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第23部分阅读
穿到清朝当戏子(耽美) 作者:肉书屋
一愣,他正要去找苏倾池,没想到在这儿就碰上了。
这里尽是崇山高地,四周景物在厚厚积雪之下已瞧不出原先模样,今日一早虽停了雪,昨夜却是狂风大作,冷风肆意之下,漫天盖地全是白雾,丹霸这个地方本就冷僻干燥,如此经霜雪一打,更是寒天冻地。
两人沿着被积雪掩埋了小道缓步而行,风霜自脚边卷过,扬起一片白霜。
郭甲瞧着那人露在寒风中白净面颊和双手,心中多有几分不忍,正寻思着说些什么,那人却先开了口。
“前年我去扬州找过你。”
郭甲手心一紧。
苏倾池不知他心中所想,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来,“当初没有寻到你,如今你我既在一个营中,便还了你。”
郭甲看着那块碧透玉,神色有些愣愣,强自笑道:“不过一块玉佩,竟也……收不得么?”
苏倾池望着远处皑皑雪峰,嘴角含着一贯笑容,“你我相识也有些年头了,那几年你送我小玩意儿,自几文至几百两,我可推辞过?唯独这块玉……”
苏倾池将玉放到郭甲手中,“将来自有能配得上此玉人。”
郭甲望着那人清俊容颜,久久不能说话,末了苦苦一笑,将那块时隔四年依旧回到自己手中玉攥紧。那人几次三番含蓄拒绝他情意,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宁愿装着糊涂,当初他将这块祖传玉佩交给那人,没有给那人回绝机会便逃离般离开了扬州,想着哪一日他身披铠甲风光而归,那人能回头望自己一眼,告诉自己,玉,他收下了。
两人没有言语,等郭甲觉着脖子里透出一丝凉时候,天上竟已飘起了雪。
身旁那人面如冠玉,一双细长柳眉斜飞入鬓,清冷凤眸辽望远处,不知在想什么,唇边染着一丝笑意,那人思绪他永远猜不着,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触及。
身后传来马蹄声,因为地上积雪深厚,那嗒嗒声音便被隐去了七八分。
那个男人下了马,径直向这里走来。
风帘雪幕之下,身旁那人雪面素腰,嘴角微扬,堪堪断却了世间尘色,“你怎么来了?”
周围连绵千里积雪映照下,那男子面容硬朗,身披冷硬软甲,更显体格魁梧强壮。
对方大步踏雪而来,双目炯炯,周身一派赳赳武将气概,方至,臂上一件厚实绿呢长绒斗篷便将苏倾池紧紧地裹住,说话中气十足,嗓音低沉浑厚,“前头军医帐里送来几个伤兵,太医忙不过来,正缺人手。”
苏倾池不疑有他,也未顾得那人替他系斗篷缎带时,近乎占有地将他搂在怀里,两人腰腹紧贴,鼻息交织,姿态亲昵异常。
苏倾池神色渐渐严肃,秀气眉毛紧紧蹙起,“哪里送来伤患?章谷还是巴旺,如今小金川初平定,兵力已陆续集中到大金川周围各大关口要道,周边这些防驻屯兵之处兵力已撤去大半,如何……”
“情况紧急,稍后同你细说。”商承恩打断他,如今这人还没反应过来,如此下去不消半盏茶功夫便会识破。
商承恩第一次有些恼这人玲珑心思。
不给这人回神机会,将他拉上了马,两腿猛夹马肚,马蹄飞踏,两人一马消失在崇山雪地之中。
苏倾池心思何等细腻,方才被商承恩周身气势唬了一瞬,如今看着马匹往军营相反地方飞奔,心思一转,便什么都明白了,只是腰上一条健壮手臂近乎霸道地箍着他,叫他如何开口?
“可气我了?”那人问,声音依旧听不出个情绪来。
苏倾池原先确实有些恼怒,一路至此,那些恼也消了大半,如今听这人口气中带着不易察觉小心,这气便无论如何生不起来。
见苏倾池不言语,商承恩沉默了片刻,他想问苏倾池先前给了那人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于是一路上,这个问题便在他心口不上不下地噎着,明知苏倾池不会对那个男人动|情,然,这心里依旧咽不下吐不出,堵得不明不白。
苏倾池察觉身后那人握着缰绳手心攥紧了些,心下也料出几分缘由来,顿时就笑了出来。
商承恩心里正煎熬着,瞧见苏倾池肩膀抖动,只当他冷了,便把斗篷裹得更严实些,却不想那人竟是在笑,声音性|感而低沉,叫人心头一痒。
低头对上那人含笑眼眸,那人揶揄道:“你这一路不声不响,莫不是在闷头吃味?”
