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沉醉不知归路第5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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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醉不知归路 作者:肉书屋

    散了。”

    众人“吁”的一声,慢慢散去。当今政治清明,百姓富足,民风渐放,他们敢在公众地方议论皇帝,可见压根不怕。据说,当今皇上曾微服私访,听一说书人说得活灵活现,微笑道,“可丰富百姓茶余饭后,朕心甚慰。”

    瞧,连皇上都不管,可偏偏有跳梁小丑爱头插鸡毛跑出来吆五喝六。

    这间名为德宝阁的酒楼,二楼包厢间坐着一白衣男子,他点了一壶茶,坐在临楼的位置,摆出颇感兴趣地听的姿势,前面有竹席子遮挡着,楼下的人见不着他相貌,若从适当的角度,便可见到一双骨节分明的一双手,那是极为修长俊秀的一双手,中指戴有一玉指环,稍有眼力一瞧便知是上等货色。

    那男子包厢门口站着一仆人,肤色黝黑,腰间硬梆梆的,似乎带着兵器,人们说到最热烈的时候,仍保持警惕的样子。这里是江南富庶之地,出门能用得起保镖的人着实不少,人们见着这阵势也没心上放。

    这时,一个腰滚身圆的老爷聊天嗝屁够了,迈着八字步朝外走。没想刚到门口处,脚下滑上一滩水,摔个了脚朝天。阔老爷在地上手足扒划着,人长得是身膘肥厚,四肢粗短,活生生一个四脚朝天的大鳖,顿时惹来哄堂大笑。

    “哎哟,王大官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哪。”掌柜从柜台后面冲上来,想把他扯起来,无奈力不从心,急得大喊,“小路子,还不快来帮忙!”

    店小二与阔老爷无疑于小葱与洋葱之别,二人正齐心协力着,突然阔老爷脸色涨红,大口大口地喘气。

    “王大官人,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掌柜大惊。

    阔老爷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出人命了!“哗”的一声,椅桌霹啦作响,食客们一个个比兔子窜得还快。

    掌柜急得跳脚,“哎哎,你们还未给钱啊!”

    楼下,几人随从打扮的人从楼下各角冲上来,到黑脸保镖跟前说了什么,黑脸保镖只是摆摆手,“不忙,先看看情况。”说着朝包厢里男子看去,白衣男子自若地喝茶,一点也没有被惊动。

    那掌柜慌得六神无主,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到阔老爷鼻子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王大官人,你、你要死到别的地方去啊……我、我这小店还要做生意啊。”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串铜铃般清脆的笑声,掌柜茫然地抬头,只看到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二,还有两个未走的客人。

    说是客人未免太抬举他们了,两个半大的小孩,头只比桌子高一点点,坐在后面,笑得咯咯合不拢嘴。

    掌柜的以为是哪个客官溜得太快,连自家的孩子都落下了,没想两个小孩跳下凳子,蹬蹬蹬朝这边跑来。

    掌柜驱赶他们:“去去去,这不是小孩玩的地方。”

    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女的粉色对襟小衣,上衣下裤,男的靛青色衣衫,腰挂竹筒,二人衣着皆是最寻常人家的式样。

    他们自动把掌柜忽略成空气,巴掌大的脸凑近阔老爷灰白的脸瞅了一会,相看一眼,四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同时开口,“是不是下的分量太多了?”

    掌柜还在呼天抢地,半天才反应过来,怒气冲冲道,“你们两个小鬼……你们干了什么好事!”

    男孩不知从怀里掏了什么出来,塞进他嘴里,掌柜的只能发出“呜呜哇哇”的音。“吵死了,不会救人,就一边看着去。”

    掌柜瞧他们最多不过年七八,一团孩气,竟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接着看他们从背后的小包袱掏出一大堆东西更是目瞪口呆,泡着蜈蚣的药罐子、各种颜色、形状的瓶瓶罐罐……

    “我先来。”女孩抢道,把一颗淡黄|色的药丸子塞到阔老爷嘴里。

    片刻后,阔老爷口吐白沫起来,吐得差不多了,两眼又是一翻。

    男孩下巴朝女孩扬了起来,“要是我能救醒他,你就要认输。”

    阔爷几经折腾,终于在吞了男孩的一颗药丸子后,悠悠转醒。

    男孩拍着手掌大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哈,你输了,叫我哥哥。”

    “我才是姐姐!”

