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第 1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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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城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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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小白不是不想,他是实在不能。阮红旗的美貌与婀娜是他梦里都想过多少回的。事实上,他是刚刚和陈露疯狂地闹了一场,而且那场r欲的搏杀,其激烈程度前所未有,时间之长也远远超出身体极限,最终拼得他精疲力尽。此刻他已心有余而力不足。想想觊觎已久的肥r摆在面前却眼睁睁无力吃下去,他心里不禁一阵懊恼。依阮红旗的性情,这样的机遇绝对可遇而不可求,也许此次失之交臂,将造成终生遗憾。——谁敢说他莫小白这辈子一定会和阮红旗结为夫妇呢。这一阵子,陈露一直在撺掇他尽快摆平阮红旗,说只要哄阮红旗上了床,剩下的事就会一路绿灯。莫小白又何尝不想与阮红旗成鱼水之欢?倒不是因为陈露的催促,而是为自己的将来,也是为阮红旗的美貌。

    阮红旗心情欢快了一些,就教莫小白看她一上午的成绩。这时莫小白才发现,阮红旗整个人修饰得这么漂亮。他上上下下地看,阮红旗手也美脚也美,雪白的肌肤衬着斑斓的美甲,教他眼花缭乱。再细看,脸腮是光洁的,眉毛是妩媚的,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惹人情思。他啧啧赞叹着,心想,三十来岁的老姑娘原来也可以这般美艳迷人。他有些痴迷地看着阮红旗说:“你真的是漂亮啊。”阮红旗低下头看自己那些彩色甲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唉,我知道你为什么看上了我。你一只眼睛看的是我,另一只眼睛瞄的是我老爹和他的乾坤混沌汤。”莫小白愣怔着说不出话来。阮红旗又说:“我这么说太不留情面了吧?你也别在意。也许每个人都是这么一半对一半的吧。”莫小白镇静下来,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阮红旗笑着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想解释吧?你也不必说了,我可以告诉你,我喜欢你,不管你心里想什么,不管你另一只眼睛瞄着什么。”莫小白似乎在挣扎似的,说:“不是,你听我说——”阮红旗拦住他:“最好还是别说。我已经说喜欢你了,这还不够吗?”

    莫小白眨眨眼睛,像不认识阮红旗似的。他承认,他教这个看似单纯的老姑娘给不轻不重地“震”了一下。他想,自己这双眼睛还差得远,连这个玻璃球样透明的女孩子都看不透,还能看个什么?不行啊,还须熬炼呐。他心里有一点失败感,神情上也透出些沮丧,于是谎说昨天预约了个病人,便从阮红旗那里走出来。他自然没有看到他走后阮红旗流在腮上的两行泪水,那泪水是慢慢流下来的,慢得像是有多少幽怨在里面。

    阮红旗百分之百猜得到,莫小白那所谓的预约是没有的。这会儿她感觉,自己一上午辛辛苦苦换来的那份宁静与喜悦,真的是荡然无存了。

    她不想在家这么呆下去了。她想,家也不过如此,还是去上班吧。

    一上班,她惊讶地发现,办公室又重新组合过,她的生物学科与物理、化学两科集中在一个办公室里。没办法,这回要每天面对那麻子教员了。

    原来,这麻子住得离阮红旗家并不太远,只是两家素无来往,阮红旗才对他知之甚少,印象中似乎只有炖草鱼。如今低头不见抬头见,再是隔膜也不可能熟视无睹了。

    因为课程安排的缘故,阮红旗发现,一个星期当中有许多时候,办公室里只剩下她跟麻子两人。虽有那段闪电式倏明倏灭的恋爱经历,阮红旗也未觉得两人独处一室有什么不便,你看你的书,我备我的课,漫不经心地搭几句话也都是有嘴没心,应付局似的。今天搭几句是漫不经心,明天搭几句是有嘴没心,日复一日的,阮红旗竟觉着,每天不和麻子搭上那么几句,似乎缺了点什么。有时备课正备得入情入境,就忽然分出神来,说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也不抬头。那边的麻子也总能适时地回应一句,照样不抬头,十分默契似的。跳出恋爱的圈子,阮红旗发现麻子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只知草鱼而不知人间还有纷纭万象。她还发现麻子有个口头禅——“据我所知”,每次麻子使用这句口头禅时,阮红旗都觉得对方很得意,那语调是格外慢一拍的,带有强调的性质,因而也就带几分优雅和渊博的气度,又绝不居高临下。这就教阮红旗很喜欢听他的这句口头禅,有时她单为听他这句口头禅而与他搭话,至于说的内容倒在其次。

