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部分
刺猬歌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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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麦跑啊跑啊,一开长腿就不敢回头。一天天下去,他开始后悔,因为实在过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就在这个秋天的末尾,他尽管害怕,还是不得不回转身子,去追赶白毛率领的那支队伍了。他抬头寻找野地上的袅袅炊烟,终于在一口破锅旁找到了躺着饮酒的白毛。他嗓子哑哑的:“我要入伙……”白毛并不起身,只朝一边歪歪脖子喊道:“收下这根嫩毛!”三个手脚污脏的年轻人“哎”一声过来,把他架到一边,翻遍了所有口袋,问东问西,最后还想脱他的裤子。他往旁一跳:“干什么?”“这可是规矩。入伙就得有福同享,上一回有个小子把钱藏在了胯裆里,老大一气,差点没把他阉了!”廖麦只得忍了,避过不远处的女人,脱了下衣给他们看。
这一伙人行止无常,要走要睡只听白毛一句话。几个年纪轻的除了讨要、从秋野里揪来一些瓜果,还要去远处的村庄偷j摸鸭,有时甚至牵回一头猪。白毛老大让几个女人煮东西、为他捉虱子,还要陪他睡觉。一个疯女人四十多岁,茹房像口袋一样耷拉着,说是白毛的本家婶子,一天到晚光着上身烧火做饭,有一天半夜疯劲上来,用火g把白毛的g丸捅了一下。那天白毛的午夜长嚎真是吓人,尖尖的,最后把附近村里背铳的人都引来了。那些人都认识这一伙,笑笑,饮了几口瓶里的酒就走了。
白毛手下的几个小子喝了酒就胡闹,偷东西,硬廖麦一起干。有一天他们让他吞食放了几天的馊饭,廖麦一气之下把碗掀翻。“那就得给你退退火了,那咱哥们儿就不客气了。”几个人使个眼色,一块儿扑向他,揪头发、踢胯部,还挽袖子撸胳膊要脱他的裤子。白毛只看不管,看了一会儿摆摆手,对廖麦说:“嫩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廖麦脸上是抓伤,头发掉了一撮,怒冲冲盯住老大。白毛说:“这些狗日的都是吃着疯婆的奶长大的,他们全是疯子,你不能和他们干架呀,除非你也变成疯子……”他这样说时,向一边噘噘嘴。
那个疯女人捧着两只茹房看着廖麦,龇着牙,r汁一滴滴从胸前淌下来。
夜晚廖麦常常无法入睡。他盯着北方的一颗星星,认定它的下方就是棘窝镇——是那儿,而不是任何地方,才有自己忍受和活下去的全部理由。他每天都默念一长串的“美蒂美蒂”,以此来抵御一切艰辛。他知道她留在了棘窝镇,这就等于是在火铳林里活着——但他坚信她会活下去,因为她也会像自己一样,默念着另外两个字:廖麦廖麦……
这支脏乎乎破烂烂的队伍往东流去,就像秋野上一股漂着杂物的泥汤。一路上不断有人入伙,这些人从此就被白毛保护起来,却不得不为他做各种事情。一个女人拉扯着孩子入伙了,半夜孩子大哭,女人就寻个机会领上孩子逃掉了。最令廖麦觉得怪异的就是白毛的朗读癖:几乎每天晚饭前他都要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宝书,大着声音当众念上几段。所有人在这个时刻不准做任何事情,必须聚精会神听他念,就连疯女人也不例外,而且手捧双r一脸端庄。白毛说:“不学习还行?不学习,我们这些人早就死了!”
饮下疯子r汁(2)
这天傍晚几个小子不知从哪儿挖出了一头死猪,那臭气让人掩鼻,他们却满不在乎,偏要煮来喝酒。廖麦对面前的酒和r一动不动,白毛盯了他一会儿就火了,喊:“咱这里还多了一位少爷公子呢!”几个小子分明是看准了一个眼色,吐一口,一跃而起按住了他。他们捏住他的鼻子灌酒,塞臭猪r,还连声招呼疯女人,让她快些喂他一点r汁。奇怪的是疯女人真的慌慌上前照办了。
廖麦连连大咳,呕吐不出,绝望地蜷倒在地上。
白毛连饮几杯说:“吃了疯子奶的人,一个不剩都得变成疯子。我这人就喜疯子哩。”
疯女人害怕地蹲在廖麦身边看着,一焦急哗哗n了起来。廖麦就是被一股n臊气呛醒的,他一翻身坐起,随手攥紧了一块石头。
“怎么样?这回该要疯了吧?”白毛盯住他问。
廖麦点点头。他觉得灌进肚里的烈酒像火一样燎着肝肺,头皮又麻又痒。他试着转了两下脖子,咬咬牙,吹了两口气,又闭了闭眼。
“看来这小子真的要变成疯子了,”白毛向一旁挤挤眼。
廖麦还没等他做完一个鬼脸,就噌一下直直蹿起,一石击中了他的头顶白毛处,立刻让其血流满脸。旁边几个人完全没有准备,他们愣了一霎,然后叫着跳着找东西打人,却被异常敏捷的廖麦一一击中。他像个豹子一样在几个呻吟的人之间跃动、击打、嚎叫,锐不可当。“这家伙!这家伙真是个疯子啊!”白毛一手掩脸一手去解腰上的铁鞭,却随即大叫一声歪倒了——那个疯婆婆趁乱又向他两腿间伸了一次火g。
廖麦在乌云遮月的时刻跳跃在秋野里,两耳生风,后衣襟破烂成绺,飘飘欲飞。“我从今以后真的是一个疯子了,我饮下了疯子的r汁!我什么都不怕了,我敢跳火网,敢杀土狼,我今后死也要闯进棘窝镇!”
