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第37部分阅读
迟迟钟鼓初长夜 作者:肉书屋
发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华煅道:“是你啊。朕怎么都没想到。”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刻薄阴骘,“朕更想不到,你居然肯做一个只有半壁江山的皇帝。”
华煅淡淡道:“我何必替你拼命呢?我要是真的凯旋归来,只怕等待我的,是姐姐和父亲的首级。”话说到这里,他好像轻松了起来,也对着唯逍眨眨眼睛,“与其替你打仗,不如替我自己打仗,不是么?”
唯逍跟着他一起哈哈大笑。笑完了嘲讽的看着他道:“你打算怎样?大概还不能现在就杀了我吧?”
华煅注目于他:“你实在不该是个昏君。”
唯逍挑眉诧异:“难道不是你们非要朕做皇帝的么?那朕怎么做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华煅怔住,唯逍又道:“朕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觉得朕想当皇帝么?”
华煅沉默片刻,老实答道:“不想。”
唯逍笑道:“我从前的确是不想,也把唯遥当作最亲的兄弟,他要皇位,给他就好了。可是你们非逼得我手上沾满了他的血。所以我就想,这是上天给我的命吧,我得痛痛快快的做个皇帝。做皇帝多妙啊,除了做皇帝,还有什么别的位置能大手笔的,倾尽天下的玩呢?”
华煅笑起来,不由颔首:“你说的没错。”
唯逍看着他,口中啧啧道:“你瞧瞧你,还没做皇帝就白头了。将来真做了皇帝,当得跟太师一样辛苦,那为什么还要做皇帝?”见华煅张口,他又截断,自顾自道,“你大概得跟我说是为了天下百姓吧?要照看好天下百姓干嘛不让定风塔上的和尚来当皇帝?手里拿个珠子,什么天灾人祸都提前躲了。”
华煅点头大笑:“很是,很是。”
两人一起笑了许久,终于无言,默默相对。烛火照得极亮,烛芯噼啪爆开。那一室明黄,那些繁复精美的刺绣,那些妙不可言的摆设,那垂手立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同从前的千百个日子并无二致,却刺得人眼底生疼。
外面脚步声急促响起,伴随着金戈之声。华煅站起来,烛火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他对躺在塌上懒洋洋的唯逍轻声道:“我会善待骐儿。”唯逍终于不笑了,平静的
看着华煅:“那么,你替他积点德,别让他的兄弟死得太痛苦。”
华煅点头转身,却又被叫住:“要是知道你钟情于骆迟迟,我大概不会逼她逼那么狠。我真不晓得,原来有人宁可死,也不肯要我给的一切。”
华煅胸口一窒,却没有回头多看一眼。随着华煅远去的脚步声,第一缕曙光照了进来,恰好照在唯逍明黄的衣角上,而他的身体和脸藏在浓重的阴影里,终于黯淡不可见。
忽岁晚(七,八)
(七)凡心
迟迟闻到桂花的香气,逐渐清醒过来,却不想睁开眼睛,因为总觉得如果还坚持睡着,那么发生的一切就只是个梦。
华煅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不住抖动,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他举动温柔,她睁开眼吃力的牵了牵嘴角,随后默默的偏过头去,看着窗外摇曳的桂花和晴光。
她维持那个姿势躺了很久,好像已经成了木泥雕塑,乌黑的眼眸了无生气,象干涸了的井。他坐在一边看着她,光影一点一点在屋里偏移。
“我爹,是怎么……”她干哑着喉咙问。他听见那努力压抑的哽咽,紧紧的握了她的手,缓慢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暮色沉沉的罩过来,她表情平静,一动不动,只在最后轻轻的回应一句:“嗯,知道了。”
他喂她吃东西,他命人替她梳洗,她毫无表示的任他摆布。华煅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守护过的那个纸人少女,不正是这样?他想说点什么,她却抢先开口:“大哥,让我自己静一静吧。”他默然离开。
夜半,迟迟推开门走了出去。深秋露冷,她却丝毫不觉,只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的向着某个地方走去。身后传来马车的声音,华煅跳下车,用斗篷裹住她,低头道:“我送你去。”然后抱起她上了车。车窗上帘子被掀起。道路两旁的屋檐,酒旗,牌匾不住后退,在微弱的星光下映在她的眼眸里。
