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路第12部分阅读
尘路 作者:肉书屋
同样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他必须要活着下山。”
柳大胖兴奋的伸起一根手指,这些年他兴奋的机会越来越少,所以哪怕是一丁点的小事都可以让他高兴半天,他摇晃着手指,颇为自负地说道:“一个月,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消息一定会传遍帝国。”
孟昶略有些疑惑的问道:“我突然发现对你这事很热心。”
柳大胖尴尬地不停搓着双手,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年遇到的事情太少,好容易碰到一件当然不能错过。再者,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傅,帮帮忙总是应该的。”
一百两黄金的价值每个人都知道,在这价值面前,人的注意力通常会放在黄金两个字上面,而忽略了其它的东西,比如说一百两黄金倒底有多重,一百两黄金会占多大的地方。
一斤铁与一斤棉花的问题,很多人都会答错。
实际上一百两黄金也占据不了多大的地方,加上皇宫中赐下的其它东西,也不过刚好装满一个小箱子。这个箱子正被一个人托在手里,这个人出现在竹林中。
这个人的头上,有一朵粉红色的花。
将箱子慢慢地放在地上,这个人向前跨出一步,挡在箱子的前面,虎视耽耽地看着孟昶,意思很明显:想要赏赐,就必须先过了我这一关。
他也是这么做的,一把长刀插在他面前的土里,手搭在剑柄上,剑还未出鞘,但是谁都相信他的刀可以在一瞬间出鞘,击中出现在他周围的任何物体上。
孟昶站起身,缓缓走向那个人。
这个人身体微动,竟似有些兴奋,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孟昶一走进他附近方圆七尺之内,他的刀会在一瞬间将这个人斩杀。七尺的距离,已经是他安全的极限。
但是孟昶却在他七尺外的边缘停了下来,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盯了孟昶看了半天,才慢慢地说道:“你也许没有兴趣认识我,但是我还是把我的名字告诉你。我叫丁宁,有一个朋友喜欢叫我丁丁。”
他说的这个朋友一定不是他现在的朋友,因为他说话时眼里露出的,竟是缅怀和痛苦。
孟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你叫孟昶。”
丁宁看着他,说道:“每个人都知道我是主动向陛下申请来找你,因为我嫉妒你。”
孟昶淡淡地说道:“难道不是?”
丁宁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并没有说出前因后果,但是孟昶却已经懂了,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每个人都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服从,没有任何条件的服从。
孟昶说道:“你刚刚想杀我。”
杀意这种东西,虽然很玄妙,但孟昶从来不会在这方面犯错,否则他也许真的成为青菜中的一部分。
丁宁点头。“是。”
手紧握住刀柄,他又接说道:“我也很想知道,我跟你之间倒底有多大的差距。”
孟昶说道:“所以你来了。”
丁宁苦涩笑着,说道:“我不得不来。”
孟昶弯下脸,捡起一根枯竹枝,仔细地将竹枝前端的竹叶一一扯掉,在空中轻轻挥舞了几下,然后说道:“请。”
用一根竹枝对人,也许显得太过轻视,但是丁宁却没有任何被轻视的感觉,他也没有因为一根竹枝而变得轻松大意,相反他却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丁宁突然拔刀,本来是他的右手搭在刀柄上,但是拔刀的却是他的左手。
正午的阳光直射进竹林中,在竹林的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他的刀刚好拦在一道光线上,刀身倾斜,反射的阳光恰好照在孟昶的眼睛上。
这样一道强烈的光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在一瞬间失去视觉,对于丁宁来说,这一瞬间就已经足够。
结果却并非如他所料想的那样。
在丁宁拔刀的刹那,孟昶突然闭上了眼睛,他像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两根手指夹住枯枝,轻轻向前一送,就像随便送出去一样很普通的东西,他的动作很慢,甚至有点漫不经心,仿佛没有看到迎面而来的一刀。
竹枝的尖端在空中轻轻的上下抖动,如同一条在他手上挣扎的蛇,又如同一条鞭子,鞭子的那一头刚好打在了刀身上。
竹枝借力弹起,轻轻地敲在丁宁左手中指的第二个关节上,如同严厉的老师训斥不听话的学生。
这个时候丁宁的脸色变了,左手中指的第一个关节已经粉碎,竹尖轻轻地一击竟有着万斤的力量。
他的左手依旧握着刀,却已经使不出任何力量。
他此时才知道他和孟昶之间的差距倒底有多大,但是他知道的太晚,而且这一切还没有完。
竹枝在空中不停跃动,落在丁宁的左肩上,没有任何的声音,甚至丁宁的衣服还是完好如初,但是他却知道左肩的骨头也跟中指的关节一样,不复存在。
竹枝跃过丁宁的头顶,最后刺进他的咽喉。
粉红色的花瓣从他的眼前落下,但他看到了却是一片灰暗。
孟昶轻轻地叹道:“一人男人何必学女人的做派,头上戴着一朵花。”
脑海里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他又接着说道:“十几天前也有一个人跟你一样,头上插着一朵花出现在我面前。”
丁宁的声音嘶哑,他问道:“他怎么样?”