廖麦跑啊跑啊,压根儿就不在乎身后是否有人追来。实际上没人能追得上,就连枪子儿也追不上。
月亮从乌云后面闪出了脸庞,当月亮第一眼看到秋野上飞跑的廖麦时,满脸惊讶,然后尖声大喊起来:
“瞧这是谁家的小伙子呀!好英俊呀!好长的腿呀!”
小脸可人(1)
在这方圆四十里山地上,人人知道:最俊的姑娘叫疤杏。她的母亲是三个小村的头儿,三个小村呈三角形筑在了不大的山包上,相距仅一里左右。女头儿外号叫绛紫唇,貌凶心善,一直守寡,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她认为疤杏将来要许配给一个最大的军官——因为经常念叨这事儿,所以连村上的小孩子都知道了,他们相互问答:“大军官——多么大?”“大军官——驴那么大!”
这些年里,敢对疤杏的美貌出言不逊的人,似乎都没有落个好下场。一个老婆婆说如果这姑娘的嘴再小一点、乃子再大一点就好了,结果被人在暗影里打了一巴掌,接着嘴上生疔,治了不到半年就死了。另一个老娘们儿在大街上说自己的闺女“出挑了”,并有意无意影s只有自己这孩子才是实打实的美人儿。结果几个背铳的后生拉姑娘串乡扮演戏文,因为这是节令里必办的大事——姑娘描了眉眼自然俊美,可惜不会唱念,没有嗓子,一个冬季下来忧愁成疾,瘦得像个骷髅,头发一绺一绺全掉了,从此再不言美。
疤杏的美貌由绛紫唇看护多年,不仅完美无缺,而且日盛一日。“花儿开得好,果子结得大!”绛紫唇吸着喇叭烟,一说话就像男人一样,打着有力的手势,对来村里检查工作的头头脑脑们说。
所有外来的头头脑脑都凑近了看过疤杏,无不啧啧称奇,后悔到了这把年纪才得一见。一个上级头儿曾闻名来访,人们记得他腰上挂了巴掌大的小火铳,而且还装在棕色小皮套子里;那天他卡着腰,注视了疤杏片刻,试着捏了捏她的手和脚,又夸她的衣服,隔了单衣将茹头一把掐住,耸动不已,连连说:“料子不错啊!料子不错啊!”疤杏哭个不休,这让绛紫唇觉得极无颜面,呵斥女儿说:“穷嚎个什么!人家首长什么人物没见!”
疤杏厌弃读书,就从学校早早回家了。绛紫唇说:“能写下人名儿就得,那些人,哼,十个先生九个驴,还是离他们远些好!”她让女儿坐在炕上织花边,终年不见风雨,养得细皮嫩r,专等某一天被一个大军官领走。
一天早上大霜。按惯例背铳的后生要早起查路:越是这样的天气越易得手,那些犯事出逃的挨不下冻,不是趴在土沟的风积草里,就是要拱进村边的草垛,一逮一个正着。结果正是如此:早晨六点左右,民兵们从草垛里摸出一个年轻的疯子,这家伙大眼生生,一出草垛就惊,对背铳的人睃来瞅去,几次想撒丫子都被按住。
绛紫唇许久没有审案子了,正好闲得有些手痒。她让人把疯子押解到一个屋子里,然后叼着喇叭烟使劲拍桌子,吓唬这个年轻疯子说:“惹火了我,让你穿铁鞋!”说着指指旁边一双铁鞋子——它到时候要放进煤火里烧个半红,再人穿上——往常就用这烧红的鞋子吓得不少人招了供。其实绛紫唇从未真的让人穿过,都知道她这人口狠心软,犯人挨打一嚎,她转过身就流泪。有一次因为村里有人谋反,她不得不让人将其吊打得血乎淋拉,结果她自己也哭了一夜,眼都肿了。这次年轻的疯子一听,上前就往铁鞋里c脚,一下惹得绛紫唇笑了:“真是个痴士不假,性子怪急,这鞋子还没烧红呢!”