    “我才是哥哥!”

    “我是!”

    “我是!”

    各自不服,两个孩子滚成了一团。

    掌柜摇晃着身子站起来,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简直傻了眼,半晌才铁青着脸想起来,“你……哪来捣蛋的小鬼,快来人啊,给我抓起来!”

    掌柜一把撩起袖子,气急败坏地扑上去,一手拎起一个,两个小孩踢着脚哇哇大叫,“不要哇!不要哇!”

    “知道害怕了?哪来的野孩子,撒野撒到老子的盘上,我不好好教训你们一顿……哎呦……我的手,我的手……”掌柜不知沾了小孩哪里,整个人抱着手打滚起来。

    两个小鬼脱离了魔爪,眨巴着眼睛,异口同声道,“我早提醒过你了!”

    这一切落入楼上白衣男子的眼中,嘴角逸起一丝笑意,正待举杯,黑脸保镖站到他身边,摇头苦笑,“这两个小孩也忒地无法无天了。”

    白衣男子淡笑,“方才数十人竟无一人肯上前帮忙,这个老爷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着人去查查他的背景。”

    “对了,前些日子富春桥断桥一案,死伤数十人,主事的还未抓着,听说建桥的正是一个姓王的。”黑脸保镖随即又感叹,“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种孩子。”

    话正此时,迷迷糊糊的王大官人也清醒了过来,从掌柜的话中隐约明白过来,怒不可遏要把小孩揪住。

    男孩灵巧得很,一闪身避过,拔开腰间的小竹筒的塞子,朝他抛了过去。“小心!”

    王大官人不明所以地接着,半秒以后,惊叫险些掀了屋顶。

    “蝎……蝎子,好大的蝎子啊!救命啊!”王大官人的连滚带爬,数百斤的身躯像条蠕虫爬上了桌子,桌子不堪重负,“轰”的塌了,酒菜埋了他一身。

    “这两个小祖宗也太能闹了。”黑脸保镖摇头失笑。

    两个小孩朝缩到桌底的掌柜做了个鬼相,一直背对他们,这时才转过身来,两道烟溜了出去。

    白衣男子看清他们的脸,手倏然僵住,茶杯“啪”地放下来。

    “公子?”黑脸保镖认出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脸色也有些变了。

    男子扣在杯子的手青筋都贲了起来,“嘭”地一声,杯子应声而碎,大颗的血珠冒了出来。

    “跟上那两个孩子,去查清楚!”

    “公子!”何时见过他失态的样子,黑脸保镖惊得脸色煞白,急劝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男子任由黑脸保镖扯下一块桌布替他包扎,他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似乎平静了些许,缓缓道,“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是……”

    男子的目光恍惚起来,“你也看到,就不是我的幻觉了。”

    “人有相似,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黑脸保镖低下了头,心头震惊未去。曾经他以为主子会因为他的失职杀了他,没想到,他没有死,而是接连受重用。他更加笃信这才是让他忠心信服、一心追随的君主。这么多年,主子运筹帷幄,除贪官、剔旧党、手段甚至称得上狠辣。记忆中除了一个雨夜,主子突然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出去,他悄然跟在后面,那一夜没人知道他躲在暗处,看主子在雨中淋了一夜,那个雨夜让他想起八年前那个夜晚,同样的,不敢上前。

    此事他当然不敢提,只此一次,从此再也没见过了他半分的失态,这么久了,连他也几乎忘记了有过这样一个夜晚。

    八年了,一切早该成为过去了,尤其是像主子这样的人。

    没想到,没有过去,藏得深,不代表没有伤口,那伤早已腐烂入骨,无可救药。

    黑脸保镖艰难道,“公子,她已经死了,八年前,你抱着她三天三夜,不是相信她再也活不过来了么?”