“他跟你一样。”
孟昶抽回了竹枝,竹尖只不过刺破了丁宁咽喉上的皮,刺入得并不深。
丁宁的脖子上也看不到任何的伤口,只有着一点嫣红。
他看着那根枯萎的竹枝,涩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孟昶将竹枝扔到地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是你伤了你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是你发出来,我只不过借了你的力量。”
丁宁低头思索了片刻,恭敬的对他行了一礼,而后捡起地上的刀,慢慢地离开了后山。
柳大胖走到孟昶身边,轻轻地叹道:“你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摇了摇头,他又接着说道:“他现在这样,杀了他也许会让他幸福一点。”
孟昶也摇了遥头,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右手?”
“右手?”柳大胖惊讶的问道。
孟昶点了点头,说道:“他的右手比左手要大一分,力量也更足。”
柳大胖问道:“你的意思是他本来习惯是用右手?但是他刚刚却偏偏用左手持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昶又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持刀的是右手,他的刀会更快,我赢得也不会这么轻松。”
柳大胖却笑了,他得意的说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
“这世上有一种人,左右手都是一样的灵活,无论他们做什么事,都要比别人快上一些。”
柳大胖思考了片刻,又接着说道:“能在你的手下脱身已经是侥幸,受伤是不可避免的。任何一个人,手如果受了伤灵活性就会变得差一些。所以他用左手持刀,也许只是因为想保住更强的右手。”
他长长叹息,说道:“他很聪明,也有决断。你应该杀了他。”
第四十六章 青城来客
老酒终于从它的耻辱下脱身,飞奔着逃离了竹林。
天下能吃得那么好的马,也许只有它一个,能被一只猪骑着的,绝对只有它一个。
小猪又回了到那片低洼的泥地,它所有的乐趣都在这里,偶尔一次的改变,终究只是一杯难得的美酒,可享受却不能太过牵扰。人终究无法明白一只猪的乐趣,那片污浊不堪的泥土里对它倒底有怎样的吸引力。
小叫化不再去看小猪的闹腾,轻手轻脚地走到孟昶身边,说道:“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不过既然他想杀你,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她静静地看着那张平淡的脸半天,才鼓足勇气说道:“是不是因为你跟他一样?”
