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部分
爱在地狱微笑时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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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光g,他一直住在医院里,是半个值夜班的身份,自然有太平间的钥匙。越想自己的判断越有道理,他更心意已决,带着一不做二不休的神情,就悄悄地往太平间摸去。
太平间在医院的后面,是一座水磨青砖砌成的平房,年代久远,青砖已然变成了黑色。在太平间的房顶上,长着密密的蒿草,而房子的周围有十几棵百年榆树,夜深时刻,散发出一种超越时间和空间的亘古的气息。在太平间和前面病房之间,有一条片石铺成的小路,路的两边布满了青苔。牛医生白天走这条路都战战兢兢,生怕摔倒,此时,打着手电,在黑暗制造的冷凝气氛里行走,他更有脚下打滑、随时都要倒地不起的感觉。
门上的铁锁很重,而且,总是要开半天才能打开。这是所有太平间的共同神秘:不管是新还是旧,这里的锁都永远不能一下子打开。他把门拴取下,吱吱呀呀,将门拉开了。有一股尸体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尽管有心理准备,他还是打了个喷嚏。那轻轻的一声,竟在远处引起了回音,显出此时的绝对寂静。
里面也是杂芜破败,有一种生命无法到达的景象。墙壁是粗劣而畸形怪样的,因为建筑物本身的老旧,不仅长出长寿的草,而且有经年不死的壁虎贴在其上,偶尔动一下,就永远也不再动了。这里解放前就是一家俄国医院了,解放后,一直荒弃着,直到打倒四人帮以后才开辟为省直干部的疗养性医院。这两年,为了自己养自己,医院也向当地群众开放,这样才有了大量的病人,死人也才多了起来,才设置了这专门的太平房。
共有三排架子,是粗夯的木头做的,上面躺着这个星期以来处置的尸体,计有七具。牛医生记得其中一个病人,是患肝癌的,临死时忽然拉住他的手,要求无论如何不要在他死后送他进太平间,牛医生问他为什么,他用最可怕的声音说:“我怕啊。”而现在,他就躺在靠近门口的第一排架子上,面目平和,进入了绝对的无忧无虑之境。
那个电死的人躺在最尽头,因为只有那里还有一个独立的位置,法医坚持把它放在此处,以免同别的搞混。明天他要早早来查验的,还要把他的老师请来。牛医生此时竟有点恶作剧的心情,想:“看我明早把结果向他们一摆,他那师傅不抽他的嘴巴?”到了尸体跟前,用手电一照,确定没错,就把它拉住一条胳膊,往身上一搭,再一耸劲,就背到了后背上。死人之沉,牛医生此时才有体会,以前都是跟别人合抬,自己独自负重还是头一次。而且,这个死者个子比他要高,不一会就觉得往下滑,尸身的两脚就拖到了地上。
背进他的工作室,牛医生已经满头大汗,喘得真象一头牛了。把尸身放在平台面上,他坐在旁边,点燃一支烟,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把眼睛在烟雾中半眯着,打量这个莫名其妙被电打死的人。见此人四十多岁,面目有一种智者的棱角,即使死后,也有对人生探索不已的表情。牛医生伸出手,把他的眼皮拨开,从里面竟放出一条精光,吓得他赶快放手,心不由得怦怦直跳,想:“这家伙好厉害,比活人还有精神头。”
把死者的衣服脱光,他一寸一寸地检视那尸身上的皮r,连其y部的最小的一角都不放过。就是在那里,g丸的下面表皮上,他发现了新的电击证据:十六个绿色的j眼形状的斑点。而在死者的腋窝下面,在浓浓的黑毛中,他又找到了更大的烧焦的印子。至于脚心上的那两个印子,跟他所想的不仅相吻合,且比原想的更深,更明白无误地表明了电流的强烈。死者断气少说也有六七个小时了,然而,却没有一点僵硬的迹象,反倒是越来越软,好象再过一会就可以象纸一样折起来了。这,更是强电穿心而死的一个重要症状。
把这一切发现都记下来,便把尸身重新整理好,要背之回太平间去。忽地,他又顿住了手,想:“我这理论再厉害,毕竟只是理论,明天他们要是见机快的,被我说服便罢,要是说服不了,那我不是又栽一个根头?”思来想去,觉得要是黄医生在这儿就好了,他会提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甚至可以当场进行试验,保管让那帮木瓜一个个心服口服。
“试验”这两个字让他的心怦然一动。便想:“这里既然什么都有了,我也学会了几手,明天,我何不自己给他们表演一番?”一思及此,顿时更加兴奋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更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主意,不仅反把公安局的人给震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以后还可是向黄医生显示自己的本事。这一下,他的睡意更没了,开始飞快地做笔记,为明天的试验作准备。
忙到后半夜三点钟左右,他把笔放下,看着这一具尸体发呆。写来写去,他还是心里有空虚感,对明天的试验竟一点把握也没有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观点是否正确,或者,观点是没错的,是自己的试验能力不行?想到此处,他的脑筋里有闪出了一个念头:“既然如此,我何不现在就给他来个试验,练习一番,这样,观点是对是错,不就能证明了吗?而且,明天试验,也就下手精熟了吗?”