绛紫唇审了一会儿,觉得不过是个串乡的疯丐而已,不像是出逃的犯人;最主要的是,她多瞥了几眼,对这个脏乎乎的青年很快心生好感。瞧这家伙满脸脏物,可就是掩不去一脸的俊气。她对他的眉眼瞧了又瞧,最后大骂了一句:“我日你十八辈祖宗,这双眉眼长在你身上真是可惜死了,你这样的疯子要耽误多少事儿!你这狗日的疯物痴人,就知道胡吃海喝满泊瞎窜,老娘我恨不得把你一伸手撕扯成八瓣儿!”
疯子被押在一间空屋里。像以前一样,民兵按时送一些猪狗食、倾一些浑水。可是这次绛紫唇吩咐换些像样的饭水,说先好好养着他,等上边来人审了再做决断。
村中逮住了一个异常俊美的疯子,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疤杏也忍不住放下手里正织的花边,出来看人了。她伏在那间屋子窗外,一个钟点都不愿离开。绛紫唇不得不过来揪女儿回家,女儿说:“我喜欢他哩!”绛紫唇骂:“没脸没耻的东西,这样的物件还有不喜欢的?可他是疯子啊,再好的模样有什么用!”疤杏撇撇嘴,对母亲发誓:“我从他的眼神看出来了,他压根儿就不疯!你们全给他骗了呀!”
绛紫唇听了女儿的话,回头再看关押的疯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她吸了口凉气,在心里说:“了不得哩,如果真是假疯子,那事情可就大发了!”她对女儿佩服起来,磕磕牙,立刻让人把疯子重新提审一遍,并让女儿呆在一边观察。
这期间疤杏所能做的,就是不言不语,只以眉目传情。有好几次,她看到小伙子在她的示意下羞红了脸,一双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疤杏情急之中心生一计。她对审问无果、正在唉声叹气的母亲说:自己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总还算知道公事私事、事大事小吧?“咱有个法儿:让背铳的人守住外面,只把疯子交给我,不需三天二日他就得露了馅儿!”“露了馅儿再怎样?”绛紫唇满脸狐疑盯着女儿。疤杏双手一拢说:“咔嚓给他上个铐子!”绛紫唇这才多少放心了。
织花边的粉色房间坐了梳洗打扮的疤杏,旁边就是沉默无语的青年。“从实招来吧,你到底叫什么?”他差一点就说:“我叫廖麦”,但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他发觉在一个真正的美女面前要守秘太难了,这简直是天底下最难最难的事儿。瞧她呀,这回是切近了瞧个仔细:这张常年隐在山中的小脸儿是圆的、中间稍凹一点的、上面一对漆黑大圆眼的;由于一年里见不了几次阳光,这脸有些苍白;可是这肌肤嫩得像奶皮儿一样,像沙原上结出的白茸茸桃儿,还有一层粉粉的汗毛;那青青的脉管儿从额头那儿爬到颈上,清晰得令人疼怜;眼睛黑白分明,睫毛扑闪扑闪如同小蜜蜂折动双翅……“我,其实……”廖麦忍住了后来的字。“你其实怎么?你是谁?”“我口渴。我这会儿是个口渴的疯子。”
小脸可人(2)
疤杏下炕倒了两次糖水,看着他咕咕喝下。她挨近了坐,从他乱得不能再乱的头发上取下了几片草叶、一只七星瓢虫、一只正在缠丝的小蜘蛛。“多么可怜的人哪,风餐露宿,裤子破了没人补,露皮露r吃了上顿没下顿,口渴了连碗刷锅水都喝不上。”她叹气,皱眉,软软的小棉花手按在他的腱子r上,大黑眼一次次把人灼疼,“你到底是哪来的?”她歪歪头,噘着嘴,像小鸟一样看他。
廖麦满鼻子都是她身上的香气,不得不打起了喷嚏。他一颗心在快速有力地轰击胸廓,眼看就要受不住了。他正想转过头躲闪一对目光,突然被她一下捧住了脸庞,然后飞快而准确地在他的眉心那儿亲了一口。廖麦慌慌擦脸,嘴里发出吭吭声。她却迅速拉了这只手按在自己的心窝上。“踢啊踢!踢啊踢!”廖麦闭上眼,默念着,抗拒着,一会儿汗如雨下。
“我第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个疯子。你是最精最俊的好小伙儿,不知犯下了什么事儿——其实你什么都不用怕,你也亲眼见了,俺妈就是这里的王儿,她一跺脚满街都会打颤哩,她高兴了就会拿棉花把你包起来,数九寒冬都冻不着。我在炕上生个小柳木炭火盆儿,咱念着诗文剪窗花,饿了就吃黄瓤儿地瓜饼、吃小葱j蛋卷儿。俺妈嘴巴狠毒毒,心肠软绵绵,见了俊俏小伙儿烟都顾不得吸上一口……”疤杏握着他的手,忘情地咕咕哝哝。他听啊听啊,听得入迷,不由得开口问一句:
“你也会念诗文?”