到了卫门,他牵着她的手一起下车,然后松手站在车旁默默注视。她走过去,茫然的转了个圈,四通八达的道路漆黑而空无一人,她站立的地方空旷冷清。她却看见骑着高头大马的禁军,哀嚎哭泣的犯人,挤得密密麻麻的围观百姓。唯独没有看见的是骆何。她睁大了眼睛,想要找寻他的身影,可是周围黑影幢幢,象要吃人的怪兽狰狞着扑过来,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慢慢蹲下去,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眼泪却好像干涸了一般,始终掉不下来。月光静静的洒下,稠密繁华的锦安一片寂静,鳞次栉比的屋舍远远铺到目光所及之外,瓦上一层霜色浅淡交错,宛若闪着微光的海面。在她身后,定风塔沉默的矗立着,插入云霄。
乍然一点凉意扑到面前。华煅略抬了抬头,就发现细密的雨丝织在头顶。他走过去半跪着,凝视她憔悴而平静的脸,痛彻心扉,道:“迟迟你哭吧,不要憋着。”小雨无声落下,灯笼被风吹灭。深秋的第一场雨毫无预兆的来临,她却茫然的抬起头:“啊,什么?”他难以克制,低下头去在她耳边说:“再不会有人敢伤害你,真的,我发誓。”她纤细冰凉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襟,摇摇晃晃的借着力站起来:“回去吧。”那样坚决镇定,似乎真的一切都没发生。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了。淅淅沥沥的雨骤然停歇。枫叶落了一地,湿漉漉的地面有小小的坑洼积水,映着月光的碎片。
迟迟在院子里站了一会,跃到屋顶上去。瓦片很凉,她就那样坐了下去,看着前面的院子,还有墙外尽枫河的水光。
木鱼声悠悠响起,带着一股宁静祥和的力量。仿佛天河洁净无垢的水流过心房。
她先是想,啊我又在做梦,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什么,站起身四下张望,看见一个僧人站在远处,周身有光华流动,比月华更加皎洁莹润。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裙摆。隔得虽然远,两人却能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无悟的容颜好像从没有改变过,三年也好,三十年也好。迟迟不由伸手去摸自己的脸,疑心自己已经尘满面,鬓如霜。
她放下手,笑了笑,大声问道:“你参透了没有?为什么有这么一颗珠子?”
无悟轻轻颔首,迟迟却道:“如果我能看透观影琉璃珠,我就能挽回这一切,对不对?”
无悟摇头:“一因既起,其果已定。一果不成,他果又起,终不可逆。”
好像饮了烈酒,从喉头烧起火,连头顶都有熊熊燃烧之感,迟迟握紧了拳头,哈哈大笑:“是么?那你修行为什么要拿着一颗这样的珠子?世间最残忍的物事就是这颗观影琉璃珠。告诉我,你的慈悲呢?你看见人世一切苦难,却无力更改,还要这颗珠子干嘛?你有没有哪怕片刻想要阻止?还是你根本没有勇气提前去看一看?”
她的泪越汹涌,笑声就越大。
他从容答道:“世间万事牵绊,非一因一果可简单蔽之,此乃因缘所生法,诸行无常也。”
迟迟仰头大笑道:“我不懂,别跟我说这些。我只知道,我爹不该这样,不该这样,而你又一次袖手旁观。”
无悟沉默片刻,终于答道:“观影琉璃珠中景象, 乃世间万象。有近有远,有先有后,非一己之力可看透。”
迟迟愣住,终于喃喃道:“没错。你心里并没有我,自然也不会时刻想起我,更不会从观影琉璃珠里及时看到我的未来。我对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而已。即便你身体力行自度度人,也只会救你先看到的人,而不是我啊。”
她凄然而笑,摇了摇头:“你走吧。我自然不该怪你,可是我还是会忍不住要怪你,更怪自己。这就是凡人的心,凡人的惑。”
无悟静静的瞧着她,想到那个明朗秋空下的红衣少女,更想到观影琉璃珠中那惊人的预言。宫装少女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火,不顾一切的把唇吻上他的。她抱着的那个婴儿不住哭泣,她全身都是血,倒在他怀里。禁军从巨大宫殿的角落不断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曾经恐惧过,焦虑过,极力克制自己不能去回想那个场景。后来能够如观流水,不起妄念,证入空净之境。但是不知为何,方才被质问时胸口竟隐隐疼痛,一切开导点悟的话语从嘴边滑过,不能成辞。
迟迟没有再看他一眼,跳了下去,关上门,坐在门边把脸埋在膝盖上。木鱼声并未中断,她未关紧的窗户被风吹得啪啪直响。
她心中的怨恨痛悔在不知不觉中减少。好像她又跋涉在从前走过的路上,她躺在树下,对着星空问了无数的问题,然后遇到他,木鱼声带领她飞向广袤无垠的地方,又看得见世间最微小的细节。她终于开始相信,发生了的是真的发生了,无论她做什么也不能挽回。
“爹,你真的不在了啊。”她轻轻的说。他不着一字的抚慰让她意识到剧痛过后的疲惫,眼皮终于沉重起来,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床边倒下去,很快就睡熟过去。隐约中她竟是盼望睡着的,那样,就能再见到父亲。
无悟伸手替她将窗户关上,悄然转身离去。
