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第 19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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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幕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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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绒拉着儿子的手缓缓走出教堂,沿着街边慢步向家中走。从街边槐树枝叶间漏下的春阳,不时照在草绒那张平静安恬的面孔上。自从栗温保领兵离开南阳之后,这母子俩的生活变得更加有规律了:除了进教堂,便是在屋内读《圣经》,再不就是母子俩一起到院中的菜畦里不慌不忙地劳作种菜。如今,偌大的栗府大院里,除了几个仆人之外,就只剩这母子俩了。当初栗温保离南阳时,曾因只带了紫燕走,心中略略有些愧疚,来向她辞行那天很是不安地说:“我此番出去是过军旅生活,女眷不宜带多,让你留下看家,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一旦我在外边有了大的发展,即回来把你接去!”草绒当时听罢,平平静静地说道:“我很感谢你把我们母子俩留下,我喜欢过无人打扰的生活,你尽管放心走吧,愿上帝保佑你平安。不过我还想提醒你一句:人生在世,不可想望获得太多,获得太多的人,有时还会被迫交出去……”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常来听道?”儿子的问话突然打断了草绒的回想。  “孩子,听道也是敬拜的内容之一,我们是上帝的儿女,上帝的儿女要时刻接受他的教导。圣经是我们的课本,圣灵是我们的老师。听道是敬拜,是心存敬畏的心来领受神的话语,正像哥尼流一家聚集要听神的话一样。讲道的人也是敬拜,是替神传话作真见证的,而不是高举自己,自由发挥随心所欲,因此要照着神的圣言讲。听道的人要用信心与所听见的道调和,而不是故意挑剔找毛病。”草绒边走边轻声向儿子解释。  “妈,刚才那位讲道的牧师说到‘人生’,‘人生’是啥?”儿子又扭脸瞪了乌亮的眼问。  “那一次,教会里你那位姓齐的大姨不是来给我们讲过一回吗?人生,就是人生活在现世的过程,人生的真相有四:一曰业果之相续,二曰群体之共存,三曰智慧之创造,四曰苦恼之拔除。何谓业果之相续呢?业也就是事业,人之所造,即谓工作,亦即行为。所谓果,人之所受,亦即结果。凡人必工作勤劳,而后得暖衣饱食,亦必暖衣饱食而后得工作勤劳。不耕不耘,收获无望,不制不造,器用何来?如此由业而果,由果而业,业果果业,辗转无息,使生命赖以支持,人世赖以长久,这便是业果之相续。”  “啥叫群体之共存呢?”儿子蹙紧了眉头问。  “你齐大姨那次不是说过了嘛,湿生之虫,乃不需有父母。鳞介之属,有父母,但不赖父母之养育。走兽飞禽,有父母,且须养育,却不必有家庭有社会,无师父教诲,无友朋教助,亦仍可生存。独人类相异,必有父母才生,必由父母长养才长,又必有家庭社会之组织,师长朋友之教助。一人之身,百工之为备,由分工合作之关系得以相养而共存,这就叫群体之共存。至于智慧之创造,那日齐大姨也说得明白,看来,你那天是没有用心听了。你也知道,鸟有两翼以高飞,兽有四足以捷走,牛有角,虎有爪牙,以事攻取。它们的羽毛又足以蔽身体,本能又足以给生养。而这些人皆无之,何以生存于世?便只有依赖智慧之创造了,创造工具,创造生业,创造家国制度,创造学说艺术。