孟昶说道:“很多人都有选择的权力,但是有些人没有,有时候甚至连选择怎么死的权利都没有。对于这样的人,我希望他们能有选择的可能。”
他转过头,平淡地看着小叫化,说道:“你跟他们不同,你为什么不做出正确的选择。”
没有选择的内容,没有选择的方式,但是小叫化又怎么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的眼神变得慌张,但是却又马上恢复了镇定,她故作轻松的冲着孟昶吐出舌尖,嘻嘻的笑着,说道:“我喜欢。”
世上没有比这三个字更没有说服力的理由,也没有比这三个字更好的理由,至少看着小叫化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孟昶只能无奈的捏着鼻尖,这个动作只有他在感觉到挫败的时候才会下意识的做出,而且那时他的心情一定不能太坏。
就像此时,因为他对小叫化这个人,对她说出的三个字毫无办法。
他把那口箱子放在屋内的一个角落,动作随意地就像是扔下几块破铜烂铁。
黄金岂是破铜烂铁能比的,一百两黄金的价值,一百斤破铜烂铁也比不上,但是箱子放下后,他连看都没看一眼。他没有想过去打开箱子,看一看金灿灿足以炫花人眼的黄金,也没有想过箱子里是否还有其它特别的东西。
所以箱子底部压着的那张纸,他当然也没有看到。
他的脑海里所想的,只有柳大胖走之前说得那句话。
“青城里多了很多人。”
青城里确实多了不少人。
正是午饭时间,青城所有的饭馆酒楼,都已经被坐得满满,青楼里所有的房间都已经被人包下,甚至连小巷里的低矮面铺都挤了不少人。
在这之前,午饭时间这些地方的热闹早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却是前所未有。
传说青城有仙。
这个青城指的是青城山,在不知道多少个年月之前,曾经有人看到在一片电闪雷鸣中,一个身影潇洒的破空飞去。这个动人心魄如同梦境般的画面就成了永久的传说。
青城山同样也成了一个神秘的地方。
饱暖思滛欲,人的欲望永远都是永无止境,没有了生存的后顾之忧后,人的野心和欲望就会开始慢慢膨胀,从传说中寻找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力量成为他们孜孜不倦的追求。
青城山自然就成了他们的目标之一。
可惜青城山迎客的并不固定,也许一年两次,也许两年一次,也许有的人一生都不会遇到一次。在其它时间,青城山上那一道封闭的大门沉默地阻挡着他们的脚步,在未知的力量面前,再胆大包天的人也会像一只兔子般小心翼翼,所以他们只有等。
这一次开山的时间是五月初五,距离上一次已经过了二十年。
今天离五月初五已经很近。
像青城这样的小地方,如果不提前赶来,只怕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只是一个上午,青城所有能住的地方都已经这些人占据,后面依旧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到青城。
在这样的情况下,青城里最高兴的人,必然是柳大胖。
这些人可以没脸,没皮,甚至没人味,但绝对不会没有银子,没有银子,金子也行,而全城能够花钱的地方,几乎都是他的,他们兜里的钱会慢慢地挪到他的手里。
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子,没有人会不喜欢,柳大胖在下山时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这种美好的场景,他当然会很开心。
人多的地方,难免会比较嘈杂,哪怕是一人一句的轻声低语,到最后也会变成如同泼妇争吵一样的剧烈音浪,那个时候你想不听都不行。
幸好这种情况并不是绝对。
哪怕酒楼里刚好有人在高淡论阔,粗犷的嗓门如同一个破败的洪钟,但是酒楼东南角的两张桌子,却是无比的安静。他们安静夹菜,安静的吃饭,一滴酒也不喝。他们在做这事情的时候,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他们的刀。
这种安静显得格格不入,太过诡异,周围的人纷纷远离,在酒楼里留下难得的一个空地。
他们吃一口菜,再吃一口饭,动作非常的认真,也非常的仔细。
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但他们碗里的饭只不过才吃了一点,菜也没有少多少,看起来他们并不像是来吃饭,而是在等什么人。
似乎他们并不需要等太久,因为他们几乎同时放下手中的筷子,抬头向外看去。
酒楼的东南角,刚好能看到后山,通往后山的必经之路同样也在他们的视线内,所以他们抬起头时,就看到一个人正慢慢地走下山,他的右手拿着一把刀,左臂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耷拉着。
他们也杀人,对于伤势懂得也不会少,所以一眼就能看出那个人的左肩骨必然已经碎了。
他们的表情有震惊,有欣喜,但无一例外的都透露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个人当然就是丁宁。
虽然在孟昶手下,没有出招就已经落败,甚至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但是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沮丧,反倒像是他才是个胜利者,他甚至还有心情对着山脚下几个陌生人,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失去一条手臂,而且是习惯的那只手,这样人的危险性无疑会降低很多,有些人会感觉这样的人生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他却不一样,他甚至已经学会了笑,直到两个月后,他的敌人在付出五条人命的代价之后,才明白原来他的右手比左手更快,也才明白他一直微笑的原因。
不过现在却没人知道,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丁宁在一家不起眼的面铺里吃了一碗鸡蛋面,这种他以前连看都不看的食物此时吃起来却格外的香,甚至意外在碗底发现两条肉丝的时候,他的表现居然如同一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大叫起来。
从路口突然多出的一个卖花的小男孩手里用一两银子买下一朵粉红色的小花,他居然没有觉得贵,反而像是占了很大便宜一样哈哈大笑,身体如同泥鳅一样轻松的避开了小男孩无声无息刺出的一刀,脸上没有丝毫愤怒地走出了青城。
天蓝,山青,是不是他此时明白了人生的美好。
在桃花渡口等船的时间,他仿佛又看到缤纷桃花下的美丽身影,问着重复无数遍的问话:“丁丁,花美还是我美?”