    阮红旗还发现,跳出恋爱圈子的麻子其实是个很直率的人,有时那话冲口而出,显然是没顾忌什么。阮红旗曾问他:“你那时为什么老讲炖草鱼呢?”麻子挠挠头,颇显窘迫地说:“我知道你是本分人,多半是喜欢带点傻气的,所以一见面我就讲炖草鱼。”“那也不能回回讲草鱼啊。”“也许……我那时患有某种话语强迫症吧。”“话语强迫症?”阮红旗觉得有趣,“那你现在怎么没有了?”麻子长叹一声:“咳,不瞒你说,我那时是心怀鬼胎呀,所以说起话来就言不由衷,又怕言多语失,就只好讲炖草鱼了。”阮红旗越发觉得有趣,忙问:“你那时怀的什么鬼胎?”麻子就摇摇头,现出一副何必再提的神态。经阮红旗一再追问,麻子才慢悠悠地说:“所谓鬼胎么,我不否认,贪图你的美貌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对令尊的乾坤混沌汤极感兴趣——哎,你别误会,我指的不是它的经济价值,而是它的那种神秘感,我觉得那东西太神秘了,尤其是那只圆咕隆咚的r团,它突兀而出,无名无姓,任谁也说不出它的来历,见多识广如令尊,博学多才如雪庸校长,都对此困惑不解,连声称通晓y阳五行的王天佑也说不清,那里面包藏的简直就是东方的神秘主义。据我所知,东方的神秘主义正是当今世界神秘文化的重要流派之一。”阮红旗忘情地盯着麻子脸上那几个浅淡的麻点,听得着迷,就问:“那么,你跟我即使谈成了又怎么样呢?”麻子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那样我就可以朝夕地接近那东西,我自信,假以时日,以我的悟性,我可以破解它,而破解这样一个神秘的事物——你能理解这其中的无穷乐趣吗?”说到这里,麻子的脸上放出异样的光来,眼睛里满是神往。阮红旗笑道:“这么说,是我破坏了你的宏伟计划了?”麻子摆摆手,一脸的达观:“哪里。正如雪庸校长常说的那句话,此乃时也,运也,命也,我怎么好怪你呢。”

    又一回,阮红旗实在憋不住,两眼盯着麻子,问道:“你说你当时并不在乎乾坤混沌汤的经济价值,这是真的吗?你真的对金钱那么超脱?”麻子沉吟半晌才说:“钱是身外之物,又最能移情乱性,看透了,那是最没意思的东西,人活世上要是被拴在那上面,就成了一具行尸走r。你没见如今世上那些钱奴吗?弄得亲朋好友跟乌眼j似的,自己呢,其实也半人半鬼,更有多少执迷不悟的,一门心思往绝路上奔。”见阮红旗不做声,麻子以为她多心了,赶紧解释:“我倒不是针对你家。”麻子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阮红旗反而揪住不放了:“我家?我家怎么了?你真得给我说说,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麻子见她很诚恳,又品出她是个吃凉不管酸的,就知道她是真的不了解自己家的内幕,于是感慨道:“也罢,索性跟你说说吧,你明白明白也好,省得整个那个圈子里就你一个糊涂人,那不公平。”就扳起一个指头,“先说咱雪庸校长,你那位李叔。他在令尊和日本人之间牵线搭桥,那是要拿好处费的,眼下时髦的说法叫中介费,那数额是以万为单位的。”阮红旗将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怎么会呢?你可不能胡猜呀。”麻子淡淡一笑:“这件事就说到这里,信不信由你。”又扳起一根手指来,“再说你那位莫小白。先声明一下,我这绝不是因为吃醋而有意攻击他,我还不至于那么低级趣味。这个莫小白呢,目前正在实施声东击西战术,他表面要攻取的目标是你阮红旗,而实际上却是乾坤混沌汤。他这一招实在厉害,在下也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番话没教阮红旗多么惊讶,她对莫小白原本是有些底数的,这功夫听了麻子的分析,心里便暗暗称是。麻子自管说下去,他又扳起一指:“再说另外三个——阮红兵、陈露、潘凤梅。你那哥嫂——别怪我嘴冷,那眼睛都是刮骨的刀子,两手都是搂钱的耙子,说难听点,钱在他们眼里比爷娘老子重要,为金钱可以不择手段的。至于说潘凤梅,拔下她身上一根寒毛,那上头恐怕都沾满了欲望,而我个人认为,围绕着令尊的这些人当中,最终能达到目的的,非潘凤梅莫属。”阮红旗像是在听神话,她不知道,在她生活的周围,竟会有这么多离奇的故事每日地上演着,她说:“我不明白,怎么就非潘凤梅莫属呢?”麻子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问道:“你听说过这样的真实故事吧,在西方国家,有的国王宁可放弃一国之尊,也要与他的情人终生厮守。你想想看,区区一个秘方,又怎能和一国之尊相比?”西方世界的那些浪漫故事阮红旗是知道的,可现实中,在自己至亲的人身上,难道也会重演西方世界那些浪漫传奇吗?