说干就干,他恨自己一开始怎么样没想到这个好主意,浪费了好几个小时。当下,他再不犹豫,把自己的电疗室打开,将尸体背了进去。放到架铺上,他就把自己那套电疗设备打开,进行组配。黄医生的设备是他自己设计,在美国制造的,有精致巧妙之功效,相比之下,牛医生的这套东西既复杂又不实用。那是用原有的理疗器材改装的,加上心电室的人支援的几套设备,终于形成了这套电疗机,占据了整整一间屋子,花花绿绿的电线更是织蛛网一样布满四壁。
他把尸体放在床架上,那是手术床改造而成,自然没有黄医生的床椅灵活好用。必须用手搬开上下两个螺杆,才能调整角度。他让尸体在床上呈半月形状,这样才好更多角度地观察、测定。在死者头顶罩上一个金属环,两只脚则套进两个膣状的瓷碗里,内中更有一个金属接触点。他的试验根据就是在通上交流电以后,人体作为电导体本身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可以从表面就看,更可以用他的一套老式分解仪来分析。黄医生帮他做的一项重要改革,就是用两个磁力球代替了手环,这样,使测试来得更方便,也更准确。黄医生说过,它的理疗方法是用直流电,而设备却可是是交直两用的。
那两个磁力球一红一黑,红的是正极,黑的是负极。牛医生不知道死者触电时,正负极的走向是否可以看出来。他反来复去,在尸身上的各个部位观察,什么端倪也没有,便想:“反正只是死r一块了,正极抑或负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它能出现触电的症状,而这又跟现有的症状相吻合,我的目的不就达到了?”想及此处,便不再犹豫,把红球塞进死者的左手,黑球则塞外进其右手,又用胶布把球在手上固定,以免通电时滑落下来。
把尸身上的各种接线都装好,他才调整那个变电器。黄医生送给他的这个变电器,是从美国带来的,可以把三百三、二百二、一百一十伏的交流电,很顺利地转为直流电,同时,用一个变压电阻,就可以调整出十二伏到上万伏不等的电压来。当下,牛医生把变电开关拨到“交流”的位置上,红灯顿时闪亮起来。
他坐在尸体的旁边,一点一点给电流加压,同时,把眼睛凑到尸身前,近近地看着各个接触点上的反应。使他颇为意外的是,几分钟过去了,竟然什么反应也没有。按照他的推想,在手足等几个关键部位,其码要出现电击穿的痕迹,至少,应该有几个斑点出现的。“难道,是我的推理错了?”他想,心下紧张起来,就低头,再调整开关,把电压加到了紧三百伏。“要是再没有电击现象出现,我就不姓牛了,”他发狠地想,因为这个电压,就是施到石头上也会给烧出窟窿来了。他只顾埋头加压,没有再看尸体上的反应。过了好一会,他才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动静。抬头,看一眼那具尸体,他一下子把嘴巴张到了最大口径,再也合不拢了。
表面上看,那尸体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这正是它的令人惊怖之处,因为,牛医生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它竟然短了一截。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大个子死人放在床架上时,他的两只脚是伸出床头的,必须把它的头往上拉,窝一下,才把把双脚放上来。而现在,无声无息之间,尸体的头和脚都在床上了,还各让出半尺的矩离,一下子,整个尸体竟缩短了一尺。 牛医生木头一样坐在那里,看着尸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理智了。他从没想到,在通电以后,一具尸体会有这样的变化,不是跟他的预想有出入,而是绝对相反的了。
