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路第39部分阅读
尘路 作者:肉书屋
候又有一个人朝着营房走了过来。
先前带领孟昶的小兵,正一步一步地朝着营房走来,他走的每一步,脚都会深深地陷入积雪里,所以他走的非常的缓慢,但当吴忘看到小兵时,却突然感到很轻松,一股浓浓的浊气从他的嘴里呼出,尽管不愿意承认在孟昶面前感受到的压力,但是他的紧张终究还是逃不过证明。
小兵的手里提着一个简陋的食盒,食盒随着他艰难的行走而前后摇晃着,几十步的距离当他走完时已经开始微微的喘气,将食盒交到孟昶的手里,而后小兵看着吴忘,恭敬地说道:“吴哥,将军在找你。”
“什么事?”在孟昶面前一直堆积在心里的压力得到了释放,吴忘的声音显得格久的响亮,更有几分不满的情绪,小兵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双肩缩起,再也不敢说出一个字。
“胆子怎么这么小。”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吴忘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但他的不满却真实的表达了出来。
“虽然你是新来的,但也要明白,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你这么胆子难道还指望蛮人给你喂奶?”
小兵的嘴唇上下蠕动了几下,而后突然抬起头看着吴忘,用非常快速的语速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将军说你擅自离开营房,已经违反了军纪,为了表示对你的处罚,命令你现在就带人离开军营,前去刺探蛮人的动向。”
吴忘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随后他又几分欣喜,几分懊恼地嘟囔着:“将军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看来老严又在背后做什么事了。蛮人,哼哼,终于轮到我了么。”
踩着大步,吴忘快速的离开了这间营房,只是从他走路的姿势来看,似乎还有一点逃的意思。
食物已经被冻僵,影响了口感,但味道还算是不错,在军营里能拿出这么好的东西看起来,秦风对他格外的照顾,孟昶正准备将最后一块放进嘴里时,却看到了小兵眼馋地看着他手里的那块面饼。
一块普通的粗面饼哪怕是在物价居高不下的帝都,一两银子都可以买到很多,足够一个人吃上两天还会有剩余,但小兵的表现却似乎并不是这样,看着小兵眼馋的模样,孟昶强行将面饼塞到了他的手里,而后好奇的问道:“你们一般都吃什么?”
“以前每顿饭都能吃到这个。”小兵大口大口地咬着面饼,残屑在他的嘴里让他的发音显得极不为清楚。
“隔两天还能吃上一顿肉,不过这两个月连面饼都吃不上,现在都是加点米进去熬成面汤,这么大的一块饼,大概能熬这么大一口锅。”将面饼咬在嘴里,小兵伸出双手在面前比划了一下。
按照小兵比划出来的大小,似乎已经足够四五个人的份量,孟昶的眉头紧紧皱起,而后又冷声问道:“那么秦风呢,他一般吃什么?”
“其实,你也可以叫他将军。”小兵看着孟昶,脸上的神情犹豫了几下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孟昶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小兵又放心地回答了孟昶的问题。
“将军都是吃我们剩下的,每一次他都是最后一个去吃饭。”
“如果你们一点都没有剩下呢?”孟昶又问。
“那将军就会吃雪。”小兵快速的回答道:“将军说,这样让能他保持清醒,但不允许我们学他。”
听完小兵的话,孟昶面色复杂的抬头看去。
军营高大地城墙上,秦风正站在逐渐变小的飞雪中看着一队士兵消失在茫茫的雪原里,似乎是感觉到孟昶在看他,秦风转过身对着孟昶所在的方向微微地笑了笑。
小兵也看到了秦风的微笑,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将军让我告诉你,这段时间蛮人不安份,所以他没时间来招待你,他也希望你不要因此而产生不满过去找他。”
孟昶不言,轻轻地点着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姓氏地约定
吴忘披着一件白色的棉袄在皑皑白雪中前行,白色的棉袄将他的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他的头上都用一块白布裹住了黑色的头发,又将脸层层缠绕,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这样的装扮让他在雪原上可以很好的隐藏行踪,当他伏在雪地上时,哪怕是在距离很近的地方都不会被人发现。