商承恩心中一紧,继而收紧手臂,声调沉了两分,“很好笑?”
苏倾池止了笑,面色前所未有严肃。
商承恩被唬得面色一沉,只当发生了什么事,然那人却道,“很好笑。”
扑哧一声,又闷声低笑起来,眼泪险些笑出来,对方歪着身子,若不是有他扶着,怕此时已经笑得坠下马了。
粗糙温热掌心之下,那人平坦小腹微微颤动。
商承恩手上一松,苏倾池失去支撑,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两人已双双坠马。
马蹄之下雪坡尙陡,两人自坡上翻滚而下,苏倾池一时又惊又笑,等腰身一沉,喘息着回过神,他和商承恩已滚至坡下。
陡坡之上,皑皑白雪留下一整片凌乱不堪痕迹。
苏倾池呵出一片白茫茫热气,有些惊魂未定,却又觉得刺激异常,抚着胸口,竟是从未笑得这样畅快。
笑意未散,低头,眸子正对上商承恩眼神,专注、深邃。
离别
苏倾池本就生得美,玉面朱唇,两道弯月眉,一双丹凤眼,精致细腻五官平白在一副男人相貌上添了几分魅惑、几分阴柔,然这人精干颀长身形却在那儿,宽肩细腰窄臀,丝毫不叫人觉得女气,精细雕琢五官,雅逸风流体态,这该是怎样一个标致男人。
商承恩宽阔手掌握住那人窄细腰身一紧,身上之人气息立刻沉了一分,漂亮眼眸在他注视之下,缓缓撇开,并非慌乱,却有一分不易察觉赧。
浑身喷薄热血向下腹涌去,呼吸变得粗沉而炽热,胯|下之物硬挺勃发,商承恩眼神愈发深邃灼热,他直直地望进那人眼中,希望得到一丝半分回应,那人并无半点动作。商承恩有些失落,却明显觉察出对方白皙面颊染了几点晕,极浅,极淡,犹如白牡丹花瓣之上轻轻点了一笔嫣红。
一时,商承恩脐下三寸之处血脉贲张,涨疼欲裂。
低声吐出对方名字,商承恩热烈地吻上那双淡薄朱唇,唇舌在那一瞬湿腻交织。
情|欲气息急剧地上涌,然此处冰天雪地,若是当真于此裸裎交|欢,那人淡薄身子该如何消受?
“倾池……我带你去个地方。”
跌跌撞撞,两人拥吻着撞进一处山洞。
干草之上,两人衣衫凌乱地敞着,商承恩单腿挤进苏倾池修长双腿间,灭顶欲|念所致,两人缠在一起肢体纠缠,粗糙温热掌心寸寸揉抚着身下男子肌肤,强健胯|部与那人下腹紧贴着摩擦。商承恩低沉地喘息,“倾池,我可以么?”炙热鼻息喷在那人白细颈间。
苏倾池喉间滚动,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刚出一半,尾音因为那人接下去动作变得扭曲,带着浓郁鼻音,压抑之中竟是无法言喻性|感。
手指探入,粗糙指腹引起温热紧致甬道一阵紧缩,惊叹于那处肌肤敏感湿热,商承恩抬头,苏倾池秀气眉毛紧紧拧着,抿着唇,鼻间因为他手上动作,发出几声短促浅哼,尾音粘腻,许是他视线太过灼热,苏倾池撇开脸,一只手臂挡住半边脸,将唇抿得更紧。
低头含住那双红艳唇,湿腻地纠缠。感觉身下那人胸膛起伏更加急促,商承恩抽|出手指,握住对方腿弯,俯身冲入那处温热狭道。
苏倾池猛地扬起脖子,五官近乎痛苦地拧着,指甲瞬间嵌入商承恩宽阔脊背,细长双腿近乎颤抖地绷紧。
商承恩汗湿额头抵在苏倾池细腻肩头,急剧地喘息,身下并没有动作,他只是紧紧地拥着苏倾池紧绷身躯,一只手臂轻缓地抚着对方腰身。
待苏倾池身体不再那样僵硬,商承恩凑过去细细与他交吻,一边不急不燥地挺|动腰肢碾磨缓进。
几分疼痛之中,慢慢生出一股异样感觉,苏倾池在商承恩紧密热吻之中渐渐松了手指,鼻间浅浅地溢出几声低吟,似痛苦,似愉悦。
商承恩耐着性子,耳边听着那人压抑哼吟,下|体愈发胀痛,额上不断地冒出细汗,他沙哑着嗓音,“我……快洗。”
“……嗯。”苏倾池声音透着情|欲之中低沉和性感,双手紧紧环住商承恩背。
商承恩吐出一口气,额间汗水沿着鼻梁滑下,缓慢地滴在苏倾池颈子上,他掐紧对方腿弯,缓慢而迫切地加紧速度。