他知道自己的试验弄得路子不对,再过一会,就是一塌糊涂了,便要把电源切断。然而,他的目光突然大变,盯盯地对着那尸身,因极度的惊讶而倒吸了一口气,再也不能动弹了。此时,只见那尸体不仅在缩短,而且在改变颜色,由青白变成了紫灰,而且,它还在一点一点改变形状,手足在激烈地抖动,四肢在弯曲,脸上的整个五官结构也在发生异动。
即使是医生,姓牛的也被眼前的症状吓懵了,一双眼睛比死人的还发直,本待要切断电的手,更是完全忘了动作。在这几分钟的时间内,那具尸体已经缩短了三尺有余,手和脚都完全变形,两只大手抽得比j爪还小,更比j爪难看,而脚掌虽然还有人形,也象鸭蹼一样令人不能正视了。四肢的变化同样不可思议,腿几乎没有了,两只怪脚看上去就跟身子直接连在一起,胳膊倒还象常人一样长短,却干缩成两根可怕的肢体,象是两根随地拾起的枯枝。在牛医生终于如梦惊醒,要去断电时,一个一米八十的尸体,已经缩短为不到八十公分的侏儒,而且,是他所见过的最丑陋的侏儒。
在切断电流的同时,牛医生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在动。那只还带磁电线的手,j爪一样,轻轻地,然而明确无误地,在牛医生的脸上一拂。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牛医生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捂着自己的脸,他现在看到了自己恶梦中也不会看到的东西。
那张死人脸上,五官已经挤到一块,除了眼睛还能看出是人眼,其余各处都以各种几何形状在抽动,原来方面直鼻的风采,此时只剩下一团r瘤,好象除了大堆的皱纹一样的皮,什么都没有。而那皱皮又是黑乎乎的,使人不能相信曾几何时,这还是一张人的面孔。
可是,就是这张面孔,现在在动,在极力作出人的表情。那双眼睛竟然睁开了,眼珠子分明在左右转着,而且,停在了一个地方,正对着牛医生的方向。牛医生已经半死了,无法动一下。死尸却是每个手指都在活动,脚趾也发出了摩擦声。事实上,死人正在一下一下起来,不一会,就坐直了身子,转动着他那可怕的脑袋,在看周围的一切。
可怜的牛医生哪里知道,在中了王栋的电击时,刘大方体内早已形成的电磁感应带,使他的心脏停止,呼吸不再。王栋以他的右手接正极,左手接负极,在长时间高电流下,即使刘大方体内已有自己的电场,仍然不敌交流电的致命力量。牛医生胡乱接电,把正负极刚好来了大相反,这样,在强电流输入时,在刘大方体内自然就形成一个新的磁场,其方向和运力同以前均相反,刚好把原来的磁力抵偿。两股磁力感应,使刘大方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击力,比之任何强心器所发之力,它都更胜了一筹。在这种难以重复的奇力摧动下,他的心肌猝动,先有机械活力,继而终于泵出血浆,输通全身,因而竟然使他“活”了过来。
只是这一y一阳两股磁力,在他的体内互相作用,激发出无法消耗的y阳之极,以一种强劲,吸附所有正统的气脉,血浆为之分解,筋络为之盘结,骨骼为之畸形,体y为之弥漫,从而变形体,皱皮肤,缩五官,把一个正常人的身子,变成了一副畸形的皮囊,其造型之异样,为世间所仅见。
就是这样一个小怪物,忽然,发出了一个声音。那不是人所能发出的动静,象鸟叫,更象一种木石之响。显然,他已然没有语言能力,然而,他又想表达自己,想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而这又是什么地方。他,竟想知道人的事情。
牛医生被小怪物这一声,猛地惊醒。他大吼一声,跳了起来,抱头就往外跑,直是跟见了最可怕的人间活鬼一样。远远地,在过道里,还能听见牛医生的嚎叫。
