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尘世羁 清穿第3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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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世羁 清穿 作者:肉书屋

    祥多事了。凌主子是天上的仙女娘娘,胤祥一介粗人,鲁莽愚钝,不该妄评,罪过、罪过……”胤祥站起来,微微弯腰作惶恐状:“请皇上和凌主子恕罪,胤祥这就回府面壁去,顺道儿,把那窖藏的陈年美酒挖出一瓮来,明儿亲自扛进宫送给皇上和凌主子,来负荆请罪。”

    “原来你还私藏着好酒?既已被朕知道了,早日贡上来方是良策!呵呵……可别舍不得,这就赶回去先喝没了,明早送不来,算你欺君!”

    胤祥倒也干脆,潇洒一揖,果真就躬身退后出门,步履轻快,一笑转身而去。

    胤禛其实不擅于酒,酒量甚至还不如我——可见他心情已豁然开朗,我居然就这样又赖掉一次。心潮余波未消,怔怔望着两行灯笼引走步履轻松的胤祥,胤禛拉着我的手轻轻摇了摇,把它贴到自己脸上,笑意淡淡,抬头看我:“今晚不批折子了,陪朕歇息去吧,十三弟的酒,朕已未饮先醉了……”

    “如意,那些小太监是在扫落叶吗?”

    “主子!奴才就知道主子要看落叶,可恨这群笨手笨脚的小奴才……去去去……” 高喜儿见我扔下手中果盒来到院中,连忙跟出来驱赶小太监。

    “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发觉,什么时候,又开始落叶了?是不是他们每天勤快过头,都把落叶打扫掉了?本来就关在宫里,弄得那么死气沉沉,现在干脆连季节都不知道了,一叶知秋,没有落叶,还是秋天么?”我拣起一片叶子,捏在手里:“春有落花,夏有残荷,秋有黄叶,冬有白雪,才是四季,夏暮了,留得残荷听雨声,隆冬时分,暖一壶酒,拥炉赏雪,还有些意思,不然,这又没电脑又没飞机的,还能玩什么?”

    “啊?……”高喜儿在没听懂,又不敢问的情况下,一律傻笑拼命点头:“主子说的是!今后叫他们都记着!春有落花,夏有残荷,秋有黄叶,冬有白雪,都不准打扫!”

    “你是不是还要故意堆些落叶,以示秋情,摘些花瓣,去葬落花?别叫人笑掉牙齿了,让他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吧。”

    兴致索然,午后阳光淡淡的洒在手中落叶上,初秋气息扑面而来,顿时有了秋思怅怅的氛围。

    “秋风起,思鲈鱼,不知道邬先生好不好?又到一年中最美的季节了,该住在圆明园才对呢。”

    藏心阁扩建时,按我的意思,仍然只用香草葛藤搭成半人高的篱笆,以融入湖畔大片草地的天然景致之中,视野开阔的的临湖庭院里,也不做任何矫饰,只移来一颗合欢树,夏日里绿荫如伞,红花成簇,叶纤似羽,秀美别致,陪伴我和胤禛度过不少绵绵清宵。眼下,它的落叶应该已疏疏铺满脚下草地了吧?

    “……奴才明白了主子们就爱看些这个,冬天里雪积得没法儿走道儿,也不能把雪扫了,奴才就不明白,白乎乎的一片雪,又不是下的大米白面,有啥看头?还有这枯叶子,横竖也瞧不出来……”

    “嗯,你明白?京城秋天没有风沙,澄澈的碧云天、黄叶地,是最显这座城市沉静沧桑大气的时节,有人被红墙黄瓦欲望心机迷了眼,居然直到离开时,才发现它这个让人看一辈子也看不腻的好处……恐怕还不只他一个呢。”

    但他,或者他们,无论生者往者,注定沉沦红墙黄瓦中,再也没有机会以一种疏离的姿态,回头清醒的看看,这样寻常百姓都能享受到的最好风景。

    高喜儿又不懂了,不敢插嘴,陪我转了几圈,拂去石凳上的落叶看我坐下来,忍不住又嘀咕:“主子一时一会又是出神又是叹气的,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变个方儿给主子开心,听说今儿皇上下旨,中秋节晚上在宫里家宴,各位首辅、六部大臣也蒙恩列席,后头宫里主子们都兴兴头头的准备礼服首饰呢。”

    皇帝本来就不爱热闹,这几年又忙于政务,今年还刚刚重病了一场,后宫里一向过于冷清了些,现在他居然这么有兴致,后宫众人会如何喜出望外、翘首以待,自然是不必说的了。

    “……这次好几位主子都晋了位,皇上说各位主子都是从原来府里就服侍了多年的,该赏,于是贵人进了嫔,嫔进了妃,就是没有贵妃,奴才是真不明白,好好的一个贵主儿位,怎么主子就硬是给推了呢?再过不了几天,就八月十五了,到时候儿瞧人家多热闹……主子说的不错,咱们还是回圆明园吧!”