“那当然哦哟,那是一点不假的!”疤杏像个大娃娃一样仰脸儿眯眼,摇着头背了一首:“掀开缎子被儿,露出香粉味儿……”“姑娘家今年二十三,胸脯一天比一天暄……”廖麦心里哎哟一声:这个傻傻的美人儿,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么多俗艳的顺口溜儿。他的喉头那儿涨得发紧,一只手汗津津的。他站起来,她又按他坐下。她对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因为声音太小,再加上他耳朵全是轰轰的鸣响,根本就听不清。她有些急,双手拍打了一会儿,然后把他推倒在炕上,给他盖上了一床花被子,然后一直蹲在旁边看着。
廖麦只觉得泪水在心里流淌,双眼紧紧闭合。他暗暗呼叫:“美蒂啊,我一路奔逃一路跳蹿,逢山跨山遇河锳水,咱硬是跟冒烟取命的火铳争来一口气啊!咱的两脚生了厚茧像长了一层铁皮,结实得连棘针都刺不透!咱的胃吞食了草根泥巴,装满了冰碴子都不怕!可咱什么时候遇见这么好的被窝、这么好的闺女!咱就是再没良心,也不能说疤杏一句坏话啊!我真的太累了,太累了,我一路上只要躺下来静下来,满眼满心都是你。我天天念着你的名儿,火铳打不中,寒气不侵骨,什么毛病也生不出,什么闪失都没有!我太累了、太累了,让我先在好心的姑娘这儿睡上几天几夜吧,让我盖着她香喷喷的大花被子做个美梦吧,梦见你一双小手揽住了我,一张小嘴儿没头没脸地亲我咬我……”
这样念着,他真的睡着了,然后打起了呼噜……
疤杏蹲在一边,听见呼噜声简直吓了一跳,一会儿又高兴起来。她蹑手蹑脚离开,轻轻拔了门的c销走出来。
绛紫唇一直在门外抽烟等待,见了女儿劈头就问:“你们嘁嘁喳喳到底说了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他招了没有?”
疤杏打个手势,小声说:“他睡着了。他是太困了!他说着说着一倒头就睡着了,然后呼噜来了。我给他盖上了大花被子。你凑近了门缝听听,‘呼哧——呼克——’那就是他在睡……”
绛紫唇屏住呼吸听了听,听到了。她眉头紧缩,斥一句女儿:“这算什么!”
疤杏双手捧住了母亲的脸:“妈呀,谁不知道你是个软心肠啊!你就让这个好小伙儿睡吧,睡吧,等他睡足了觉,迎着日头打个哈欠,保管什么都吐个一清二楚!”
绛紫唇没有办法,就再三叮嘱背铳的年轻人守住屋门,加锁且不准离开半步,然后才和女儿走出了院子。她们在街上直溜达到天黑,回到屋门跟前听了听,里面还是呼噜声。她们再次出去溜达了一会儿。娘儿俩本来一个住西间一个住东间,这一夜都回不了屋了,不得不找一间闲屋和衣躺下。
这一夜她们都没有睡好。疤杏做了个梦,梦见英俊的疯子揽住了她,尽管满脸灰痕,可他的亲吻真是甘甜如蜜!绛紫唇做的是另一个梦:梦见那个五花大绑的疯后生死也不招,最后不得不让他穿上了烧红的铁鞋——他咬牙走着、走着,脱下铁鞋一看,两只脚全焦了。
绛紫唇从梦中先自醒来,盯着一片浓厚的夜色说:“看他穿了铁鞋,心疼死我了。不过,我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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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银山(1)
唐老驼死的前五年,一个春末的早晨,儿子将他摇醒了。唐童一脸汗珠凑近了父亲说:“狐仙夜间托梦给我了,说咱这山上出了金子。”老驼仰着脸说:“抗!”唐童又说:“金山银山。”老驼又说:“抗!”唐童知道父亲醒来时,要开口必得这样喊两声清清喉咙,不然就说不出一句成形的话。他等着,一边端量父亲脖子和膀子上那几处刺目的刀疤。老驼眯着眼:“抗!上边早传下话了,哪是狐仙!”他知道儿子这几年和珊婆往来日久,染上不少神神鬼鬼那一套,自己百年之后必不中用。
唐童搓搓手:“我梦见咱家院子堆成了金山银山。帮忙搬金砖的人除了镇子上的,还有说话南腔北调的家伙,有各种野物哩,他们为避邪气,全扎上了红腰带。”
老驼爬起来,一边抓烟锅一边咕哝:“金子这东西谁见谁眼红,官府恐怕不容镇上人伸手罢。自古以来都是一块金子一杆铳守住呢。”
唐童嚷:“咱也有铳,咱也有冒烟的家伙!”