小怪物眼见他跑出,更是茫然不知所为。他用自己的头脑想了一会,什么也想不出,便放弃了努力。一用力,他就蹦下床来。手里还有磁球,脚上身上还有各种线索。他就用自己的小小的手爪,把胶布撕开,把线头扯掉。然后,迈动着自己的两只短脚,一摇一晃,朝门口跑过去。到了门边,他不知道如何把它打开。撞不开,他才伸手去够门拉手,要蹦高两回,才抓住了拉手。费了好大劲,他终于把拉手拧动了,门一下子开了,把他给闪到了外面,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疼得哇哇大哭,怪声震惊了空空的房宇,连夜鸟也给在房檐下惊得飞起来。他又爬起,跑到了走廊的尽头,那边的大门是开着的他没有再费力气,一下子就冲到了外面的夜幕之中。
第一班渡轮是早晨五点钟开航,此时,天还没亮,只有远远的东北地平线上,露出y晦的象征着黎明的反光。那渡工把缆绳解开,让船滑离码头跳板时,忽见有一个黑球一样的东西滚了过来,一下子跃上了渡轮。他再一看,却又倏乎不见了,揉揉眼睛,他以为自己看花了,骂了一声,也就作罢,心想:“以后上早班可他妈地不能喝酒了,弄不好,眼花头昏再掉进江里。”
船上行到对岸的省城码头,两个赶早菜市的农民小心地把手扶拖拉机开下船去,上面装着五大筐韭菜,一直来到育英街的那个省城最大的农贸市场。此时刚好是早上六点半钟,广播里播送着<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对面省委大院的老太太们已经做完早间“健美c”,三三两两地过来买菜来了,讨价还价,一时间便有了热闹气氛。
有一个老太太最是有意思,她只要买一斤韭菜,却把地上摆着的十几捆韭菜都打开了,挑来捡去,嘴里还用各种新名词来指责那两个菜农,什么“以次充好”啦,什么“种地不用交税”啦,什么“卖韭菜也能卖出个万元户”啦,还有什么“农村包围城市”啦,说得那两个菜农火起,就跟那老太太吵了起来,给多少钱也不卖了。那老太太就把市场管理员找来,管理员就问:“为什么欺行霸市?”菜农说:“这老太太把俺这点韭菜都给拨拉熟了,还能卖吗?”市场管理员道:“怕拨拉?怕拨拉说明你菜里有鬼。”当下就命令两个菜农把五筐韭菜都倒出,他要好好查一查。两个菜农叫苦不迭,可又有什么办法?只好一筐一筐地把韭菜全都折出来,一下子,引来不少看热闹的,老太太居多,也有大姑娘小媳妇。
折到第四筐时,两个菜农刚把筐放倒,就有一个球形的东西,滴溜溜从筐里翻出,同几捆韭菜一起滚得老远。那几捆韭菜止住了,它还兀自收止不住,直滚到一个抱孩子的保姆的脚面上,才算有了靠头,嘎然停住。那个小保姆早吓得哇哇叫起来。此时天光大亮,红日辉煌,把众人眼前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照个透彻。只见这是一个不到八十公分高的生物,说他是人,却哪有人的模样?两臂象是蟹脚,两脚却如同鱼鳍,前j胸后罗锅,一颗脑袋显得奇大,脸上的表情却是因五官错位而十分滑稽,更显怕人。他朝众人吱吱呀呀地叫着,不会说话,却想把自己的什么意思说明白,这时候,他的无形的鼻子,扭曲的嘴,还有他的畸形的眼睛,都达到了最骇人的丑陋,众人大叫一着,一哄而退,远远地把他围住,却是再也不敢上前了。
市场管理员也吓得够呛,比谁退得都快,而且,在停下时,还做出拔足欲逃的姿态,随时都准备头一个逃跑。看看小怪物只是干叫两声,并没有什么异动,他才放下心来,干咳两声,一是让自己镇定,二是给自己刚才的失态作掩饰。把小怪物仔细打量了一遍,他冲那两个菜农一声冷笑:“好啊,你们干的好事。”那两个菜农早就被这小怪物吓傻了,他们自认没见过世面,可是,连见过世面的城里人都目瞪口呆,他们又怎能不口呆目瞪,尤其是这怪物竟是从他们的筐里钻出,真真是他妈的奇哉怪也。“俺俺们可不知道这是啥事呀……”两个菜农同声大叫。市场管理员笑得更冷了:“你们当然不知道了,要是知道,也不能把这小玩物藏在筐里头,更不能鬼鬼崇崇,连碰你们那筐一下都不让碰了。”