    从我的贵妃册封一事戛然而止的那天开始,高喜儿每天都在为这个犯嘀咕,现在又学会了激将法,我越听越有意思,瞅着他直发笑。

    “高喜儿,念叨什么呢?”胤祥突然从大琉璃九龙照壁后绕出来,左右看着,一见我坐在树下,笑道:“你在这儿?正好正好,赶紧坐好了受礼。”

    说着往后挥挥手:“这边儿。”

    形形色色的人立刻络绎而出,端着各色盒子的宫女、抬着箱子的太监、捧着明黄缎面册子的官员,黑压压站满了院子,七嘴八舌的跪下贺喜。我一时莫明其妙,外加震惊,完全弄不清楚眼前是在发生什么。

    “他们刚才说什么?”

    “呵呵,他们说的是,贺喜固伦纯惜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胤祥笑道:“公主别瞪着我看了,赶紧受了礼,换上吉服礼冠,皇上等你往奉先殿祭祖呢,张大人已代皇上往天坛祭天祈福去了,皇上为着册封亲往祭天祭祖,大清开国以来也没几遭……”

    “我……”

    我已经来不及问了,就算开口,也根本没有人打算听我的。被乱哄哄簇拥着在后殿中听胤祥宣读圣旨,谢恩后又接受众人礼贺,接着是礼部侍郎唱礼、内务府总管呈上金册玉牒、敬事房太监将各项衣冠首饰等仪注必备之物一一送来过目。

    圣旨里讲了些什么?礼部侍郎拖长了声音唱的什么?礼服、吉服、朝服,各分褂、裙、衫、帽等,冬夏春秋皆不同,又附冠、带、朝珠等物,便服是皇帝酌情赏赐,又有四季衣裳、各色首饰,甚至于荷包、鞋子……流水般从眼前递过,很快堆满了东暖阁。

    宫女们慌慌张张替我换上吉服礼冠:黄缎彩绣龙凤团纹袍,石青缂丝五彩金龙朝褂,石青直经纱彩绣平金龙朝裙,黄缎彩绣皮里花盆底鞋,石青片金缘、上缀朱纬缨,顶衔东珠的坤帽……

    “怡亲王?刚才秦公公念的什么?紫貂、黑狐不是御用的吗?”

    好不容易插上话,总算有人听到了。

    “主子,是上用的没错儿,但只要皇上御赐,王公大臣、后妃眷属用也不为逾礼……”高喜儿捧着手里刚接过的紫貂吉服冬冠,笑成了一朵花儿。

    “高喜儿说的不错,《大清会典》‘典制服装’一节有规定,御赐物品不受品级逾分之限……”胤祥走进来,打量着我的新装,笑道:

    “何况,异姓公主都封得,用些穿戴还有什么好罗嗦的?公主不会嫌弃太过仓促,准备不周吧?本来应当交给江南三织造新制的,江宁织造负责彩织锦缎,苏州织造负责绫、绸、锦缎、纱、罗、缂丝、刺绣,杭州织造负责袍服、丝绫、杭绸,但眼下只好用宫中存有的成品了,皇上之后必定还另有赏赐的……”

    他说的其它言语全都成为空白,但异姓公主!?我总算明白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了。

    顺治皇帝时,定南王孔有德在与南明王朝的战斗中惨死,他的女儿,当时还很年幼的孔四贞被孝庄太后收为义女,养在宫中,破例封为和硕公主。这一方面是因为其父在清朝开国时的军功;另一方面因为她与孝庄太后、顺治皇帝母子自幼相处,关系甚笃;更因为她后来虽下嫁驻守南方的将军孙延龄,却在三藩之乱中,收编孔氏旧部兵,在广西立下赫赫战功,很受清朝皇室尊重。她下半生在京城荣养寡居,死后得到厚葬,康熙虽大力赞扬了她,但也同时下诏“异姓公主不可再”,称异姓王与异姓公主是开国时的特例,今后不会再有了。

    “……不必担心,添了一位公主,顶多在宫里算是一件大事而已,虽然圣祖皇帝有过诏谕,但公主毕竟即无承袭,又无封地,与皇族血脉亦无干系,外头并不甚关心。”

    胤祥似乎并未怎么看我表情,却轻描淡写的解答了我的疑虑,顺便拨了拨宫女刚为我套上的朝珠:“后妃及命妇佩挂朝珠的时候,这个,附两串小珠的……应该挂到右边。”