酒楼里的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慢慢地吃着饭。
丁宁左臂的伤势如同一盆寒冬的冷水迎头浇下,将他们蠢蠢欲动的心思彻底熄灭。
他们的心里或许对他不服,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而且他身上的上绝不是一把刀能够留下的。
也许他们都知道山顶上那个人的实力,但此时才知道他们所知道的还差的太远:不用刀就可以战胜丁宁,如果换成是他们结果必然会更加的悲惨。
他们丝毫不会怀疑是丁宁胜了,如果是那样的结果,那么他下山的时候绝对不是空着手,他的表情也绝不对是这副模样。
经历过失败才能懂得更多。
原先的计划被他们抛至脑后,在那片竹林里,他们本身就已经陷入被动。此时他们的目标变成了方桌上的菜和饭,他们又要了一份牛肉,一壶酒,跟其它人一样,开心的交谈起来。
酒楼里终于变得其乐融融。
只是他们的眼睛里却比别人要多出一些不一样的意味。在一个人熟悉的地方他们不好下手,那么就等他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青城山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们在等,等五月初五。
现在离五月初五还有几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
在一个完全公平的地方,有针对性的准备必然会占据主动权,有了主动权,他们成功的可能性无疑会大很多。
对于这一点,他们完全自信,只要能有一刹那的机会,他们就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又看了一眼丁宁离开的地方,随后就将他的失败完全忘记,一个人的失败会对另外的人产生很大的影响,在某些特殊的时机往往会影响到最后的结果。在这一点,他们无疑也是行家,所以当他们喝完最后一杯酒后,就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甚至连丁宁这个人也忘了。
他们紧紧握住刀鞘,脸上是浓浓的自信。
第四十七章 刘雨的难题
柳大胖刚进包子铺就看到一张苦瓜似的脸。
只不过离开了半天,刘雨的脸上就已经憔悴不堪,竟像是一个被折磨了三天三夜,没有吃喝没有睡眠的人。
他刚看到刘雨时,刘雨正坐在凳子上,头深深地埋在膝下,双手抱着脑后,身体似乎极为痛苦的颤抖着,赌场的伙计正在他的旁边恭敬地说着话。
这一切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等到刘雨从凳子上跳起来,飞快地跑到他的面前,抓住他的手时,他就看到一张恐怖的脸。
他还没有开口,刘雨就抢先说道:
“你终于回来了。”
刘雨说出的话,竟如同看到一位失散多年的亲人时的感慨,话语里充满了激动与怀念,还有对命运最虔诚的感谢,他的眼里甚至还流出的泪水。
倒底是什么样的事才会让他变成这样?
柳大胖当然不可能知道,等到他想开口发问时,却发现刘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他的眼前消失。
他消失得是如此之快,快到柳大胖居然没有一点反应。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大胖面色不善地看着赌场伙计。
伙计恭敬地弯腰行礼,不紧不慢地说道:“您走之后,青城里突然多出很多陌生人,您也知道在青城里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所以酒楼,青楼里人满之后,赌场里也多出不少人。”
柳大胖点了点头。“这些事情我已经知道,这并不是重点。”
伙计依旧是恭敬地说道:“青楼里能做的事情并不多,除了吃饭喝酒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女人。”
他抬头看了一眼柳大胖,又说道:“酒楼里能做的事情就更少了,吃饭喝酒吹牛打趣之外恐怕能做的事就只有发呆了。”
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所以柳大胖依旧点了点头。
伙计长长叹息,说道:“可是赌场不一样。”
柳大胖沉声问道:“赌场怎么样?”