同一个夜晚,华家别院中另一个人也难以入眠。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池塘上闪烁的碎光。华庭雩自墙上取下一盏灯笼,刚推开门,就被持剑的侍卫沉默拦住。
他并没有坚持,回去扶膝而坐。冷不防看到桌上铜镜中一张老态龙钟的脸,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听到外面守卫换班时的低语,嘿嘿的笑了起来:“真是老了啊。”路瑞从朴等人并未多做考虑,就对华煅死心塌地。那日血洗锦安,竟跟随薛真毫不手软的布局,杀戮。他一生心血,终究抵不过所谓天命。
墙上石凝的肖像仍是脉脉含情,巧笑嫣然,仿佛随时会从画卷上走下来。他不敢转头去看,嘴里却喃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必当初。”
外面突然响起了木鱼声,他坐直了身子,一动不动的聆听着。那声音平和沉稳的敲打在他心上。他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和佩剑叮当敲击腰带的声音,不免有些着急。可是很快的,一切就安静了下来。木鱼声还在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越来越近。他起身推开房门,对上无悟澄静的眼眸,一时做声不得。
无悟念了一声佛号,微微一笑:“施主。”
华庭雩转开目光,负手注视着黑夜,嘴上道:“大师为何到此?”
无悟道:“不知施主可愿离开这里,从此隐居山林?”
华庭雩笑起来:“不必了。”
无悟一愣,道:“要离开锦安,并非难事。那位姓薛的施主,未必肯放过你。”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意,身子也不由一僵。落到华庭雩眼中,他却笑意温和:“凡事有始有终,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无悟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喃喃道:“施主成全了自己,可是,宫里那位女施主又该如何?”
华庭雩默然良久,终于道:“有煅儿照顾她,我放心得很。”
无悟胸口一痛,竟劝不下去,此时不用观影琉璃珠他也能预知,固守庙堂还是退隐山林,对眼前这位老者的结局已无分别。
华庭雩久久的注视他,突然转身走到屋子里,把灯火挑亮,道:“大师请进。”
无悟走进去,墙上正中挂着一副画,上面的女子秋水一般的眼睛正盈盈注视着他。仿佛当头一声棒喝,他突觉万箭穿心,跪倒下去,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声“娘”,不由自主的叩下头去。
华庭雩注视他点着香疤的头顶,多少次在明央宫和他擦肩而过,都需要极力自持才能不动声色,不知道这个孩子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恍惚中思绪回到那个清晨,他最后一次抱着孩子,石凝走上来偎在他身边,微笑着抬起头来。
一切终不可追。
华庭雩眼角渐渐湿润,喟然长叹:“痴儿,痴儿,定风塔上十五载,你早该忘情。”
泪水在额头一次次撞到地面时溅落。袖中观影琉璃珠光华骤亮,若干年前夜夜锥心的思念此刻他感同身受。
无悟伏在地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华庭雩终于转过身去,老泪纵横,沾湿衣襟,哽咽失声:“也好,你生下来就拜过佛,拜过师父,却从来没有一次行过这世俗之礼。你好好拜拜你娘吧,她想你,想实在太久了啊。”
中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无悟站在院中,看着房门在自己面前缓缓掩上,华庭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走吧。不要再来见我,也不要再回定风塔。”
淅沥的秋雨又开始落下。僧袍被渐渐打湿,他合上眼,长长念了声佛号,又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沉黑的夜色中他披一身光华,若星斗入凡,渐行渐远,终不可见。
自此历千山万水,洞察先机,解人困厄,世称“圣僧”。
(八)相慰
过了几日天方放晴。
华煅一大早就过来了。他翻身下马,手里还握着马鞭就大步流星的往里面走。迟迟正坐在院子里出神,听见他的脚步声,站起来微微一笑。
华煅见了迟迟的装束,不免一愣,只见她着一身嫩绿的衣裳,还破天荒的插了步摇,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如一枝挂着晶莹露珠的修竹。迟迟猜到他想什么,轻声道:“爹一定不喜欢我戴孝穿一身惨白的样子。如今我走到这锦安城的哪里他都能看见呢,我可不能让他担心。”
华煅松了一口气,精神也为之一振:“正好,我今日想带你出去走走,可好?”迟迟却注目于他的鬓角,华煅走上前去,阳光暖洋洋的洒在两人身上,他语调颇为轻松:“这下有做大将军的样子了吧?”