老驼闭上眼。他在想年轻时候一次劫金的经历:七八条精壮汉子伏在大路边,专等载金车开过来。隆隆声一响,身上发紧,汗全收回去了。阳具膨胀起来,他一到凶险急遽关头总是这样,所以万事由他打头。车影一闪中有人拉响了绊雷,呛鼻的烟火气往上一蹿,车上押金的全是不中用的小兵,他们立刻吓白了脸,二十余人蹦下来,刚落地就被火铳崩了五个、大头刀砍了四个。剩下的十几人还想爬到树边、玩单腿跪地瞄准那一套,想不到干他们的全是浑杀不论的响马种儿,光着膀子胡抡,齐脑壳儿砍下去,连铳都懒得放。
那一次,倒是自家这边手误,砍中了他的左腿。“我日你三代我睡你全家!”那时他捂着伤口大骂,声声巨吼如在眼前。
不中用了,老了,犬子唐童黑大三粗,一开口就是狐仙怎样,呔。老驼是全镇最能放p的人,这时候掀开被子,不再说话。
唐童被熏得跌跌撞撞出来。自从这个早晨开始,他就咯咯咬牙,发誓把金山搬到家里。金子就在自家门口嘛,哪有被别人拿走的理。
上边果然派来了开山的家伙,他们一开始戴着小太阳帽、黑眼镜,还有娇滴滴的女人跟着瞎掺和,又翻书又填图表。唐童最瞧不上眼的就是这一套。他代表石头街的一方招待他们,借着酒气对一个穿白裙子的眼镜女人说了句:“好东西啊!”对方不解,问:“什么?”他确凿无疑地指了指她高耸的胸部。
女人吓得酒杯掉地,一路跑向卫生间,然后又逃向了宿舍。“妈的,她以为咱这儿的金子是白挖的呢!她以为咱这酒就一点辣气也没有呢!”唐童大醉中把杯子摔个粉碎。
接下去唐童使了不少办法,领了一伙人在山的边边角角干起来,挖了不少矿石。这样半年之后,他又办起了镇上的金矿。老驼气喘吁吁,来选矿大屋里看儿子碾石头的机器隆隆转,两眼像鹰一样。儿子叉着腰、穿着高筒皮靴,像个响马头儿,这让老驼高兴。老驼想起了过世多年的老伴草驴,认为自己身上的悍气外加她身上的野气,才造就了这么个狗杂种。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和草驴都不是喜好那事儿的人,只钟爱火铳和砍刀,为什么就生出了一个花柳脾性?瞧这小子有黏性还有野性,他能花十年时间盯住同一个女人,老天爷!
唐老驼揪住在机器旁踱步的儿子,大声说:“记住,手不狠不抓财,老铁匠都是铁做的虎口!我嗅出了味儿,你日后提防的,大概还是霍老爷的后人!”
唐童认为是父亲年老昏聩了,记错了年代。他在心里发笑。可是没有几年父亲死了,日子越过越野,金矿分成了股儿,他唐童一伸手就抓住了最大的股份!再看山的另一面,也竖起了不止一面大旗,手中握住了金股儿向他叫阵的人一个一个全出现了……夜里唐童睡不着,一下想起了当年父亲的话,惊得坐起来。
唐童料定那些添产置业的能手、与自己争夺金山的人物,也许真是隐姓埋名活下来的霍家后人——只有这些家伙才最熟稔这一套哩!他磕磕牙齿,迎向黑乎乎的夜色闷声吼道:“杀!”
当年穿了白裙子的那个女人又来了,她是勘探队的头儿,踏遍青山人未老,喜盈盈胖乎乎,把当年的尴尬和不快全扔到了脑后,见了唐童即伸出手来:“唐董事长您好您好!”唐童鼓着嘴巴说:“真是旱天下来及时雨,咱这儿就缺你们这些仙人了!赶紧使上法力为咱找金儿吧,到时候咱变驴变马也得报答你们!”女人摆手:“快别这样讲,我们专家干的就是这个嘛!”