    下课的钟声打断了阮红旗的遐想。麻子早已结束话题,正专心一意地看物理参考书。刚刚在课堂上打拼的教员们纷纷走进来,洗手的洗手,喝水的喝水,还有的在骂街,嫌如今的独生子女娇生惯养太难弄,骂孩子王真不是人当的。阮红旗的思想就又回复到充满烦恼的校园生活中来。

    阮红旗不再觉得麻子的草鱼有多么可笑了。她竟奇怪地觉着,麻子是个“大人”,而麻子所谈论的那些人,包括老爹在内,都是木偶样走来走去的“小人儿”,又或者说,麻子是个棋手,而他所谈论的那些人都是棋盘上的一个个棋子,麻子对眼前的棋局是了如指掌的,他可以看出每一个棋子的用途与走向,然后随心所欲地拈起其中的一枚,放到他想放的地方,那样子又是那么气定神闲。嘿,这麻子,当初竟看不出。不过,现在的阮红旗,也不是说对麻子产生了男女之间的那种好感,更谈不上旧情复发,因为压根也不存在什么旧情。她说不好自己的感觉,只是每日里总想和麻子聊上那么几句,仅此而已。而且,她抑制不住地总想看那张脸上的麻点,那浅淡的东西,看一眼,便教她浑身有种奇异的刺痒感。事实上,那种感觉是不舒服的,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那劲头,和中了瘾似的,教她无法自制。

    一个偶然的机会,教阮红旗看到了一幕丑陋的画面。这幅教她无法相信而又是那么真实的画面,彻底地毁灭了她对莫小白的幻想。那是学校组织师生去云峰山郊游。她嫌营地太闹,便一个人跑到月明湖边看风景。风景她还没来得及看,却看到了那幅画面。画面的背景是一处湖湾,在一片隐蔽的绿草地上,莫小白和陈露忘情地搂在一起,两个人的动作是阮红旗不敢正眼去看的,那么疯狂,那么赤ll,教她喘不过气来。她那一刻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气愤,也许这两者都不是,仅仅是被那狂热的r欲所震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地的,坐在草地上,她脑子里久久地一片空白,别人跟她说话,她只机械地微笑,点头。郊游结束了,阮红旗随着这支闹闹嚷嚷的队伍回到学校。一直到走回家里,她脑子里展现的仍是那幅画面,而且,那画面仍在活动着——蓝色的湖水在轻轻荡漾,湖风吹着岸边的绿苇来回摇曳,天上云是走的,鹰是飞的,地上虫是跳来跳去的,蝶是忽落忽起的,草地上的人在滚动,在扭结,看似激烈搏杀却又悄无声息。这一切搅得她心神恍惚,她已经疲惫不堪,不愿再想它了,可是不能,那画面已然深深地嵌入她的脑海。她承认,她一直没看透过莫小白,但在她的想象中,类似这样的画面是从未有过的,不是她的想象力不丰富,实在是她这个生物教员还不了解“人”这种特殊的生物。没办法,生物教科书上不可能告诉她这些知识。待头脑稍稍清醒,她就想,这件事不能声张,只可做冷处理,慢慢疏远那小白脸也就是了,因为若声张出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只会给小城留一堆饭后茶余的谈资与笑柄,再说,那样会教阮家乱了套,她不想使阮家的秩序因此陷于混乱。她还暗自庆幸,那几次亲热时没教莫小白突破自己的禁区,否则,现在自己又该是怎样一种狼狈的境地呢?

    此后的若干天里,阮红旗感觉自己的心是支离破碎的,上班,下班,家里,家外,无论行走坐卧,都觉着自己不过是一具r身而已,灵魂已脱离躯壳。还好,给学生讲课,与别人应答,终归没出洋相。麻子教员似有察觉,问过一回:“怎么,出了什么事吗?”阮红旗摇摇头,苦笑笑:“我能出什么事呢?”一连多日的抑郁,麻子断定她是出了什么麻烦,而且,看样子麻烦还小不了。那么,阮红旗会有什么麻烦呢?柴米油盐从来不问,钱财上一向淡泊,那么可以肯定地说,一定就是感情上的事了。麻子就像一个高明的老中医给人号脉一样,判断得分毫不差。麻子想,看来我和阮红旗之间还有戏,先前炖草鱼的故事还只是个开篇。