迟迟本自责自己前些日子竟没留意到此事,眼眶有些酸酸的,听了这话噗哧笑起来,眼泪更掉了下来,又略带羞涩的半转过身子,用袖子擦着,一面自嘲道:“唉,动不动就哭,我自己也怪臊的。”华煅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她,迟迟涨红了脸,华煅取笑她:“是我疏忽了,也没叫他们帮你置些手帕。”迟迟轻轻的呸了一声,用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适才的尴尬就此揭过。
华煅带迟迟出了门,也不说去哪里,迟迟抿嘴微笑,也偏偏不问。华煅见迟迟虽然与自己尽拣些不相干的话题说笑,却总是不经意的恍神,眼底还有极沉的哀痛不时闪过。他心下难过,想去握她的手,却只能克制的偏头去看窗外。
随着景物越来越熟悉,迟迟的脸色转为诧异,待见到大门上挂着的那个“骆”字,终于一掀帘子径自跳下去,泪水簌簌而下,对站在她身后的华煅道:“大哥,这是什么时候……?”华煅微笑道:“清理府中废墟花了好几日,这还只是个架子,里面没全修好。”
迟迟早就迫不及待的推门去看,看到前院屋子虽然只起了一半,却已经有了旧日模样,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欢喜,迭声道:“大哥我们去后面瞧瞧。”后面花园里一片空旷,只有那片池塘如旧日一般平静的闪着波光。迟迟走过去,用手拨着清凉的水,抬头含泪笑道:“怎么办大哥,我来了这里就不想走了。”华煅也蹲下去,笑道:“这个容易啊。巷子那头的院子人家搬走了,我置了下来,你在那里住着,白日过来监工好了。”
迟迟欢喜十分,反而说不出话,看着水面自己模糊的影子,出了一会神,才悠悠道:“其实骆府本来是我外公的家,只有东边那一小半,是我爹和我娘一起把骆府扩成后来的样子。如今他们看见骆府恢复旧貌,一定不知道多开心。大哥,谢谢你。”
华煅却故意板了脸:“这样见外,当初我就不该收那副驮星甲。”
迟迟笑了起来,波光在她明媚的容颜上轻轻摇晃,她乌黑的眼眸罩了一层水气,好像一个极幽深的梦。华煅终于握住她的左手,拉着她站起来,两人并肩望着水面,也不知过了多久,迟迟才道:“大哥,你是要走了么?”
华煅嗯了一声。迟迟转头郑重的看着他:“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平安归来。”
华煅点头应允。他带迟迟到隔壁院子安置下来,迟迟不肯要任何人来服侍,他也只得作罢,却还叮嘱道:“你自己要保重。”迟迟笑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里好吃好住的。”一面跟着送到门外,薛徕薛行和薛容都已在那里候着,薛徕薛行第一次见到迟迟,都不约而同的想:“难怪。”
华煅上了马,走出了很远忍不住回头,瞧见迟迟似乎还靠在门边冲自己挥手。道旁桂花已经要谢了,随着风簌簌落下,落了他一肩。
薛徕打马上来,低声道:“主上,你说的那个传讯的法子已经布置好了,沿河一路的烽火台也很快就能竣工。我叫追风堡的人也帮着训练人手,过段时间主上要在锦安怎么布置都可以及时告知薛真。”华煅一哂:“唯逍倾天下之力建重花台,我倾天下之力千里传讯,我跟他大约没有什么不同。”薛徕听他自嘲,如何敢接口,只得唯唯退下。
而迟迟送走了华煅,一时黯然神伤,却听到旁边动静,她转过头,发现是琴心来了,正站在不远处,眼神依依的看着华煅去处,人已经痴了。
迟迟不敢打扰她,自己慢慢的走回去。这户人家虽然不大,但院落精致,倒合她的心意。她站在那里仰头看院里高高的挺拔的枫树,树顶叶子红得耀眼,细细的筛着阳光,在眼前一晃一晃。
过了一会,琴心跟进来,语调平平道:“骆姑娘,你真能如此心安理得么?”迟迟一愣,转头看着她。琴心抿了抿嘴:“公子一夜白头,你真没看到么?你真不知道他为了你……”“我知道。”迟迟柔和的打断她,语气却极坚定,“大哥这个人对人好不要回报。事情已经做了,我若还不能坦然承情,倒辜负了他一片赤诚。”
琴心默然,迟迟却微笑道:“无论如何,琴姑娘,谢谢你提醒我。”琴心瞪她半晌,叹了口气,也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些许自伤与无奈,道:“公子想请个可靠的人来陪陪你,我今日就顺便陪她过来。”一面说着一面转头对外面道:“小夫人,请进。”迟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如孩童般高矮的小美人走了进来,见到她仰头一笑,娇艳无匹。
经年旧事不期而至,迟迟感慨万千,别过头去。