他的身后有九十九位士兵,和他有着相同的装扮,一百个人正趴在雪地里,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每向前挪动一点都会停下来休息片刻,让身体与积雪摩擦的身声音不至于太连贯而引人蛮人的察觉。
他们离蛮人驻扎的地方已经很近,这样的小心显得犹为必要。
雪原并不是一块平坦的地方,有深坑也在凸起的雪包,在雪原上冰冷的空气里,哪怕是一片积雪都难以融化,以至于雪原上的地形在很长的时间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唯一的变化只有深坑变浅,而雪包则会变得更大。
吴忘正趴在这样的一个雪包上,而其它的士兵正趴在他的身后,等待着后续的命令。
经过连续几天的风雪,这个雪包变得比往常大了很多,所以吴忘很放心地转身躺下,拉开了缠绕在脸上的白布,缓解着被白布阻隔而显得艰难地呼吸,沉沉的喘息几声后,他又将白布重新包好,而后翻过身,小心的向上爬了一些,从雪包上探出了头。
蛮人所建造的雪屋密密麻麻地展示在雪原上,这种景象让吴忘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雪原上极端的气候让蛮人的生育能力变得很差,而生下来的孩子中又有一部分因为严寒和饥饿而早夭,这使得蛮人的人口一直无法提高,在往年,蛮人能出动五万人的军队就已经是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情,但是眼前密密麻麻的雪屋却让吴忘大吃一惊,按照往年的经验,初步估计这些雪屋如果都住着人的话,那么蛮人这一次来的人数至少是往年的三倍。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
“真的活不下去了?”吴忘心里地疑惑地问着自己。
清晰可见,大批的蛮人在雪屋之间进进出出,其中还包括不少女人和孩子,这些人也都配备着武器,正在协助着做战前的准备,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女人和孩子应有的脸色,狰狞还带着退散不去的恐惧。
狰狞是蛮人特有,他们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可以给人可怕的感觉,但是恐惧,吴忘还是第一次从他们的脸上看到。
雪原上的战争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蛮人全军覆没的情况也并不少见,但哪怕他们战至最后一个人,都不可能从蛮人的脸上看到丝毫恐惧的表情,仿佛他们天生就不畏惧死亡,而他们在死亡之前表现出的勇气和发挥出的战斗力一直让吴忘深深钦佩。
虽然敌对,但对于这一点,吴忘从来都不吝啬他的赞美。
但这一次他却从蛮人的脸上看到了恐惧,虽然吴忘看到的都是女人和孩子,但想来那些成年之后就是天生战士的男人也差不多是这样子。
恐惧从他们的脸上弥漫进空气里,连吴忘都似乎受到了感染,他感觉浑身骤然一冷,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他的背后死死地盯着他,吴忘下意识的向后看着,身后除了士兵和积雪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暗恨地拍了自己一巴掌,而后慢慢滑了下去。
士兵不解地看着吴忘的那一巴掌,一个胆大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吴哥,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少废话。”吴忘瞪了他一眼,心里想着,难道我会把害怕这件事告诉你们么,而后他小声在命令道:“撤。”
在小兵亦步亦趋的跟随下,孟昶又一次登上了盘山。
这座山无愧于它的名字,盘踞在帝国的西北边境,让蛮人南下的道路只剩下唯一的一个选择,若不是这座山,哪怕是再多几个西北大营,也会让帝国肥沃的土地成了蛮人的后花园,任凭蛮人烧杀掠夺。
再一次登上这座山,孟昶也多了几分感触,当年他正是从这座山上而下,斩杀蛮人头领之后,又正是靠着山两侧垂直的绝壁安然的返回帝国,当年登山的艰辛依然历历在目,与这一次的轻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孟昶转过身,好笑地看都脸上变得惨白的小兵,低声的提醒道:“离山崖远一点,我能带着从山脚爬上来,但如果你再掉下去,我可没那本事去救你。”
小兵不安的后退了一步,从他的嘴里冒出了第一句脏话:“这山,真他妈高啊。”
“在军营里看还没什么感觉。”小兵继续说道:“原来爬上来,才知道这山有这么高,这要掉下去连尸体都凑不起来吧。你当年是怎么敢一个人爬上来的?”
“没什么敢不敢的,当你没有选择的时候,就只能这么做。”孟昶向下看着山壁,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他正在山壁上艰难地向上爬着,随后,他又好奇地看着小兵。
“既然你害怕,为什么还要跟我上来?”