    这一次,麻子教员踌躇满志。他的踌躇满志是有道理的。有了这段时间与阮红旗的近距离接触了解,加之阮红旗的此番挫折,可以说此麻子已非彼麻子,阮红旗的心气也注定不会如从前那么高了。有一天,麻子居然单刀直入,在办公室没人的时候,起身走到阮红旗面前,邀她去他家坐坐,那理由却极其荒唐可笑,竟是——他家有只老猫,会给人叼鞋子,他教阮红旗去看看,也散散心。出乎麻子的意外,也出乎阮红旗自己的意外,她居然连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了,还显得十分的高兴。

    晚上下班后,阮红旗随麻子去了他家里。

    到那里一看,阮红旗愣住了。那是怎样的一个家啊。原来,麻子的老爹死得早,多年来就和唠唠叨叨的妈凑合过日子。他妈没事可干,就各处地拾破烂。这些阮红旗大略是知道的,但实地一看,情形还是超出她的想象。三间北房,娘俩儿住着东间,西间堆放着她妈每日拾来的破烂杂物,什么绳头纸片,铁块铜丝,大大小小各式的玻璃瓶,一堆一堆地码着,攒得多了就卖几个零花钱用。麻子碍于脸面,曾劝阻过他妈,但他妈不听,仍乐此不疲,麻子无奈,也只好听之任之。当中的一间是客厅。有意思的是,麻子还是个业余木工,手艺已具相当等级,这几日麻子利用业余时间正在这间客厅里忙几样木活儿。阮红旗像外国人参观中国的乡村农舍一样,瞪大了眼睛四处看。麻子冲她淡淡一笑,说:“怎么样,没吓着你这大小姐吧?”阮红旗看着他说:“真没想到。”麻子带有几分自嘲的口吻说:“告诉你吧,这叫寒门出贵子。”说完,忙着给阮红旗张罗拿饮料果品。

    老婆子不在家,大约是早早吃了晚饭又出去拾破烂了。麻子就抱来那只老猫,让它给阮红旗表演叼鞋子的游戏,果然叼得有趣。阮红旗也想试一回,就脱掉一只鞋子,扔在一边,她像麻子那样一招手,老猫同样乖顺地给叼了回来。麻子看着阮红旗穿上鞋子,便问:“有意思吧?”阮红旗意识到麻子一直在看她穿鞋子,脸有些红,说:“有意思。”说完低下头去看猫,但她从眼睛的余光里发现,麻子又笑眯眯地朝她身上盯了一眼。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眼,却教阮红旗浑身一竦,她像被电了一下,从头到脚都麻酥酥的。麻子也是个小眼睛,不笑的时候眼神还平和,一笑起来就不一样了,藏在里面的眼珠感觉特别地亮。她感觉出麻子的笑容和眼神后面有种胜券在握的意味,还有种不到黄河不死心的韧劲。阮红旗心想,今生恐怕逃不出麻子的手心了。又一想,既是逃不出,就认了吧,就是这麻子了。她一再忍不住地看麻子脸上的麻点,身上的刺痒感也比以往更为剧烈,而且伴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躁热。

    麻子见阮红旗有些尴尬,想教氛围变得轻松点,就拿自己的麻脸开起了玩笑,说:“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结婚了吧?我把人家姑娘娶到这么寒酸的地方来,那是麻子不叫麻子——坑人嘛。”阮红旗听了,噗嗤一笑,转个话题说:“我真想不出你干木工活会是个什么样子。”麻子一听,高兴了:“好,我就给你干一趟木工活,教你这大小姐开开眼。”走到客厅,c起一把刨子,当当地刨起来,还真一板一眼的,一边刨,嘴里一边捏细了调门唱李谷一的歌,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这麻子,还挺有趣,阮红旗暗想。麻子刨着刨着忽然停下来,也不唱了,阮红旗见他举着那木料斜了眼吊线。左吊右吊,吊完了,乐呵呵地看着阮红旗说:“我这人呐,眼睛有准儿。”阮红旗接一句:“你这人心里更有准儿。”麻子一愣,然后开心地笑起来,说:“是有准儿。可我心里这根墨线是正的。”笑完,接着刨他的木料,唱他的李谷一。阮红旗正看得入神,忽然麻子停下来,朝门外问:“你这游神,又要唱哪段谣儿啊?”阮红旗向外一看,见是傻哥萎萎缩缩地凑过来。傻哥冲麻子说:“他们教我来问问。”麻子有些奇怪:“问什么?”“问你p股上有没有麻子。”麻子一听,把那刨子狠狠往木案上一礅,喝一声:“c!我劈了你!”傻哥趿着鞋跑了。远远的,响起他那嘶哑的歌谣来:“木匠的斧子,瓦匠的刀,跑腿子行李,大闺女腰。”麻子气得忘了阮红旗还在一旁,随口骂道:“这傻。”扭头看看阮红旗,歉意地笑笑。