琴心道:“云珠夫人,这就是骆姑娘啦。”那小美人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行了个礼:“骆姑娘。”迟迟忙还了礼,又不能说自己从前便见过她,只看着她一直微笑,心底欢喜。
琴心又道:“骆姑娘,这位云珠夫人,是薛小侯爷的小夫人。公子和小候爷都知道此事的,她过来,也让公子放心。”迟迟听到那个薛字,心下涌起一阵没来由的反感,对云珠的神色也变得淡淡的。云珠和琴心都是察言阅色惯的,见她情绪突来,都有些纳闷,却只当她刚失了至亲,性子古怪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云珠性子纯和天真,见迟迟对自己并不亲热,有些伤心。
华府事多,如今都由琴心操持,她这日来又是自做主张,更不多停留,坐了片刻就走了,留下云珠和迟迟相对。两个人在那里坐着,颇有些尴尬。迟迟本累极,不愿敷衍旁人,只是抬头看到云珠一双乌黑的眼眸正一眨不眨的瞧着自己,神情纯真,一时又有些不忍,便轻轻道:“云珠夫人。”云珠好容易盼到她对自己说话,忙坐直了身子,连声道:“姑娘,你叫我云珠就好了。”迟迟一笑,只得依了她:“云珠,多谢你过来陪我。不过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不用陪我了,回去休息吧。”想想又道,“改天你要是过来,给我带些好吃的,好不好?”云珠听见她前面的话,有点失落,听见后面这句,又喜笑颜开道,“侯府里好吃的东西不少,姑娘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带。”迟迟凝视她,心情复杂,只得道:“你觉得什么好吃就给我带些来尝尝吧。”
云珠连忙点头,又道:“姑娘,你很累,去屋里躺会吧。我在外面绣花,你要是想起来就叫我。”迟迟一愣:“这怎么可以?”云珠跳下地来,走到她面前仰头笑道:“华大人和侯爷都说了,要我好好的陪陪姑娘。跟你在一起,不用守太多规矩,我自己也高兴。”迟迟瞧着她,一时捉摸不定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却也不想纠缠太多,便点了点头,回到屋里躺下。
云珠果然将迟迟照顾得周到,华府和薛府也有午饭晚饭送来。华煅走后,迟迟不用再强自释然,便沉静异常,经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或者坐在屋顶看骆府工程进度,一看就是大半天。
晚上众人都散了,云珠也告辞,迟迟就回到骆府,在池塘边坐下。想起从前点点滴滴,即便那时挨打觉得受了委屈,哭得天崩地裂,此刻回想也是无限甘甜。
她捂住脸,对自己喃喃:“一日只准哭一次,别叫爹取笑你。”眼眶尽是酸涩,却极力忍住。
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迟迟站起,侧耳倾听。来人武功分明极高,内息圆满,几不可闻。她心中一动,往那个方向奔去,在月洞转角处同那人迎面相遇。
来人收住脚步,高大的身影沐浴在月光里。他脸上不知涂了什么,分辨不清从前轮廓,只有那双眼睛一点没有变。
迟迟突然觉得脚有些软,竟然提不起力气,只是微弱的叫了一声:“是你。”赵靖踏步上前,把她搂在怀里:“我来太晚了。对不住,迟迟。”
迟迟闭上眼,闻到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赵靖不由将她搂得更紧:“是我对不住你。都怨我。”
迟迟却挣了一下,手臂放松出来,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嘴角还咧着:“正好,让我好好哭一次。”脸深深的埋进他的胸口。
这些日子不断为着自己为着别人强行忍住的苦楚突如其来的决堤,她一面哭一面觉得痛快,只有面前这个人,曾经让她最痛苦的人,能让她这样完全的放下自己尽兴的哭,不去想这样做对不对,该不该。
赵靖抱住她,一面轻轻的抚摸她的头发,听她断断续续的道:“其实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赵靖将她拉离自己,正视她的双眸:“迟迟,世间有大义,也有儿女私情,往往难以两全。伯父此举却二者完满,对得起他一生磊落,你无须太过自责,否则就真的辜负了伯父的苦心了。”迟迟点头:“我明白的。只是,”她哭得更难自已,赵靖要极用力才能听清楚她说的是,“你就不准我再骂自己一次么?我偏要。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赵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拍着她的背。想到自己没能送她回来,以致酿成惨剧,当真心如刀绞,痛悔不已。
