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部分
少年天子 作者:肉书屋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万岁!万万岁!〃四面响起欢呼。大家看到壕堑外侧赶来一队人马,在许多穿黄马褂的侍卫们簇拥之中,顺治皇帝端坐在火红的御马上,正在收弓。刚才那准确有力的一箭,是皇上亲自s的。
乌云珠骑着白马兜了一圈,转回到壕堑边时,鄂硕已率从人赶到皇上跟前谢恩,并且连忙推乌云珠给皇上叩头。乌云珠象片树叶子似地颤抖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跪在那儿说不出话。鄂硕急忙奏道:“禀皇上,这是奴才府里一名小使,没见过世面,不会说话,胆子小,奴才替他谢皇上救命之恩。〃福临笑道:“还是个小孩子嘛!吓坏了吧?照他的骑术,不该这么胆小的!〃乌云珠慢慢抬起头,很快地看了皇上一眼,正遇上皇上漫不经心的目光,她慌忙低头,心头怦怦直跳。皇上显然很惊讶,扬起黑黑的眉毛,分明要问什么。鄂硕又怕又慌,手心捏出了汗。正巧一名御前侍卫来禀报:郑亲王赶出一群梅花鹿,请皇上快去开s。
福临年轻的脸上跃动着虎虎生气,看看壕堑对面的猎圈,人人马鞍上都挂了猎物,而圈中野兽仍然纷纷奔逃,多不胜数。他立刻下令道:“围开一面,任凭逃窜,给来年留下种兽!〃说罢,他随着那个御前侍卫催马而去。跑出十来步,他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张望。但侍从如云,马快如飞,他看不清乌云珠,乌云珠也看不见他。他和他的侍从们象一团金色的云霞,很快就在乌云珠的视线中消失了。
且不说起他,只是救命之恩就足以使乌云珠对福临感激、爱慕了,何况他仪表英俊,出言爽利,神态活跃,确有仁厚之心呢?当乌云珠从猎场回到京师时,少年天子占据了她的心,她已是情之所钟,不能自已了。她暗自盼望着早日应选,盼望着再一次见到意中人。
后来事情变成那样,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竟被指配给博穆博果尔。这位皇弟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她很伤心,恨嫉妒的皇后,恨舛误的命运,甚至也恨福临。好在她是八旗女子,没有汉族那种严酷的贞节观念,虽然违心地出了嫁,倒没有想到去上吊投河,只是哀叹自己生不逢时,落个彩凤随鸦的结果。表面上,她温良柔顺地做她的福晋;内心深处,却始终不能忘情,盼望着见到福临,甚至庆幸着作为他的弟妇,总有再见他的一天。
她正在这隐秘而强烈的感情中煎熬,福临终于发现了她。
那时她已长成了,青春焕发,艳丽惊人,一面渴望着爱和被爱,一面苦度着徒有虚名的皇子福晋的生涯。对于福临的试探,他的一步步近,她心里又惊又喜,多少有点儿恐惧,但决不拒绝。叔叔娶嫂子,伯父纳侄媳,在满洲习俗中很为平常,没人当作大逆不道。当年庄太后与睿亲王多尔衮,不就是这样吗?……便辇停了,太监掀帘,乌云珠扶着太监的肩头下辇。这不是坤宁宫。一路上乌云珠只顾想心事,不知来到什么地方。
各座宫门大同小异,都是两面绿瓦红墙夹两扇九九八十一颗铜钉的红门,门外一块雕龙照壁,门里一面雕花琉璃影壁。乌云珠既不能分辨这是哪一座宫门,也无心观赏那些精美的浮雕。皇后召见,不论从国礼,还是从家礼而言,她都要谨敬小心。
一进院门,满目姹紫嫣红,处处盛开着牡丹,劳香四溢,招得整个院子里充满蜜蜂的嗡嗡声,各色蝴蝶翩翩飞舞,和这国色天香的花王争奇斗艳。乌云珠从花盆间的小路曲折而行,不时停步观赏,浏览挂在花下的金牌银牌上的曼妙雅号。
瞧啊,这绛红的珊瑚映日,粉红的锦帐芙蓉,洁白的寒潭月,墨紫的烟笼紫玉盘,银红色的杨妃春睡,鹅黄色的大金轮,淡淡轻绿的幺凤新绿,还有一花多色的汉宫春、紫霞仙、胭脂点玉、娇容三变等等,多少种牡丹,纷纷向她探出玉盘大的花朵,争呈它们娇艳的姿色。乌云珠左顾右盼,喜不自胜。她生来爱花,对这驰誉天下、名传今古的洛阳花哪能不动心?不过她记着此来的目的,不敢久停,勉强自己挪动脚步,穿过这由盆栽牡丹摆成的花田,轻轻分开挡在路间的花朵,终于走上殿前的月台。乌云珠这时才想起抬头看看。大殿檐下蓝青底、金色雕龙边的匾额上,用满、汉两种金字写着:养心殿。