唐童摆起了空前丰盛的酒宴,喝到耳朵发烫时大声嚷嚷:“女专家啊,我得告诉你,以前只有霍老爷才能摆这样的大席,他那是用来招待狐狸精的,酒宴上坐了清一色野物。咱呢,只是为了金儿……”他将金子叫成“金儿”,这在女人听来亲昵可爱。她自己不喝,只小口抿着,却劝这个黑脸壮汉一连干了几杯。唐童心里清楚:这个小娘们儿想看他的笑话呢,哪知道咱喝了半斤之后,多一杯少一杯都是一样的。他凑近这个年纪稍大一些、面容仍然姣好的女人咕哝着敬酒,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瘪嘴,像是受了怨屈和怀揣十二分迷惑似的:“咱打前些年见了阁下就纳闷儿呀,心想都是吃五谷杂粮呀,怎么阁下就能浑身嫩葱儿似的,小手小脚软绵绵的,一张小嘴湿漉漉的,还笑哩,走路像踩了云彩一悠一悠,小身子像个小家雀……要说眉眼儿咱棘窝镇也有个物件,谁看一眼都保准要馋得满地打滚儿哩——我是说,阁下,咱不是这个意思,是吧阁下!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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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银山(2)
年纪稍长的女人虽然是一帮人的头儿,大家还是习惯叫她“纪工”。唐童一连几天叫着“纪工”,跟上她转山、钻d子,看着她把确定的矿脉在图上一一标记。他们单独呆在一起时,唐童把巧克力那么大的金锭硬塞给她,她的脸红了:“咱专家最不能这样的!”
唐童把金锭塞到了她的口袋里。她回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脸色才与往日一样颜色了。唐童把她拥在床上,她的脸又红了:“咱专家最不能这样的!”
那女人走了不到一个月,一个最棒的金d子果然凿出来了。消息报到唐童这儿,他马上对来人做了个封嘴的动作,然后咬着嘴唇跑出屋子。他一口气登上山角,在d子跟前蹿了一会儿,让工头儿赶紧带一些憨壮后生进d。几天后,棘窝镇的后生不够使了,唐童又差人去外省地界招回了几百人。满山炸药轰隆隆响,棘窝镇人说:“唐童比他爹厉害多了,比那帮占山的响马也厉害多了,踢啊踢!踢啊踢!他这一回大概要把整座山踢翻呢!”
几天后工头儿掩着嘴巴对唐童说:“塌方了,十来人都砸死在d子里了。”唐童大喝一声:“还不赶快封在老d子里!透一点风声我连你一块儿扔进去!”工头儿赶紧跑回工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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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婴孩(1)
“纪呀!纪呀!你一出门就不回来,三天两头去那个金矿,家也不要了,丈夫也不管了,满凉台的紫罗兰都干死了……”纪工的妈妈一见从东部回来的女儿就咕哝。她只这一个女儿,心里亲得发痒,一边说一边抚动女儿的头发。
纪不吱声,放了箱子,洗了澡,脸色红亮得像一枚鲜果,穿了宽松衣服偎到母亲的沙发上。她逗猫咪,刮它的鼻子,又去抱母亲,说:“人家唐老板说有时间也请你去他那儿走走……”
母亲“嗯”一声,看看纪:“你得小心呢。你小心啊。你说他说得太多了。”
“是吗?我就不觉得。”
“你说得太多了。”
纪躺在沙发上,抱住了母亲胳膊。猫咪跑了。她的脸贴在母亲的胳膊上:“你要见过老板就好了,那时你就放心了。他这个人就像婴孩似的,一点儿正形都没有,没什么心计,那么大的人了,咱走哪儿他跟哪儿。真是急性子啊,比我当年读书那会儿的导师都急,想干什么一分钟都不能等,脾气也暴——脾气简直太暴了!当然耶,妈,干大事的人都是这样。他们个个火药筒似的,不过也没什么坏心眼儿,真的。老板闲了就跟我拉家常,问那些话呀,幸亏说不出口,要说出来能笑死人。他像小孩儿一样爱看电视连续剧,那些胡诌的东西让他哭呀哭呀,哭成了泪人儿!我这辈子也没见过比他更单纯、更心软、更好糊弄的人了!咱说什么他信什么!他有时也想骗骗咱,可我说了妈耶,他那心眼就像婴孩一样,他要说谎,从眼神里什么都看得出来!你看看,就是这样的老板,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你也不能一趟连一趟跑顺了腿,人家要说闲话的呀!”