迟迟哭了许久,才慢慢的抬起头。赵靖看着她哭肿的眼睛,伸手替她抹去泪水,又低头吻在她颊上。这个吻滚烫得几乎有灼痛之感。赵靖与迟迟俱是一愣,迟迟有些不明所以的害怕,往后退了退,却被赵靖一把拉住,吻在唇上。迟迟羞涩,想偏开头去,却被他的唇坚决的追了上来。
那样的毫无保留,宛如惊涛骇浪,却不知为何,让她觉得无比的踏实熨贴平和,好像心底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个人来与自己血肉相连,才可分担一切痛楚和绝望。
赵靖终于松开她,直直的看进她的眼眸里去。迟迟还在懵懂,他轻笑一声,又低下头去,这次温柔缠绵,如置身月光下潺潺的流水之中,起伏如梦。所有歉疚牵挂,都融化在一次次试探纠缠依恋之中。
过了许久,迟迟把头靠在他胸前,却意外发现自己心底有微弱的悲凉在回响。那前所未有的世俗之情来得太震撼猛烈,她觉察到自己万劫不复的沉溺,灵魂却已然出窍,好像从前有几次那样,冷静的俯瞰着自己,洞若观火。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将那念头暂时放在一旁,柔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赵靖道:“自然是出动了碧影教。唯逍病重,锦安戒备森严,要进城可不容易。翠叶四姝说骆府动工,我便猜你会在这里。只是苦于无法进城,又耽搁了两日。”
迟迟不语,赵靖亲亲她的额头:“站累了吧?”拉着她坐在一块大石上。石上全是霜,一片冰冷,赵靖便抱她坐在自己膝盖上,解开斗篷裹住她。
月亮渐渐的沉了下去,赵靖听着迟迟的呼吸在自己胸口,平和缓慢,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更一动不敢动。却听见她低声道:“无悟总说,人不能有执念。是不是,人的苦,都来自于太过执着?”
赵靖楞了楞,道:“也许是吧。”迟迟抬起头来,脸上笑意慧黠:“那么,我是不是太执着啦?害苦了你,也害苦了自己。”赵靖听她语气温柔平静,倒觉得有些心惊,柔声道:“我怎么会苦?我甘之如饴。”迟迟笑意更深,却缓缓摇头道:“我知道,你并不开心。”赵靖忙道:“不要胡说。怎么会不开心?若不开心,我怎会想同你天长地久的在一起?”迟迟不语,又靠回他的胸膛。怀里的少女柔软芳香,赵靖的心却有些冰凉的紊乱,心下清楚,迟迟说的有几分道理,所以适才那吻才格外惊心动魄。
迟迟抚着他虎口厚厚的茧,过了好久又道:“你下辈子想做什么?”赵靖沉吟片刻,坦白道:“我从没想过。我这辈子并不知道上辈子的事情,想下辈子的事情太过虚无飘渺。”迟迟忍不住噗哧笑了,道:“好吧。我呢,想做一只鸟儿,想停哪里就停哪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赵靖笑道:“你现在就是啊。”迟迟摇头:“我也以为我是。不过我才发现,我不过是只线攥在我爹手里的风筝。”
赵靖恻然,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我记得你从前想如风如云的。”
迟迟只是笑:“可是风啊云啊都停不了,若有好风景可怎么办?”顿了顿又道,“不过做鸟儿呢,我也要做一只鹰,飞得高,又凶。猎人休想射中我。他们要敢对我起坏心,我就狠狠的啄他们。”
赵靖哈哈大笑,逗她道:“那我下辈子当雪山上的石头好了,你飞累了就停一停。”
迟迟撇嘴:“我瞧你最想做那颗得世之珠。”赵靖只是笑,迟迟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含糊道:“我困啦。”赵靖嗯了一声:“你睡会吧。”
雾气从池塘上升起,蔓延到脚下。这时分万籁俱寂,头顶天还是黑沉的,一线天光却开始渲染天边流动的云。而后渐渐的,似乎有鸟的叫声响起。
迟迟揉着眼睛坐直了身子,看着赵靖,微微一笑:“你没冻僵吧。”赵靖莞尔:“你也太小看我了。”迟迟跳下他的膝盖,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儿一定是个大晴天。”赵靖想要站起来,这才发现坐了一夜腿脚早麻得失去了知觉。迟迟一边笑一边用力拉他起来:“要是现在来人了,我就把你扔这儿,看人家抓你去见官。”赵靖笑道:“那就多谢骆姑娘不弃之恩了。”他起来慢慢走了两圈,方觉得恢复过来,转头看向迟迟,见她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赵靖走过去问。
迟迟仰头瞧着他,轻声道:“你什么时候走?”