乌云珠一愣。片刻之间,她明白了。红晕顿时飞上面颊,有如阶前那倩红艳冶的名品牡丹……洛妃妆。两名养心殿太监已经跪下迎候她进殿了。乌云珠慌乱中回头看了一眼,隔着牡丹花丛,送她进养心殿的坤宁宫太监和便辇早已离去。养心殿内外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血流,只听得见蜜蜂的嗡鸣和蝴蝶粉翅的扇动……乌云珠犹豫片刻,一抿嘴唇,横了心:盼望了那么久的时刻终于来到,事到临头反而胆怯了?她一手抚住胸口,帮助气息心的狂跳;略闭了一会儿眼,稳住自己的呼吸,然后从容地解开披风领扣。养心殿太监连忙上前替她除下披风,她迈步走进了养心殿。在大殿正中的宝座前,她恭恭敬敬地跪拜之后,便细细打量他日常听政、批本和读书的地方。
两壁的金画、殿顶的轩辕宝镜、燃着沉香的熏炉、各种形状的香柱香亭以及宝座四周富丽堂皇的装饰,这些她只一眼带过。吸引她的,是靠着东、西、北三面墙的那几十架紫檀木的巨大书橱。她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敬意,打开了蒙着深蓝色绸帘的橱门。多少书啊!书的山,书的海,令她惊叹,使她赞美,她由感佩而生欣慰,轻轻叹了一口气。
乌云珠品味着自己的境遇,恍然想起一出杂剧,剧中那位素梅小姐也处在同样的矛盾中,最后她决心赴约与情人幽会,说了一句大胆出色的道白:“奴想贞姬守节,侠女怜才,两者俱贤,各行其志……”乌云珠有没有当侠女的胆识,敢不敢行自己之志呢?……她在〃明传奇杂剧〃一栏,抽出了槲园居士的一册,随手一翻,翻在象牙书签c记的地方,啊!
这不正是那出叫作《素梅玉蟾》的杂剧吗?一段珠笔勾画的眉批赫然在目:“极是佳论,非具侠骨,不能道此。〃正文中加了硃点的句子,就是素梅那段大胆的独白!
鲜红的硃笔点划,仿佛一朵朵跳动的火焰。能用硃笔在御用图书上勾画的,还能是谁呢?乌云珠的心潮翻滚得了一般,想不到两人的心竟如此息息相通!乌云珠因为深深被感动而热泪盈眶,眼前一片模糊。
“乌云珠!〃福临站在门口喊了一声。乌云珠浑身一颤,回过身去望着。福临朝她奔来,越走近,他的步子越慢、越轻,脸色煞白,浓眉漆黑,强制的、燃烧的目光,火一般燎人。乌云珠没有后退,没有畏缩,她凝视着他,迎接着他。这不只是一位皇帝、一位天潢贵胄,也是怀着不可遏止的热烈情爱的男子,是她所爱的、愿为他献出一切的男子!
“乌云珠……”福临目不转瞬,闪烁着更加强烈的烫人的光芒,低声地、轻轻地呼唤着。
乌云珠低头,悄声喊道:“皇上……”她躬身要拜,被福临一把拦祝身体的突然接触,冲破了他们之间最后的矜持。福临张开双臂,乌云珠倒在他的怀中。两人紧紧地拥抱着,一动也不敢动。相握的手,感到彼此的血脉在手指间卜卜流通,紧贴的胸膛,感到彼此的心在腔子里怦怦剧跳,仿佛发生了强烈的共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福临猛然抱起了娇小的乌云珠,大步走向后殿。
正午的阳光下,满院烂漫的牡丹色泽更加娇艳。醉人的芬芳随着春风,弥漫在养心殿的每一个角落。
—— 四 ——
太后刚从慈宁花园回宫,顺承郡王勒尔锦便来求见太叔祖母。
勒尔锦不到二十岁,一望而知是在绮罗丛中长大的。白皙、纤弱、娇嫩,除了黑眉还象他曾祖父那样线条刚硬,高直的鼻梁还带有祖父的余威,其他,眼睛、嘴唇、肤色,乃至一双小手,都是另一样的,令人联想到女子的柔弱。
皇太极的长兄、礼亲王代善,在努尔哈赤去世后让位于皇太极,有让贤的大功;皇太极去世时,各旗为了继位争得剑拔弩张,几乎闹出一场内讧;庄太后又是靠了礼亲王的支持和协助,立福临为帝,以睿亲王多尔衮、郑亲王济尔哈朗摄政,平息了事端,为半年后入主中原、建都北京奠定了基矗因此,代善对皇室的功劳是不言而喻的。皇帝给代善一族的礼遇也格外优厚。清初八家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代善这一支系占了三家:礼亲王的爵位由其七子满达海、孙常阿岱世袭;代善的长子岳托封克勤郡王,传长子罗洛浑,再传于子,即如今的罗科铎,改封号为平郡王;代善的三子萨哈璘追封颖亲王,其子勒克德浑进封顺承郡王,再传于子便是这位勒尔锦。现在袭爵的平郡王罗科铎和顺承郡王勒尔锦,是顺治皇帝的孙辈,庄太后的重孙辈,勒尔锦年龄又小,在曾祖母面前,不免拿出重孙子的身份,撒娇耍赖,哭哭啼啼。