    八年了,竟然已经八年了。

    八年前的狂风骤雨从记忆中再度袭来,从不敢刻意想起,怕那痛入骨髓的绝望会像蚁一样逐点噬空了肝肺,最绝望的时候,只能告诉自己她是回家去了,这么多年了,他慢慢习惯了她是回家去了的事实。

    男子伏弯了腰,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的嘶哑的声音从臂里传出来,“去吧,我想见见这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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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大结局(二)

    更新时间2011912 15:02:00字数:3645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面前是荷塘一碧千顷,快到花开的季节,一个个粉色的荷花包儿争着冒了头,绿浪更深处,偶尔见得采莲的小船蓬从荷叶里冒出来。

    面对荷塘,有座农家小院。这是江南最寻常的小院,围墙用竹篱扎起,篱上引了些牵牛花或瓜果,绕着竹篱,种了一溜儿桃树,惹来整日蜂儿飞蝶儿忙。小院里划成数个田字,黄瓜茄子挂满篱架,白菜小葱韭苗惹人怜爱。菜园与屋子之间,葡萄藤蔓投下一片绿色的清凉,葡萄架下不失时机地支起一个秋千架,可想酷暑之时,躺在架下有多惬意。

    江南人家多数会在自家院子辟一块地养蚕,这家却不同,屋子左侧的一大块全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儿的草,看似是杂草,走进才闻到草药的芳香。药草的花竟然也很漂亮,花期都是接茬着来的,春天到了,屋前屋后便好像身在花海里。

    如此春光明媚的日子,这户人家里又上演着家常便饭的一幕。

    两个在路上还争执着谁大谁小的孩子,刚刚摸进门,便感受到一阵风雨欲来的气势。两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十分有默契地回头,果然,一个青衫布裙女子站在门口,手叉腰,虎着脸。

    不久以后,在院子外面的人都听得见一对双生儿的哇哇大哭。

    那哭声悲痛至极,令闻者泪落,平时吃够这对鬼精灵苦头的邻里们一听,就知道……有多假。

    “娘好狠心,打得寒儿好痛,寒儿一定不是娘亲生的,哇哇哇。”

    “娘好狠心,娘是坏人,娘不疼雪儿了,雪儿是个没娘疼的孩子。我要爹爹,爹爹,快来救雪儿……”

    他们口中的爹爹忙跑出来救驾,女孩儿一见救星到了,瞄准时机,溜了过去,一把扑入他怀里,便窜到了他身后。

    男子把她高高举起来,用胡子亲她满脸的泪痕,“雪儿,又惹娘生气了?”

    女孩儿大眼睛里盈满眼泪,点头一眨眼,泪珠儿簌簌掉下来,果然惹来男子心疼不已。

    又来这招,男孩鄙视不已,做不来女孩的举动,却也过去抱着男子的腿。

    男子一把将他也抱了起来,任两张别无二致的小脸在衣服上拱啊蹭啊蹭干了涕泪,看看女子,息事宁人地笑,“为什么又打孩子?”

    女子没好气地看着他们爷三人,两个小鬼的小尊臀敢情是豆腐做的,她才小小的、轻轻的“抚”一下,就给她哭得震天响,就怕街坊邻里不知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后母?每次都是这招,哭一通,使点苦肉计,就想避过责罚?

    “韩成敖,你还护着他们,看你宠得他们无法无天都成什么样了!”

    男子仍是好脾气地笑,“出什么事了?”

    “你让他们自己说!”

    韩大小姐小心瞧瞧气咻咻的母亲大人,又抽嗒了一下,才道,“雪儿和弟弟去德宝楼买娘最爱的包子,有个人晕在前面,雪儿想他肯定是吃太多了,所以给他吃了一颗五香丸,好帮他吐吐。”

    韩大公子委屈地接着道,“结果那个人醒来,一口咬定是寒儿和妹妹使的坏,他追着我们打,要抓我们见官,我们只好赶快跑,那个人把寒儿的竹筒子抢过去,结果他就被爹爹的蝎子又吓昏了回去……白费了我们一顿工夫。”

    韩大公子和韩大小姐的三分真,七分假,对他们爹爹而言便是天衣无缝了,可落在他们老娘的眼里,分明是漏洞百出。

    她似笑非笑,“是吗?那好,我问你们,第一,德宝楼在镇口就有分店,为什么要跑到富春桥去?第二,当时没其他人了吗,要你们两个毛头小孩救人?第三,只是出门买个包子,你需要把老娘的瓶瓶罐罐蜈蚣蝎子也带去吗?”

    两小鬼把头缩回了他们爹的怀里,韩老爹忙柔声安慰道,“雪儿有没有把那个人救醒啊?”