创造出这些东西,或供人类之生养,或供灾祸之防御,或以团结人群,或以调治人心。说到苦恼之拔除,你更应该明白,人生在世的一切言行,目的皆为拔除苦恼,食以除饥苦,衣以除寒苦,宫室城垣以除风雨盗贼之苦,财富以除匮乏之苦,名势以除孤立倾危之苦。所谓人生快乐,不过是苦恼拔除时所暂得之安适。故人生不能一味追求快乐,贪求不已,否则快乐反成苦恼,荣誉反成贱辱。你齐大姨不是说过,财富过多,势位过隆,反为身家之累吗?苍蝇食蜜,蜜胶其身。犬贪粪,溺粪池。自古至今,贪权嗜利之徒,急功好名之辈,朋比为j,祸国殃民,当其盛时,炎炎赫赫,炙手可热,一喝众诺,龙起云从,谓天下莫如我何?一旦机变时移,报应昭至,家室为墟,身首异地,燃腹为灯,饮头为器。楚霸王自刎乌江,拿破仑幽囚荒岛,王莽族诛于汉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故知足——”  “妈,你看!”儿子突然打断了母亲的话,指着前边的一条街,那街上驶过来几辆汽车,其中有一辆车上站着几个五花大绑的男女,每个人胸前都挂着一个写有“分子”的纸牌。  “呵,上帝呀!”草绒急忙在胸前划着十字。  “妈,他们把这些人绑了做啥?”  “游街示——”  草绒的话突然被一个女人的喊叫打断,母子两人凝目看时,只见一个女人被两个警察扯住胳膊,从那辆载有“分子”的汽车旁拉过摔到了街边,那女人边从地上爬起边叫喊道:“你们既是示众,凭什么不让我到车前看?”  这声音听来好耳熟,草绒在一霎的愣怔之后辨出是云纬,便急步跑过去拉住了云纬的胳膊。  “是你!快,帮我看看那车上有没有承银!”云纬一认出草绒,就急忙指了一下那辆汽车低声说,“我总觉得有一个人像是承银!”  草绒又定睛看了一霎,摇摇头说:“不是。”  “唉,”云纬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紧张这才有些淡了,“我真怕他们抓住了他。”  “走吧,快跟我到家里洗洗,看你手上摔破的这血!”草绒拉上云纬就向自己家走。云纬没说别的,默然地跟在草绒身后。  “以后要小心,那些警察都拿着枪。”到了家,草绒一边擦洗着云纬手上的血,一边轻声嘱道。  “我现在一看见那些四处抓人的警察,真恨不得用刀砍了他们!”  “你应该信上帝,信了上帝之后,上帝会使你在一切灾难面前保持心平气和,会使你有平安的喜乐,在一切苦难面前,只有对上帝的信仰能够给人安慰。”草绒把一杯热茶递到云纬手上,软声劝道。  “上帝要让我信他,他就该显灵给我点好处,可我这辈子上帝没给过我任何好处,先让我得到那样一个该死的丈夫,又让我儿子离我而走,还让我这样每日生活在慌恐里,我凭什么信他?”云纬的声音冷得怕人。  “大姨,牧师说,”小秉正这时望着云纬怯怯地开了口,“当人的道路走到尽头,也就是身临绝境的时候,人会感到自己的软弱、无能和走投无路,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选择上帝!”  “哦,好孩子,”云纬闻言一阵感动,轻轻把秉正揽入怀中,颤了声说:“大姨觉着路还没到尽头,前边还会有幸福,会有的……”  草绒执意留云纬在家吃了晚饭。吃罢饭天已昏黑了下来,草绒要云纬今晚就在这儿住下,云纬说家里没人照看坚决要走。其实她是不愿在这座熟悉的旧宅里多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勾起她对过去日子的回忆,而那些日子她是从来都不想回首去看一眼的。  出了栗府大门,云纬才忽然想起,今日进城的目的是称盐、买油、扯鞋面布,而这些事儿还一桩没办。她匆匆沿街寻找还没关门的铺子,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世景街上,她抬头看见尚吉利织丝厂门前挂着的风灯,双眉立时一动,跟着便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快近大门时她迟疑地停了下步子,似乎在和内心陡起的那个要见见达志的念头斗争,片刻之后,她还是又向前迈了步。  