    无数次替皇帝整装,我早已知道这些繁琐的服装礼仪,比如以东珠、翡翠、珊瑚等串成的朝珠,每盘一百零八粒,另附小珠三串,一边一串,另一边为二串,每串为十粒,男子应将将珠子多的挂在左边,而女子应挂在右边。高喜儿见怡亲王如此细心,吐了吐舌头,将沉甸甸的珠子摘下换了方向,重新替我戴好。

    但我此时无暇替自己顾及那些无聊的细节:“但固伦公主……”

    固伦公主是皇后或者皇太后嫡女才能获得的公主最高品级。一般所称的“格格”在满语中差不多就是“小姐”的意思,一般尊贵人家的小姐,都能称为格格,皇女和王女年幼未封时也叫“格格”,与皇子叫做“阿哥”是一样的,却不是封号。郡王的女儿封号固山格格,亲王的女儿为多罗格格,而皇帝的女儿都称公主,中宫皇后所出,封固伦公主,妃嫔所出,以及王女抚育宫中的,封为和硕公主。满族皇室偶尔为视荣宠亲密,也封一些蒙古王公的女儿为公主,比如阿依朵,但也只是和硕公主而已。总之,清朝皇室中的固伦公主,少之又少。

    胤祥爽朗的笑声打断我的疑虑:“呵呵,正好,皇上收养的三位公主中,咱们五哥家的大格格也封了固伦公主。既然异姓公主,和非中宫所出、而封固伦公主,都已有过了例,册封一个异姓固伦公主,对四哥来说也实在算不上什么惊世骇俗的决定。况且,不封则已,既然要册封,怎能不给你最好的?”

    对。虽然事情太过突然,我还是不自觉为胤祥的安慰笑了笑——我们都知道,这的确是胤禛的性格。

    康熙当年诸多措置中,造成诸子夺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太过于宠爱某个儿子,未免骄纵,反而使之变成“扶不起的阿斗”,其它儿子才因此有了夺嫡的机会和欲望。鉴于其造成的严重后果,胤禛可谓受教深刻,所以对他的儿子们异常严厉,殊少亲近。偏偏胤禛的子嗣至少在他们看来,实在太少了,儿子不能亲近,有过的四个女儿,又三个早夭,一个长大成|人的和硕怀恪公主,康熙五十一年嫁人,康熙五十六年就去世了。我和胤祥不在的那些年,也是夺嫡斗争最黑暗激烈的一段岁月,高处不胜寒,膝下无子女之乐,身边又没有一个贴心的亲人近侍,除了邬先生,个个对他敬而远之,胤禛心中的寂寞,可想而知。所以他在那些年里先后收养了三个侄女,一个是废太子的第六女,和硕淑慎公主,今年刚刚嫁往嫁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一个是胤祥圈禁时,他的福晋兆佳氏所生,和硕和惠公主,现在还在宫里,没有指婚;还有一个和硕端柔公主,是“皇五弟”胤祺家的大格格,因为聪明可爱,深得胤禛疼爱,雍正元年出嫁时,破例受封固伦端柔公主。

    想到这里,正好又忆起,拜我在现代时对武则天、孝庄、慈禧这类“女强人”的特别兴趣所赐,无意中看到过,自从雍正皇帝开此先例,后来乾隆皇帝的十公主、慈禧太后收养的恭亲王的女儿,也顺利得到破例,受封固伦公主。

    思前想后,这些解释很有说服力,因太过突然而造成的不安稍有缓解。但渐渐试图去接受胤禛这个“创意”时,越来越惊异于这里面还意味着什么……

    高喜儿和宫女们一片忙乱,辨认着该给我此时佩戴的荷包。为应节景,小小荷包也按色彩、质地、纹饰,分为正月用的“五谷丰登”、端阳节用的“五毒”、七月用的“鹊桥仙会”、中秋用的“丹桂飘香”、九月初九重阳用的“菊花”、冬至节用的“葫芦阳升”、各种庆典用的“甲子重新”、大年三十用的“万国咸宁”……但胤祥望着他们淡淡发笑,心思却已不在这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凌儿,你还有什么顾虑?四哥已经做到了所有那些没人能做到、甚至想不到的事情……初时叫人匪夷所思,但虽然如此意外,却又让人无话可说……也只有为你才能做到罢了。”

    “最重要的是,这是不是还意味着,什么改变?”我喃喃道,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历史……”

    我回到古代的身份如此卑微,以至于一直被纷纷扬扬的世事所左右,疲于应付,更遑论主动去改变什么了——在大部分时间里,我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如果没有胤禛。

    但我怎么能就这样死心绝望?胤禛一直在用他近于偏执的方式睥睨着某种类似于命运的东西,而且实现了、也就是改变了所谓的我所知的历史,哪怕只是赢得一个公主的册封……而我,已经眼睁睁看着过去十八年里一切的发生,难道还要继续什么都不做,坐等雍正十三年的到来?

