨茜再见到自己时说的那番话,尽管知道不可全信,但……

    “遂良,你看着这碑上的字有什么心得?”跨上一步,李世民打断了前面两人和谐的气氛。

    褚遂良心中一惊,转过身来正欲行礼,却被皇帝拦道:“你还抱着十五皇子,不必行礼了。”

    若水面色如常地轻笑道:“褚大人和末子倒还真是有面缘,如今就连我抱他也不要了。”

    李世民大笑出声,道:“还有这等奇事,末子可一向是生人勿近的啊。”说着,便朝着儿子伸出手,“来,父皇抱。”

    褚遂良见状,面色微肃,要将怀中的皇子交还给皇帝。谁知,此时的末子对自己的爹爹丝毫不感兴趣,一张小脸立刻扭头背了过去,双手牢牢地环住褚遂良的脖颈。

    李世民宠溺的笑脸顿时僵在了半空中,若水在一边忍不住笑道:“陛下,既然末子那么喜欢褚大人,不如就给他们趁早定个师生的名分吧。”

    “这个提议不错。”李世民边笑着,便不着痕迹地将手揽在了若水的腰间,“不知道遂良意下如何?”

    褚遂良沉稳地站在原地,目光微闪:“臣唯恐自己才学有限。”

    “爱卿的才学哪里还需要怀疑?”李世民爽声道,“就这么定下了,待末子再大些的时候,你这个皇子的太傅可要从习字开始教起啊。”

    若水在一边不由得插话道:“褚大人实在是过谦了,况且以你的才智来教一个孩童的启蒙之学也实在已经是大材小用。”

    “末子,是不一样的。”突然,李世民的口中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褚遂良微微一震,垂首道:“是,臣定不负陛下和娘娘所托。”话音刚落,方才还死死地贴在人家身上的末子,终于咧开嘴笑着朝父亲伸出手,嘴里喊着:“爹,爹,抱。”

    李世民没好气地接过儿子,褚遂良目不斜视地谢恩行礼后,便告退了。

    “二哥怎么寻到这里来了?事情都商议完了?”若水侧身看着面色有些不悦的皇帝。

    “再不来,儿子都要被人给拐跑了。”李世民在末子的身上轻拍了一下。

    若水听着他说笑般的语气,可心中却涌起一股异样,弯起嘴角道:“我看末子喜欢的不是褚大人,而是人家身上的墨香吧,常年习字的人身上大多会染上墨砚的味道,末子抓周的时候不也只抓了砚台?”

    李世民的脸色缓了下来,在儿子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逗得末子咯咯直笑:“原来你喜欢的是笔砚啊,怪不得站在石碑前那么听话,将来爹爹一定把天下最好的字帖都放到你的面前,这下总不会老是缠在别人的身上了吧。”

    若水微嘲道:“二哥的话里怎么那么酸呢?”

    李世民携着妻子往回走着,语气平静地问道:“你说,那承乾小时候究竟喜欢元吉什么呢?那叔侄两人玩耍的样子,不知道的人也许还以为是父子呢。”

    “或许,是我们对他太过严苛了吧,孩子不都是喜欢被宠着的吗?”若水的呼吸停滞了半拍,可接着便镇定自持地回道。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若水一眼,轻笑不语,隐隐带着一份沉色与傲然。

    山间的夜晚尤其宁静,若水倚在李世民的肩头,一合上眼,便是白天那人淡淡带涩的笑容,无奈地睁开,恰恰对上丈夫莫名惆怅的目光。

    “睡不着?”李世民淡淡地问道。

    “二哥不也一样?”若水垂下眼睑。

    李世民拉起若水的手,轻轻地在唇上碰了碰,状似无意地问道:“若水,你喜欢桃花吗?”