伙计慢声说道:“每个人来赌场都是想赢的,输绝对不是他们的目的,所以当他们输光了往往会变得不痛快,难免就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不过因为他们是外人,所以怎么处理总得问过你才行。”
柳大胖点了点头。“这种事情确实没办法避免。”
伙计又接着说道:“有些人在别的地方享受惯了,初来乍到难免有些不适应,提出的要求通常会很多,有些我们自己就解决了,但是有些要求实在太出格,这些要求当然要经过您的点头才行。”
柳大胖又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也是比较常见。”
伙计又说道:“您也说过,在您不在的情况下,包子铺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代替您做决定。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您刚好去了后山,所以我就找到了他。”
柳大胖笑了笑,说道:“你对我的话记得倒是挺清楚,但是你还没有回答我,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伙计摊开双手,颇为无奈的说道:“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兴致勃勃地亲自去处理了几个人,满足了几个人的特别要求。可是当次数多了,他就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您再回来得晚些,我估计他都会向我下跪了。”
柳大胖咧开嘴笑了,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刘雨,当然也知道他的性子,下跪这种事他还真做得出来。笑完之后,柳大胖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倒底请示过多少次?”
伙计平淡地说道:“其实也不多,毕竟不讲理的客人终究是少数,如果算上这一次的话,刚好是两百次。”
柳大胖张大了嘴巴,竟像是嘴里同时塞进了五个鸡蛋,他长长叹息后,拍着伙计的肩膀说道:“以后再有这种事,就不要请示了,能满足的要求全部满足,不能满足的就不要理会。至于捣乱的,全部扔出去。”
“如果他们还是不满意呢,那时又该怎么办?”伙计问道。
“这样的人还能算人么?”柳大胖反问道。
伙计摇了摇头,说道:“从有些方面来说,他们确实不能算人。”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柳大胖拍着他的肩膀,淡淡地说道:“杀一个畜生,我想你总不会手软。”
伙计重重地点了点头。“绝对不会。”
“那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柳大胖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下次再跟我说话时,不允许再用这种语气。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叔,你对我客气一点是应该的。”
“是,叔。”两个字,一句话,伙计走到门边,突然转身对着柳大胖做出一个难看的鬼脸,而后匆忙离开。
出淤泥而不染,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意境,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句话只能存在于想象或者梦境里。
对于那只猪来说,也是如此。
当它站到小叫化面前时,竟吓得她发出一声恐怖至极的尖叫,直到此刻,她才显露出作为女儿身的第一个证明。
无可事事的下午,连路过的春风里都有一种令人厌烦的声息,当第三根竹枝扔在脚下后,小叫化撇嘴看着闭目静坐屋前竹板上纹丝不动的那个人,终于还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右脚轻轻地蹬了一下地面,鼓囊着嘴巴走到他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盘膝坐着。
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还在生着闷气,所以她做这件事明显带有几分意外的成份,但是她的动作里却有几分俏皮可爱的意思。
小叫化的眼睛轻轻地闭上,自然也没有看到身边的人流露出来的一丝浅笑。
很多人在做从来没的接触过的事情之前,总会感觉到一丝说不清的紧张,小叫化也是这样。
这个时候,有些人就会开始退缩,剩下能做的就是给自己的放弃找到几十种理由。
他们会羡慕地看着成功者的喜悦,表示出自己发自内心的敬佩,更以此来安慰自己失败者多而成功的人寥寥无几,却从未曾想过他们自己并没有真正去做。
当真正强迫自己坐着不动的时候,小叫化这时候才发现安静来得如此容易,之前在心里无端生起的恐惧竟成了一个纸老虎,一个羞人的笑话。
她的双手静静地放在膝盖上,双目微闭,呼吸悠长。
她沉浸在不可知的意境里,她的脸上浮现出淡淡地微笑。
她几乎把什么都忘了,忘了时间的流逝,忘了自己在哪里,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这样的意境岂非是很美,所以当那只猪将她惊醒时,发出的尖叫声里带着几分恼怒。
小猪却没有去理会它所带来的影响,身上那层厚厚的泥在它的眼里也许是一件美到极致衣服,它站在孟昶的面前,鼻孔微动发出两声理直气壮的哼哼。
小叫化瞪大眼睛,不善地看着它,随口问道:“它是什么意思?”
孟昶睁开眼睛,淡淡地回答:“它饿了。”
小叫化又问道:“你怎么知道?”
孟昶转过头,面对着小叫化轻轻地笑了笑,说道:“如果你被它咬过手,你也会知道的。”
小叫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又正色说道:“这件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我却知道另外一件事。”
孟昶问道:“什么事?”