赵靖默然片刻,道:“过会。”
迟迟嗯了一声,她的眼睛清亮温和:“我昨儿已经哭够了,今日开始,我还是生龙活虎的骆迟迟,要好好儿的留在这里陪我爹娘。”
赵靖瞧着她,眼神里又是怜惜又是激赏。迟迟指了指头顶:“我爹和我娘,一直在那里呢。有他们在,我总不怕。你放心。”
赵靖看牢她,忍不住道:“迟迟,你已经可以做只鸟儿了。”
迟迟微笑,扬了扬下巴,颇有些自负。
赵靖道:“明年二月我……”
迟迟截断他的话:“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怨你。”
赵靖一怔,板着脸道:“迟迟你别胡说。”
迟迟嫣然一笑,握住他的手:“我爹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定不能委屈了自己。赵靖,你也别委屈了你自己。有你在我身边,是种开心法,你不在我身边,也可以有别的开心法。你莫要担心我,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好了。咱们在一起经历过的这些高兴的事儿,我无论如何都会好好的记着。”
赵靖凝视她:“三年之约呢?迟迟,你不要了么?”
迟迟笑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靖自然明白,屈海风当日的话还言犹在耳,他纵然难过,心底却是钝钝的痛,倒没有锥心刺骨。他不肯分辩劝解,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鬓角:“那我走了。”
朝阳终于染红了天际。锦安的热闹又开始了一天。迟迟抬起头,那人已经走了,好像昨夜只是做了一场梦。她伸了伸懒腰,自己站在原地咕咕的笑了起来。
忽岁晚(九)
(九)布局
凰水边上,有个年轻女子正负手而立,神情有些焦灼。她身后上来一个男子,约莫二十二三岁年轻,容颜冷峻,声音却是温和:“阿田,你站了这大半日了,坐会吧。”蓝田转头,依旧是教主的威严之仪,扫了他一眼道:“承福你回去。将军不在,王爷又快到了,你不可离开军营太久。”
承福一笑,如春风化冻,还带着点孩子气:“不妨事,有承安承泽过来。”同蓝田方才一样远眺前方,不无担忧的道:“希望将军尽早回来。将军不在,战局吃紧,我怕终究瞒不过王爷。”
蓝田轻轻的哼了一声,心想你在这里将军就会早回来了?若是被人知道了倒给将军惹麻烦。只是承福老是笑着不断看她,她倒不好意思说出责备的话。
凰水滔滔往东而去,秋日景色分外萧索。蓝田看着眼前气象,喟叹道:“这生死离合啊,真是难说的紧。姓骆那个丫头,着实可怜。将军是得去看看她。”不由从袖中掏出一粒晶莹闪亮的物事来在手里轻轻转动。承福好奇:“这是什么?”
蓝田狡黠一笑:“不知道了吧?这叫比翼鸟的眼泪。”承福诧异:“这是什么玩意儿?”蓝田失笑,摆手道:“怨不得你不知道,教主我神通广大嘛。”
承福忍着笑说了好几个是,又问:“你从哪里得来的宝贝?”蓝田脸上迅速闪过一丝羞赧:“我偷的。”“啊?”承福一惊,蓝田理直气壮道:“这比翼鸟的眼泪总是成双成对,若不是,往往是送给了心上人。姓骆那个丫头受伤的时候我在她身上发现了一颗,旁敲侧击的问过将军,他却对此物全然不晓,我就偷偷藏起来了。”她嘿嘿一笑,“那丫头以为无意中丢了呢。”
承福难以置信的瞧着蓝田,平日倨傲冷漠的教主竟也干下这荒唐事。蓝田瞪他一眼,又转头专注的看向前方。
她虽远非倾国倾城,却也十分清秀。承福注视她的侧脸,一时心情激荡,忍不住问:“阿田,若你也有两颗比翼鸟的眼泪,会不会,会不会送给我?”蓝田一怔,全身僵硬,竟不敢扭头去看他,隔了好半晌才道:“我没想过,应该是不会吧。”
承福气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瞧着她。蓝田浑身不自在,便转身出掌一推,承福哪有准备,被推得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蓝田恼他让自己尴尬,沉着脸道:“你回去吧。我等到将军自会跟他一起回营里。”
承福黯然神伤,默默的翻身上马,很快就去得远了。蓝田松了口气,这才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想到很久以前的那个人,若能对自己也说一次这样的话,该有多好。许久未曾记起的伤悲袭来,蓝田迎着风,脸上滚下两行泪珠。