等温柔地进出变成激烈冲撞,苏倾池声音带上了哭腔,每一次难耐地喘息都透着颤栗鼻音,最后在商承恩挥洒汗水抱着他剧烈摇摆时候,支离破碎。
滔天巨浪猛烈撞击,他无力招架,商承恩汗水带着滚烫热度,一次次滴在他身上,灼烧着他皮肤,对方每一次猛烈地进入都把他呼吸撞碎在喉咙里,随即又逼得他满腔炽热断断续续地自鼻腔溢出。
最后一声低吼,一股热流喷薄而出,烫得人颤栗。
激烈情|事之后情韵消散得极慢,整个山洞之中都是慢慢暧昧气息,温热而湿腻。
商承恩躺在干草之上,伸手扯过斗篷将两人裹得更紧,低头怜惜地吻着怀中那人汗湿脸颊,闭上眼睛,脸颊细细地摩挲着对方额头。
气息平缓之后,商承恩始终没感觉到苏倾池动静,不由睁开眼,带着一丝担忧,低沉嗓音问,“怎么了?”
苏倾池面上晕潮未退,神色却不若方才那般迷乱,而是慵懒中透着一股冷清。
这人竟清醒得比自己快,商承恩不得不怀疑自己能力,想着,手臂一紧。
苏倾池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声音清润中透着一丝无法掩饰沙哑,“我只是在想,时辰不早了。”
“嗯。”商承恩沉声嗯了一声,粗糙手掌隔着斗篷摩挲着对方玲珑有致腰身。
斗篷之下,两人未着寸缕。
商承恩餍足地半眯着眼,本想与苏倾池再拥着浅眠一会,没想到苏倾池却拿了衣衫准备起身。
“倾池?”
“快些起吧,若让人……总不好。”苏倾池说着,已拿了衣裳。
商承恩看着苏倾池光|裸躯体,一时有些发怔,瘦削肩膀,细窄腰肢,挺翘双丘,还有下边修长匀称双腿,商承恩心中一紧,顿时心猿意马,视线紧紧地停在那人白嫩臀部之下,大腿内侧流下白色浓稠液体,这样一副景致让他血脉喷薄。
那人似乎也察觉了异样,身形一顿,神色中滑过几分异色,眉间微微皱了一分,却不是恼怒,动作略显僵硬地穿了衣裳。
“倾池……”
“我先回营了。”说罢,苏倾池竟不待他反应便出了山洞,身形迅速没入外边冰天雪地之中。
商承恩急忙穿回衣裳追出去,外头一片银白,哪里还有那人半点身影。
自己经过方才那一阵交缠,手脚尚有些酸麻,更何况那人?望着连绵千里积雪之上那两排略微凌乱脚印,商承恩拧了眉毛。
商承恩赶回营帐时候,营帐里并没有人,床铺上被子也叠好了,想必葛冰早已将起身了,见没人,便叠好被子自行回自己营帐了。
商承恩坐在书案后头,眉头微蹙,等了一会儿便倏地起身,刚掀开帘帐,便对上那人清俊面容,商承恩一愣,旋即攥住那人手腕,掌心手腕透着一丝凉意,商承恩语气染上几分怒气,“怎么凉成这样?”
苏倾池面上带着一贯清淡笑容,低头进了营帐,“我只是出去走走。”
商承恩不说话,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口气缓和下来,语气透着几分担忧,“还……好么?”
苏倾池还未言语,商承恩已经皱了眉毛,“抱歉,我不知道……”
苏倾池面上闪过一分难堪,转过身,“嗯。”
商承恩伸手握住苏倾池手放在掌心,他知道苏倾池并没有生他气,只是他自己却无法释怀,伸手将对方淡薄冰凉身子揽在怀里,“抱歉。”
苏倾池淡淡地笑开,由他抱着。
外头白雪纷飞,已入了隆冬,风雪愈发凛冽了。
后头几日,营地几处营帐被暴雪压塌了,众士兵便去后山伐木建营,又有一个营士兵去林子里狩猎,在寒冬最严酷几日里,军营众人却在一片喧嚣忙碌中度过,白日忙得如火如荼,晚上便聚众围着热汤锅,抱着粗陶碗,就着滚热肉汤啃窝窝头,谈话荤腥不忌,煞是热闹。
苏倾池手提着酒坛跨火堆在商承恩身边坐下,拍开泥封,给商承恩斟了一大碗,“喝口酒,暖暖身子。”苏倾池将酒碗递给商承恩。
商承恩笑了笑,接过酒碗,酒香浓烈,他仰头饮了一口。
“如何?”