    “胤祥!或许你也可以……”

    既然可以凭空册封一名异姓公主,为什么其他的不可以改变?我站起来,激动的想要拉住胤祥的胳膊——雍正皇帝的死因不是成迷么?胤祥或许也未必英年早逝?……

    我忘记了,脚下已被宫女换上的,是从未穿过的“花盆底儿”,一站起来,脚底用力,硌得难受不说,整个身体立刻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凌儿!”胤祥惊呼一声,自然的伸手出来,但面对梳妆镜,含笑扶我在臂弯的,却是胤禛。

    身边的宫女太监慌忙跪倒,求饶声响起一片,胤禛根本没有花心思去责怪他们,只是接过高喜儿手中的珊瑚头簪,替我插到坤帽后挽起的发束里,笑看镜中我们并立的身影。

    “凌儿,还有几天时间给你练习了,从这个中秋节开始,朕就要你这样站在朕身边。现在,随朕去奉先殿,给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们磕头吧……”

    胤禛这个嚣张的家伙,居然敢带我这样一个……一个……身份暧昧的“冒牌公主”,到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们面前磕头。后来的几天里,我被突然拥到眼前的种种礼仪琐事烦得像是在做梦,甚至没有时间向他提出心中的种种疑问。

    中秋节傍晚,一轮清淡的圆月早早就挂上了远远的天边。我又穿上了那套花样繁复的吉服礼冠,低头看见石青缂丝箭袖中伸出来三根长长尾指,鎏金点翠,唯一看不见的,是自己的手。

    “凌儿,在想什么?”皇帝大步向我走来,身着明黄缎彩绣龙袍,右衽、箭袖、披领,龙袍共绣三十六条金龙,两肩绣日月星辰,象征这个男人肩担日月天地……

    “所有人都等着咱们呢,过来……”

    他温柔而坚定的笑意里,是我永远无法拒绝的执著。有些茫然的随他登上御辇,来到漱芳斋,身后太监打着金曲柄团龙黄伞,两行宫女提着销金提炉、捧着各种随侍物品引路至后殿看台,和从前类似的场景一样,帐舞龙蟠,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后妃、皇子、公主、亲王郡王贝勒及其家眷……满满一堂,遍地灯光相映,隐隐细乐声喧……

    一样的繁华盛景,我却不再是一个旁观者,特别是当太监尖声通传“皇上驾到”,院中上下众人目光如千百盏探照灯般投到皇帝、和皇帝身边的我身上,并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时候……

    我该怎么做?按规矩,所有人都要跪下行礼,直到皇帝升座赐“平身”时才能各自归位,但短短几天,我穿着“花盆底儿”只能勉强走路而已,跪下就站不起来,何况眼前就是登上看台的数级台阶,穿“花盆底儿”走台阶我还一次都没有试验成功……跪下是简单了,但后面的一系列高难度动作该怎么收场?总不能丢胤禛的脸,但也不能不跪,那太招摇……

    一瞬间,手心都是汗,无措求助的看看胤禛伫立受礼的背影,正要先跪下来再说,他的手再次无比及时的伸到了我眼前。

    他的笑和他的目光取代了所有语言,轻轻把手放到他手里,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随他登上台阶……

    虽然跪伏在地,但这些人的目光怎会错过这一幕?就在眼前看台上不远的皇后神色木然、瞪着身前的青砖地板,似乎它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皇后身边的弘时、弘历、弘昼兄弟悄悄交换了一个莫明其妙的眼神;在院内正中率领众王公、亲贵、大臣的胤祥干脆抬起头来,微笑看着这一幕……

    多年来始终游离于这个世界边缘的生活,从这一刻起真正结束了,胤禛终于如愿将我纳入到他能够完全理解和控制的世界中去……

    或许如皇后所言,多少日子、多少事、多少人……都过去了,站在我的命运里回首来时路,偶尔会给人一种错觉:与我命运轨迹擦肩而过的那些人和事,兴衰浮沉、爱恨交缠、死生契阔,原来只是为了胤禛想要的这一天,传说中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但我不是。成全我的,只是当初时空冥冥里的一个错误,将这缕魂魄,送到胤禛身边。

    脚下难以用力,所有的力量都依靠胤禛托起我右手的那只左手,仿佛心意相通,他紧了紧手上的力量,稳稳将我带上又一级台阶,在我耳边低低的、却清晰无比的说:

    “凌儿,你瞧,朕册封你,只是想让世人都能看见,你这样堂堂正正的站在朕身边。”

    深深呼吸,与他相视而笑,稳稳握着彼此的手,我与他一起,走进众人视线的中心,那灯火辉煌的所在。

    胤禟番外(一)

    插播:胤禟番外(一)

    午夜,月亮也随她离开了,只给我留下一片黑沉沉的天、一湖忽然死去的水。心上还剩下一道冰凉的月光——那是她转身时,明净忧伤的脸庞。

    黑暗中不由得轻轻笑——她又回头了,第三次。

    她总是这样,每一次,想要干脆恨恨的走开,终究又不忍,我能看到她离去的背影里,都是困惑不甘……她实在不适合这样的生活,亲身卷入我们兄弟这点儿肮脏的家务事,已经十八年,她仍然不肯去恨人,而宁愿归咎于命运。

    若“命运”这回事真的存在,这该死的命运,我至今不明白该感激它、还是该诅咒它。

    康熙四十六年七月十九日,我的宿命之日。

    八哥站在他书房外的模样依然如此清晰……夏末释放着最后的炎热,傍晚,头顶蓝天已有细碎的云彩飘过,时有风起,蔷薇花架上,花瓣便如雨坠落,现在想来,曼妙如梦,潺潺细流从小桥下流向庭台楼阁深处的湖泊,一切就如同它站在这所府邸深处凝神静思的主人,儒雅,深沉,只在看得懂他的人眼里,带着不易觉察的忧伤和冷郁。

    而我,可恨那时的我,居然还是那样一个愚蠢轻狂的少年,和十弟一起毫无心肝的大笑着闯进这幅画面,听他乐不可支的描述着:“……如此如此,老家伙来找我诉苦,说一张老脸皮都在户部大堂上被老十三扒下来了,活不下去了,要向皇上递折子,辞官归田,我说啊:‘老东西,会赖帐啊!你一抹屁股走了,欠国库的债谁扛?爷能替你擦屁股啊?你要出气也容易,把银子如数交给爷,爷保准帮你往老十三喝的茶里下一把泻药——反正老子也不是第一回干这个了……”

    “九弟十弟。”八哥从蔷薇花架后迎出来,带着一丝责备的笑看着我们这两个弟弟,折扇轻摇,濯濯如春日柳,令人见之心折。

    同为爱新觉罗子孙,我们向来自认没有他那样的气度风范,还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有着比我和十弟两个人加在一起还多的心思——不过有时候我很怀疑十弟到底有没有心思,因为每次我这么问着十弟时,他都不明所以的哈哈傻笑。

    “十弟亏得是在我这儿嚷嚷,让外人听见了像什么话?早就大婚出宫了,还提小时候那些顽皮勾当,白白叫人笑话。”

    “谁敢笑话我?”

    “咱们都在笑话你,要是你再满口屁股不屁股的……八哥,你这个时候叫咱们来做什么?”我拍拍老十的背,笑问。

    “今儿早上四哥和十三弟为施世纶在皇阿玛跟前为户部的账册对质,四哥说事涉朝廷官员的账册,清理过都暂搬到他府里了,我出来的时候无意中问着一句,说有几个账我们自己也弄不清楚——四哥就请咱们哥儿几个今晚都去他书房一起查查,到底是兄弟嘛,掰清了好说话——他管饭。”

    “要是他管饭我就不奉陪了,到哪儿都板着个死人脸,活像全天下都欠他多少银子没还似的,饭没吃完,我哈的气儿都掉冰渣子!今儿我府里刚发好一对儿熊掌,不想受那个罪。”我毫不客气的拱拱手。

    “呵呵……就是!九哥,那我今晚到你府上蹭一顿去,我府里那个从保定弄来的厨子昨儿没对我的规矩,被我打折了腿——我正为这个犯愁呢,九哥你说说,上哪儿,能这么快找到一个比他火候功夫也不差的厨子?”

    十弟点点头,笑嘻嘻跟我商量起来。

    “老十!”八哥喝住他:“怎么又干这等事?叫皇阿玛知道了,又是一桩罪过。”

    “厨子没死!就是折了腿,给了银子在治呢,指不定腿好了,还能上灶呢,哈哈……再说上次打死那个小太监,赖到太子二哥身上,不是连皇阿玛都没瞧出来吗,太子也稀里糊涂的,就抵了账……哈哈……”

    “你不提还罢了,竟还好意思提起,若不是我和九弟在宫里多方转圜,你能瞒得过谁去?现在不比小时候了……”八哥认真板起脸来,教训道:“如今办的事儿哪件关系小了?再这么鲁莽,八哥可不管你了。”

    “嗨……”十弟立刻没了方才的气焰:“我……我下次叫他们轻着点打,吓唬吓唬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

    “十弟十弟,怎么就这么直性子,不分青红皂白呢,这个毛病不改,迟早连八哥也被你害了……”八哥摇头叹气,转身便走:“随我去四哥府上。”

    “哎?咱们也要去?”十弟连忙赶上几步问。

    “你们有谁进过四哥书房?”