    阮红旗就想,麻子不仅能优雅和渊博,还能粗俗与浮浅,而且她觉得,这粗俗与浮浅与眼前的“寒门”更显和谐,就像那优雅和渊博与他办公室里的书本笔墨相互映衬一样。应该说,像麻子这样的家和麻子这样的人,都是阮红旗从未在近处看过的,现在她离得这么近,不仅将丝丝缕缕都看得真真切切,还嗅得到那陌生而又新奇的气味,那气味既粗犷又细腻,既鄙俗又鲜活,既教她本能地想回避躲闪,又教她好奇地挪动脚步一点点走近。她好像看到了生活的原始色调,那是接近本色的一种色调,那色调很驳杂,似乎还很陈旧,但阮红旗看着新鲜。她想,这样的生活也许称之为“日子”更恰当,因为它是掩盖在生活最底层的。这里没有老爹身上那种高傲气息,也没有乾坤混沌汤那样的神秘色彩,更不可能有李雪庸们的清辞丽句,王绝户们的妙理玄机,这里充斥着的,一例是清汤寡水,荆钗布裙,是老婆子委琐的唠叨和男人们极其鄙俗的粗话。奇怪的是,阮红旗却对这样的“日子”很着迷。她迷恋那股子气哄哄的烟火味。

    这个夜晚,阮红旗做了个梦,她梦见了那麻子教员。梦里的麻子像哪部西方电影里的一个硬派杀手,很酷,很性感。那梦,是阮红旗不敢回味的。不敢回味她还是回味了。梦里的阮红旗在和麻子眉目传情,她禁不住麻子那锥子似的眼光,直觉得身子发轻,要往天上飘。随后麻子进了一个屋子,回头看她时那眼神几乎教她瘫软。她两脚像有人拉扯一样,一步步朝那屋子里走去,刚迈进屋内,她忽然变得赤身l体,浑身躁热难耐,麻子正在那里笑眯眯地等她……

    在别人眼里,阮红旗这人是一根筋。事实上的确也是。她不细究吃穿用度,从不去做翻天覆地的发财梦,有点安贫乐道的意思。阮大可喜欢阮红旗这一点,他多次跟李雪庸和王绝户说,十个阮红兵也抵不上一个阮红旗,自己有了阮红旗,就算没白养一回儿女。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淡泊名利,这一天,他见女儿阮红旗下班回来,素淡的脸面,一身普通的休闲服,故意逗她:“这年头人们都热火朝天地赚钱,又置电器又置房的,像你这样甘于寂寞的如今都少见了。”阮红旗听了,无所谓地笑笑:“钱多钱少都是个活,还不都是一顿吃半斤,一夜睡三尺?”阮大可满脸的正经:“话是这么说,可大鱼大r跟萝卜青菜到底不一样啊。”阮红旗将拎包朝沙发上一扔,懒懒地说:“有钱的主儿整天鱼呀r的,这不假。可您四下里看看,如今什么高血压、糖n病、这癌那癌的,也净爱找那些人。没钱倒也没那些个富贵病。这个世界其实很公平。”阮大可想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阮红旗看着老爹,忽然很想跟他说一句话,这句话她这些天来一直在脑子里转悠。阮大可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怎么了,有事?”阮红旗脸上显得有些庄重:“爸,我将来的生活可能很平凡,甚至很平庸。”阮大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也认真地说:“平凡,平庸,这些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你是否觉得幸福,快乐。”阮红旗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不无撒娇似的说:“爸,我正是为了幸福和快乐,才不惜面对平凡和平庸。”阮大可爱怜地看着自己这个有些“另类”的女儿,点点头说:“嗯,像我的女儿。”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其实,过好一份平淡的日子并不容易,许多人包括大富大贵的人想过还过不上哩。”这一刻,阮红旗觉得自己跟老爹的心贴得很紧,很紧,她想,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老爹才真正理解自己,即使妈仍然活在人世,恐怕也不会同意自己的想法,有哪一个当妈的愿意女儿去过平凡乃至平庸的生活呢?阮红旗为有这样一个通达的父亲而感到庆幸。