“好酒。”商承恩笑道。
苏倾池低头为自己斟了一碗,嘴边含着笑意,“这几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商承恩动作微顿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这般掩饰,依旧叫他瞧了出来,他沉吟了片刻,伸手握住苏倾池手。
平日里,两人并不会如何亲昵,尤其众目睽睽之下,便是商城恩动了情,下意识靠近,苏倾池也会不着痕迹地避开,不叫外人瞧出一分端倪。
但是今日苏倾池没有推拒,这几日商承恩时不时地蹙眉慌神他都看在眼中,又如何不知对方满腹心事?
见商承恩沉默,苏倾池没有言语,面上依旧带着浅笑。
商承恩攥了攥他手,声音沉稳,“京城那边来信了。”
苏倾池扯了扯嘴角,视线撇向一边,语气淡然,“是么。”
商承恩瞧着他侧脸,手中微紧,沉默半晌方道,“信上说我爹前几个月出京谈生意,回来途中遇上劫匪,回去后便染病在床,在府中将养了数月,病情不见好转,反而愈发凶险,大夫说……怕是熬不过冬天。”
苏倾池回头,商承恩面上依旧是往日那般古板刚毅,毫无没有半点动容之态,然苏倾池却知道,他心中怕是痛极。
回握住那人手,苏倾池轻吐了一口气,单手又给他斟了碗酒,“几时走?”
“……明日。”
苏倾池笑笑,举起手中碗,“这碗酒就当给你践行,路上小心。”
商承恩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接过酒碗仰头喝尽。
这晚,营帐外是呼呼风声,风雪肆意,营帐之内却安静之极,两人背对而眠,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却都各自沉默。
商承恩几次转身,抬手想握住那人肩膀,手离那人不过半分距离,却迟迟不能落下,他们都知道,这一别不知几时才能见面,还有半月,这个军营里半数士兵将踏上前往金川前线行军路上,苏倾池自然在其中。
商承恩沉重地闭上眼睛,他原本该同那人一起驰骋沙场,刀枪火炮之中他们可以共进退。战场无定数,但他们总还在一起,望断生死,身边有那人陪着,这已经够了。
这一夜,两人反复,终究没有一个人开口。
至京
次日一早,连绵峭立山峰之下,军营一片铺天盖地白,冷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飞雪,刹那间,辨不清空中雪是天上落下还是地上卷起,天地只有一色,白压压一片。
清寒,萧瑟。
山深雪重,苏倾池修身玉立于莽莽雪地之上,天寒地冻之处,他面色透着一丝嫣红,纵是一身灰黄营服,依旧遮掩不住那人倾世风采。
他抬手替即将远行男子整理了一下衣裳,嘴边含着一抹笑,“天冷,多带一件衣裳。”
“嗯。”商承恩点头,深深地看着他。
苏倾池堪堪转开眼,从他视线中逃开,只是唇边笑意未变,温和而含蓄,商承恩分明从那双眸子中看到千言万语,他也在等待,可那人终究只说了一句,“保重……”
两个字,一声似有若无浅叹,将他心紧紧攥住,让他险些透不过气。
千里送君,终有一别。
商承恩跃身上马,缰绳在天地之间挥出一道银线,马蹄飞踏,雪浪翻腾。
苏倾池痴痴地望着那消失在冰山雪海之处一人一马,久久忘了回神,风抛残雪,仿佛苍茫天地之间,只有那渐行渐远身影。
轻薄嘴唇微微嗫嚅了一下,轻吐出几个含在齿间许久字眼:早去早回。
商承恩牵着马,默默地立在那人身后,眼眶酸涩,若是他不折回来,这人会在这里立多久?他若是此经一去不复返,这人是不是要在这里立上一辈子,痴望一辈子?
“你这人当真铁石心肠。”商承恩大步上前将那人紧紧拥住,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要你说一句‘我同你走’就这么难?”