纪做个鬼脸,再次抚摸母亲:“瞧什么年代了,还在乎别人闲话!这年头吃到葡萄的人毕竟是少数。再说这是工作呀,这是金子、金子、金子呀!老板信任咱,把什么都交给咱了,看他急成那样儿,有时我都差点陪他流下泪来。想想看,那么大的公司、矿山,几百号上千号人,全国许多地方的人都有,这该多么不容易啊!他要管他们吃喝、替他们养家、给他们按月发钱!我有时和他在一块儿,从坐的沙发上往下看——他有时偏要出溜到地毯上坐,这也像个孩子——发现他头顶的毛儿越来越稀,当心那儿快露出头皮来了;过去他的满头茸茸密挤挤蜷着,像小羊羔皮似的……他真能使性子,我要气着了他,他就会老牛大憋气闷过去半天,缓过神来就几个钟点不理我!他出手大方,动不动就跟我玩个新花样,一掏兜子摸出个什么,在我眼前晃着,说‘纪呀,闭眼吧,咱要给你变个戏法了’。什么戏法,不过是调皮呗,他会把东西掖进你脖子下边,在身上溜来溜去,让你吓得尖叫——凉凉的像蛇一样——你摸到了,这礼物也就成了你的……”
母亲撇撇嘴:“你是有家室的人了,要注意不能伤害他人……”
“哧哧——嘻嘻——妈妈说话像十九世纪的人了。像老板这样的人,还谈什么家室啊!这对他太无所谓了!家室,哼,男人,多么不一样啊!我一听到咱家这位眼镜打嗝儿,心都凉了……总之你相信我好了,单是品德方面,老板也是百里挑一的人!他那些荣誉称号又不是从大街上白捡来的!我就对同事说了:‘挖金子的人,就得长一颗金子般的心!’”
老人不以为然了:“他是矿头儿罢了,他可不是挖金子的人!”
“为什么不是?”纪第一次直起身子,诧异地盯住母亲,“他没有亲手抡镐点炮,可他的贡献更大!没有他,就没有金山银山!他一拍桌子,地动山摇!他说一声‘干’,也就干了。这都是我这些年亲眼见的。妈耶,你孩子可有发言权哎,你可千万不能误解他呀!我真是亲眼见他怎么干的,他是说干就干的!他多么勇敢,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哎,为了金子,他死都不怕呀!山的另一边有个蛮不讲理的强盗性儿,那人领了一伙过来开金子,咱老板光着膀子就冲上去了。那一天我真担心、真担心!我知道双方都有枪,刀呀剑的,还有铁齿钩,一抓上去就是几个血窟窿。说起来妈你不会信哪,天底下真有不怕死的人,咱老板一甩衣服露出上身,眼瞪得溜圆,喊一声霹雳似的,脖子上的青筋都绞成了团。他那样一来就把对手制服了,山那边再也不敢打这边的主意了。我从那一回才明白‘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是什么意思了,知道什么才叫男人!他们的火气上来天不怕地不怕!那一刻他的头发都海鹄戳耍罕纠词且煌拂苊腔岫梅缫淮担桓绷耍鲜邓的悄q乙患埠e铝恕?br /
母亲叹气,摇头:“不管怎么说一个女人家还是要提防,要做到心中有数。”
“这当然了,吃亏的事女儿是不会做的。我奋斗这么多年,读书求学,又考研又进科研所的,去过多少地方勘察,什么人没见过呀!有人想占咱的便宜,门儿也没有。当年那个导师废话也说了不少,最终我只做了自己该做的,总算把事情交待过去。他今天也很难说不满意。他该知足了。导师这人那年暑假你也见过,胖子,有点口吃;他对你多客气啊,简直诚惶诚恐的!今天看他算什么,比起唐老板也就是一个手指头与十个手指头的关系!他那点家当还不值老板一个车轮子钱……说到提防,这倒言重了!妈妈想想哎,人家那么大公司那么大老板,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求咱什么?人家是真情实意的!说白了咱就是什么都豁上去,全搭上,又能帮了人家多少?咱帮不了人家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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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婴孩(2)
“你这孩子啊!你这孩子在下边跑久了,说起话来我都听不明白了……”
纪哧哧笑,耸动母亲的胳膊:“反正不管怎么说你放心就是,赔本的买卖咱是不会做的。我懂得看人——那些狠心人势力再大我都不会理他的!唐老板是少见的好人,那股男子汉劲儿,啧啧,说起来吓人;都是挖下一座金山的人了,还那么笑模笑样的,哭、哭,有时像孩子一样闹人——他闹人哪,妈!他有时真的躺在地上怄气,像小孩儿一样蹬腿,哇哇哭啊,又不是喝醉了。这时候他是看我脸色的,我脸一沉,他真的会害怕!他害怕了,就尽说好的,哼哼着,擦眼抹泪的。我每逢这时候心就软了……”
三只狐狸蹿西山(1)
唐童一口气给了工头三个耳光、又踢了他几脚。工头只是挨着,一动不动。唐童把刚结上半天的领带揪了扔在桌上,吐了一口,喘息半天说:“我说过多少回了?你看人要准!白吃饭的咱不要!下不得手的咱不要!扛不起铳的咱不要!”