    若水伸出另一只手回抱住李世民,将脸深深埋在对方的胸前,喃喃地回了一声,却让人听不真切。

    第二十一章惊澜(2)

    李世民敛去了笑容,眼色复杂地凝视着若水浓密漆黑的发丝:“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我们再来这儿看桃花好吗?山里的桃花开得最迟,比之庭院里的却更是美得沉静淡雅,和你最是相配。”

    “二哥觉得我似桃花吗?”若水微微抬眼,看着李世民越显成熟内敛的俊颜,岁月磨去了他的冲动鲁莽,留下的却是雍然轩昂的风华,这个男人即使不是人间的帝王,也必然是天之骄子。

    李世民在若水的眉间印上一吻,轻轻叹道:“我更希望你像那盛开的牡丹,雍容典雅,是唯一的帝王之花。”

    若水淡淡地笑开,皇后不正是帝王之花吗?正如那最漂亮的一株牡丹必然是绽开在繁花似锦之间,却依旧傲视群芳,天下景仰。

    忽然,似乎远远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世民皱起眉头,同若水对视了一下,谨慎地起身,穿上外衣正色道:“若水,我先去外边看一看,你留在屋里不要出来。”

    若水点点头,目送着李世民离开,心中有些不安,这么晚了,若不是大事……想到这里,她干脆也跟着起身,赤着足,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果然,外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李世民对着来人,惊愕道:“柴绍,你说什么?禁卫中有变?”

    柴绍低着头,慎言道:“陛下,臣也是无意中听说侍卫中有传言,负责守宫门的一些将领士兵似乎行踪有异,而此行的御前侍卫中也好似混入一些陌生的面孔,臣已经擅自将这些人抓禁了起来,可京中的情势却不甚明朗,请陛下择断。”

    李世民来回重重地踱了几步,随后果断地拿起墙上挂着的盔甲:“走,朕要亲自去审审那些乱贼。”

    柴绍急忙出声阻拦:“陛下,山间路滑,夜色漆黑,您这样出去,实在太过危险,还是臣将他们押送过来吧。”

    李世民挥手道:“不必多说,这样一来一去,又要多少的时间?趁早审问清楚,才好知道京城的情况到底如何,也好早作决断,走吧。”

    这是,内室的门被推开了,若水神色坚决道:“臣妾也一同前去。”

    李世民先是大吃一惊,随后便自然拒绝道:“夜深露寒,若水你怎么能出门?”

    “陛下都如此震惊,事态必然严重,臣妾又怎能心安地等在这里?”若水走上前,为李世民披上了盔甲,随后对着柴绍说道,“柴将军,请带路吧。”

    李世民一把握住了若水冰冷的手,心底震动,祸福相依,生死与共,经此之后,恐怕不会有任何事或人可以将他们分开了吧。

    幸而,当白昼来临的时候,所谓的疑似谋反之事总算被证实是虚惊一场,随行的陌生侍卫也只是新调任的缘故,至于京中的变故更是子虚乌有之事,可这一夜的担忧与无眠,却让若水重重地病倒了。

    仿佛是年初时那场噩梦的重现,只是这一次躺在床上的人换作了皇后,上官平的眉间深深地打了几个结,一样是高热不退,可皇后的身子原本就没有陛下强健,即使勉强将烧给退下了,可接下来极易诱发的气疾之症仍旧是相当的棘手啊。

    “上官平,你不要光顾着皱眉,皇后的病究竟该怎么治?”李世民的心被紧紧地揪着。

    上官平不敢多言,只道:“陛下,请容臣先下去开药,否则这高热不退,臣也无能为力。”

    李世民摆了摆手,看着那苍白的脸颊上映着让人心惊的绯红,看着她明明昏睡的眼中却流出泪水来。若水,你究竟在难过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他的心中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为什么,当自己以为一切都慢慢好转的时候,命运却总会展现出它残酷的另一面来。

    亲手将汤药一口口地喂进了若水的口中,李世民失望地看着妻子依旧昏睡的面庞,这时,明霞急匆匆地走进来:“陛下,有人回报说,孙神医此时正在长安,我们立刻派人把他接到行宫来吧。”

    李世民眼前一亮:“快,快把孙思邈找来,一刻也不许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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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惊澜(3)

    “二哥。”仿佛是感觉到了丈夫的心焦,若水缓缓地睁开眼,声音哑涩地唤道。

    李世民惊喜万状地俯身道:“若水,你终于醒了,放心吧,等孙思邈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若水勉强地一笑,在方才那无助的黑暗中,一直有一个空然的声音在反复地念着,贞观十年六月,文德皇后崩。唯有悲伤的牵挂将自己又送了回来,可人又如何能胜天?