苏倾池身形微顿,待反应过来,却是缓缓勾着嘴角笑了,“怎么又回来了?若是再耽搁,旁人倒以为你在军中养了外室,舍不得走了。”
商承恩将他转过来,捧着对方脸,低头发狠地咬住那张微勾红唇,“好个伶牙俐齿苏倾池。”
苏倾池任他咬着,低低地笑着,握着商承恩肩膀,与他湿热地唇舌交织。
白腻雪,墨色马,天地之间,一双倾姿璧人,这是何等景致。
两人快马加鞭,一路上未敢稍作停留。
四川至京城有三千余里,两人便是日以继夜地赶路,少说也得六日,况且这样严冬寒日,道路愈发难走,不免耽误几日功夫。
快马行了七日,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歇,早已人疲马乏,随身带干粮也见了底,如今想着此处离京还有一天行程,两人稍作商议,便决定歇脚半日。
此处地处河北省石家庄,乃曲沃县观庄里一处名叫西里乡地方。熙熙攘攘街道两边,酒旗翻飞,旗杆之上还有一层薄薄雪,风一吹,雪稀稀疏疏地落下来,此地红楼绿瓦,商贩云集,却是一派安静祥和之景。
两人牵着马,马蹄哒哒,踩在覆着薄雪苍凉石板道上,连日疲劳在此时得到一丝缓和,两人相视,皆从对方面上瞧出一缕疲态,不免各自一笑。
即便是冬日,这集镇之上依旧热闹非凡,抬着小轿扛房,卖艺江湖艺人,穿街走巷吆喝着收乱头发老汉,街两边还有热气腾腾小吃铺子,里边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冬日暖光隔着连接街道两旁店铺虹桥泻下来,透着古香,照在身上,将满身风尘散去些。苏倾池看着路上追逐打闹几个扎着冲天小辫儿小儿以及赶着老骡拉着木板车沿街卖碳小贩,多少被这里热火气氛感染了些,面颊上略染了分桃色,笑道:“一路上也未来得及留意,原来这里竟是这般热闹。”
商承恩望着他面上难掩倦意,心有不忍。
两人此番风尘仆仆,身上衣衫也蒙了一层土色,他伸手将苏倾池肩头落雪和尘土拍去,“前头有一家客栈,天色不早,咱们暂且歇一日,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苏倾池也确实乏了,浑身酸疼难忍,点点头,“也好。”
“客官,两位房,热水马上就送来,二位先歇着,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儿就成。”店伙计搓着手一边热情地招呼着,一边将热茶和点心放在台子上。
“有劳了。”
店伙计走后,商承恩将手中包袱放下,伸手提了茶壶倒了杯热茶递给苏倾池,“喝口暖暖。”
苏倾池接过,低头抿了一口,转头打量了一下房内摆设,虽是上房,却并不见丝毫奢华,一张略施雕琢圆桌,四只圆杌,一方雕着梅兰竹菊折屏之后便只有一张架子床,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些简单装饰,诸如花瓶、山水画卷之类。
苏倾池将视线从那张罩着层层帐幔雕花床上移开,晃了晃手中茶杯,低低吹了一口热气,“你要不要回房歇一会?”
商承恩方喝了一口热茶,面上疲惫尽显,闻言不由看了苏倾池一眼,笑道,“我回哪间房?”
方说着,店伙计已将热水送了来,两人就着热水简单擦了把脸,店伙计将水端出去倒掉,商承恩交代了一句无事勿扰,店伙计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识趣地退下了。
苏倾池已经睡下了,怕是累极了,衣衫也没脱,就那样歪在床头睡了,浓浓倦意让他面色有些苍白,安静中多了几分怜惜。
商承恩将他外头衣衫褪下,坐在床边替他掖好被角,渐渐也觉得乏了,便宽衣在那人身边躺下,单手搭在对方腰上。
苏倾池迷迷糊糊中觉着颈间有沉稳鼻息,有些湿热,动了动身子,却发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对方揽在怀中,困倦铺天盖地袭来,下意识将鼻尖贴上对方脸颊,在熟悉气息中逐渐让睡意占据神智。
外头落了雪,雪停之后又起了风,风定,天色已暮。
厚重帐幔之内,商承恩趁着苏倾池未醒,正寸寸侵占着对方唇舌,苏倾池皱眉,唇齿中漏出几声低喘,极不情愿。
商承恩低笑,拍拍对方脸颊,“倾池,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苏倾池歪靠在床头,浑身透着方睡醒慵懒,“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外头已经打落更了。”商承恩扯了被子将他裹起,一个用力将对方连着被子抱在怀中。
苏倾池一惊,大呼,“你做什么!”
商承恩却笑得欢朗,抱着人大步走向房间中央圆桌,“如何?这下清醒了?”
见苏倾池抿着唇不言语,商承恩笑道:“你要不嫌我重,你抱我?”