小叫化指着小猪,突然恶狠狠地说道:“至少在它咬我的手之前,先把它这身泥洗干净。再这样看下去,晚上谁都不用吃饭了。”
她的话刚说完,小猪突然一下子跑走,转眼间就已经跑进竹林里,瞬间没了影儿。
小叫化的手还指先前的位置,她愣愣地说道:“这是怎么了?”
“有两件事最让它害怕。”
孟昶轻轻站起身,走到空地上活动了几下,慢慢地说道:“一个是挨饿,另一个就是洗澡。当年我在深山里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快要饿死,就是靠着它周围的泥土才勉强活着。”
“山林里吃得东西有很多,它怎么会变成那样?”
“那个时候它连站都站不起来。”
小叫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它在跑动的时候腿给人的感觉总有点别扭,也计这也是它的腿如此短小的原因,她的心里顿时多出几分心疼,但嘴里还是恶狠狠地说道:“现在又不是以前,这次它必须得洗干净才行。”
当清澈的山泉水变得污浊不堪,又打着旋儿往山下流去后,小叫化气喘吁吁的靠在一根竹子上。
此时的小猪看起来,总算是还有几分顺眼,肮脏的泥随泉水流走,露出白色的皮毛。小叫化却还是感觉不太满意,伸手折断几条竹枝,编成一个简单的环套在一脸不情愿意的小猪的脖子上,仔细看了看,这才满意的抱着它往回走。
当走到竹屋时,浓郁的香味已经从屋后传了出来,小叫化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连她怀里的一直不停扭动的小猪也安静的很多。她低下头,轻轻地说出了一句话,她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很平淡,跟她平常说话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听到这句话,小猪彻底的安静了,呆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小叫化在说话时,并不确定它能不能听懂她的意思,但是结果却比她预想的要好得多。
她说:“如果你还想吃饱,就给我安静一点。”
第四十八章 青城山
青城山很高。
这并不是一句简单的废话。
从那个令人向往的传说开始在天下流传的时候,人们就已经注意到这座山,关于这座山所有的一切成为了很多人独有的兴趣。他们只花了两年时间就已经知道这座山有多大,山脚下百里的范围都成为了它的一部分,但是千百年过去了,却始终没有人能说出这座山究竟有多高。
从山脚向上看去,只能看到了片厚厚的云层遮挡在半山腰上。
云层之上究竟有什么,是否会是一片另外的世界,是否如同传说那般宛若仙境,是否真的有飘逸如仙的人在云层上踏着独特韵味的步伐。
这一切没人知道。
云层之上的无知和神秘给了天下人太多的遐想。
对于无知,人们在恐惧的同时也会升起无穷无尽的探究的欲望。
多少英雄豪杰、仁人志士,满怀期望地在这条山路上走过,迈向不可知的顶点,希望能够触碰到万中无一的机缘,但无一例外的停在厚实的云层下,只能无奈的转身,面对着如同蝼蚁般的芸芸众生喟然长叹。
这也代表了天下所有人的无奈,所有人的遗憾。
除了一个人,至少除了一个人。
六百多年前,当天下最精锐的军队将山脚层层包围地水泄不通后,青城山的大门却毫无征兆打开了。
太祖皇帝带着自信,甚至有几分得意的微笑,缓缓走上了山。
这一去,就是五天五夜。
没人能知道这段时间里,太祖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当山脚下的军队开始有些按奈不住的时候,青城山的大门再一次的打开,太祖缓缓地走下山。
他脸上的表情与上山时完全相反,有点阴沉似乎还带着几分畏惧。
他走到山脚下时,只说了一个字。
一个字就是一句话。
“撤。”
从此青城山包括山脚下的百里之地就成了帝国疆土内唯一不受皇室管辖的地方。
这种现象一直延续到至今,哪怕是那个疯子也没有对这个地方,说出任何一个字。
山脚下的青城小镇,也成为了流放犯人的根据地,罪大恶极之人的保护伞。
也许是当年太祖提出的条件,又或许是为了缓解皇室的怨气,青城山从此开始不定时的开山迎客。
这一次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五月初五,小雨。
夜黑风高杀人夜,这句话并不绝对,小雨里杀人往往也是最好的时机。
小雨如绵,如丝的天气里,人的心情也会跟着放松一些,警惕性也会比往常差一点,有时候就不会注意到一个突然撞过来匆忙回家的路人刺向心窝的一刀。
小雨的天气里,天亮要比往常晚上一点。
东边的天空刚刚出现鱼肚白,孟昶就已经起床,简单的吃了几口食物,他就静静地走到屋外。