织工们大概正下班吃饭,织机已经停了,尚家大院一片安静,临街的铺子里还亮着灯。云纬走到铺子门前,却没有敲门,只隔着门缝直直地向里边看。达志正迎面站在柜台前,仔细地卷着几匹绸缎。  呵,达志!  一看见达志,云纬心里就涌上了一股巨大的揪心扯肺的缺憾之感,这种感觉有点类乎面对一样众人称赞而你又十分喜爱吃的食物,却偏偏只能看不能吃,听凭别人又把它端走所引起的那种遗憾。云纬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这种难受,但她心里就是难受。她这段日子所以迟迟没有下决心离开老黑来和达志结合,除了可怜老黑感到对不起老黑这个原因之外,另一个顾忌就是害怕承银的事会连累到达志。如今,为了承银的被通缉,官府的警察三天两头到家里找麻烦,一会是搜查一会是盘问,一会又是在房屋四周暗暗埋伏下兵丁。云纬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现在离开老黑去到达志家,官府的警察就会跟着把麻烦找到尚吉利织丝厂,那时达志就不得不分出神来应付警察,他还怎能去安心织绸?先不说会不会给尚吉利织丝厂带去大祸,单是那些警察经常借搜查去厂里捣乱去勒索绸缎,达志能受得了?她心里不是不明白达志对织丝厂对绸缎的那份看重。  达志,原谅我,我现在还不能来!  可是达志,你的左鬓那儿怎么有了白发?是不是我眼看花了?但愿是因为灯光的缘故,你还不到有白发的时候!你的眼泡也有些浮肿,是不是熬夜太多?莫不是厂子里又有了烦心的事?你已经是近五十的人了,该明白绸缎是织不完的,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爹,容容说她肚子疼得厉害,莫不是到了产的时候?”通院内的那扇门这时忽然被推开,立世站在门口慌慌地说。  “是么?”达志闻声推开绸缎,扭身就向立世所站的门口走,但走了两步又停住脚,突然醒悟似地说:“我去也没法子帮忙,你先去东院喊容容她妈过来,再去杏柳街叫郝家产婆!”  立世咚咚地跑走了。达志这时开始在屋里不安地踱步,灯光映在他那刻了横纹的额上,云纬分明地看见那上边沁出一层汗来。  唉,难为你了,达志!这种事儿本该是由做婆婆的c心的,倒让你来安排了。也罢,你就先辛苦一段日子,只要一待官府不再找承银的麻烦,我就离开老黑,就搬过来,我那时就全心来尽一个妻子和婆婆的责任,家务方面的事再不用你来c心,你只管织你的丝绸就是!我那时要让你吃好、歇好,要让你整日精精神神,要把你脸上的那些皱纹都一一抹去!你不是说我俩要白头到老嘛,我和你从此再不分开……  远处的街面上有一盏灯笼在向这边移近,云纬估摸是产婆来了。不能让他们看见我在这儿。她最后看一眼仍在不安地踱步的达志,轻轻退回到街上,快步向就近的城门走去,称盐、买油、扯鞋面布的事早已忘到了脑后,她的眼前仍全是达志那清瘦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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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容生了个胖儿子。  当郝家产婆手摸着那初来人世的小子的jj快活地宣称“有一根旗杆”时,达志高兴地在外间屋连转了三圈。  我尚家的人丁还旺着哩!尚吉利织丝厂将又会有一个新厂长!看来,上天同意让我尚家把丝绸织下去!  达志想了两天,给孙子起名为昌盛。  小昌盛百日那天,尚家像做满月时一样,又办了庆贺酒宴。孩子的外公、外婆也被邀了过来。