两个菜农面色灰灰,问:“魏管理员,你你这是啥意思嘛?”魏管理员狰狞一笑:“啥意思?你们这是当完婊子装处女,吃完猪r装和尚:明摆着的,你们是在干走私的行当,还他妈的见天地跑这卖菜,竟瞒过了你魏大爷我的法眼。”两菜农大叫冤枉:“俺们走私?走的啥私?”魏管理员一指那小怪物:“啥私?你们在倒腾贩卖宠物。”转来头来,对众人说:“各位都知道,最近北京上海兴起了宠物热,什么动物长得怪就养什么,三条腿的狗、一只眼的猫,要多值钱有多值钱。咱这地方也有不少人赶这个时髦,说是学美国人的哩。这样一来,一些不法分子就蠢蠢欲动啦,城里乡下,到处寻找,偷j摸狗,什么事不干?”把头又掉向那两个菜农:“说,这个小怪物你们从哪弄来,要卖给什么人,出了多少钱?是不是卖给美国人的?听说省城这两天可来了一个美国大财主,要把咱松江省给买下来,连人家的揩腚纸都是镶金边的哩。”
众人一听,都哄然议论开了,更加细看这个小怪物,不知他何以如此之丑,洋人为何又要买这东西。那两个菜农有口难辩,声嘶力竭地大叫大嚷,表示他们压根不知道这个小怪物从何而来,何以进到了他们的菜筐。魏管理员哪里听他们的,就要去打电话,让公安局的人来把他们带走。人丛中也有不信的,问:“那美国人失心疯了不成,干啥要买这么个吓人破东西?”旁边就有人解释:“嗨,人家有钱了嘛,什么不买?咱这松江省破不破,你说买它做啥?人家还不是特意飞来买了?”说得那人也心服口袋服。更有人解释:“听说那个大富翁原也是咱这的人,最会赚钱的,从咱这买的东西,都要运回美国的,一倒手就是发大财的。”说得众人更是长嘘气,都叹“越是有钱的就越好挣钱”这个不大不小的道理,齐把眼睛看着那个小怪物,想象着到美国以后如何它能卖出大价钱。
那小怪物看出了势头不对,哇地一声叫,掉头就要跑。那个魏管理员一把将他抓住,扭住了他的耳朵,太小,又扭住另一边其大无比的耳朵。小怪物更加恐怖地大叫,其声之哀,如火烤油煎,听上去让人为之麻震。魏管理员让两个菜农跟在后头,手里更使劲地扯小怪物的耳朵。小怪物挣脱不开,嗷地一声,一口咬住了魏管理员的手。这一口好不厉害,魏管理员大叫,把手猛甩,却把他甩不掉。魏管理员大急,对小怪物拳打脚踢,才把手挣脱出来,一看手背,已是血淋淋地少了一块r皮,立刻痛得龇牙咧嘴地叫,跳上前去,就要把小怪物打死。
忽然,有一个人,身子一晃,拦在了魏管理员的身前,把小怪物在身后护住。魏管理员刚要张口大骂:“谁他妈地多管老子的事?”定睛一看,把到了嘴边的话立刻收住了,而且,好一个魏管理员,硬在千难万难中把怒容没去,挤出了一丝笑脸:“哎呀呀,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朝霞吗?怎么,你也大早起来买菜啦?”
站在魏管理员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短发圆脸,一双眼睛清静如水,正是王朝霞。二十年的经历,在她的眼角眉梢留下了痛苦的痕迹。她依然象姑娘时代那样苗条,面目仍然有一种只有她才有的清秀,举手投足,她还有少女的同时又是军人的风度。可是,在她的嘴角和脖颈上,已经显出淡淡的皱纹,而她的眼神中透出的不再是对人事的天真,而是对生活的无奈,带出一种深深的悲凉。
她怒视着魏管理员,因为心不平,又在众人面前说话,脸上渗出一层红色。她问:“魏管理员,你知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这卖菜已经卖了快十年了,他们什么时候干过坏事?”魏管理员想说什么,张张嘴,没吱声。王朝霞又道:“这是一个人,”她指着那小怪物,“你怎么说是庞物?他们两个要是想贩人口,也不会把他装在菜筐里,弄到菜市上来招摇过众,你这样胡乱冤枉好人,居心何在?”