    “有,是按爹爹教我配的药。”

    “寒儿有没有提醒他别打开筒子?”

    “有,是他自己笨,偏不信。”

    韩大少爷的爹最后打圆场道,“你看,他们是一片好心,是那人误会了寒儿雪儿的好心了。”

    韩大小姐的娘不吃这一套,“你别替他们说话,你知不知道,这些药都是未试验过的,他们都敢用在人身上,这次幸好,人没事,下次呢,万一不灵了呢,可能就是一条人命!”

    他们老爹听了反而得意,“不是每次都没事吗?可见寒儿雪儿还是有分寸的。你们快跟娘说,能教寒儿雪儿出手救人的,内里一定有原因的,对不对?”

    “你让开。”他们老娘终于发飙了,呼着一双儿女的小名,“韩小寒,韩小雪,你们给我过来,今天不给你们一点教训,老娘把名字倒过来写!你,去拿家法来。”

    虽知这对小鬼头尽然顽劣,但绝不是不知轻重,然而该出手时便要出手,以免日后养成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来。

    家法来了,这是专门为韩少爷和韩小姐量身而做的洗衣板。两位娇贵的小人儿可怜兮兮地趴在上面——

    “哇哇,好痛,爹爹,雪儿的屁股要开花了。”

    “哇哇,师公,你为什么不带寒儿走,你的徒弟要打死你的徒孙了,要绝了你师门之后哇……”

    “娘,你看,师公来了!”

    “娘,真的是师公!”

    见他们越说越离谱,她下手更不留情了,用的力度却是恰到好处,一顿排头下来,足够让他们三五天不能出去尽情撒欢,却不至于不能坐地行走。

    “太上老君来了也没用,给我乖乖趴好!”

    长笑从天而落,“两个小猴孙,教过你们打不过要会逃,这点都不会,别认是我的徒孙。”

    没想到韩爹爹比韩公子韩小姐反应还大,一把搂着妻子的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拉回了屋里。

    前脚才踢上门,回身看见一灯老道已经在屋里悠闲地坐着喝茶,翘着二郎腿,“丫头,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韩成敖高度警惕地挡在妻子身前,“你又来干什么?”

    “看看我的徒儿徒孙,看他们谁想我了,就带他们到千寻山去。”

    韩成敖阴着脸,“休想!”

    “你说了不算,琏儿丫头说了才算。丫头,你说怎么办呢?”

    施琏儿对这一番对阵已经见怪不怪,这么多年,韩成敖每次见着一灯,还如临大敌,都怪那次把他给吓破了胆,也只有他,那点老套的威胁还穷紧张个劲。不理他们,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他们斗鸡般斗了一会,好说歹说才把韩成敖劝出去,就听一双儿女缠上他,扁着嘴撒着欢儿告状。

    她站在窗口看他们闹腾得欢,嘴角不由上扬。一灯也笑道,“我想带他们到千寻山去。”

    “不行。”

    “以他们的天资,可惜了。”

    “不可惜。”

    一灯微微一笑,“你担心我会把他们教成另一个易儿?”

    她摇摇头,“我只想让他们快快活活的长大就好。”

    话提到这里,气氛便有些变了。一灯老道把一枚纸笺放到她手里,她愣了下,才打开来,想起是许久以前一灯为他们各自占过一卦,其中一个是“繁华梦醒香尘散,龙归沧海明珠还”。

    她沉默下来,一灯老道知她心思,笑吟吟道,“不疯魔不成仙,放心吧,易儿是个有慧根的孩子。至于琏儿,天各有命,你没有侵占着她活的权利,既然这是你选择的,就好好地把她的份儿活下去。”

    更深人静。她从梦中醒来,翻了个身,听着身边人绵长的呼吸,尽管他努力控制呼吸频率,那一丝不稳仍是泄露了他未曾入睡的痕迹。

    “是你吗?”他在黑暗中注视她的脸,额贴上她的额头。“是我。”她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一丝笑意。“吵醒你了?”他不语,将她揽至胸前,只有这样抱着她,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多年前抱着悄无声息的她那冰冷入骨的恐惧才能被冲淡。这个夜晚,不知为何她心里也有点事,突然道,“我如今是这个样子,你不介意吗?”