“太妈妈,太妈妈!〃勒尔锦用满洲话口口声声叫着曾祖母,并跪着膝行,直到庄太后脚下:“玛法信不过我们了!六部也不许我们管了!我们总是玛法的亲旅子孙啊!还不如那些狡诈的南蛮子吗?〃太后勉强笑道:“哭什么呢?八旗男儿抹眼泪,自来没有听说过!……你们都是皇族贵胄,位望崇高,养尊处优,朝廷不曾亏待你们。自家的兄弟子侄孙儿,哪有不信之理!只是六部事务繁杂,处事要依法依理,诸王征战出身,未必通晓。与其乱法乱政而后不得不加处治,何如防患于未然?皇帝此举,也是为诸王着想。你何必这样!〃勒尔锦怔了一怔,用手抹抹眼睛,说:“管不管六部,还在其次,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太祖、太宗皇帝总是训……训诫,诸王与皇上共议国政。要是诸王连六部事务也不能过问,和祖宗之法不就相……相背了?〃太后明白,勒尔锦决不是只替他自己说话。从他平日的不学无术,从他眼下背书似的进言,可以断定是诸王把他推出来的。他辈分孝年岁小,不至于触怒皇上,也使皇太后易生怜惜之心。太后不禁暗暗为福临庆幸:皇儿真有福啊!在他亲政前后三两年内,平定天下、功高权重的诸王都已谢世,不然,今日进谏的决不会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勒尔锦了。她认真地说:“敬天法祖,是皇帝的本心。诸王兼六部并非祖制。
太宗皇帝在世,纪纲法度也时有更张,何况这件小事!……你这么哭天抹泪的,想是舍不得兼理刑部?那么我来考考你,刑法律则能背得几条?讲几件援例案件给我听听,好不好?〃勒尔锦的头垂下去了,不敢回答。
“那么,从今以后,你天天坐堂审案,不许游猎骑s,行吗?”“那怎么行!“勒尔锦委委屈屈地说:“太妈妈,我不会说蛮子话,也识不得蛮子文,再说,我们天潢贵族,谁愿意亲自同那些下贱的蛮子打交道!”“那你管刑部管些什么呢?“太后叹了口气,说:“你的祖父萨哈璘,在诸子侄中最受太宗皇帝器重,他通达敏锐,精通满、汉、蒙文,整理治道,对国家很有建树。你能有他的智能才干,又何止兼理六部呢?〃勒尔锦眨眨眼,欲哭无泪,不敢再看太后。太后也觉得无话可说了。国家开创的那些年月,爱新觉罗家族出了多少文经武纬之才!他们聚集在太祖、太宗皇帝周围,真是一派叱咤风云、龙腾虎跃的发皇气象!几十年过去了,开国元勋或死或老,顺治皇帝要怎样才能把先辈开创的大业承继下去?
他也需要人才,不只为了打天下,更为了治天下……勒尔锦前脚走,索尼跟着就进了慈宁宫。他向太后三跪九叩之后,匍匐殿中,半晌不作声。
太后料想他也是为议政会议而来。他不是没有反对皇帝吗?太后和颜悦色地说:“索尼,你是太祖皇帝身边的头等侍卫,三世老臣了,有什么话不好出口呢?“皇太极去世之际,索尼首议册立皇子而不立皇弟,使多尔衮、多铎等亲王不得不退让三分,为福临即位立了大功。多尔衮摄政时,索尼不肯阿附多尔衮,为维护顺治而结怨于摄政王,两次被借故罢官去职,差点儿杀头。直到顺治亲政,才恢复了他的职权,又进一等伯世职,擢内大臣、议政大臣,并总管内务府……实际上就是权力很大的皇室大管家。他的父亲硕色和兄长希福,在太祖时就是有名的文臣。他们父子兄弟精通满、汉、蒙文,是满洲少有的博学世家。索尼正直笃实,有时甚至十分固执。但他所有这些品行,都服从一个忠字。他对太祖忠,对太宗忠,对顺治忠,都忠到了忘我的程度。这时,他向皇太后再拜道:“禀太后,奴才一生从不敢对皇上有半点贰心,也从不敢想皇上有举措失当之处……”他心情沉重,浓密的须眉抖索着,说不下去了。
太后安慰地说:“索尼,你站起来慢慢讲。”“不,不!奴才要讲的话,实在是为皇上着想、为江山社稷着想,可又实在是冒犯皇上!奴才决不敢不跪……“太后决定直截了当:“今天议政,你并没有持异议。”“是!是!奴才从来不敢违逆皇上的意思。奴才是请皇太后开恩,求皇太后开导皇上,到此为止,不可再走远了。……”
“这两件事,皇帝做的不对?”