    九月,帝后归京,或传皇后于九成宫重病难起,幸得神医妙手回春,方才初愈。

    又一年的秋天,若水坐在立政殿的园子里,脸上依然不见血色,可神情却恬然宁静,一阵秋风来得急了些,让她止不住地连咳了数声。

    循声而来的李世民佯怒着,俯下身道:“那些宫女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孙思邈临行前特意嘱咐过你这段时间都不得经风受寒,她们竟然也不拦你。”说完,轻柔地将妻子抱起,往内殿走去。

    若水将脸放在李世民的颈窝里,低声道:“好久没见阳光了,我才不许她们拦着或是跟着。”之前的整整一个月,自己都徘徊在生死之间,尽管最后还是被救了回来,可身子也弱到了一度只能卧床的地步,就好像这具一直以来只有一半魂魄的身体又一次开始慢慢地衰弱了一样。

    “再养一段时日吧。”李世民的话语中带着些不自知的恳求,“等到我看着都能安心了,就随你去那儿。”

    “后宫里,没事吧?”若水迎上李世民的目光。

    李世民轻描淡写道:“你都病着,还有谁敢惹事,放心吧,杨蕊和杨茜还被禁在她们的宫室里,谅她们也没办法兴风作浪,就等着你好起来再处置。”

    若水看着面前的立政殿,倦然道:“只要她们不坏了宫里的规矩,我也不想动她们,毕竟谁的心里没有苦处。眼下要紧的倒是承乾的事,西征吐谷浑的事,他准备得到底怎样了?”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虑色,低下头来的时候却已经消失不见了:“等他出征前来见你的时候,你自己看着也就放心了。”这个时候他不想也不能告诉若水,前些日子,他们的长子在操练射箭的时候,被突然受惊的马给甩了下来,幸而只跌伤了腿脚。

    贞观八年十一月,吐谷浑进犯凉州。

    十二月,天子下诏大举兵马,以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率五路兵马吐谷浑,此时的朝中,却依然很少有人知道太子李承乾亦随军同行。

    第二十二章好景(1)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坐在席间,若水口中轻轻地吟着《诗经》中的诗句,怀中的兕子睁着清澈的眼睛,握着母亲的手指,软软地跟念着:“我心匪石……”

    “娘!”不远处似乎传来明瑶的声音,若水惊喜地向帘外唤道:“广月,是瑶儿吗?”

    还没等广月回答,只见帘子被用力地掀了开来,笑得一脸明媚的瑶儿几乎是冲到了若水的身边:“娘,没想到吧?”

    若水每一次看到将头发绾成发髻的女儿,心里总生出几分不舍,伸出手摸了摸明瑶依然稚嫩的脸庞,怜爱道:“出嫁都一年有余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明瑶依然同过去一样,依着母亲撒娇道:“娘不是说,不管瑶儿多大,只要在娘面前都永远是个孩子吗?”

    若水微微一笑,只听见膝上的幺女甜甜地朝明瑶喊着姐姐。

    明瑶兴奋地把兕子抱了起来:“兕子,想不想姐姐啊?”说话间,她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对了,娘,怎么不见末子?”

    “你爹带着末子骑马去了。”若水解释道。

    “骑马?”明瑶不可置信地惊呼道,“娘,末子还那么小啊。”

    若水轻柔地拍着女儿的手道:“所以有你爹抱着呢。”

    “爹也真是,已经有大哥去了战场,居然这么早就要末子上马。”明瑶撇了撇嘴。

    若水的眼神掠过一丝担忧,随即便说笑道:“你自己生的那个,你爹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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