席间,容容骄傲地抱着白胖的儿子让人们观看,因坐月子被养得越加丰腴白嫩的容容,仍像过去做姑娘时一样,不时把清脆的笑声向四周抛撒。  “怎么样,三乃乃,这孩子像我么?”容容停在一个邻居老太太面前,抑住笑声故意问。  “像,像,眼像,口像,鼻子像,就是没你笑得响!”老太太伸手在容容嘴巴上点了一下。  格格格。容容笑得更响地把孩子抱到了另一桌。  爷爷辈是可以和孙子媳妇开玩笑的,容容从卢五爷身边过时,卢五爷神情严肃地抱过小昌盛仔细看看叫道:“好呀,原来这孩子是偷来的!仲景街上刘家的孩子丢了两天,到处找找不到,原来在这儿,你们众位看,刘家孩子的脖颈里有个小痣,这孩子的脖子里不是也有个痣吗?走,我这就抱了给人家送去!”说着便一本正经地站起身来。正高兴的容容一时没醒过劲来,以为五爷这是当真,忙慌慌地高叫:“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的孩子!”“你的孩子?”五爷把眼瞪了起来,“你凭什么说是你的孩子?”“这孩子像我!”容容急得要上前夺儿子,但被五爷坚决地挡开:“小孩子很难说像谁不像谁,我看这孩子更像那刘家媳妇!”“立世,你快来!”容容边喊丈夫边急得流出了眼泪。  “哈哈哈,”五爷和满屋的人都大笑了起来。  容容这才知道上当,才羞得捂上了脸跑到自己妈妈身边,把头扎到了妈妈怀里。  “你呀你,”雅娴疼爱地笑拍着女儿的背,“你哪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你自己也还是一个孩子哟!……”  酒喝完的时候,达志让立世去叫相面的五奶,让她把她的“测志班”带来。“测志”是相面五奶为了生意兴隆而想出的一个新主意,这个主意是找八个六七岁的男孩,给他们每人缝一套分别代表做官、从军、教书、行医、务工、经商、种地、唱戏的衣服让他们穿上,谁家有儿、孙过百日时,她受邀带着这八个名为“测志班”的男孩上门,为这家的儿孙预测其长大后的志向。预测的办法是,让这八个男孩站成一个松散的圆圈,尔后由百日婴儿的妈妈把婴儿交到这八个男孩中的一个手上,让他依次往下传递,婴儿传到哪个孩子手上,哪个孩子就要对婴儿笑一笑。婴儿什么时候不哭,这种传递就什么时候不停,最后婴儿在哪个孩子手上哭了,就表明婴儿长大后的志向是要选择那个孩子所代表的那种职业。婴儿在着官服的孩子手上哭了,表明婴儿长大后是要做官;在着军服的孩子手上哭了,表明婴儿长大后是要从军。五奶说所以用哭作为预测的标准,是因为人长大后不能没职业,而任何一种职业又都伴随着苦难,婴儿用他天生的还没有被破坏的灵敏感觉,在选定他喜欢的那项职业的同时,也感受到了那项职业背后的苦难,所以他要哭。  相面五奶说她的这项预测十分准确,还在十天前,就登门表示要为小昌盛预测志向。达志原本是想用抓器物的方法预测孙子的志向的,后被五奶说动,便改用了这种。  看见五奶领着她的测志班进院,亲友们都新奇而欢喜地围了过来。  五奶指挥她那穿着八种衣服的测志班围成一个圆圈,尔后示意容容把小昌盛抱过来交给那个“当官的”孩子,那孩子努力把小昌盛抱在怀里,对着他甜甜一笑。  小昌盛没哭,他只瞪了他那乌亮的双眼,看着那“官人”头上的乌纱帽。  “做官的”把小昌盛传给了“从军的”。  “从军的”笑得依旧甜蜜,可小昌盛仍然没哭。  传递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中继续。在所有的观众中,只有达志怀着真正的紧张,尽管他心里也知道这件事近乎一个游戏,但他却不能抑制自己的紧张,他从小相信凡事都有预兆,万一这孩子选择了别的而不是他期望的务工,那会让他心里一直不安下去。重新织出“霸王绸”是尚家几代人的愿望,这个愿望的实现看来还要很长时间,他不能设想自己会有一个不爱务工的后代!  小昌盛仍在八个孩子手上传递,这已经是第二圈了,可他依旧没哭,依然瞪着晶亮的双眼看着每个抱他的孩子的脸,似乎在仔细地做着选择。