一席话,把个魏管理员说得哑口无言,不住地擦脑门上的汗。他知道王朝霞是王副省长的女儿,自然得罪不起。忙点头哈腰:“哎呀,对不起,朝霞,我不对,是我一时糊涂,脑子这根线崩得太紧了,老怕咱们这个地方出什么事,这是省委家属住的地方,怎么能大意,让坏人给混进来,在此地弄出个什么事来,我怎么向上级领导交代啊?那天王副省长见着我,还一再嘱咐,要加强市场管理呢。我呀,总是掌握不好政策的尺度。”一席话,既给王朝霞送了一顶帽子,又把自己的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
王朝霞对他当然了解,不爱跟这种市井人物多罗嗦,当下就把小怪物的怪手拉住,见他只穿背心裤叉,破烂不堪,身上到处是擦伤,脸面也是灰灰土土,好不可怜,就低下身来,问:“小孩,你家在哪儿?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那小怪物看着他,就象见到了亲人一样,竟然流出泪来,却只能喇喇地叫着,说不出一个音节。他的j爪一样的手抓着王朝霞的手,就如同死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那样热切,那样传情,王朝霞一下子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力道,也不由得把他的手抓紧,两只手合在一块,以至再也不想分开。
王朝霞对魏管理员道:“这小孩一定是走失了,看样子饿坏了,我先把他领回去,给他吃饭、洗干净,你要是不放心,到我家来找我好了。”魏管理员忙说:“哎呀朝霞,你这是说哪去啦,你这好心,我还不知道吗?别说这小、小孩没什么事,就是真有什么事,有你c手,谁还能说一个不字?”又想多奉承她两句,王朝霞已经不再理他,径自拉着小怪物走了。众人在背后看着,无不诧然,一时期间说什么的都有。
省委大院分为前后两部,前面是十几座普通家属楼,后面则有六栋各自独立的小洋楼,里面住的都是省领导。王栋家在3号小楼,那是红砖砌成的两层五角型建筑,依稀可以看出俄罗斯风格。事实上,这里的几座小楼全是以白俄当年遗留下来的别墅为基础,经扩建改修而成的。
楼下进门是客厅,各有边门通到书房、厨房、餐室、保姆住屋,还有一条楼梯通到二层楼上。二楼的东头是王朝霞的卧室,西边是王朝和的住家,中间则为王栋夫妇所有。王栋和王朝和都不在家,王朝和的媳妇正在自己屋里睡懒觉,保姆兼厨子吴婶正伺候王朝和的八岁的儿子吃早饭,赶着上学。后花园里,朝霞妈正在练太极剑,气定神闲,是以把一切身外置若罔闻。
因此,王朝霞领着小怪物回来,竟没有任何家人看到。她径直把他领进自己的屋子,要给他洗涤、换衣服。她的房间也有内外之分,进门是卧室,米黄色的墙壁,蓝色的地毯,一张单人床是半岛形的,上面铺着白白的床单,整个房间质朴无华,反应着女主人的感情的世界。内里还有一小间,是她的自己的小小的洗澡室,更是洁白、素雅,比生理学的试验室还显得干净。
小怪物一进屋,就东看西看,眼中闪出贼亮的光辉。他的脚丫子在地毯上留下一块块泥巴,怪手乱摸,把王朝霞的洁白的梳妆台给抹出了黑印子。进入洗手间,王朝霞好不容易把他的脏背心脱下,而脱他的裤叉更费了大劲,小怪物似乎比正常人都害羞,不想让王朝霞看到他的y处。给他洗澡,王朝霞也得连说带比划,才最终使他相信洗澡对他好,不会以任何形式伤害他。就这样一折腾,洗完时王朝霞自己也浑身洗透,等于跟他一起洗了个澡。
找了好几件自己穿过的衣服,怎么也没有小怪物能穿的,即使是她小时候的一条裤子,小怪物穿着还是长一截。王朝霞给他草草地改了一下,裤子剪短,又把一件军用背心裁下一半,好歹算给他护住了身子,打算呆会带他去儿童商店选一身合适点的衣服。知道他饿坏了,就带他下楼,到餐室来吃饭。