“不!不!皇上没错,皇上全对!只是……诸王的祖先随太祖、太宗皇帝百战艰难,开基创业,功勋卓著,皇上这样处置,只怕他们私心不服。如今天下未定,众多八旗将士还在军前征战。皇上此举,不怕动摇军心吗?……”“有那么严重?〃太后微笑着问。索尼连忙叩头,正要回奏,宫女禀告:懿靖大贵妃求见。太后想了想,便请她进来一道听听索尼的意见。索尼又向大贵妃叩拜一番,等大贵妃坐定后,继续谈下去。
“那么,索尼,〃太后静静望着索尼略显老态的身姿,沉着地问:“依你之见,江南之狱不可解,诸王兼部务不应罢?”“不,不敢!君无戏言,岂能更改。奴才只是恳请,一要到此为止,二要对汉官严加检束,免得他们借此又生骄狂轻慢之态,也可以安定八旗将士之心。前岁斩陈名夏、惩处二十九名汉官,就煞住了他们的气焰,朝廷内外两年间安静无事。〃
太后沉吟不语。大贵妃立刻听懂了索尼的意思,说道:“皇姐,索尼三世老臣,很有见地。当初祖宗创业,满、蒙世世代代结为姻亲。太祖、太宗一统各部,皇帝入主中原,蒙古各起立有汗马功劳,至今又镇守北疆,保护祖宗陵寝。蒙古四十九旗只尊满洲八旗在前,决不屈居南蛮子之后。汉人狡诈,可用而不可重用。皇姐心里必定是有数的。〃太后微笑道:“索尼,听说会议时安郡王岳乐自行让贤,不肯再掌工部,康郡王杰书附议,鳌拜和图海也很赞成。〃索尼心头激动,竟跪在那儿直摆手:“再不要提起!图海等人身任六部尚书,不愿受诸王制约,自然赞同。鳌拜全然是成君之过!凡皇上所说,他没有不赞成的!至于安、康两位王爷……”索尼咽口唾沫,努力使自己镇定。因为他不管怎样不满,却牢牢记着,这是王爷,是皇室宗亲:“太后明鉴,两位王爷都是这些年满洲兴起来的&039;新派&039;,学汉书、习汉俗、亲近汉人,离祖宗的成法旧制,越来越远……”大贵妃紧接着说:“皇姐,这路&039;新派&039;,不只是皇亲里有,满官里有,就连女眷里也时兴得很哩!皇上若是亲近&039;新派&039;,更张旧制旧俗,全学了汉人,咱大清可真要换药不换汤啦!〃索尼连连叩头,连连说:“正是呢,正是呢!奴才怕的就是这个!……皇上嗜好读书,又爱书画诗词,迟早要去亲近那些文人学士。汉家文学实在厉害,如同迷魂药,沾唇便迷,奴才深知其险,实在不敢埋怨皇上……只愿皇上以大局为重,以大清天下为怀……”太后庄静地说:“天下一千数百万户,一百户中汉人占九十九。皇帝抚驭亿万黎民,岂能不通汉语汉文?只要不沉溺、不迷醉、不妨政事便好。”“是,是!〃索尼无言对答,恭受太后赐茶后便拜辞出宫了。
太后沉静地看着大贵妃,含笑道:“皇妹方才说起女眷里头的&039;新派&039;,不知指的是谁?〃大贵妃保留了很多蒙古女子的粗犷和直爽。她佩服庄太后,却学不来庄太后的教养,多年的宫廷生活也磨不掉她的特性。但凡说儿媳妇的不是,做婆婆的没有一个不上劲的,大贵妃自然不例外:“除了她还有谁!我真后悔当初求皇姐把她指配给博穆博果尔!她哪里还象咱们满洲、蒙古家的格格儿!