苏倾池扑哧一声,沉着嗓音低笑,“放我下来,成什么样子。”
这夜,月色甚好,月白风清,空气中虽透着一丝凉薄之意,却不多凛冽,正适宜于花庭中热一壶小酒,两人对饮。
苏倾池却不知商承恩这样古板之人竟也有这等雅兴,然,正合他意。
无边碧空,凉风皓月,翠竹轩窗之外,探出几只红梅,红艳欲滴,衬着未融白雪,极为喜人。石桌之下燃着红泥火炉,丝丝暖意缭绕脚边,哪里还有寒意可言,石桌之上,正煮着青梅酒,酒香清淡撩人,还未饮,方已醉。
玉盘珍馐,美酒佳酿,不禁让人忆起一年之前挥金如土,极尽奢华风光之时。
虽不留恋,终究有几分感慨。
今时今日,物是人非,怎叫人不伤怀?
商承恩见苏倾池执着酒杯出神,心中料定他触景伤情,执筷替他夹了些菜,“多吃些,这几日跟着我尽吃馒头,苦了你了。”
苏倾池抬眼瞧了他一眼,商承恩笑着噤口,替他斟了一杯酒。
一杯清酒入口,香而不腻,醇而不燥,喝完唇齿留香,苏倾池低头浅嗅,一股清醇香气在鼻尖缭绕。
“这酒如何?”
“甚好。”苏倾池笑答。
商承恩点点头,两人言笑晏晏,不知不觉便入夜了。
月夜恬静,两人不忍扰了宁静,便各执小酒一杯,对月小饮。
“与君吟弄风月,端不负平生。”
苏倾池笑道:“武夫几时成了词人?”
商承恩凝神望着他,仿佛天地之间,风递残香之中,只有这个与他对月浅酌之人。
苏倾池被他眼神看得微有些脸热,旋即转开话题,“明日这时,你大约已在商府了吧。”
不过无心一句,两人皆沉默了,半晌,商承恩拧眉道,“我已让人带话给陌久,他已替我们安排了住处,屋舍小些偏僻些,却极为安静,明日我们先去那处。”
他说是我们,而非你,苏倾池不免心头微热,“也好。”
少顷,花露浓重,月色沁凉,等夜色愈发浓些,两人觉着身子有些凉意,便收拾了残局,回了房。
这夜,交颈语,合|欢身。
一来二人皆乏了,二来怕误了时日,略作亲昵便各自睡去。
次日一早,两人用了早点,结了客栈银钱,便上了马,一路急进,未作停歇,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京城。
满目繁华似锦,两人望着眼前熟悉场景,一时皆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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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心
当两人出现在陌久眼前之时,陌久立马就红了眼圈,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去的模样,甚为可怜,商承恩面无表情的俊脸一虎,上前给了他一个毛栗,“才一年时间就把主子忘了个干净?”
那一记不轻,想来商承恩积威甚久,陌久被一敲打,顿时就吓住了,摸不清主子的意思,一时也不敢啃声。倒是一旁的苏倾池一声低笑替他解了围,“罢了罢了,站在门口做什么,陌久,赶紧给你主子倒杯热茶来,在路上他就喊口渴了,可仔细他喷出火来。”
陌久愣了愣,方才还在想自己主子身边这个人眼生得紧,一听声音,顿时一喜,“苏老板。”
“还不快去!”商承恩板着脸低喝。
“哎,哎。”陌久又是喜又是怕,慌慌忙忙牵着两人的马在马棚拴好,然后跑进里屋。
“好好的尽吓唬人做什么,你若是我主子,早在你茶碗里下足了巴豆。”说罢苏倾池闷笑着丢开商承恩,自行进了屋。
商承恩动了动嘴,无奈地笑了笑,快步追上去,与那人并肩。
陌久在一旁煮了茶端上来,一边打量着自己主子的脸色,一边端详着苏倾池的面容,正暗自嘀咕怎么才一年未见,那个倾城绝色的苏老板就换了一个人似的,声音倒是好辨,模样就差太多了,他拧着眉左思右想,才猛地一拍额头,原来是易容了。
陌久正傻笑,回头便撞上自家主子冷漠的眼神,不由缩了缩脖子,忙赔笑,“才一年功夫,二爷愈发威猛了。”
苏倾池握着茶杯撇过脸,商承恩分明瞧见他唇边微扬的弧度,于是心情变好了许多,面上神色柔和了些,直把陌久看得一愣一愣,还以为自己马屁拍对了,暗中偷着乐。
“二爷几时回府?老爷夫人大少爷三少爷都还不晓得爷已经到了京城,若是让他们晓得,定要高兴坏了,指不定老爷的病就好了。”陌久开了话匣子一般,说个没完,“前些日子二爷托人传话回来说要回京,老爷的病就有了些起色,已经能喝下药了,说等你回来定要在府里头设宴三天,为爷接风洗尘,哦,对了。”
陌久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咱府里还有一件大喜事儿,大少奶奶给大少爷……”
屋里气氛煞时冷了下来,等陌久察觉的时候,他已经说了不该说的,深知自己捅了篓子,不安地瞧了眼自家主子,又将视线偷偷一向一旁沉静的苏倾池,心中惴惴。
苏倾池低头笑了一下,云淡风轻,“马可喂了?”