    我这才想到,不由得促狭心起,拿扇子一拍手心:“是了!四哥府那个铁门栓,我们去倒是去过几趟,都是无关紧要的,书房倒还真没进过,今年他和十三弟从南边卖回来的两个男孩子咱们都见到了,见人眼珠子溜溜的转,一脸聪明相,特别是还请回来一个瘸腿书生,打量谁还不知道似的,遮遮掩掩藏在书房,咱们这就去,好好扰攘他一番!”

    “那……回来再去九哥府上吃熊掌,九哥,我这就叫人传信儿给你府上,要慢火细细的烧……”

    胡乱吃了点东西,四哥、十三弟,还有八哥十弟,我们就绕着账册头昏脑胀的磨蹭了一夜。十弟是最不耐烦的,早就在周围溜了好几圈,显然没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开始坐到一旁喝茶发呆。那个瘸腿书生当然是被藏起来了,四哥的书房和他的人一样无趣,我终于也无聊的站起来,踱到室外廊下透透气。

    月已上中天,洒了遍地银辉,那时懵懂的我,还在不满于浪费了大好良宵在四哥书房里,对宿命即将到来的安排一无所知。

    起初,只是似有似无的叮咚声,听不真切,但侧耳细听时,渐渐有了旋律,我不由得好笑:这分明是女孩子在练习曲子,在我府里撷翠箢倒是常见的,但四哥?还是在四哥枯燥无味的书房?大新闻。

    叫了十弟一起来听,没找到账册的破绽、正在低头沉吟的八哥也顺势走出来,我看见四哥皱眉看了看他的管家高福儿、和十三弟交换了一个略显意外的目光,便也趁机向八哥使个眼色,八哥会意,笑言不信四哥还会有这等风流雅事,要去看看,四哥不便拒绝,但,我和十弟何需他的批准?早就偷偷一笑,沿着回廊向书房深处走去。

    原来书房西边有一个小小的后院,沿走廊转个弯儿,月色好得不需点灯,院中两棵古树,一弯清流,嶙峋假山,沐浴着清冷月华遍地银辉,宛若月宫琼瑶。

    毫无准备的,就这样看到了她,那一刻,我竟然无法呼吸。

    月光隐隐映过她的身体,肌肤中沁出轻纱般柔和的白色光芒,她似乎是透明的。将一把青丝放肆的散在身后,笨手笨脚拨着琴的样子叫人不禁怜惜的一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矛盾的结合,会有这样出奇的稚涩美丽……她是什么?惑人的鬼魅?堕凡的仙子?……或许,山中稚拙烂漫的精灵?

    十三弟在身后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不满的回过神来,看见十弟呆呆的张着嘴——这不是我的幻觉,无论她是妖魅还是精灵,他们也都看到了。

    这时,她轻轻唱起了一首有些奇怪的曲子,我从未听到过的旋律,取自《蒹葭》的词,原本被她拨得痒痒的心又为之一窒。

    ……这一切都太不对了,我简直无法忍受自己会有这样不受控制的情绪。

    琴声断了,她这才吃惊的发现我们的存在,不安的扭着自己的手指。

    八哥十弟他们已经缓过来,谈笑风生,我却依然无法言语。直到走下去,握住了她的手,手心沁凉柔软,一只指头的指甲断了,一切都是真实的——她不过是个女孩子而已。

    她一直怔怔的看着我,一双眸子如幽幽两汪秋水,近看她抬起头来时,双目滢滢,似乎刚刚还哭过的。她向我请安,音色娇俏软糯,自称奴婢——她不但是真真切切的一个女孩子,而且,不过是一个四哥从扬州买回来的丫头,或许刚刚受了什么气,或者犯了思乡之情,在此排遣郁郁而已。

    该走了。我并不在乎四哥回答了什么,也不在乎八哥对我唐突要人的小小不满,更不知道这一面从此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我心,此时唯一的念头:

    我想要她。

    秋凉了,我的撷翠箢里黄叶纷飞,丝竹盈耳,女孩子们楚腰纤纤,笑语婉转,八哥从廊下一边大步走来,一边呵呵笑道:“赏心乐事谁家院?九弟好消受啊。”

    “八贝勒吉祥!”