    父女俩正闲谈,沈秋草领着丢丢来了。打过招呼,沈秋草说丢丢缠着她,非要吃她炸的麻花。沈秋草心灵手巧,各样小吃食都做得出色,就常惹得丢丢去纠缠她。阮红旗心里一向是和沈秋草亲的,就自告奋勇要打下手。丢丢缠着阮大可讲鬼故事,这两个人进厨房忙活起来。沈秋草舀来面粉,找出酵母面,再加入j蛋和白糖,一起兑到面粉里加水揉好,放在温热的地方稍稍发酵,又加些白矾揉得匀了,就开始搓起来,边搓边拿手去蘸植物油,弄得满手是油。搓好一根就扔进已经翻滚的油锅里。她教阮红旗看好油锅,拿竹筷不断地翻动漂浮的麻花,外加照管好炉火,叮嘱她火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弱。阮红旗一一地应着,一时间心里感到很温馨,就有些撒娇:“这份差使还真不好做呢。”沈秋草品出了阮红旗话里撒娇的味道,说出话来便也有几分倚老卖老的亲切:“谁教那小东西那么贪吃呢。”说完,两个人就笑,彼此心照不宣似的。说笑之间已炸好一盘,阮红旗扯下一块放在嘴里,还没等尝出味来,就连说“好吃好吃”。沈秋草听罢很得意,搓得更加麻利,那花式拧得也更好看。阮红旗给丢丢送去两根,回来后忍不住地说:“沈姨什么时候开个麻花店吧。”沈秋草也不失时机地凑趣:“行啊,到时候你放了假去给我当伙计,还有丢丢。”阮红旗笑道:“那该不会吃黄了铺吧?”两个人又笑,相互对望着,很贴心的样子。两人炸完了,小东西也吃够了,沈秋草又被丢丢纠缠着走了。

    阮大可冲那两个背影望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随即又叹口气。阮红旗看不出老爹对眼前的一切是心满意足还是另有苦衷。她一边吃着麻花,一边试探着说:“爸,看来丢丢真的离不开我沈姨了。”阮大可似乎在想着另外一件事,听了阮红旗的话,含含糊糊地说:“这个……再说吧。”再说?再说什么呢?阮红旗望着老爹那张陷入沉思的脸,心里起了一丝不安。她猜想,老爹必定又想到潘凤梅了,这是十有八九的,因为,除此之外,又会有什么事会教老爹双眉紧锁呢?有一点是阮红旗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那就是,老爹放着沈秋草这样几乎完美的女人不去珍惜,为什么偏要惦记那个声名狼藉的潘凤梅呢?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阮红旗不甘心,她索性直通通地问老爹:“爸,将来您打算和谁厮守终生呢?”阮大可这次沉默了。沉默就是回答。阮红旗好一阵惆怅,她不再问了,也不必问了,老爹将来如何抉择,那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选了沈秋草,自然皆大欢喜,天下太平,可要是选了那潘凤梅,也不会因此就凄风苦雨,天塌地陷。想想自己,倘若哪一天和那麻子缔结百年之好,谁能保证不教许多人跌破眼镜呢?想到这里,阮红旗心中释然了。不错,自己认定的,未必别人也那么想,老爹自有老爹的生活准则,无须别人去为他更改。

    她扭头看去,老爹不知什么时候歪在沙发上已打起了鼾声。

    这会儿,她心里特别地想见到麻子。而且,她觉着,麻子脸上的麻点其实并不那么显眼,真的很浅淡,几乎浅淡到可以忽略不计。再说那教她时时感受到的刺痒,也没什么不好,刺痒毕竟也算是一种感觉,有感觉总比没有感觉好。——倘若一个人没有了感觉,姑且不说这感觉是好是坏,那么这个人就无异于一具行尸走r。爱情尤其如此。她决定,过一两天再去麻子那个“寒门”走一遭,看看那只会叼鞋子的老猫,看看麻子叮叮当当地做木活儿,再听听麻子不留神甩出的几句粗话,碰得巧了,兴许还能听到他老妈唠叨些个j零狗碎。