吃得太多,反应就会比往常差,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他绝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的偏差。一丁点的小错误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他不得不谨慎。
孟昶走到屋外,砍下一株粗细刚好合适的竹子,又砍下手臂长短的一截。
手腕一翻,那柄不知道隐藏在什么地方的短刀忽然出现在他的手中。小雨不停的下,慢慢地沾湿了他的头发,湿了他的衣服,他就站在小雨中,用那柄短刀仔细地削着那截竹子。
他削得很认真,也很快,没过多久,竹子就被他削成了一把刀的模样。清除掉竹刀周围多余的细丝,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将剩下的竹子又砍下一段,这一次他做成了一个竹杖。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将那柄短刀插在了竹屋上,仔细看了许久,终于转身,将竹刀插在腰间,竹杖拿在手里开始往山下走去。
身后的一声惊呼声又让他停下了脚步。
小叫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她随意的披了一件衣服,冲进雨里,用她那双大眼睛看着孟昶。天还没亮,天地间只有一道朦胧的光,什么东西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虚影,但小叫化却还是认真的看着,她说道:“你就准备带着一根竹子去?”
竹子哪怕做得再像刀,它还是竹子,硬铁的有些地方是它永远都无法比的。
她担忧的说道:“青城里多出的人至少有一半想杀你,你应该知道你很危险。”
孟昶点了点头。“我知道。”
小叫化说道:“知道你为什么只带着竹子?”
孟昶笑了笑,在这样黯淡的光芒里,他不知道小叫化是不是能看到。他说道:“那我应该带什么,带着十七八把刀?”
小叫化似乎已经快到哭出来,说道:“至少你也应该将那把刀带在身上,你的竹刀万一断了怎么办,你总不能空手去挡他们的刀吧。”
“我将刀留在这里,是为了提醒自己必须要全力以赴,如果将它带在身上,也许在危险关头,我会变得有些退缩。像今天这样的情况,退缩就意味着死。”
孟昶突然伸出手抚摸着小叫化的头发,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接触到小叫化的身体。
小叫化身体突然变得僵硬,神情有些恍惚,等她清醒过来时,孟昶已经走远,她的耳边还回荡着他最后的话:
“对付他们,竹刀就已经足够。”
小叫化身体猛然后退,直到撞上竹屋的墙壁,这个时候她已经潸然泪下,泪水混着雨水在她的脸上流淌,分不清彼此。
当孟昶走到青城时,天色已经大亮。
往常这个时候,道路上已经随外可见早起的人,但今天却格外的冷清。
他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柳大胖。
包子铺里没有包子,柳大胖站在包子铺门口,像是一直在等着他。
等到孟昶走近,柳大胖开口笑道:“我以为你会来得晚一点,我已经做好准备在这里多等你一些时间,想不到你来得比预想地要早很多。”
孟昶淡淡地说道:“早跟晚没有什么区别。”
柳大胖说道:“对于有些人来说,能多活一点时间总会是一件幸福的事。”
他的视线从孟昶的脸上移到他的腰间,又落回他的脸上,开心的笑了笑,说道:“看来我并不需要为你担心。”
刘雨从铺里走了出来,对着两个人笑了笑,一脸傲气地说道:“有我在,完全不需要担心。”
柳大胖轻声说道:“那么我们便走吧。”
这里离青城山并不远,他们用两条腿慢慢地走着,他们并不急,像他们这样的人首先要学会的就是一定要有耐心。无论是作为猎手还是猎物,都不能急。
青城山脚下,有石头砌成的石阶,沿着石阶一直向上,就可以走到云层之上。
石阶的数量没有人能知道,但是每隔九百九十九层,就会看到一个被劈出的平台,平台上有一座凉亭,有几个石凳供人休息。
当他们走到山脚下时,几乎已经看不到人。
安静的石道在小雨下显得更加的宁静,石道边缘的破损上无不透露着时间的沧桑与沉重。
三个人看着石道,仿佛已经可以看到沉默下隐藏着的肃杀。
柳大胖率先跨出第一步,踏上了第一层石阶,扭过头对着孟昶轻轻地说道:“我在上面等你。”
看着柳大胖的背影,刘雨长长的叹息一声,拍了拍孟昶的肩膀,无奈的说道:“他不允许我帮你。”
紧紧地盯着孟昶的眼睛,他认真的说道:“但是我相信你,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孟昶点了点头,轻轻地笑着,说道:“我不会。”
刘雨突然凑到孟昶耳边,轻轻说道:“我偷偷在身上藏了一壶酒。”
扭过头仔细看了看正往山上缓慢行走的背影,确认那个人没有听到,他又站直了说道:“我等你一起来喝。”
孟昶仔细看着刘雨的腰间,轻松地说道:“我只怕你的一壶酒不够我喝的。”
“保重。”
刘雨说完这两个字,就追着那个背影而去,他上山的速度很快,似乎不想听到孟昶的回答。