他一连说了几个“不要”,工头哼哼着,频频点头。他这才消了一点火气,喘着说下去:“我告诉你,招扛铳的人就好比当年霍老爷寻家丁,要找脸膛儿窄窄、低眼看人、走路没声没响的家伙!他们身上流着土狼的血,到时候会是下得手的主儿!看看你手下那几个熊东西,有几个管事的?嗯?”
几天过去了,工头又从d子里干活的人中挑选了几个,一一送到唐童这儿过目,都被他骂走了。“狗日的一个比一个脸宽!我说过,脸宽过一鳰的肯定不中用!再看看吃相吧,耳朵扇耷着像猪!有劲的主儿咬东西牙根要露出来,要卡住食物甩两下腮帮子,这样,”他甩着头做个样子给工头看。
唐童骂了一通,亲自到山d里挑选人物,好费力才取了三名。他叹气,说这年头的人哪,个个都像被阉了一样,平和得像面汤,有劲道的狠性儿太少了;而父亲的年代像烈酒,一根火柴扔上去就呼呼燃烧!“索性一口气爬上去/孤寂使人濒于精神崩溃/跳起来……别停!别停……/我的心好似一团火药……”他哼唱着,砸着掌心。这歌儿他是跟练歌房里一个臭娘们儿学来的,他特别喜欢这几句词儿。
“我得好好准备呢,狐仙又托梦了!”唐童自语。他真的梦见一只红毛火狐坐在炕边,比比画画向他预言,说大凶大吉的兆头就要出现了。“嗯,妈的s狐,你就是不说俺也知道,天y下雨看蝼蛄,我估摸那事不出三月!”他对狐狸不知该恨该爱,因为父亲老驼最恨野物,说它们都是霍老爷一伙的;可是如今大地归了唐姓,野物也就随之归附——且慢,那刺猬精的女儿呢?那娘们儿还向我海t塘a仆肫鹫飧雠司湍枇耍惺币涣柑焯稍诳簧喜辉钙鹄础k谛睦锿伦胖溆铮么蜞枚阑罹褪遣黄鹄础k窈a撕∫谎莱荽蚨叮乓桓龇较颍隽艘桓龈鲆吹氖质啤?br /
这天,当他又一次做着手势时,工头儿正好进门,吓得一个踉跄。“天哪,是我哩!”工头说。唐童骂:“滚你妈!”“是这样……”“滚你妈!”工头坐在了地上,赖着不走:“老板,大事不好了!真的不好了……”
唐童眨着眼坐起,盯着工头的一双小豇豆眼:“穀?嗯哼?”
“老板,是这样哩,你家门后百十步停了一辆车,两天了……”
“使锤子给他砸了算完!”
“害怕哩。咱越端量越害怕哩,车子锁了,车牌子是假的,统共不值几个钱的破车。”
唐童咬咬嘴唇:“那我去后门看看。”
“老板求你了,你还是走前门。我们几个估摸,这车说不定就是冲你来的。它里面蹊跷大了。”
“嗯哼?”唐童一个小跃从炕上下来,一边披衣服一边咕哝:“嗯,我说过嘛,那事儿不出三个月哩!妈的,狐仙托梦事事都准,简直是百发百中!这年头那么多人信这教门那教门,可要我非挑选一样不可的话,我信狐仙!”
“老板,你要去哪儿?”
“我信狐仙!”
工头快急哭了:“老板,我是说,那车上说不定装了凶险物件哩,它正等着你哩!” “这我早就知道了,狐仙托梦了嘛!你小子也呆在这里别动弹,跟我一块儿听听动静……”唐童接着一连拨通了几个电话,然后才去冰箱里摸出什么东西嚼着,顺手扔给工头一块。
十几分钟之后,警车呜儿呜儿响了。从窗上看去,一些戴铁帽子的人冲下来,手里端着枪,一个个都是骑马蹲裆式。“真是好伙计啊,真他妈太有意思了!”唐童搂着工头伏在后窗上看着。他见那些铁帽子奔来蹿去的,只在离车子很远处转,还牵来了军犬。“这些玩艺儿为什么办事从来不利索?主要是裆太肥了!”唐童仰脖饮下一口水,指点着外面,对工头评论道。
直到三个钟头过去,屋外的事情才告一段落。这期间又来了几辆车、几头肥犬、几个头头脑脑。车子被钢丝绳拴上拉走,但端枪的人仍然留下几个守候。最后是头儿来敲门了,唐童使个眼色,工头去开门。头儿脸上是一层虚汗,一进门就说:“老天爷,车里装的物件能把半个棘窝镇掀上天!这家伙真狠哪!”“真狠,不过也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