    他一手肘支起头来,认真道,“哪个样子?我瞧瞧……”

    她拍掉他不规矩的手,白了他一眼,他变得越来越油腔舌调了。

    “我怎么会介意,你还是你。”他低头在她发上吻了一下,把她调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她迟疑了一下,“你不是讨厌她吗?”多少次,她看镜子那张七八成相似的脸,仍会心神恍惚。

    “我讨厌你把她塞给我,可我现在感激她,没有她,我便抱不到你,触不到你的魂。”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璀然生辉,身上淡淡的熟悉的草药气息让她感到安心,才说了一会话,感到有些睡意,搁在她身上的手不老实起来,她正迷醉着,忽地又想起一事来,“对了,施夫人的寿辰快到了,我们得回去一趟,这一趟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我们后天就得动身了。”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猜到他把眉头皱了起来。施夫人不去想女儿大病醒来后性情的变化,反对拯救了女儿终身大事的他几乎是低声下气的讨好。可怜施夫人精明一世,临老却如此自甘卑微,别说他,连她实在看不下去,于是便说了几句。

    可施夫人反过来气急劝她,“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他现在宠你上天,是看在一对孩子的份上,你不好好抓住他,到时人跑了,你连哭的地儿都找不着!”然后施夫人看着她的脸,怔怔出神,思绪似乎飘到了层云之外。她也同为人母,怎么不了解施夫人的心思,只是解释不得,只好作罢。韩成敖一直对施夫人很客气,这些年,施夫人看他不但不跑,反而黏她黏得紧,才渐渐放心。

    命运之手妙不可言,将他与她拨过去,又拨过来。谁也不曾想到,那个“三年之约”成真了,曾经让他深痛恶绝的人,如今安稳地躺在他身侧,他们的一双儿女正躺在隔壁的小床上。

    “施夫人老了,她很挂念寒儿雪儿。”

    “施子珩坟上的草也该清一清了。”

    她推开一只不依不饶的手,“人家怎么说也是你的岳母大人,你难道不应该尽一尽孝道?”他翻了个身,压住她,嘴里咕哝着“好”,顺便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时间还早,应该做些有意义的事。

    低低的喘息中,他凝视她的眼睛,双眸璨如漆夜里的寒星,固执却一如十年前的少年,他问,“你是谁?”

    她扬笑轻问,“你以为我是谁?”

    他低头亲她的眉,“你是你,不管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夜更静了,只有虫儿低低的鸣叫,空气满是桃花粉粒的芬芳,窗外一片漆黑,十五的夜,也许是个无月的夜晚,可是谁在乎呢,从此风沙星辰,他都陪她看遍。

    第二百三十九章 番外:纵使相逢应不识

    更新时间2011914 15:04:23字数:3193

    再次踏进这个地方,是她今生永未想到的事。

    立于门口的侍卫官已等候多时,远远一见到人,立即朝旁边人吩咐几句。

    她疾步上前,厉声道,“我的儿女呢?”

    “睿王妃,不用着急,皇上这会正和他们玩儿呢。”

    “带我去见他们!”她胸口的火已经烧得五脏俱焚,听到儿女安好的保证,不能有一丝舒缓,反而越加焦躁。

    侍卫官礼貌地在前带路,三庭五廊,慢慢地踱,她再怎么着急,也知道这节骨眼来不得出漏子,只能忍下抢在前头的冲动。又走了数重庭院,侍卫官总算把她带进了一间宫室里。

    她当下便冲了进去,宫室内空无一人,免了她行礼的一套,进了内室,一眼望见重重轻红色纱幔背后的小小人影。她走了过去,撩起纱幔,看到一双儿女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

    她瞧着儿女的睡相发了一会呆,皱起了眉头,被陌生人带走还能睡得那么熟,该说她从未教过他们防人之心不可无吗?