吴婶把王朝和的儿子王为打发上了学,正在收拾他的碗筷,忽见王朝霞进来,刚要跟她笑着说话,猛地又把脸变成了一副惧相,所有的笑纹都僵在那里。她看着小怪物,手都哆嗦起来,颤声说道:“这这这是啥东西?”在一刹那间,她以为是王朝霞从动物园领来的什么非洲动物。她下面要说的话分明是:“它它咬人不?”王朝霞及时地止住了她:“吴婶,这是一个走失的小孩,你怎么啦?他是人啊。”说着,让小怪物过来,跟吴婶正式见面。吴婶忙摇手:“不不不……”小怪物忽地纵身上前,一下子用他的怪手抓住了吴婶的手,上去就亲了一口。吴婶“啊”地大叫一声,以为自己这下性命不保。忙把手抽出,看了看,见一点变化也没有,这才放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王朝霞笑了,小怪物也发出可以称为笑的声音。吴婶不好意思,想了想,也呵呵傻笑了一会。她看着小怪物,忽然对他有了好感,问:“孩子,你叫啥呀?家住哪儿呀?”王朝霞笑道:“吴婶,他不会说话。”吴婶惊讶:“噢,是嘛?”更对小怪物起了怜悯之心。说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哟,这么可怜,”把吃的东西就端上来,是炸面包片,白米粥,和切成花瓣形的咸鸭蛋。小怪物一见吃的,更不含糊,上去就把一盘子面包片吃了个干净,一碗粥不够喝,又连着喝了两碗。最后,把三个咸鸭蛋全吃光了,才喇喇叫着,表示了吃饱喝足之满意。
正要领着小怪物出去,到儿童商店转一转,朝霞妈刚好进来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小怪物,不由自主,就把手里的长剑护住了身子。近六十岁的人了,她穿一身“爱迪达斯”运动服,自有一股不服老的气质。不解地看着这个丑陋的小人,再看着女儿跟他拉着手,朝霞妈终于开口问:“朝霞,这是怎么回事?”王朝霞淡淡一笑,只有跟母亲,她还偶有开开玩笑的心情,就说:“怎么回事?这是外星人啊。”朝霞妈立刻瞪大的眼睛,脸上是一片轻信的表情:“真的?”她看过美国的一个叫<et>的电影,觉得这个小怪物同那个外星人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听到朝霞的笑声,她才知道是女儿在跟她开心,也不生气。难得看到女儿的心情这么好,她也跟着高兴起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坏丫头,别跟妈卖关子了,快告诉我。”朝霞就把早上自己去买菜,无意中碰上的那一幕说了说。朝霞妈叹息:“哎,那个魏管理员越来越不象话,芝麻大的小官,专横得比四人帮还凶,这年头,哎……”好象是说自己退休了,不理世事,要不然,得想法把这类人都整治一番才能解气。朝霞不想听她的牢s,就带着小怪物出去了。
在儿童用品商店,给小怪物买了一身蓝色衣服,宽松式,小怪物穿上,只是裤子还嫌长一些,当场就在店里找人给改了一下,出得门来,已是光鲜一身。朝霞又带他去理了个发,拉着手走在大街上,惹得人们都好奇地扭过脸来看她们。回到家,已是九点半钟,睡够了懒觉的王朝和媳妇正下楼来。劈面一见小怪物,她啊地一声大叫,掉头又跑了回去。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仍然不停地大声尖气地叫唤。
朝霞妈摇摇头,叹了口气,只好上楼去敲儿媳妇的门,劝道:“凌晨,你快下来吃饭,今天你可不能再不上班了,省展览馆的朱馆长可找你爸两回了,再不上班,他们就要把你除名了。”里面的儿媳妇只是大吵大闹,说:“赶快把那个狒狒弄走,要不,我就永远不下楼!”王朝霞此时也上来,站在门口,对母亲道:“妈,你又来哄她,你说理,她当作软弱可欺,别理她,我倒想看看她这辈子下不下楼。”
王朝和媳妇一下子叫起来,伸出头说:“你这是骂谁……”猛地一见王朝霞身边的小怪物,哇地一声,又把门关上。里面一下子静下来,因为,她在开门一瞥时,捕捉到了小怪物的一个眼神。那是令她心中一震的眼神,好象在前世的什么地方,她看到过、面且梦想过这个眼神。这是不可思议的,她定下心来,又把门打开了。这一次,她再没有惊慌,而是直直地看着小怪物的眼睛,又一次,她捕捉到了他的眼中的神秘。
她正是凌晨,十六年以前,终于嫁给了王朝和,八年前为王家生了一个儿子。此时,年届四十,她依然风韵不减,早年的丽色把年龄给战胜,岁月只是给她以成熟的美,让她更带有贵妇人的派头。她盯了小怪物好久,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东西,让她觉得熟悉,而又完全陌生,这,令她一时间不知自己如何把握感觉了,从里到外都觉得不舒服。她对小怪物不再害怕,却有了气,大声骂他:“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瞧我?”