“将军命我随时跟在你的身边,一步都不许离开。”
小兵认真的回答道:“所以不管你到什么地方,我都要跟着你去。”
认真的想了想,而后孟昶指着陡峭的山壁,问道:“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你是不是也跟着跳下去?”
“是。”小兵不加思索地点了点头,随后他才意思到孟昶所说的话,脸色刹那间变得更白了,他又向后退了几步,直到撞在了一个凸起的雪堆上才停止,神情不安地看着孟昶:“你,你不会真的跳吧。”
“从这里跳下去,别说是你,我活着的可能性都不高。”又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孟昶边走边说道:“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不要命的人么?”
小兵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他连忙跑动几步,跟在了孟昶的身后,而后一脸奉承地说道:“当然不像,你看起来一定能活很久,你至少可以活一百多岁。”
“你就这么敢肯定?”明知道小兵话里的奉承,但孟昶还是显得有点开心,他一脸微笑地看着小兵。
“当然。”小兵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却因为脚下打滑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爬起来之后,小兵对着孟昶尴尬地笑了笑,而后又肯定地回答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厉害的人,估计这个世上应该没人能打过得你了,所以你一定能活得很好。”
他又一脸黯然地低下了头:“我就不一样了,我实力这么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战场上了。”
孟昶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小兵,而后突然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给我取这个名字的人,但既然我已经这么叫了,就只能接受。看在我们同一个姓的份上,我会救你一命,不管在什么时候。”
“真的?”小兵满脸惊讶,而后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绝无虚假。”孟昶肯定的回答。
第一百二十章 逃离
自孟昶的身影消失在冰雪之中,秦风也慢慢地从城楼上走了下来,回到了属于他的那间狭小的营房里,苦苦思索着蛮人可能的动作,冰得僵硬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个人在营房的门外轻轻地叩了几下,而后推门而进,当门在重新关上之后,一个士兵偷偷地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摸进了孟昶所住的营房里。
窄小的营房里当出现两个人时就给人一种拥挤的感觉,这种感觉让秦风十分不喜。
老严站在书桌之前,半倚靠在紧闭的门上,仿佛没有看到秦风脸上不快的表情,自顾自地说着:“将军做的事,按理说我不该评论,但是将军擅自让一个陌生人住在大营里,只怕有些说不过去,将士们对此早有怨言,只是碍于将军的颜面一直没有说出来。”
“况且这个人的身份来历尚不明确,将军的做法不够妥善,若是被这个人泄露了军营的机密,万一陛下怪罪下来,我们都难逃其咎,还希望将军重新处理此事。”
“依你之见,又该如何?”秦风放下了手中的笔,从纸堆中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老严。
“就算将军不将这个人赶出大营。”
老严认真的想了想,而后说道:“为了大营的安全,将军也应该禁止此人随意行走,军营事关重大关系着帝国内部的安全,将军应该严命他呆在营房里,并派重兵把守,直到蛮人退去再将他放出来,送至帝都以审判他的真实目的。”
“这只是你的想法?”秦风微微一笑,而后问道。
诧异地看着秦风的笑容,老严努力思考着他这句话的用意,但秦风笑容给出的信息太少,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毫无头绪,本着小心的原则,又或许有一些他说不出的心思,老严摇头答道:“我只个代表。我相信还有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
“这个人是谁,他来西北又有什么目的,这些我自有决断,我相信你们也听到了不少的风声。而我现在想知道的是——”
秦风自书桌后站起,又慢慢地走到了老严的面前,突然用一种冰冷的声音说道:“你们就这么希望我死?”