    顺手将桌上的物事“哗啦”扫落一地,吓得莺啼燕啭正请安的女孩子们立刻噤声,我指着她们冷笑一声:“消受个屁!没有一个会唱那首曲子的!居然一个也没听说过诗经蒹葭!”

    “哎!”八哥将折扇一合,温言安慰女孩子们:“你们先去吧”,然后才似笑似嗔的问我:“九弟,你这是怎么了?说说也就罢了,一个丫头,值得惦记这么久?”

    他不懂!他们都不懂!我也曾以为一觉醒来,就会忘记,可是每过去一天,我反而会想起更多:那双蕴意深深的眼眸,那只小小的手,那仰头看我的神情,那不卑不亢不迎不拒的态度,还有……还有她所有的一切!

    “……那怎么可能是一个从人市上拣回来的丫头?八哥,你我府里,有的是扬州瘦马,五百两银子一个的身价,倒不如他们去人市上顺手拣的讨饭丫头?”

    八哥坐下来,端起茶盏,望着水上浮起的茶叶出了一会儿神,才笑道:“要说这个,谁不嘀咕呢?四哥近年越瞧越有意思了,他的心思原本就细如发丝缜密,硬如铁板一块,呵呵,真要是捉摸不透起来,也是一个劲敌啊……但这个丫头,你回来第二天不就着人去查了吗?眼下你在南边的手段比我得用,你自己也看了,那就是四哥他们这次去南方后才带进府的丫头,无甚来历,我府上有人听他府上当差的小厮无意中说起,这丫头原来还是贱籍……”

    八哥看看我:“九弟,四哥当时就回绝了你,现在无缘无故的,谁能向他开口要个丫头?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咱们计议的事儿……你别只顾惦记着美人,把正事给耽误了。”

    “哼,咱们大大小小的火线也埋伏了这么多年了,二哥的太子位早已危如累卵,你忘了昨儿皇阿玛还怎么说他来着?秋凉了,我看他也是秋后的蛤蟆了。”

    “风云突变谁说得准?皇阿玛念着当年赫舍里皇后的恩情,自小就特别宠着二哥,四十年父子情不说,皇阿玛最舍不得的,是他老人家花四十年时光培养一个太子的心血,仅这一点,太子就有恃无恐。”

    只有我知道罢了,这其实正是八哥最忿忿不平的一点,同样是儿子,资质不会比谁差,皇阿玛偏偏要格外偏爱那一个,谁有办法?这是八哥的魔障。

    安慰的拍拍八哥的手臂,却懵然不知,自己今生的魔障也已出现,我只是,独自一人时,偶尔会低声念起他们报给我的,她的名字,凌儿……

    我想要她。

    重阳节,太子在毓庆宫代皇阿玛设宴,兄弟们表面上一派融融和煦,其实哪个不是各怀鬼胎?八哥大约想着咱们的大事进展顺利,心情不错,居然跟太子二哥推杯换盏,喝得春色满面;十弟更是胡吃海喝,勾着五哥的脖子说起笑话,有意无意的把五哥自以为办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一件事抖了出来,吓得五哥脸色都变了。

    我很不耐烦,有意思的是,四哥似乎比我还不耐烦:时常出神就罢了,偶尔,脸上还浮起一个恍惚的微笑。

    看看他,我只能一杯接一杯的给自己灌酒。果然,一向最沉得住气的四哥,一向最爱与太子示人以亲厚的四哥,居然第一个坐不住,筵席刚刚结束,他就在所有人之前,匆匆走了。

    “……九哥,那丫头虽好,不见得人人都像你这般想着吧……哈哈……何况是四哥这种不解……不解……风情的人呢……”十弟搭着我的背,嘻嘻哈哈的说,舌头都大了:“不然要是我……还等着她留在书房……独自、寂寞……寂寞………良宵?嘿嘿,嘿嘿……”

    “十弟喝多了,赶紧回府去歇着,当心明儿早朝起不来,皇阿玛问着!”

    八哥“扑哧”一笑,指着十弟向我说:“十弟到底还是个小孩子,那样也算善解风情?九弟你也喝得不少了,这也值得你胡思乱想?四哥准是有什么事儿惦记着呢,不然,他要是新纳了妾室,我们准会知道的。”

    “哎?八哥,这说的又是四哥府上那个丫鬟?我都听你们说起好几次了,九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八哥你跟我说说……”年轻好奇的十四弟忙忙的追问。

    “呵呵,这有什么好听的……”八哥心情果然不错,笑眯眯的携过十四弟的手:“当日我们去四哥府上……”他居然真的给十四弟细细讲起这个故事来了。

    他们在说什么?笑什么?他们根本不懂!——我就是知道!四哥一定是回去找她了,一定是在筵席上还想着她,除了她,还能有什么情况会让我们那个四哥如此反常?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过!