小怪物刚要发声,王朝霞一把将他拉过去,带到自己的房间了。凌晨愣愣地呆了一会,闹了个老大没趣,过了一会,不得不下楼去了。她一边吃饭,一边想着这个小怪物。朝霞妈把朝霞如何发他在菜市场被打,如何把他带到家来,等着过两天打到他家把他送回,絮絮叨叨说了一遍,凌晨却没有注意听。她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这个小怪物好象是认识她,知道她是谁。她感到不舒服的就是在这里:她对这小怪物却是一无所知。
一边吃饭,凌晨一边问:“那个美国亿万富翁,真的是刘大方?”朝霞妈道:“我也没看电视,是朝霞看新闻联播看到的,肯定是他。”凌晨仍带着震惊的余感,叹道:“这太不可思议了,他,这么多年,都以为他早死了,忽然,人家成了一个超级富翁,又回来了。”又带着一种酸溜溜的口吻道:“朝霞不是说要跟他见面吗,怎么没了动静?”朝霞妈忙朝门口看了看,生怕这话让朝霞听见,然后,小声说:“唉呀,别提了,朝霞正为这事上火哪。本来你爸回来,说好了的,那刘大方要见朝霞一面,地点约在人民公园,可是,那傻姑娘,等他一直从七点半等到后半夜,也没见个人影啊。要不是我去把她找回来,说不定等到大天亮哪。”
凌晨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说:“人家现在是什么人?世界一流大富翁,这两天上班,都传遍了,说现在这刘大方在美国,比总统都有钱呢,什么样的姑娘人家没有?听说他带来的美国秘书,比好来坞的电影明星还漂亮呢,咱们家的姑娘算什么,何况,都嫁过人了,别说刘大方,找个一般人都难了,这年头,谁想娶个寡妇里道的呀?”朝霞妈急了:“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嘛?”
这时门开了,朝霞站在门口,看着凌晨,一语不发,眼中却充满了泪水。小怪物站在她身后,露出半个头来,好奇地看着屋里的每一个人。朝霞妈忙咳嗽两声,说:“哎,你爸也不知忙什么,昨夜一宿没回来,光打个电话回家,说是有急事,也不知是什么事,刚回国,就马不停蹄地忙起来,还是忙不完。”凌晨看到王朝霞仇恨的目光,一点不惧,迎接她的目光,挑战似地微笑,说:“忙什么?还不是陪那个刘大方?其实呀,人家刘大方有自己的女秘书陪着,别人老替人家瞎c心干什么嘛?”语意之恶,以此为甚。
王朝霞只叫了一声:“你……”忽然哽咽,什么也说不下去了。一转身,她捂住脸就往楼上跑,身后有那个小怪物跟着。还听见母亲训斥凌晨:“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多伤人哪?”凌晨满不在乎的声音:“我又没说她,她这是多的哪门子心,生的哪门子气嘛?”
王朝霞冲进自己的屋里,扑到床上,把脸压住,放声痛哭。小怪物在她身边,看着她,也发出怪叫,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天晚上,在电视的晚间新闻里,播送省领导到机场迎接一个从美国来的要人,解说员称“世界富豪、美国著名企业家”,说他要在本省进行几个重点工程的投资,总数在三亿美元之巨。王朝霞对这一类事情不感兴趣,她只想看一看世界新闻,那里有一些她没见过的风土人情,仅此而已。但是,当那个“美国著名企业家”走下飞机时,一直没有留心的王朝霞,顿时愣在那里。不是别人,那个“超级富翁”竟是她日日夜夜想念着的他--刘大方。
他显得老成,深沉,看上去确实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然而,他的神情,他对周围的一切采取的那种蔑视态度的样子,那种只有他刘大方才有的表情,使她一下子就认出他来。王朝霞差点没有晕过去。她的刘大方,在梦里跟她又抱在一起,亲吻热爱的刘大方,人人都说他已经死了,越狱,被击毙,等等,然而,他现在一下子,象从月亮上掉下来一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而且,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身份--“美国著名企业家”!
冲动之下,她一下子就跑了出去。到了外面,冷风一吹,她才知道自己要去找他。觉得自己的可笑,她就呆立在门口,无声地哭了。看到刘大方的光辉万丈,她不仅感到自己的渺小,更感到自己和他已经两世为人,以前的一切永远地消失,再也没有一条人间的桥梁可以把它构通了。
就在那样呆呆地想着的时候,父亲从外面回来。小汔车驶入时,发现了她。父亲下车,看着她的悲哀的面容,什么话也没说,轻轻地,拉住她的手,把她领回家来,进到自己的书房。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父亲沉声问:“见到刘大方了?在电视上?”她点点头。两个人什么也没言语,静听着远处谁家的音乐声。
“你想见他吗?”父亲问道,眼光奇特地看着她。她不动,但是,她的心在点首。父亲能够看出这个,这,已经足够。两个人再没有说什么。第二天,父亲告诉她,已经同刘大方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母亲知道了,担心地问父亲:“你和刘家这小子,可有过好多冲突的呀,他,不记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