有如一股寒风吹过,老严不自然的缩了下脖子,又向后退了一步,身体紧紧地贴在门上,强行的从脸上挤出一副笑容,不自然地说道:“将军说这话是何意,西北如果没了将军,只怕挡不住蛮人入侵,我们又怎么会希望将军死呢。”
秦风摇着头。
“有些事情你们清楚,我也明白。自从三年前你持皇帝手谕来到西北时,你们的心思就已经不是个秘密,只是这几年来你表现的还像个军人的样子,所以我也就装作不知道,况且你们还没有杀了我的实力。”
秦风的头向前伸去,紧紧地盯着老严的眼睛:“你现在表露出来,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老严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秦风的眼睛,嘴角露出了笑意:“将军既然已经知道,想必你也应该清楚,无论如何陛下都不希望你活着,我这么做,只是不希望将军再错下去,你说服了孟昶暂时不动手,我们可以等,但陛下等不了。”
“所以你现在急不可奈的想让我激怒孟昶。”
秦风直起身,又走回了书桌之后,说道:“想法不错,可惜太幼稚。你们就不怕在孟昶杀我之前,我将你们派到战场上,借蛮人的手杀了你们,虽然不可能全部死去,但有几个人陪葬,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不会。”老严自信的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我们,同样我们也了解你。你绝对不会让手下的兵白白送死,所以你不需要用这种话来挤兑我。”
秦风的面色变得有些阴沉。
营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一位士兵恰好从这里路过,在战事暂歇的时间里,这样的事情显得很平常,但老严却又开心的笑了,他对着秦风恭敬的行了一礼,而后打开了营房的门,大声地说道:“既然将军对于蛮人的动静已经了如指掌,我们便任凭将军安排。”
营房的门又重新关上,一张纸在秦风的手下化作飞舞的白雪,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一蓬积雪从雪包上落下,砸在了吴忘的脸上,他惊讶地抬头看去,就看到一只雪狼站在雪包之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他。
看得出来这只雪狼已经很饿,它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的肉,饥饿让它的眼神充满了暴虐,让它失去了分辨的能力,若是在平时,看到全副武装的军人,它早已经跑得远远,但现在,它看着吴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块肉。
这地方怎么会有雪狼?
时间容不得吴忘去思考,雪狼发出一声长啸后,两条后腿有力的蹬踏雪面,朝着吴忘扑来。
“快撤!”吴忘发出一声大吼,行迹已经败露,用不了多长时间,蛮人就会赶过来,一百个人的小队在蛮人面前显得如此的弱小,只需要蛮人的一个冲锋,也许他们就会永远的躺在雪地里,被这头饿昏的雪狼当成食物。
白色的棉袄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效果,变成了累赘,士兵飞快的脱掉棉袄,奋力地朝着军营的方向跑去。
雪狼扑到吴忘的面前,锋利的牙朝着他的脖子咬去。
吴忘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厉色,若不是这只雪狼,这将是一次完美的探查,他们可以很轻松的回到军营,但现在却陷入了困境,长刀豁然从他的腰间拔出,自下而上将雪狼斩面两断,滚汤的血融化了积雪。
蛮人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在耳边响起。
没有回头去看蛮人的情况,光从脚步声就可以判断出蛮人前来的数量,可以将一百个人的小队轻松斩杀,将长刀插回腰间,吴忘大步的向军营跑去。
他们的速度很快,但蛮人的速度更快。
强壮的雪马有着宽大的四蹄,让它们在雪地里依旧有着极快的速度,很快蛮人就已经追上了吴忘,最前面的蛮人弯腰伏在马上,狭长的弯刀斩落雪花,朝着吴忘的后背斩去。
吴忘灵活的转过身,长刀也在一瞬间击出挡住了弯刀,他也借着从长刀上传过来的力量飞快的向后退去,积雪自他的脚下绽放成花,溅起的雪击打在雪马的眼睛里。
受袭的雪马后蹄支撑着雪面,高高站起,将骑在马背上的人甩下,而后它雪地里四处乱跑,恰到好处的阻挡着蛮人的追击,跌落雪地的蛮人立即发出一声大吼,其它的蛮人也随着他的吼声大声叫了起来,动作整齐的将弯刀收回刀鞘,而后从马背上取出一竿标枪,奋力的向前投出。
冰制的标枪在阳光之下看不清踪迹,带着巨大的力量飞快地朝着士兵的后背击去。
有隐约的风声传来,风声之后,一半的士兵后背绽放出了一朵血花,冰枪去势不停扎进了雪地里,流出的血液转眼间就被冻结,士兵的尸体也被标枪支起,撑在了雪原上。
同泽的死亡让其它的逃跑的速度变得慢了一些,他们的脚步多了一些犹豫和沉重。
“不许回头,继续跑。”吴忘见状,立即大声命令道,停下就等于死,而他们却不能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湖面上的小白花
事上很多事情,知不知道并不重要,关键是能不能想,一个士兵走过,老严离开,这两件看似无关的事情却让秦风明白老严来找他的真实原因,以及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的所做的事情。
这件事情针对的是孟昶,但目的还是他。
秦风从椅子上站起身,几步之后走到了门边,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门上,脸上的表情却在这个时候露出了犹豫,他仔细的想了想之后,又收回了手,重新坐回到书桌之后。
他也很想知道,孟昶在看到老严的安排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反应。
秦风坐在书桌后,只是坐着。
孟昶还没有反应,至少现在没有,他还不知道那间营房内外究竟有怎样迎接他的安排,此时他还在盘山的顶峰慢慢地走着,就像是在散步。
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散步并不是舒服的事情,稀薄的空气,凛冽的寒风,足矣让人失去所有走路的力量,而化成山顶上的景色,小兵的脸上已经变得惨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体力的大量流失,每走一步他都要休息一下,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但他吸进去的冰冷的空气却也在无形之中慢慢的消耗的他的体力。