只要缠上小脚、戴上髻子、穿上衫子,可不就成了个蛮子丫头了吗?走路也那么一扭二摆的,真叫人看不下去!皇姐还收她当干女儿,白疼她!……最叫人不放心的,皇姐,你说她有没有有点子狐媚?我真怕她缠上皇帝……”太后叹口气:“唉,这个我也有些担心。进关十三年了,不能总跟在关外时候那样放肆,得有规矩,要讲君德,不能叫南人看笑话。〃大贵妃想想,说:“这事皇姐你也为难,皇帝总归是皇帝。
我想着,先皇十四位公主,十二位都比皇帝年长。除去升天的五位,下嫁蒙古的就有五位。皇姐的雍穆长公主、淑慧长公主跟皇帝是同胞姐弟,从小就疼爱他。要是让公主们还朝省亲,皇姐可以骨r团聚,公主们也可以帮着劝导皇上,再说,雍穆还是皇后的亲娘呢!〃太后点点头。大贵妃确实在为皇室着想。因为她的女儿端顺长公主下嫁蒙古阿霸垓部王公,已在顺治七年去世。公主死后,朝廷又以礼亲王代善的女儿续嫁过去,大贵妃不过认她为义女,公主还朝,大贵妃并无骨r团聚之喜。于是太后说:“你想得很周全。皇儿性情多变,有时候也固执得很。
他对董鄂氏另眼看待,多半是因为婚姻不称心。我想,让他憋在心里,也不是好办法。定南王之女孔四贞端庄秀美,又是忠勋后裔,如能立为贵妃,或许能够使皇儿移情。〃大贵妃笑道:“太后看得远、想得深,说的正是!立四贞为妃,不但可以使皇帝移情,定南王部下也会感激不尽!定南王和平西王是汉王的头儿,定南王女儿册皇妃,平西王儿子招额驸,天下蛮子哪能不附朝廷!〃太后的笑容消失了。大贵妃说到要害处,使她不快,便岔开话题说:“皇妹说的公主还朝省亲,确是个好主意。如果公主们能够带来四十九旗王公的妙龄女儿为皇儿充实后宫,就更好了……容我仔细想想吧!〃大贵妃会意,起身告辞,临行时忧心忡忡地低声道:“皇姐,咱们那个博穆博果尔年纪还小,儿女私情不怎么上心,可是脸皮嫩得紧哩,一点也不能伤……”太后笑道:“放心。〃苏麻喇姑搀扶着太后,慢慢走回寝宫。往常,太后总要和这个自幼相伴的贴身侍女说两句轻松的笑话,今天她却没有这份心思。苏麻喇姑看她脸色不好,关切地说:“太后,叫他们上参汤吧?”太后点点头。
太后坐在寝宫明间的花梨木宽榻上,端起参汤喝了两口,放在几上,沉思地看了苏麻喇姑一眼:“你说,皇后可知道内情?〃苏麻喇姑老老实实地说:“请皇后来问问。〃太后又想了片刻,便命人召皇后来慈宁宫。
皇后来了,如往常一样跪拜后,站在一侧等候太后问话。
皇后壮实高大,面貌端正厚朴,显得心地纯良。她的父亲绰尔济是庄太后哥哥吴克善之子;她的母亲是庄太后的女儿、固伦雍穆长公主。她既是庄太后的侄孙女,又是庄太后的外孙女,现在又是庄太后的儿媳,可谓亲上加亲。不过错了辈份,福临其实是她的亲舅父。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她是小辈,皇后的身份也撑不起她的架子,常常显得畏葸胆怯。对于这个没有主管六宫能力的外孙女,一向爱才的庄太后不能不深以为憾。
对外孙女,太后不讲什么客气,劈头就问:“皇儿,襄亲王福晋还在你宫里吗?“皇后面现惶惑之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太后目光一寒,猜到其中另有蹊跷,紧接着问:“上午你不是着人来接她去坤宁宫的吗?”“是……”皇后低下头,支吾了半天,终于说:“是皇上他……要我打发人去接的。”“接到哪儿?”“到……养心殿……”“你就依了他?“皇后可怜地红了脸,低声答道:“是……”“你是从大清门抬进来的皇后,是我们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呀!〃太后语气很重,乌黑的眉毛鹰翅般扬向前额。皇后既委屈又难过,跪下了,噙着眼泪轻轻地喊:“母后……”太后凝视着她,好半天,叹了口气,说:“你也贤惠太过了!……”她终于找到这样一个词代替她心里的〃软弱〃和〃无能〃一类贬意更深的词。〃我现在要往养心殿,你跟我一路去看看吗?〃皇后把头埋得深深的,面容都看不见了,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清:“儿实在不便前往,求母后宽恕……”去养心殿的路上,太后心里很不愉快。这样的儿媳妇,自己都不称心,儿子岂能如意?门第、容貌、才能、性情都要相当,才是好姻缘。看来,这一段婚姻,又委屈儿子了!庄太后暗暗嗟叹:谁让你是皇帝呢!
福临在殿门前躬身迎接穿过牡丹花丛而来的母亲。太后一一巡视盛开的牡丹,连连赞叹,目光却不时掠过儿子的面容。福临平日白中微黄的脸色,今天竟隐隐透出红晕;眼睛水汪汪的,含着柔情、露着倦意;嘴唇鲜红丰润,敏感的嘴角微微颤动,竭力想掩住那沉醉的微笑,平日那英气勃勃的眉目间也好象揉进了几分妩媚。太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晚了!已经晚了!