    有细微的呼吸惊动了她,那是一个坐在窗边安乐椅上的人影。

    她跪了下来,“贱妾……该死,不知皇上在此,我、我这就带他们走。”

    那人站了起来,仿佛从天光云影里走了出来,她不敢抬头,安静的空间让她更为真切感受到在她身上流连的注视,他刻意加重压迫感,偌大宫室也变得逼仄起来,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顺畅。

    她等他一声命令,他却迟迟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小心地摸起来,就要去抱床上的小人儿。

    “你一个人怎么抱得了两个孩子?”皇帝看出了她的窘促,缓缓开口,那声音却有一种久经年月的淡漠。

    皇帝又道,“他们闹了一天,闹得累了,这会才刚睡着,等他们醒了,朕着人送你们回去。”

    皇帝这么一说,她又不知该怎么办了,只恨不得马上把儿女们摇醒,好带他们离开这里才好。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皇帝的话分明是带着惯性的不容置喙。

    “起来吧。”

    “谢皇上。”

    她得赦站起来,却也被逼着正面对上他的视线,她自然是不敢直视天颜的,视线却也不知往哪里搁,只得盯着皇帝的赤白金色皂靴瞧。

    大约皇帝也看出她的拘谨,笑了一下,“六弟多年未曾回宫,朕竟不知朕的侄子侄女儿都这般大了。”

    “是。”

    “朕很喜欢他们,你不怪朕私自带走他们进宫来吧?”

    “贱妾不敢。”

    这样两个人同处一室毕竟不妥,尤其这里还是皇帝的寝宫,“寝宫”二字总是透着那么一股暧昧的意味,正好这时,孩子嘤咛了一声,翻了个身。皇帝轻步走了出去,她只好跟在身后。

    他坐在外室的榻上,示意让她坐在对面,她不敢造次,磨蹭着,却见得他眉间浓浓地蹙了起来。

    “我有这么可怕么?”

    她注意到他换了称呼,却用了更加不容置疑的语气,她哪里有说“不”的余地?

    片刻的静默后,他淡淡道,“我若无记错,你是前睿王妃的异母姐姐?”

    “是。”

    “前睿王妃景裕元年病逝,你景裕三年入驻睿王府,如今是景裕八年,而寒儿雪儿至少有七岁了吧?”

    她脸色白了,“贱妾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

    皇帝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塌上的紫砂壶在小炭炉上咕噜咕噜热着,隔着袅袅飘烟,她只觉得他的目光浓稠又空洞,仿佛穿透了她在看某个虚空的地方。

    她露出羞赧来,“皇上为什么这样看着贱妾呢?”

    皇帝的目光冷了冷,移开了视线,“听说睿王妃病逝之时,你也得了一场大病,病得奄奄一息,却奇异地好转了?”

    她更加忸怩,“贱妾那时因为得知妹妹的死而生了一场大病,幸好王爷看在妹妹的份上,对贱妾照顾有加……”说到这里,只是低下头不肯再说。

    他伸手举起茶杯,随意拨了拨茶梗,却是不喝,淡淡瞥她一眼,“你和睿王妃不但容貌相似,连感情也好得很,八年前那场宫宴朕却还是记得的,六弟的眼光真是不错。”

    她那一点横蛮终于露了出来,夹着一点难堪,“皇上这么说是为贱妾妹妹打不平了?她只是一个贱妾生的女儿,她死了,难道王爷要为她终身不娶?”

    皇帝哼的一声,扔下茶杯,茶洒了出来,洒了他一手,热是滚烫的热,烫得他连神色也冷厉起来。

    她手忙脚乱想替皇帝擦去茶渍,又深觉不妥,只得跪了下去,“贱妾该死,顶撞皇上……”

    皇帝抽了旁边搁着的绸巾,随意擦了擦,便扔到一旁,眸色却已恢复淡漠,“起来吧。”

    “皇上,请恕贱妾无罪,贱妾才起来。”她瑟瑟发抖。

    “朕饶你无罪。”皇帝有了几分不耐。

    外室的争吵弄醒了睡熟的人儿,两个孩子跑出来,揉着眼睛,先是雪儿看到了母亲,惊喜叫了一声,两个孩子一先一后跑过来,手舞足蹈。“娘,你也来了?这里好大哦,雪儿在这里藏猫猫,他们都找不着我呢。”

    寒儿摇着她的大腿,“娘,这里有好多马啊,娘给寒儿买一匹小马好不好?”雪儿也不落后,“娘,这里连迷宫都有哦,我们回去也做一个好不好?”