他的脸上已经白如雪,冷如冰,却依旧倔强地跟在孟昶的身后,只是他和孟昶之前的距离越来越远,这一点让他的眼睛里出了焦急的神色,他看着孟昶的背影,暗恨自己的无能。
孟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好笑似地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地走了回来。
“看你的样子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孟昶说:“我可以先送你下山,我的时间很多,浪费一点也无所谓。”
这样的话孟昶已经说过很多次,小兵的回答也重复了很多次。
他无力的喘息了几下,而后用双手捂住脸,回复着被冻僵的嘴唇,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摇着头,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将军命我跟着你,我必须要完成命令,一步都不能离开。”
“你有没有想过,再这样下去,你可能就永远下不了山。”看着小兵看不到丝毫血色的脸,因为寒冷而显得乌紫的嘴唇,孟昶出言提醒道:“为了这样一个命令,你死在这里好像不值得。”
“军人必须要服从命令,在入营的时候将军就对我说过这句话。”
小兵摇头否定了孟昶的话,他说:“将军说过,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而死,军人可以不死在战场上,但死的时候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喘息了片刻后,他又接着说道:“这是我接到了第一个命令,我一定要完成它。”
“哪怕是死?”孟昶沉声问道。
小兵努力地抬起头,看着孟昶,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哪怕是死。”
孟昶轻轻叹息,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问道:“你当兵多长时间了?”
小兵肯定地回答道:“三个月零五天。”
而后他又黯然地低下了头:“我还没有完成训练,将军说我还不是个合格的军人。”
“你现在已经是了。”
孟昶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一道真气随着孟昶的手传入到小兵的体内,刹时间,小兵觉得身体的四肢百骸充满了力量,在山顶上消失的体力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连山顶上的寒风都感觉没那么冷了。
脸上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乌紫的嘴唇变成了红色,小兵感激地看了孟昶一眼,却没有说一个字。
无论是孟昶那句肯定的话,还是他的帮助,让任何感激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所以小兵没有说,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他相信从他的眼神里已经能够表达出他的想法,他也相信孟昶一定会懂。
“你现在感觉如何?”孟昶轻声笑道。
小兵活动了一下四肢,而后高兴的回答道:“很好。”
“那我们就继续走吧。”孟昶背负着双手,又慢慢地朝前走去,得到孟昶的一道真气,小兵可以从容的跟在孟昶的身后,寒冷和稀薄的空气不再成了威胁,他也开始饶有兴致地打晾着山顶的景色。
景色很美,却太过单调,很快小兵就失去了兴趣,他的好奇转移到孟昶的身上,到目前为止孟昶的脸上依旧是从容和淡然,再加上他无法揣度的实力,足矣让小兵对他产生了崇拜。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心理,当它出现的那一刻,崇拜的对象在你的眼里就会变得毫无缺点。
小兵觉得孟昶走路的姿势都有一种独特的韵律,充满了美感,他开始模仿,从模仿孟昶走路的姿势开始。
山顶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深谷,从深谷里有热气缘缘不断的冒出。
深谷四周的山壁成了天然的屏障,恰到好处的阻挡了寒风,这让深谷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得多,而深谷的底部还有一些树木生长着,雪原上难得的绿意让小兵发出了一声欢呼,只可惜深谷确实很深,而四周的山壁又向内凹去,让他失去了攀爬的勇气。
随后,小兵突然发现自己飞了起来。
他当然不会飞,只不过孟昶抓住了他的手臂,从山顶上跳下,这让小兵第一次感觉到了飞的自由,巨大的风迎面而来,却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兴奋。
在小兵张大的嘴巴中,两个人落到了谷底,自上而下十几丈的距离,却让两个人感觉走过了一个季节。
谷底温暖如春。
两个人站在几棵树的中央,树显得格外的矮小,也不过比两个人稍微高了一点,针状的树叶看起来很特别,摸起来的触感也与平常的树叶大不相同,在遍地白色的雪原里,能有几株这样的绿意非常的难得,小兵兴奋的折下一技树枝放在手中把玩着。
“这个地方居然也有树?”兴奋之中,小兵又有些疑惑地说道:“你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天地之中有很多特别的地方,见多了就不觉得奇怪。”孟昶又朝着走去,几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湖出现在他的面前,因为温差而让湖水散发着热气。
湖岸边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但湖中心却没有被完全冻实,飘浮了湖面上的树枝还承载着雪花,看着就像一排毛茸茸的白草,美丽却又有几分孤单。
小兵在湖边蹲下身,脱下手套,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戳开了冰层探进了湖水里,很快他又缩回了手,甩掉手指尖上冰冷的湖水,他不解地看着孟昶。
“湖水这么冷,为什么还会散热气?”