终于,征候出现了,当第三圈传递开始的时候,小昌盛在“当官的”手上皱了一下眉,到“从军的”手上吸了一下鼻子,在“教书的”手上撇了一下嘴,在“行医的”手上蹬了一下腿,当“行医的”向“务工的”手上递时,小昌盛哇一声大哭了。  “既行医也务工!”五奶宣布着预测结果。  “噢——,”众人笑了。  达志松了一口气,呵,到底是尚家的孙子,没有完全忘记务工。他急步走过去,忙不迭地从五奶手上接过昌盛,把自己那满是皱纹的脸朝孙子那粉嫩的颊上贴去。昌盛,记住,咱家祖传的不是行医,而是务工,是丝织,丝织是一项事业,它可以为我们的家族也为你赢来世人长久的尊敬,一个人在世上获得的尊敬越多,他才活得越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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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栗温保一身戎装,身骑一匹枣红色战马,在几十个护兵和随从的簇拥下,沿着南阳城墙外围,缓驰慢走,视察着拆城工地。  七年了!栗温保率兵离开南阳已经七年过去,他是前不久才又回到故城的。这七年间,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时局的巨变出人意料,日本于三七年七月七日在芦沟桥发动事变,开始了全面侵华战争,抗击日寇侵略成了全中国的大事。南阳城的变化也非常触眼,自从三八年二月九日日本飞机首袭南阳以来,已有上百架次的敌机飞临南阳上空投下无数枚炸弹,炸毁房屋几千间,炸死炸伤人员近千人,城内到处都是弹痕弹坑。最近,国民党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认为南阳和所属各县的城墙在客观上给日机指明了轰炸目标,为防日机空袭,令立即拆毁城墙,眼下,数千民工和兵士们正奉命拆挖着南阳城墙。  南阳城自战国时期修筑,距今已经两千余年,两千多年间,历经修葺。战国、秦、汉时南阳称宛,当时的宛城有两重,皆用土“版筑”而成。外城,即郡城,有“大城”、“廓城”之称,城周三十六里;内城,即小城,位于大城的西南隅。大城小城相连结,和当时的临淄、邯郸等名城布局相似。明洪武三年,南阳卫指挥使郭云重修南阳城时,始用砖加固,改建为砖石城,东西南北设四门,皆有通街大道。清同治二年,知府傅寿彤又环城修筑了寨垣一周,也叫廓城,周长十八里,并划廓为六段,俗称六关,即大东关、大南关、小东关、小西关、大西关、大北关。由于东、西、南、北四关寨垣相互隔绝,自成一堡,状若梅萼,故曰“梅花寨”。可怜这座雄伟壮丽之城,如今被民工和兵士们拆得面目全非了。  这七年间,栗温保自己的身份也发生了很大改变。他先是投奔到国民党河南省主席门下,当上了师长;抗战开始后,又到第五战区当了独立师师长;前不久南阳成立警备司令部,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令第二集团军第六十八军军长刘汝明兼司令官,委栗温保为南阳警备司令部副司令,主管南阳全城的防御事宜。  栗温保今天便是到任之后第一次视察防务。  “告诉各部队和各防御单位,在把城墙拆平后,要速挖交通沟并修筑防御工事!”栗温保转对身边的一个参谋交待,“拆城这件事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让日机轰炸时不再很容易地辨出哪是城区,坏处是日后我们对日本步兵的作战失去了依托,所以要抓紧修工事!”  “是!”那参谋应了一声,扭转马头去传达命令。  栗温保依旧缓辔前行。  天y了,一块乌云由独山那边飘来,慢慢地在城区上空伸展蔓延;风中的冷意开始增加,且渐渐大了起来。栗温保的坐骑喷了个响鼻,身子一战,栗温保自己也不由得打了个冷噤。  