“还没……”陌久答,立即明白苏倾池这是给他搭台阶,于是感激地瞧了他一眼,沿阶而下,“我这就去喂马。”
陌久走后,屋里只剩两人。相对,竟是一时无言。
苏倾池呷了口茶,“是不是先回府上?既然回来了,莫叫商老爷商夫人等急了。”
商承恩看着他也不言语,似是又回到了原先那个沉默刻板的模样。
苏倾池瞧了瞧外头的天色,笑道,“难得回京,晚上就留在府里陪商老爷和商夫人用饭,我倒有些想吃鹤仙楼的宫门献鱼,据说那厨子是店老板下了重金专门请云南宫门岭请的,手艺定不一般,早有所耳闻说这道菜的菜名乃先帝亲笔御赐,此番正好尝个鲜,你不在倒便宜我了。”
商承恩握住他的手,拇指粗糙的指腹在他手背上细细摩挲,一双刚毅俊挺的眉毛微微蹙着,在眉间形成一道阴影,“嗯。”
苏倾池拍了拍他的手,让陌久备马。
商承恩换了一身衣裳,宝蓝的袍子,玄青的马褂,衣襟处缀着花青的刺绣,一针一线笔走龙蛇,丝毫不显花哨,反而多了几分刚劲的气势。
“我方才瞧你包袱里有封密函。”苏倾池替商承恩理了理衣襟。
商承恩点头,双手扶在苏倾池的腰间,“莫不然你当我们如何能出军营?”
苏倾池心下已了然,他早些时候就疑惑,他同商承恩同时入军,若说起来,商承恩不过是个骑兵,身份并不比旁人高到哪儿去,但一众士兵中唯独他有自己的营帐。
像是料知苏倾池心中所想,商承恩笑道:“当年我入军之时,家父就托人同时任四川总督的刘伯父打过招呼,刘伯父与家父是故交,故而在军中对我也是多番照顾,他原是打算将我留在他身边,这样一来容易立军功,二来他也方便提拔。”
“为何不接受?”
商承恩望着他,含笑,“我也不知道,大约把某人独自留在军中,着实放心不下。”
苏倾池挑着眼角,唇角勾着一抹笑。
商承恩忍不住低头吻了他一下,“前几个月刘伯父被革去总督之职,他临走之时曾给我留了封书信,说我若是有不便之处,大可同富勒浑总督说,他会在力所能及之处给我略行些方便。”
“我竟不知身边之人有这等能耐。”苏倾池笑言,语含戏谑。
商承恩露齿一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未来得及同你说起,你若是责怪,等哪日闲了,您瞧着责罚小的则个?”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此番两句话说得竟似极了闺房逗趣,纵是苏倾池,面上也不免热了半分。
陌久立在门口,霜打了一般,瞠目结舌。
商承恩牵过马,同苏倾池道了别,跃身上马,马蹄得儿得儿,一人一马没入一片白墙绿瓦之中。
陌久留在院子里替苏倾池收拾了榻子,雕琢精细的小室之内点了熏香,床边火盆子正燃着红碳,原本清冷的房间此时暖香缭绕,帘帐之内,苏倾池正倚在软榻之上小睡。
悄声退出房间之后,陌久心中依旧震惊无比,他原想他家主子定是在外头遇到了心仪的女子,此番回来是要将佳人留在府中当二少奶奶,他还在想,他家二爷倾心之人定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却不想……如今看来,屋里头睡着的这位便是是二爷信中所说,给他寻的另一位主子。
这方陌久正木愣着脑袋消化他家二爷同苏老板之间的关系,那方商承恩策马飞驰,已入了正阳门。
商老爷这厢刚摆手让人把药撤下去,商夫人还在一旁软言劝着,便有下人匆匆来报说二少爷回来了,商老爷一个激动,鞋都顾不得穿,就要下床。
商夫人捏帕子,望着门口已经踏入房门的高大男子,满心欢喜,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哽咽着,直至那人走过来揽住她,低声喊了一声娘。
“承恩呐。”商老爷闭眼,抬起枯瘦了许多的手臂使劲拍了拍二儿子的胳膊,险些老泪纵横。
“爹。”商承恩平素冷面,此时面对双亲这般,不免有些眼热。
商承恩这一归给商府带来了不少生气,商府上下顿时一片喜气洋洋,商老爷一高兴,病也好了三分,如今已能下床走动了,正同二子在书房里下棋,父子两难得处得这般融洽。商夫人正在厨房里同伙房丫头忙活着,要亲自下厨为儿子做一顿饭。