“因为外面更冷。”孟昶淡淡地说道。
他的视线完全被湖上漂浮着的一根枯木吸引,枯木表面的腐朽证明着它存在的时间,但是在枯木的表面却盛开着一朵洁白的小花,花朵随着枯木在湖面上慢慢移动。
清冷、孤寂。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雪中花
枯木了无生机,静静浮在湖面上,小花的根须却扎根在枯木之中,随着枯木在湖面上停浮。
白花柔弱,枯木无声,生与死的交替成了湖面画卷里最吸引人的一点,三朵花瓣之间所展现出来的挣扎与希望,让孟昶的心重重一颤,他紧紧地看着白花之下的枯木,沉默不语。
孟昶表现出来的异样让他小兵不由主的将视线投入到湖心中,他在看着那朵花,白色的花并不漂亮,但此时却有一种沁入人心的美,花在盘山深谷,他在雪原军营,他看着花就像看着自己。
小兵已经完全失神,折下的树枝从他的手中滑落却完全没有感觉到。
孟昶抬脚往湖心走去,人在走动,湖面却依旧平静无波,映照在湖水里的倒影和孟昶的脚步连接在一起,带着一种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和谐,踏着缓慢的脚步走向了湖心,走向了枯木。
孟昶走近了白花。
脚踩着清澈透明的湖水,他弯下了腰。
他也对着白花伸出了手。
这时候小兵的心里感觉极其的复杂,孟昶的动作预示着他的目的,但小兵却觉得不合适,但不合适的原因他却无从找寻,只是本能的觉得这朵花应该在这里,应该扎根在这片枯木上,任何的碰触都是一种亵渎。
小兵张大了嘴巴,像是要制止孟昶,但是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当他张嘴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唐,也只是荒唐而已,他同样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所以他张大了嘴巴看着孟昶的手碰到了白色的花瓣。
手指与花瓣接触的刹那,这片花瓣就突然从花朵上飘落,在空中摇曳几下之后落入了冰冷的湖水里,转眼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孟昶的身体又是一颤,平静的湖水在他的脚下泛起了涟漪,自他的脚下在湖面上向周围扩散,湖水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悸动里,一如孟昶的心情。
手指缩了回来,孟昶又慢慢地站起了身,湖水也在这一刻恢复了平静,所有的波纹都在瞬间消失,从孟昶的脚下,在清澈的湖面上,消失在湖岸边的薄冰里。
孟昶转身,走回了岸边。
小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事情的结果比较符合他的想法,此刻他变得很放松,但是随后小兵又皱起了脸,疑惑地看着孟昶:“你为什么不把那朵花摘回来?你走过去不就是这个目的么?”
孟昶静静地看着白花上剩余的两片花瓣,失去的一片花瓣影响了白花整体的美感,但却让余下的两片花瓣看起来更加的富有生命的活力,他忽然扭着看着小兵,问道:“生命和生存哪个更重要?”