前边有一群人闹嚷嚷地迎面走来,几个护兵驰马上前拦住,片刻后一人回来报告:“是《河南民国日报》、《宛南时报》、《建国日报》、《民报》等报刊的一群记者,他们坚持要采访栗副司令,怎么办?”  栗温保皱了下眉头:“娘的,我最讨厌和这些识字人说话!”不过还是扭头询问地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警备区参谋长肖四。  “不见怕也不好,”肖四轻声说出自己的看法,“见了面无非说说我们的抗敌决心。”  “好吧。”栗温保挥了一下手,那群记者顿时朝他的马前跑来。一个年轻的小伙朝栗温保晃了一下记者证,便先开始发问:“栗副司令,南阳如今是河南的后方,省政府和省财政厅、民政厅、教育厅、建设厅、邮务管理局等重要机关眼下都迁来本城,南阳的安危关系甚大,一旦日寇来袭,你能否保证古城不步开封后尘而陷于敌手?”  “我栗温保拿脑袋担保,南阳城决不会沦于敌手!”栗温保挥一下戴了雪白手套的手,“日本人长几个蛋子?不也是两个?我就不信他比老子强!我倒要和这些狗日的比试比试本领!”  “城里有传闻说,栗副司令把自己的家眷、细软、甚至桌椅橱柜都已用军车送往了西峡山里,做好了撤退的准备,这消息可否当真?”一个戴了眼镜的记者语调冰冷地开口。  “放p!这是谁造的谣言?”栗温保的脸骤然红透,血仿佛要破皮而出,手也禁不住挥了下马鞭,坐下的枣红马身被鞭击,不由得扬起前蹄,险些把栗温保摔下马来。  “诸位不要听信这些涣散军心民心的传闻,”肖四这时接口道,“栗副司令和我等守城官兵,决心和古城共存亡!……”  记者们后来又提了不少问题,都由肖四回答,栗温保气哼哼站在一旁,当人群散去时,他才猛然回头向副官骂道:“送家眷拉家产走的事怎么立刻就让人知道了?笨蛋!马上给我想办法补救!要让全城军民知道,我和我的全家一直留在城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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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灾难竟然又来了。  尚达志的双眉像受了惊的蚕,紧缩起身子,在那儿轻微搐动。他默站在织机车间,久久地望着那一架架无声呆立的织机,一动不动。  他几年前就担心的事到底已经出现:战争扩大了!而且扩大到如此令人吃惊的程度,连地处中原一隅的南阳城也落下了日军的炸弹!  战争已像疯狗一样到了眼前。  因了这到眼前的战争,尚吉利织丝厂一个很好的生产局面被毁掉了!那是多么红火的一个局面哟!中外绸缎商人的定货单源源不断飞来,大批的新丝由自己设置的收购网点上源源不断运到,一匹匹绸缎由一台台织机源源不断地吐出,一批批成品绸缎由一辆辆马车源源不断地拉出厂子。厂子里开始实行了三班轮换制生产,昼夜织机不停;染印车间新添了烘干设备;请来的那几名新织机研制人员已开始试装新的机型;资金在迅速地积累起来,达志已准备购买一辆拉送原料和产品的汽车。没想到就在这时,卢沟桥上的枪声突然响了!  而且不久,日军飞机就飞临了南阳上空。达志至今还记得九架日机首袭南阳那天的情景。那日他正在临街的店铺里检验新出绸缎的质量。那是一个天蓝日暖的初春的上午,谁也没料到在这样一个日子里会出事,尽管在这之前有过关于要躲空袭的警告,但警报并没有响。达志只听到一阵巨大的嗡嗡声由远及近,他有些惊奇,他和几个工人一起奔到街上去看这声音的出处。他刚刚跑到街上,便见机群向下俯冲而来,随即附近就响起了猛烈的爆炸声。工厂对面的一家饭馆里落了一颗炸弹,老板和他的小女儿及几个吃客被炸得血r乱飞当场死掉,老板娘抱着丈夫的断腿和女儿喷血的脖颈晕死过去,浓浓的血腥味一直弥漫了整个街区。那是达志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战争。  