    她是四哥府上的人,四哥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她,一想起这,我就怒从心头起……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我想要,却得不到的好东西?!

    我想要她。

    康熙四十六年冬天,随皇上巡幸热河,虽然一切都进展顺利,八哥仍执意要我随他一起住,便于通消息,十弟不肯落下,也赖着一起住在八哥的旗云山庄里。

    其时,皇阿玛对太子的猜忌日深,父子二人时常话不投机,此行到热河之前,先更换了他老人家自己身边的禁军不说,还把太子身边的心腹侍卫一起换了。更不用说,接见蒙古各藩王公时,皇上居然弃太子不用,却点名要八哥代御驾前往。八哥与除了喀尔喀之外的蒙古各部一向都有来往,其中个别部族,还关系甚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皇上不但不因此有所避忌,反而干脆顺水推舟……

    如今想来,八哥回来后赏了一夜雪的兴奋,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皇阿玛是器重八哥,真心想看看这个儿子的才能?或许,有那么一点。但更多的,是试探各方反应,为自己深不可测的下一步做谋划,同时,也把八哥推向了风口浪尖……

    “八哥九哥!你们猜我看见谁了?”十四弟笑嘻嘻的走进来,居然还顺手夺走我面前小几上的热茶一饮而尽。

    “我陪着八哥赏了一夜的雪,眼巴巴熬到天明,你就来抢我茶喝?”我打个呵欠,瞪他。

    “呵呵,一杯茶什么希罕的,九哥,你要是知道我总算见着了哪位人物,只怕送我一车好茶也值得。”

    八哥虽思量计较了一夜,却依然神采奕奕,看着十四弟微微笑。十四弟果然藏不住话,乐呵呵的告诉我们:

    “我见到九哥念念不忘的那个凌儿了!”

    “什么?她也在热河?你昨天去四哥狮子园了?”我猛的坐直了身子。

    “不,你们再也想不到,我是在那儿见到她的。昨晚,快近半夜了,在塔古寺后头冰天雪地里,而且,四哥不在,也没别人,就凌儿和十三弟两个。”

    “他?他大半夜的,带着凌儿做什么?”我不由得站起来,大声质问。

    “这个凌儿,和那两个男孩子一样,是四哥书房伺候的,既然他们都来了,那个瘸子书生一定也来了——四哥这次竟是有备而来?”八哥低声念叨着,也坐不住,站了起来。

    “我不管还有谁来了,十三弟带着凌儿,他们两个在外头做什么?”我盯着十四弟问。

    “你还见到些什么?十三弟每次来热河,都要去塔古寺祭拜敏妃娘娘,这次,他们可有说起别的什么?”八哥也认真的看着十四弟问。

    十四弟轮流看看我们这两个哥哥,哈哈一笑:“这下,一车好茶值得吧?不过九哥你也恁的多情了,就记得美人儿,瞧瞧八哥关心的是什么?要说昨晚遇见他们,还真没什么要紧的话,我倒是对那个凌儿印象深刻……”

    我和八哥听他细细描述了前夜情景,一时都没有说话。

    “……呵呵,九哥,这丫头怨不得你惦记,现在我都怪惦记的,想想都遗憾,那天怎么就没福跟你们一起听她唱‘蒹葭苍苍’呢?”

    “大丈夫快意恩仇?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哼……”我无法否认自己的意外,听上去,这样豪气干云的言语,是那个月下练琴的柔弱女子说出来的?她居然能劝解我们那个十三弟。

    “原来十三弟为上次户部的事,至今仍觉深受挫折,四哥想必也是一样的,咱们虽然算是小胜一局,但这样看来,四哥已经因此十分警觉了……”八哥看上去比我还意外:“和四哥的不声不响相比,我们未免太招眼了些。”

    八哥严厉的看着我们:“咱们要仔细了,眼下,太子都好说,最要防着的,竟是四哥和十三弟!”

    二哥做太子也做得够了,四十年,该知足了,谁叫他一生下来就是太子呢?众目睽睽、众矢之的,所有人都瞧着他、所有人的心思都围着他,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事累积在一起,他受得起才怪!虽然之前为了他,皇阿玛连索额图和明珠都扳倒了,但滴水穿石、众口铄金,多少人从多少年前就开始明里暗中下的药,总算要生效了。

    现在想来,那时我们的踌躇满志春风得意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们办得再顺利又如何?前有太子覆辙,后来就是我们。螳螂捕蝉,谁知竟是给黄雀作嫁衣裳?呵呵……这就是我们的好皇阿玛,好兄弟,好爱新觉罗一家!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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