太后迈步进殿,转入东暖阁,仿佛不经意地问:“皇儿在读书?怎么不去西暖阁?〃她看到南窗下的炕桌上摆着热茶和一函打开的书,皇帝日常读书习字、批阅本章,都是在西暖阁。
福临不大自然地说:“随便翻翻,一会儿就去西暖阁。〃太后翻出书函的封面。她虽不精通汉文,书名却还是认得的:《花间集》。她低头翻书,突然抬起双目,望定福临的眼睛,毫不含糊地问:“董鄂氏刚才在这里?〃福临骤然红了脸,直红到发际耳根。他避开母亲尖锐的目光,没有说话,望着侧面透雕的隔断。
“她……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福临声音虽低,却并不胆怯。
“年轻人胡闹,也要有分寸,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福临沉默片刻,坚决地转过脸,小声说:“额娘,儿并非胡闹。董鄂氏正堪与儿作配,她才具有总领六宫、为一国之后的才德。额娘,你就看不清?〃太后摇摇头,容色略略和缓地说:“皇儿,你有什么不明白?用汉人的话说:你和她,姻缘簿上没有份!”“额娘!”福临的脸色骤然煞白,暴怒倏地狂风般刮起,他抑制不住,不顾一切地脱口喊道:“让我摊上两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平庸之辈,还不够受吗?……”“放肆!〃太后提高声音,斩钉截铁地摔出两个字的斥责。
半晌,养心殿内静悄悄的,母子相对,都是黑眉白脸,非常相象。太后的怒容渐收,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她说:“传我谕旨:自今日起,皇亲宫眷没有我的特许,一概不许进宫!违旨者严惩!〃这声音如生铁铸成般坚硬,象寒冰一样令人发冷,在深邃的殿堂里竟引起了回声。太监、宫女们从来没听过太后的这种声调,都吓得跪倒在地,不敢仰视。
福临也跪下了,垂头送太后出宫。他一句话也不说,太后从他身边走过,他仿佛也没有知觉。太后乘机迅速地斜眼看看儿子,他的两道黑眉紧蹙在一起,和紧紧抿着的嘴唇相配合,显出一副非常执拗的神气。太后立刻走开,步履平稳,步速中常,再没有回头看儿子一眼。她的博尔济吉特族高傲的自尊心受了损害。哪怕这损害者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不能原谅!
黄昏时分,皇城的宫殿在暮霞的背景上渐渐变成深色的剪影,寂静的宫廷透露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忧郁和惆怅。初夏温馨的空气也不能减轻伤心人的痛苦。追随着宛转的歌声,从养心殿中送出阵阵悠扬的丝竹之音,那拖得长长的音调如泣如诉,更增加了暮夜的缠绵和哀怨: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伊人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未昏时,月半明时。
这一曲《折桂令》,曲子高雅,词文俚俗,却道出了福临的心玻他不等煞尾,便扔开了手中玉笛,斜躺在雕龙御榻上,心头万种滋味,无法排遣,又烦躁又忧伤,想发脾气都没有精神。笛子一停,陪伴着品箫奏琴吹笙敲檀板和唱歌的小太监们都赶忙停止,不知所措地望着皇上。福临有缕无力地看他们一眼,说:“再唱吧,我听听。〃另一个小太监连忙拿起一根竹笛吹奏,于是歌声又起:相思有如少债的,每日相催。常挑着一担愁,准不了三分息。这本钱儿见她时方算得……福临闭眼听着,一动不动,心却飞走了,飞出养心殿,飞出皇宫,去寻找他苦苦思念的另一颗心……从皇太后到养心殿来过以后,又过了六天。福临天天把自己关在养心殿里,哪儿也不去,谁都不见,丧魂失魄,寝食不安,连往慈宁宫请安的礼节都丢了。皇后和妃嫔去问候,一概挡驾,所有宫女都不准进养心门。今天是常朝之期,福临总算记得自己是皇帝,勉强去听政,草草处理了几天来堆积的国事,早早地又回来了。首领太监吴良辅怕皇上闷出病,召来乐工、歌工、太监,陪皇上奏曲取乐。福临精通音乐,尤爱吹笛。但今天,音乐也不能使他解脱。
福临突然睁开眼睛,对吴良辅说:“去值房看看,苏克萨哈来了,立即引见。“吴良辅一愣,不敢怠慢,立命召对太监去接。
吴良辅和苏克萨哈可是老相识了。当初苏克萨哈密告睿亲王多尔衮谋反,就是通过吴良辅上达给顺治的。这几年苏克萨哈一直征战在外,皇上召他做什么?