    别忘了,临去前再把那十个手指甲和那十个脚趾甲好好儿染一回。

    第七章 雅士

    红色的花 蓝色的花

    是春天开在山野的誓约

    与他 与你 与我

    多少情意和风带雨

    细细赏

    莫轻折

    ?摇?摇——《誓约》1999?郾5?郾3

    学校也远不是一方净土。

    表面上,绿树红墙,无是无非的,其实,那里面差不多每日都流传着各种隐私。那种场所节奏大都很散漫,因而也历来是流言的滋生地。你想,教完了三两节课,花十来分钟批罢作业,剩下的大把时间,做什么呢?沏杯茶水捧了,四处转转,样样人事并无新意;扯过当日的报纸翻翻,更添乏味与懊恼,发几句牢s,骂两声粗话,那景况也不过是昨天的翻版。于是就各处地嗅,看看哪里藏有制作流言的原料。此刻这种人的嗅觉是极为灵敏的,别人眉眼间的每一条纹路,衣衫上的每一个褶皱,甚至眼睛里的每一道红丝,不经意打的每一声哈欠,都可能激发他们的兴奋神经,被他们打造成一个有声有色的流言。室内,走廊,门边,墙角,你随时可以看到这些流言家闪动的身影和暧昧的眼神。敬业的分子固然也不乏其人,每个办公室里总有一两个在那里终日伏案c劳,那课程备得一丝不苟,备课本上的字行是行列是列,更考究些的人是可以写出体式的,或颜真卿,或柳公权,或赵孟,自然,效法今人庞中华的居多。看了教人肃然起敬。敬业者总有做不完的事,案头工作告一段落,忙又传讯那些顽劣的小痞子,慈母样苦口婆心地劝导,又都擅打持久战,直至将小痞子劝导得人困马乏举手投降为止。这样的人是不大有隐私的,也是不大有乐趣的。阮红旗和麻子都不是这样的人。

    李雪庸自然也不是。在小城,李雪庸算得上风雅之士,属小城名流,是与阮大可、王绝户齐名的。

    他在小城土生土长,十七八岁就掌管了小城这所学校,起初学校还只有百十来号学生。他人不算太怪,貌相平平,却透出一股浓厚的旧文人气味。爱读杂书,越怪的书他越爱读,据说,他竟将一本《齐民要术》读过五遍,《遵生八笺》、《辍耕录》也是常翻的枕边书。惯写一手好诗词,推崇老杜与范石湖,内行人看得出那字里行间确有唐宋遗风,绝非常人的附庸风雅或信笔涂鸿。李雪庸差不多每有新作都要与阮大可、王绝户二人推敲一回,那两人也堪称知音,每次读他新作都能说出子丑寅卯来,或褒或贬,恰好搔到李雪庸的痒处。李雪庸又能写字,颜、柳、欧、赵各书家他都摹得极圆熟,写得好的是那种大字,簸箕样大小,墨蘸得很饱,走笔粗放任性,中途也不再蘸墨,写到最后往往露出枯相,还有求字的人偏喜欢那种若断若连的枯笔。阮、王二人家中都挂有他的大字,阮大可的一幅是孟子的“求放心”,被阮红旗要去挂在闺房里了,王绝户的一幅是苏东坡的“山高月小”,他给自己写的一幅则是老杜的“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显然有那么点怀才不遇的意思。三人一有闲暇便相邀聚首,小酌数杯,清谈半日,你说你的医,我说我的易,他说他的诗,在小城享有雅名。三人中李雪庸最爱说,兴起时可不绝地诵读老杜的《秋兴》、《咏怀古迹》和范石湖的《四时田园杂兴》。

    说起来,李雪庸统治小城这所中学快四十年了。

    小城这所中学坐落在镇边,四面给高大的杨树围着。一圈儿石头围墙,年月久了,黑黢黢的,这一处那一处裂得满是缝,石头缝里年年都长出些青草来。校园里有一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槐树,一年四季就有了一大片y凉。春夏时那y凉浓浓的,秋冬季节,那一地y影可就成了一张斑驳零落的破渔网了。临着校长办公室窗前有棵挺高的白玉兰树,每年一到春四月就满树雪白的花儿,给李雪庸寂寞的从教生涯添了不少趣味。

    李雪庸统治小城最高学府几十载,弟子无其数,贤人也以百计,内中一个当年的淘气包,现任东南沿海某经济特区公安机关某科头目,专管酒楼宾馆桑拿按摩泡脚美容等服务行业,及马路边火车站建筑工地周边形形色色觅食的野j们。有时李雪庸高兴了,就在星期一的间c训话时当着全校的师生吹嘘:“你看人家周大苟,如今管着几百万口子的吃喝玩乐,可当年就是一鼻涕娃,那会儿连小九九也背不下,我一天要打他三遍手板子。所以说要严,严师出高徒啊。”一回,又讲到这里,底下有个贫嘴的小子嘟囔着说:“这回咱校长行了,敢情到南方逛窑子不用花钱。”四周哄然大笑。李雪庸也听清了,当时脸涨得通红,猛吼一嗓子:“不服?你小子给我出息个科长看看!”这时的李雪庸气急败坏,全然丧失了文人风度,一张黑褐色的毛脸扭曲得吓人。