到了正午时分左右,对岸的船驶近了。蓝田看见赵靖站在船头,心情又好了起来。待船靠了岸,她笑眯眯的上前替赵靖拉了马。赵靖问:“你等了多久?”蓝田笑道:“没多久,昨天到的,将军你比我想的回来的早。”赵靖凝视前方,自嘲的笑笑:“她太明事理,没让我多留,我只待了一宿。”
蓝田见他神色不似往日,忍不住问:“她好么?”赵靖点头:“十分安全。她历来明慧过人,我真是又不担心又担心。”
蓝田想了想,岔开话题:“将军,你要我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赵靖一凛,立刻知道蓝田要在回营之前告知自己,恐怕情形真如自己所料那样坏。果然听到蓝田说:“将军身边有这么几个人,之前都跟王爷有过私下联系。”她说了几个名字,赵靖眉毛拧紧,默不做声。蓝田踌躇片刻,又道:“其实,我还查到,将军去沅州之前,王爷曾经密会承安。”
赵靖停住脚步,蓝田偷眼瞧他侧脸,见他下颌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睛黑得深不可测,忙低下头去。赵靖看了看四周,见不远处有个小山坡,坡下大树叶子黄得耀眼,便道:“且去那里坐坐。”
两人靠着树坐下,赵靖一仰头将皮囊里的水都饮尽了,才一字字艰涩的道:“此事你还要再查。若没十足证据,不能轻易怀疑。那是承安哪。”蓝田点头,还是忍不住道:“可是,他没事背着将军跟王爷会面做什么?”赵靖看着天际流云出神半晌,“这事我自有分寸。荫桐那边我也会命他们做好准备。”
蓝田忙道:“将军要什么时候动手?”赵靖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动手?王爷不动手,我动什么手?”蓝田忿忿,又无可奈何,听他道:“放心吧,王爷如果真想现在除掉我,我有把握同你和承福他们几个全身而退。别的不说,黑翅可是日日看护着小王爷呢。”蓝田叹气,赵靖却笑笑,随手扯了根草咬在嘴里,伸了个懒腰,靠在树上。目光所到之处,秋草金黄起伏如波浪。他悠然道:“阿田,你知道么,我这辈子有三大恨,一恨不能为舅舅报仇,二恨不能手刃唯逍为迟迟报仇,三恨终不能取锦安。”
蓝田大惊:“将军何出此言?难道这天下你就放弃了?”
赵靖一笑:“我放心把迟迟留在锦安,自然是因为锦安里有人已经逼宫杀了唯逍。如今唯逍重病不能理政,应该只是个幌子,为的是让这帮人更稳的控制政局和民心。”蓝田想了想,道:“是华煅?”赵靖笑笑:“除了他,再没别人有这个本事啊。”心想自己和屈海风所料不错。锦安城里天祥帝死忠还不少,华煅又要赶着回前线,没空解释他那曲折离奇的身世说服安抚众人,否则现在天下已然易主,悠王也更有了质疑锦安的借口。
蓝田颇为不忿:“好,就算他当了皇帝,我们就不能杀到锦安了?”赵靖嘿嘿笑道:“到了锦安之后呢?”
蓝田叹气,她也明白赵靖羽翼还未全丰,不能即刻自立,若与悠王嫌隙已深,到了锦安和不到锦安,确实无甚分别。只是她还颇不服气:“将军你有疾剑,疾剑本来就是要弑君的么。”赵靖哈哈大笑:“阿田今日尽说昏话。如果这样我自己做了皇帝,岂不是要自杀?”
蓝田默然,思忖片刻又道:“将军,如果查出来是悠王干的,就算我们要走,也可以杀了他再走。”
赵靖转头看她,眼神渐渐变得温和:“阿田,我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舅舅从前根我说过的话,还有很多旧事。你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呢?为已经故去的人报仇,还是为了活着的人开心?”
蓝田愣住:“我不知道。”
“这件事是否真是王爷授意,还需要好些时日去查证,而我与迟迟锦安之约已迫在眉睫。更何况杀悠王我并无十分把握全身而退,若是我把自己赔了进去,迟迟怎么办?我岂能让她再痛苦一次?我,舍不得。”
蓝田眼角湿润,别过头去,心想这个丫头运气真好,不就是比我都美一些,聪明一些,调皮一些么。想着想着又由衷的笑了起来,道:“那好,我们立刻就走,不管这堆烂摊子了。”
赵靖凝视她,心下感动。他历来城府甚深,言语莫测,此刻却愿摊开来推心置腹,便摇头解释道:“我就这么走了,渡苍河一役王爷一定会败,苍河几乎是锦安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华煅定会倾国之力阻止我军。王爷事败是什么后果,阿田你可有想过?胡姜军不至全歼悠军,悠军也不会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