小兵皱眉想了半天,过了很久才犹豫着开口说道:“这两个好像是一样的。”
“有时候不一样。”孟昶拍了拍小兵的肩膀,转身离开了湖边。
深谷里再也看不到特别的地方,沿着湖岸走了一圈,除了这片湖之外,呈现在眼里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树木,哪怕尽是惹人的绿意,小兵也很快失去了兴致,孟昶也在摇头轻叹后,准备离开。
可这个时候,他们却遇到了难题。
看着光秃秃有如一只倒扣的碗的山壁,小兵一脸紧张地看着孟昶。
“你能不能从这里飞上去?”
孟昶微微一笑,摇头答道:“我不是鸟,又怎么会飞!”
“那我们只能被困死在这里了?”小兵慢慢提高了声音,话到最后时已经有一丝颤抖。
“那倒也不会。”孟昶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反问道:“你忘了我们是怎么爬上山的?”
小兵当然不会忘,那是一段惊险而又刺激的经历,两个人在高不可测的雪山壁上爬行,这想想都是一件让人两腿发软的事情,虽然这个过程都只孟昶一个人在爬行,但作为旁观者,那种感觉来得更加的恐怖。
他看着向内凹去的山壁,又看着孟昶,骇然道:“可是这里……”
“没有什么不同。”孟昶打断了他的话,而后一把夹起他,飞快的冲向了山壁,恐惧让小兵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睛里,两个人都已经站到了山顶上,首先看到的是孟昶微笑的脸。
“很简单,不是么。”
小兵机械似的点了点头,伸出头看向深谷,又快速的收了回去,他有点害怕,上来的过程他不敢想。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简单的多,孟昶找到了一些相对平缓的山壁,两个人滑一段走一段,很快就已经站到了山脚下,再一次抬起头看着被厚实的云阻挡住的山顶,小兵不敢相信自己也能在盘山上走了一遍。
长刀已经折断,现在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弯刀,连这把弯刀上都已经出现了几个缺口,一百个人的小队到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个,每个人都带了一点伤,在冰冷的雪原里,哪怕一个小小的伤口,都是一种致命的威胁,但现在他们已经顾不得去处理伤口,只能任由暴露在冰寒的空气里,因为蛮人已经逼了上来。
吴忘眯起眼睛看着骑着雪马,缓缓而来的蛮人。
几次的交锋虽然让小队又损失了大半的人数,但他们也同样让蛮人付出了两倍人数的代价,一百多人的损失,迫使蛮人的这支队伍改变了战术,他们放弃了雪马的机动能力,转而采取的稳妥的方式。
这种稳妥的方式就是像现在这样,等到敌人失去了体力之而再慢慢的逼近,这种方式无疑很有效,伤口暴露在寒风中消耗了小队太多的体力,又经过很长一段路的奔跑,他们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靠着同伴的支撑才能勉强站着。
十几个人已经陷入了绝境。
先前被吴忘逼落马上的那个人看来在蛮人之中还有点地位,此时他正被几个蛮人围在中间,叽里咕噜地对着吴忘说着话。
虽然语言不通,但从他的动作里,吴忘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不就是投降嘛,哪来那么多废话,仗打了这么多年,只有战死的兵,哪有投降的人。”吴忘不屑地看着那个人,心里在判断的两人之间的距离后,又在不停地计算着如何才能以最好的角度冲破蛮人的阻隔将这个人斩杀,他的机会不多,也许只有一次。
“准备。”吴忘沉声命令道,他的目光依旧没有从那个人的脸上移开。
似乎是查觉到了吴忘的想法,那个蛮人同样不屑的笑了笑,他大声的发出几个命令,而后又用示威的目光看着吴忘。
吴忘脸色大变,他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蛮人分成了三队,一队依靠着高大的雪马将吴忘死死地围在了中央,而另外两队沿着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朝着其它的士兵袭击了过去。
结果早已经注定,所以战斗结束的很快,十几个士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已经永远在倒在了雪地里,两队蛮人慢悠悠地撤了回来,鲜血正从他们的弯刀上缓缓的滴落。
那个蛮人看都着吴忘,眼睛里露出寻问的目光。
吴忘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而后举起弯刀将挡在他面前的蛮人劈成了两段,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向前飞奔而去,在接近那个蛮人之前高高跃起,越过了挡在前面的人墙,弯刀斩断雪花,斩向骑在马背上,露出一抹嘲讽的脸。
圆满!