晚饭之时,菜已上齐,却无人动筷,商老爷拉着儿子的手,不过一年时间,他已满面皱纹,一下子老了十岁,“承恩,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商汝山拍拍儿子的手,“你刘伯父被革职之时,我还在担心,你这孩子性子耿直,又不像别人那般能言善辩,被人欺负了也闷不吭声,可怎么是好……”
“行了,儿子这一路赶回来,定没吃顿好的。”商夫人说着,眼睛红了些,声音也变了些调子,“才多久,就瘦了这么多,早就说了,军营能是个什么好地方,把我一个好好的儿子弄成这样。”
商老爷搂着商夫人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嫌我啰嗦,轮到你,还不是没完没了。”
“我还不是心疼儿子。”商夫人用帕子擦着眼角。
“好好好,儿子回来了,你也就不要我了。”
商夫人扑哧一笑,“你个老不修。”
商承恩心中感触,一股暖暖的热流从心底滑过。
“听说二弟回来了?”几人正说笑,一个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就等你了,承恩回来,也不晓得早些回府,瞧瞧你是怎么做人大哥的。”商夫人嗔怪,面上却是一派慈爱。
商承恩转头,门口正掸着袍子上落的碎雪的儒雅男子,不是他大哥商承德是谁?
一年之隔,那人依旧如初的眉清目朗,身上原先那份温雅未减半分,反平添了几分沉稳和干练,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商家家主的气势。
〖只为一个戏子,你就当真不顾兄弟之情?〗
〖我知你素来憎恶戏子,认为他们只会以后|庭供人滛乐,我只想说,你该多了解一下倾池,但凡你能舍下世俗眼光一刻,你也不会这样想他。〗
〖大哥可曾想过,你是商家嫡长子,日后终究要成亲为商家留下子嗣,你如今这般千方百计护着他,难道只是为了让他有朝一日看着你与别的女子长相厮守?若是他无情,伤的只是你一个,若是他有情,伤的便是一双,到那时你待如何?〗
〖你如今说这话,已是迟了,该陷的早陷了,如今再教我同他分开,除非我死了他亡了,终究得有一方化作尘土尽了,方能断了这世间情缘。〗
当年的一字一句,如今竟如利箭,字字诛心。
85
十年
“苏老板,这是二爷吩咐让人准备的饭菜,二爷说您不沾荤腥,所以全是些清淡菜色,您尝着,若是不合口味我叫人换下去。”陌久将酒菜小炒一一摆好。
“费心了。”
“嘿嘿,苏老板,那您先吃着。”
苏倾池点点头,待陌久走后,他望着一桌的菜色,微微摇头,想必那时他说要吃鹤仙楼的宫门献鱼的时候,那人已经识破了他的心思。
饭后,陌久正在屋内收拾碗筷,转头便见苏倾池换了一身衣裳,不由道:“苏老板,您这是要出去?”
苏倾池一笑,“闷的慌,出去走走。”说罢抬步就要走。
陌久擦擦手忙跟上去,“苏老板,那我陪您去。”
苏倾池失笑,“又不是人生地不熟,还怕我走丢了不成,戌时之前我便回来。”
“这……”陌久犹豫,转念一想,自家主子临走前并没有交代说让他跟着苏倾池,想来他家主子自有考虑,于是点头,“那我给您留着门,您回来知会一声。”
“也好。”
此时寒风料峭,喧闹的街市如今稍嫌冷清,冷风扫过青石板,卷起几片残叶,在半空中打了几个卷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一家豆腐铺子,街上人来人往,却扰不了这里的清闲。
苏倾池着了淡青的袍子,外头罩了件玉色青缎灰鼠褂,除却衣领处露出些许白狐毛,别无装饰,一身清素,虽是一张其貌不扬的面孔,却也显出几份儒雅风度来,一双细长的眸子像是隐了一泓清水,不经意勾起,竟也让人心头一跳。
点了一碗热豆腐,一碟小酱瓜,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视线所及之处,卷翘飞檐、琉璃金边、雕梁画栋,门中一块硕大的雕花匾额,一笔一划游龙走凤,气势非凡地写着三个烫金大字:西祠楼。
“这位小兄弟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