有时候话说得太多,也会让人变得软弱,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等到那两个已经走远,远到背影都已经完全看不到时,孟昶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和飘落的小雨,又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青城山,最后凝望着这条不知道多少层的石道,举起手中的石杖,轻轻地踏出了第一步。
小叫化痴傻般地坐在竹屋前,看着眼前连绵不断的小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她什么都没想。
小雨延绵,如同情人的发丝,飘落在人的身上;又如情人割舍不断的情丝,飘落在心里。
小叫化呢?
这突然而至的小雨在她的眼里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她空洞的眼神里是否存在着让她痴痴念想的东西,甚至连忘记了束胸而显露出胸前的凸起都浑然不觉。
她的身体无力地靠在门边。
小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脖子上还带着那个竹圈,过了一夜竹圈已经变得有些枯黄。它今天没有跑到雨地里寻找着它的欢乐,反而是静静地趴在小叫化地身边,如她一般的沉默。
它是不是也懂?
第四十九章 敌人在哪里?
小雨依旧下个不停,布满苔藓的台阶上变得非常湿滑,一不留神就有可能仰面摔倒,接着会不可避免地翻滚着下山。
孟昶当然不可能摔倒,但他却也走得极为小心,异常的谨慎,他走得非常缓慢。
石道上非常安静,除了小雨落在两旁树叶上发现的沙沙声响,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声音,寂静而有节奏,很容易给人一种亘古且寂寥的错觉。
湿滑的石道,空寂的环境无疑会分担了人一部分的心神,无论是谁走在这样的路上,他的注意力必然会集中在脚下,集中在环境在脑海里幻化出地空旷上,他对身边发生的事情的反应一定会慢上不少。
在这个时候刺杀,绝对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预想中的刺杀并没有到来。
石道沉默不语,两旁树木沉默不语,孟昶也在沉默中缓步前行。
没有敌人比剑尖刺入身体的一刹那更加的可怕,他不得不分出更多的心神注意着身边的一切,他的脚下难免就会变得不稳。
在踏上一层石阶时,他的脚突然打滑,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去,幸好手中的竹杖及时的点在身后的石阶上,避免了滚下山的命运,但是他的身体也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悬在半空中,〖〗无论向哪个方向移动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这个时候如果有突如其来的一剑,一定可以很轻松地刺进他的身体。
石道上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敌人是不是已经看穿他滑倒时的不自然,是不是已经注意到那根支撑身体的竹杖可以在一瞬间击打在周围的任何一个角落,是不是他仰头看天时眼神里露出一闪而过的凌厉已经被他们查觉到?
这一切孟昶不知道,但他却已经知道,这一次的敌人比以前出现的更为谨慎,也更能隐忍,面对着一个如此好的机会丝毫不动心,依旧静静的隐藏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
这样的敌人无颖是极为可怕,他们会静静的等待一个最佳的机会,发出致使命的一击。
未知永远是一切恐惧的源泉。
孟昶相信等到他们找到机会发出积蓄已久的一击时,必然如同狂风肆虐,如同海浪涛天,足以摧毁拦在面前的所有的一切。面对这种恐怖至极的力量,谁能够阻挡。
点在石阶上的竹杖微一用力,他立即站直了身体,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沉默着朝山上走去。
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他用了相同的步数,走的每一步都极为谨慎,同样也极为艰难。石道的第一段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所以当他看到那座小雨中的凉亭时,竟然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
任何一个人在这个时候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