苏克萨哈来了。他是领侍卫内大臣,内廷近侍,在皇上面前本不象外臣那么拘谨,这会儿却显出几分沮丧。
苏克萨哈白白胖胖,高身量宽肩膀,带着所谓的富贵相:五官端正,眉平鼻直嘴正,看上去很是忠厚,实则十分精明。
他是额驸之子,母亲是太祖的第六位公主。他自幼与皇室来往密切,又是摄政王多尔衮的亲信,非常熟悉八旗旗主、诸王与皇室的关系。多尔衮一死,他看准时机,与睿亲王府护卫一起首告多尔衮谋逆,这正投合了顺治和郑亲王的需要。多尔衮追黜王位、夺爵削谥,〃多党〃在朝中的势力立时土崩瓦解。苏克萨哈因此授议政大臣,擢巴牙喇纛章京。他并不就此自尊自安,深知以讦告得赏终将被人鄙视,所以顺治十年主动请命,与经略洪承畴会剿湖南。三年征战,他在岳州、武昌等地,打出六战六捷的战绩,大败大西军孙可望、刘文秀部,得到二等精奇尼哈番的军功世职,擢升领侍卫内大臣,加太子太保衔。
今天顺治临朝,苏克萨哈当值,一直在顺治身边。顺治精神不振,苏克萨哈多次奏请皇上回宫休息。顺治突然想起苏克萨哈是正白旗人,与董鄂氏同旗,便有意追问。苏克萨哈想必已从内廷听到风声,便假作无意地说起当年与鄂硕一家的来往,说起自己的妻子与董鄂氏是闺中密友的事。顺治大喜,立刻手书一信,要苏克萨哈设法带给董鄂氏,并要当晚回信。现在苏克萨哈向皇上跪叩之后,便呈上了一封浅蓝色的碎金信笺。
福临急忙接过打开,却见上面只有二行娟秀的小字:“皇上孝治天下,太后之命不可违。
今世已无望,唯盼来生。”
福临颓然倒在靠背上,一团欢喜化为云烟。他是约董鄂氏私会的,却等来了这么一个令人心碎的回答!……苏克萨哈暗中打量皇上的神色,小心地说:“乌云珠自幼便姿容绝代,才华出众。正白旗的亲友女眷都以为她必定入选宫掖,与皇上作配,谁知……”“她的母亲果真是……江南才女?〃福临气息微弱地问。
“是。原是苏州世家女,到济南探亲,正遇我大兵南攻,鄂硕旗下将士抢来献给鄂硕。只当是普通妇人,鄂硕就想硬来。谁知她寻死觅活,坚不顺从,在壁上题了一首绝命诗,便悬梁自尽了。鄂硕这人皇上也知道,跟安郡王一个味道,新派人儿,最爱跟那些蛮子文士混在一起念诗喝酒。他看了那绝命诗,当下就后悔个不了,说是唐突了才女,十分罪过。好在奴婢们解救得早,才女没有死得成。鄂硕从此拿才女当菩萨供养,就差没有烧高香了。一来二去的,才女被鄂硕的真情打动,竟下嫁了他。几年后,鄂硕夫人病故,他就趁着朝廷恩准满汉通婚,把才女扶了正。才女的女儿乌云珠就成了名正言顺的格格儿。谁知道那位蛮子夫人是怎么调治的,格格、阿哥都跟玉石树珍珠花一样,照得人眼都睁不开……”“你还记得那首绝命诗吗?〃福临颇感兴趣。
“记得的。〃苏克萨哈用生硬的汉语念道:“生小盈盈翡翠中,那堪多难泣途穷。不禁弱质成囚系,魂化杜鹃啼血红!〃福临听罢,低头叹息,半晌无语。
苏克萨哈沿着皇上的思路,说着福临心里想着的事儿:“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乌云珠十岁时候就会写诗。有那么一首,正白旗的格格们拿着它用汉话念,当成顶时兴的事儿呢。
就二十个字:春雨过春城,春庭春草生,春闺动春思,春树叫春莺。八个春字哩!……”苏克萨哈住了声,再看看皇上在灯影中显得苍白的脸,突然说:“皇上,何必这样苦自己?