    李雪庸是校长,原本不必担课程的,可他却打破常规,主动地每个星期也给学生讲那么几回思想品德课。他不怎么按课本去讲,无非漫谈些时事呀,纪律呀,青春期呀,也讲从报上看来的奇闻逸事,调剂着课堂气氛。他自己说这是发挥一点余热,有的教员说他是太寂寞了,也有嘴损的老油条却说他是想每月多赚三二百块,因为行政人员额外担课是要补贴些课时费的。种种说法李雪庸都听说了。他对老油条们的分析暗暗叹服,他认为老油条就是老油条,那眼光确实入木三分。他李雪庸风雅不假,可风雅不能当饭吃,这么多年他一直是清寒的,一次在买《杜诗详解》时,他很费了一番踌躇,在书店辗转多时才毅然决然地买下来。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他堂堂的李雪庸,面对心爱之物,却受困于区区几张烂钞票,岂不闷煞人也!阮大可就不必说了,身怀绝技,又握有乾坤混沌汤,每日里大钞小钞地进,就是王天佑,三五日给人测一回,那零星用度也是源源不绝。只苦了他李雪庸一个。办法他也不是没想过,实在是无计可施。拿公家的钱那叫贪污,拿关系单位和学生家长的钱那叫受贿,利用业余时间搞点“第二产业”,那会有千百双眼睛盯着你,那叫不务正业,再说,有什么产业可搞呢。他曾想用自己的大字换些零花钱,可转念一想,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传出去,自己那形象,与街边摆摊卖零杂碎的糟老婆子们有何区别?李雪庸简直是一筹莫展。但终日里仿佛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向他伸来,朝他索要钞票。有些开支他可节缩,千杯不醉不喝也罢,就仍是二锅头吧,羊杂碎也别三日一回,改为每周一次,可是,有些开支则万万不能削减,比如老爹的烟酒钱、医药钱、打麻将钱,他是一分都不能少的,而且还须按时交纳,晚了一点,就会听到吼骂:“他妈拉个巴子的,你这校长是怎么当的?民国的时候,中学校长那叫威风,现大洋有的是,走到大街上连警察见了也赶紧给人家行礼。你他妈这是怎么混的?”

    世俗生活像连本剧一样,每日都在上演,而作为某一幕当中的主人公,他还无法做到超脱。无法超脱就得直接面对,就得想法弄点外快,哪怕每月三二百元也好。所以,他面对老油条们犀利的目光和鞭辟入里的分析置之不理,仍踩着钟声去上他的思想品德课。暖春阁里那出戏,其实始作俑者确是他李雪庸,而那初衷也不过一个“钱”字。那次他是去省城开教育会议,遇到一个兼着省政协委员的退休老校长,两人聊得投机,不知怎么就聊到乾坤混沌汤上来,那老校长听罢介绍,猛然想到一个人,就说:“我在一次政协组织的活动中认识个日本商人,是个中国通,极热衷于中医药,尤其对一些祖传秘方更感兴趣,据我所知他是个商务代理,常驻本市,你何不教阮大可见见这日本人呢?”李雪庸心里忽悠一动,他知道,那秘方在日本人眼里必定是极为珍贵的,出价应该是个天文数字,他也知道,外国人做事是讲“规矩”的,你做了撮合人,他必付给你中介费,而且那中介费也不会是一般的“意思意思”,是多少呢?三万,五万,还是十万,八万?李雪庸当时心里扑腾扑腾直跳,老校长接下来说了什么他已不入耳了,只嗯嗯啊啊地胡乱应着。后来老校长带他见了小月千雄,老鬼子异常惊喜,说秘方疗效果真可靠的话,他愿出价一百万人民币,至于中介费,老鬼子张口就是五万!会议结束后,归途中李雪庸做了一路的思想斗争。这笔中介费挣得挣不得?他翻来覆去地掂量着。要说挣得也挣得。对老友来说,他是给撮合了一件好事;对日本人来说,他也算是成人之美;对自己来说,则是撞到了一个财运。更何况那笔中介费即使自己不拿,老鬼子也不会再加到那一百万上头,换句话说,这五万是不拿白不拿,拿了也无损于老朋友的利益。可要说挣不得也真的挣不得。怎么说呢,那毕竟是靠老友的秘方挣钱啊,说难听点,那就是在“吃”老朋友啊。斗争来斗争去,最后李雪庸做出决断:就干这一把,下不为例。他揣测,依阮大可的性情和这么多年的彼此相知,自己的行为是会得到老友体谅的。骂的人总归有,随他骂吧。当暖春阁里的一幕已成历史,事过境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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