    她弯下身去平视他们,拉下脸色,“你们,话都不留一句,就跟人家跑了,难道不知道娘会担心吗?”她瞄了一眼皇帝,见无不悦之色,难得眼里还有一丝温和。“快来,见过你们的大伯。”

    两个孩子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大伯,他们不怕生,半天下来,跟整个皇宫都混熟了,也包括这位看起来好高贵好高贵的男子。

    皇帝朝雪儿招招手,把她小小的身躯抱在怀里,温和道,“雪儿喜不喜欢宫里?”“嗯!”“雪儿想不想常进宫里玩?”雪儿有些迟疑,看看母亲,见她没反对,忙点头,“嗯!”“寒儿想要小马?”寒儿眼睛一亮,奔到皇帝身边去,拼命点头。

    她急道,“不,皇上,寒儿还小,骑不了马的。”

    寒儿撅起小嘴,“我们回去一定把三字经默写一百遍,娘,好不好嘛?我要小马,我要小马。”

    皇帝的眼神凌厉如刀,“你教他们三字经?”

    她背脊似有寒气爬上来,定了定神,道,“是王爷教他们的,贱妾常听王爷念,觉得有趣,也不知他打哪听来的。”

    “六弟妹何不写出来让朕也瞧瞧。”

    她只觉得喉咙似猛地被人掐住,透不过气来,手心满是濡湿,情不自禁把孩子抱得更紧,面上却是惶惶,“贱妾字体丑陋,不堪入目,不如让寒儿雪儿念给皇上听。”

    “是不是不堪入目,朕自有断数。”

    两个孩子张着滴溜溜的大眼瞧着他们,他们是何等的机敏颖悟,再瞧瞧彼此,在空气中交流着自己嗅到的不对劲信息。

    还是雪儿心疼母亲的左右为难,伶俐道,“大伯,雪儿念给你听,你要送两匹小马给我和弟弟,好不好?”

    皇帝看着雪儿眼里浮起笑意,“大伯答应你们,不过,要你们的娘替大伯写出来才行。”

    两双宛如黑白玛瑙般的大眼睛顿时倒戈,巴巴儿望着她。

    她勉强笑了一下,“敢问皇上纸墨?”

    皇帝指了指东角书架下的案台。她又笑了一下,抬步走过去,每走一步,心跳便快一拍,这十来步的距离,似是走了一辈子那么久,然而再怎么漫长,毕竟来到了跟前。

    案上有摊开的文牒、奏折,砚台、笔架各在一边,毛笔搁在笔碟子上,墨也是现磨的。她稳了稳心神,将奏折推到一边去,下面铺有白纸案,纸质皎洁如玉,是上好的湖州草宣。

    捻起皇帝用过的毛笔,笔尖已有风干,在方砚里蘸了蘸,不料手肘却一个不慎,碰落了搁在下方的纸镇。

    “贱妾该死!”眼见白玉纸镇摔得四分五裂,她心慌不已,竟下意识地去捡,却不留意碎玉棱角尖锐,深深刺入食指和拇指。

    “娘!”孩子们像两头小鹿般冲过来。

    血流了出来,沿着手腕,蜿蜒入袖里。

    她听到皇帝的咆哮,“不要再捡了!”

    雪儿被那么多血吓坏了,小手捧起母亲的手,想给娘呼呼,又不知往哪吹才好,急得眼泪在眶里打转。

    她忍不住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轻声安慰,“雪儿不怕,雪儿不怕,娘没事的。”

    寒儿眼眶也有些泛红,他的小脑袋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以为是自己一心要小马,所以才会害得娘这样。

    皇帝阴沉着脸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撕了衣袖里衬一块布,抓起她手,便往食指上裹。

    “皇上,这使不得!”

    她一手里还颤着、握着笔,皇帝已经一同把她的食指和拇指裹了,扔下她的手,撇开头去,犹似怒意未消,“一会自个找太医瞧瞧去。”

    “谢、皇上。”

    皇帝回头,却看见寒儿雪儿站在母亲前面,瞪着眼睛看他,这对玲珑剔透的小人儿,分明感觉到了他对母亲的恶意,护母的本能让他们像小狮子一样竖起了毛发。

    皇帝苦笑一声,背过身去,扬扬手道,“罢了,你们跪安吧。”

    “谢皇上,贱妾告退。”

    她一手牵着寒儿,受伤的一手挽着雪儿,走出宫室来。乍见室外阳光耀眼,有一丝的昏眩。

    才发现自己的脊背早已汗湿,粘稠稠地贴着里衣,分外的不舒服。

    跟这样一个人打交道,实在需要太高的演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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