咱们究竟不是汉人,管它那一套!德格类死了,先皇不是把他老婆赐给小叔子阿济格了吗?先皇之兄莽古尔泰死后削爵,他的福晋也由先皇之命分赐给肃亲王和克勤郡王,这还是叔母嫁侄儿呢!〃福临摆摆手,叫他不要再说了。她的信上写得明白:她不愿成君之过,要求皇上孝治天下,他难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入关了,毕竟不能与关外时候相比啊!……苏克萨哈走后,吴良辅为了给皇上开心解闷,竟旧业重c,粉墨登场,在皇上面前演戏了。只见他宽衣博带,头戴高冠,状如《九歌图》中的三闾大夫,升座高踞,自称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知,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通,是万事不求人的〃天下师&039;,态度极其倨傲。他到底是从宫中戏班出来的高手,虽然久不登台,演来仍然惟妙惟肖,看他那种“万事通〃的样子,福临也不禁微微发笑。
人们于是纷纷向〃天下师〃求教。一个小沙弥上前问讯道:“老师既言博通三教,请问释迦如来是何人?”“天下师〃一本正经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女人。“小沙弥大吃一惊:“啊?如来怎么会是女人?”“天下师〃振振有词:“《金刚经》云:&039;趺坐而坐。&039;若非女人,何需丈夫坐了然后才坐呢?〃一名老道士抢上来问:“那么太上老君是何人?”“天下师〃认真地回答:“也是女人。”“胡说!〃老道愤然斥责。
“天下师〃不慌不忙,一挥袍袖:“《道德经》云:&039;吾所大患,以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039;若非女人,何患于有娠乎?〃道士张口结舌时,一儒生上前打躬问道:“文宣王孔老夫子是何人呢?”“天下师〃毫不犹豫:“还是女人!〃不待儒生发怒,他已眼睛都不眨地一口气解释下去:“《论语》云:&039;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039;若非女人,为什么要待嫁呢?……”“天下师〃那种自以为是的夸张表情,故意歪曲的三教经典,终于逗得福临哈哈大笑。吴良辅在台上看到福临大笑,立刻跳下高座给皇上叩头。福临道:“良辅久不登台,今儿该赏你点什么东西呢?〃吴良辅说:“只要看见万岁爷笑了,奴才就心满意足了,什么赏也比不了哇!〃吴良辅的忠心很使福临感慨。当吴良辅卸去戏装,再到福临身边侍候时,福临说:“难为你了。〃吴良辅连忙跪下:“万岁爷说这话,折杀奴才了。万岁爷这么愁眉苦脸,闭锁深宫,总不是长久之计。就是奴才献丑博得万岁爷一笑,也不过片刻之间啊!〃福临深深叹了口气,凝视着群星闪烁的夜空,不作声。
“万岁爷,别怪奴才多嘴。万岁爷总不能为这事跟皇太后对着闹哇!别说皇室八旗不会向着万岁爷,那天下百姓心眼儿里也不能向着万岁爷埃再一说呢,万岁爷终究是万岁爷,六宫妃嫔贵人,天下秀女多着呢,难道非她不可?〃福临心烦意乱,竟自吟出一句古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话倒也有这么一说。可人生在世,谁去自找苦吃呢?相思病岂是皇上害的?这不成大笑话了吗?奴才演了半天的戏,万岁爷笑了。万岁爷倒品品那滋味啊!……”福临心里一颤悠,半笑不笑地盯着吴良辅:“朕已立了铁牌,严禁中官干政,你敢以戏入谏?“吴良辅吓了一跳,万岁爷的精细、敏感实在令他害怕,连忙笑道:“奴才哪里敢预政!奴才只是说,人生不过百年,万岁爷不必这样折磨自己。三教同源,道德尊严,那毕竟在虚幻之间,说到实处,能令人乐而忘忧者,唯有醇酒妇人。虽是谐语,未必都是笑谈。沉而不溺、迷而不惑,或许真是仙境……”福临背手站着,一直仰望着中天。不知他是否听到吴良辅的话,只是星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光芒十分凌乱。
此后不到三天,福临又变了,纵欲到了不顾一切的程度。
他仿佛被色欲燃烧着、追逐着,寻找着一切机会发泄他惊人的热情和精力。皇后、妃嫔、贵人、答应、常在都害怕了,宫女们也惟恐被他碰到。按他的谕旨,御药房每天向他呈进强壮药。一位御药房官员上奏,请皇上保重身体,招来福临的大怒,把这官员革了职,遣送回乡。他又恢复了每天向皇太后请安,在皇太后面前也毫不隐晦地表示他与皇后妃嫔的恩爱,甚至对平日来陪伴皇太后的命妇也非常钟情。不久这样的故事也传出来了:太常寺卿某人之妻入宫侍皇后,出宫回家时,衣服头饰未改而面目全非,竟换了一个人!某人不敢声张,但传闻却一直到了皇太后耳中。皇太后只得严谕皇上:革除命妇入侍之旧例。
皇上失德的事,一次又一次地传进慈宁宫。庄太后起初还在静观事态的变化,因为福临在处理政事上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混乱和胡涂。到了六月底,福临终于病倒了。庄太后才真的着了急。
—— 五 ——
苏麻喇姑领了皇太后的懿旨,匆匆赶到宣武门教堂来找汤若望,但被门前的旗人挡住了。苏麻喇姑只好说道:“我家有重病人,求汤老爷去救命的呀!〃一听她那种夹带着蒙古喉音的生硬汉话,旗人的态度立刻由冷峻变为恭敬,说:“实在不是我不肯通融,汤老爷正在对教徒大众布道讲经,这个时候,谁都不见!上回我放进一个亲王府书吏去找他,他立时大发脾气,给我一顿臭骂,差点儿把我赶走!〃苏麻喇姑惊讶道:“我以为汤老爷是个没脾气的仁慈老人哩!”“谁说他不仁慈啦?对穷人、对病人和对小孩,他那心肠软得象水;可是谁要碍了他的传教大事,那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