弯刀与弯刀相触,这两个字突然出现在吴忘的心里,他立即抽身后退,但是两柄弯刀已经斩落到他的后背上。
血光乍现。
在没人注意到的战场的边缘,孟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吴忘重伤落地,蛮人欺身而上,几柄弯刀朝着他的四肢斩去。
“帮忙。”小兵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好。”
孟昶点头,而后朝着战场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朵小白花出现在他的心里,也同样在他的指尖生长,又快速的凋零。
一瞬间就是一枯荣。
所有的蛮人脚下都长出了一朵花,花瓣洁白如雪,将蛮人的双脚包裹,花朵持续长大,又沿膝而上,紧接着蛮人的整个身体都被一朵巨大的白花吞噬。
然后……
没有然后。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若不知,我亦不知
吴忘微微抬起头,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等到两种完全不同的脚步声走到他的面前时,他又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看着一脸微笑的孟昶,想了很久之后,才开口说道:“你们来得真巧。”
话音刚落,白色的花朵砰然碎裂,自花瓣蔓延而下,化成了漫天的冰屑自三个人的头顶落下,冰屑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五彩的霞光,将三个人笼罩在一层光晕里。
“刚好路过而已。”孟昶仰头看着飞舞在空中的光彩,平淡地回答道:“看到有个人要死了,就顺手帮了个忙。”
“只是顺手?”吴忘蹙眉问道。
“只是顺手。”孟昶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到了别处,那里的洁白在此时显得太过单调,而后他又移回了视线,笑着说道:“死人会影响我的心情。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很不错,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找我帮忙,我一定会答应,为了保持我的好心情,我当然也不希望有个死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为了避免看到了一个死人,你好像杀了更多的人?”吴忘艰难地移动脖子,向四周看了一圈,说道:“你杀了至少有一百多个人,按道理来说你这个的时候应该很差,可你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孟昶指着周围的雪地,雪地显得很平整,如同飞雪初降时的景象。
“这里没有尸体,不是么。”
确实没有,洁净如新的雪地里除了三个人之外,居然没有丝毫战斗过的痕迹,尸体和血液都如同在一瞬间蒸发了一样,又似乎刚才的战斗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但后背的伤势和九十九个死去的士兵终究还是证明着这并不是一场梦。
却是一场空。
生命消失后的空白。
能够填满的只有情绪和誓言。
无声的誓言在吴忘的心里响起,很快他又抬起头看着孟昶。
“所以我不需要感谢你。”
“绝对不能谢我。”
孟昶像是听到了极为恐惧的事情,快速的摇着头,直到小兵在诧异中感觉两眼发晕时,孟昶才停止。
“感谢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说不定你为了表示你的谢意就要请我吃饭,请我喝酒,有时候甚至还会把你的妹妹送给我,而我为了照顾你的想法又不得不接受,这样我们的关系就拉近了,说不定还会成为朋友,作为朋友我又不得不回请你,而你因为礼尚往来又会再一次请我,这样来来回回永远都纠缠不清,实在是天下最麻烦的一件事情。”
“确实很麻烦。”吴忘眼里的感动一闪而过,而后他轻声叹道:“更何况我还没有妹妹,所以为了表示救命之恩的感谢,我一定会为你做一件奋不顾身的事情,说不定会把这条命送了,而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只能把你先放一边。”
“对。”孟昶立即点着头,似乎是生怕吴忘反悔一样,快速地点着头:“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
小兵的视线从孟昶的脸上移到吴忘的脸上,明亮的眼睛里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不知道两个人说出这种话的意思,却已经有点明白他们这么说的目的。
目的很简单。
目的却又很不简单,至少能这么轻松地说出来,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
小兵终于明白自己到现在还是个不合格的士兵,他握紧的拳头,但吴忘随后说出的话,却又让他在一瞬间泄了气,握紧的拳头不自然的张开,惊疑不定地看着吴忘。
吴忘突然间说:“谢谢。”
“我说不用。”孟昶赶紧摇头,想要撇清和自己的关系。
“我谢的不是刚才的事。”吴忘说:“而是谢你,你马上就要把我送回军营。”
他苦涩的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如果再不回去治伤,我只怕要真的死了。”
“那就更不用谢我了。”孟昶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转头看着小兵说道:“你应该谢他才对。”
自老严从营房里离开,秦风就显得有些心神不宁,虽然成功的压下了去孟昶所住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