因为战争的近,原有的那种保证丝绸生产的环境全都发生了改变。没有人来定货了;来零买绸缎的人也日渐见少,在这兵荒马乱人命不保的时候,谁还会去考虑穿绸着缎?原料供应也发生了困难,生丝收购量越来越小,到处都在做跑反的准备,养桑蚕、柞蚕的人越来越少;动力机用的柴油也已没法买到,随着开封、武汉的沦陷,早先购买柴油的道路已被切断;厂里的工人们和请来造新丝织机的技术人员也都无心再干,都在c心自己家人的安危。到最后,所有保证生产的条件都已失去,织丝厂只好停机关门。  天爷爷,这么多机器全停下来,一天就丢掉了多少金钱呵!  “爷爷,爷爷,你站这儿看啥?”小昌盛这时从院子里跑进来,扯住爷爷的衣袖问。  “看看这些一声不响的机器,孩子!”达志缓缓弯腰把孙子抱起。  “爷爷,你的眼角怎么有水珠?”小昌盛用小小的手指抹着爷爷的眼角。  “昌盛,愿吃麻糖吗?爷爷带你去买。”达志岔开孙子的问话,抱着他出了机房,蹒跚着向大门口走去。  “爹,”容容这时从临街的铺子里走出来,“立世说让把铺子里的一切东西都集中到后院,你说行吧?”  “集中起来做啥?把门锁起来不就行了?!”  “可立世说,怕飞机炸住房子,还怕日本人攻进城来。”  达志的心咯噔一响:攻进城来?日本兵还会攻进城来?倘他们真的攻进城来,那我的厂房和机器不就完了?他的心脏因为骤缩而有些作疼,他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现在只是为停工为空袭着急。  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响,他探头一看,见是栗温保被一帮人簇拥着由街西走过来。他知道栗温保如今是这南阳城的警备副司令,心中顿时一动:何不向他问问今后战事的发展?于是急忙放下孙子走到街边,向驰近了的栗温保躬身招呼:“栗司令好!”  “哦,是尚老板,”栗温保勒住马头,饶有兴味地望着这个过去常向自己送缴银子的丝织厂主,“我刚从拆城工地回来,顺便看看这条街遭受空袭的情况,咋样,你的厂子还好吧?”  “厂子倒还没被炸住,可是生产全停了!这几年厂子刚有个发展,绸缎质量刚可以和外地、外国的绸缎生产厂家比试比试,就又停了!”达志一时忘了对栗温保的仇恨和厌恶,动情地诉说起来。  “停就停了吧,你反正已经赚了不少钱!听说你非要让自己造出的绸缎在世界上称霸不可,逞这个能耐做啥?有好吃好喝不就中了?”  “栗司令,”达志见同栗温保说不到一处,忙问自己要问的问题:“将来日本兵总不会攻进城来吧?”  “当然不会!”栗温保厌烦地挥了一下马鞭,想把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赶走,他实在讨厌人们一再地提问这个问题。“你把心放到肚里,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  “谢谢栗司令,能保住城池是为百姓们造福呵!我和我的全家先向司令表示深深的谢意了!”  “尚老板不该空口说话,”肖四这时微笑着开口,“如今国难当头,俗话说当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我等拼力守城,你作为一个家资万贯的厂主,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尚家家产万贯说不上,可我会尽力支持守城的,所捐钱款,今晚就当送上!”达志听出了肖四的话意,当即表态。  “有像尚老板这样的爱国者的全力支援,我军士气定会更高!”栗温保淡声说罢,催马走了。  “爹,他咋说?城能保住吗?”容容这时跑过来问。  “他说能,我想也能!他们有那么多兵,有那么多枪,又是在熟地方打仗,倘是日本人要来,他们会打胜的!”达志低声答罢,放眼向远方的天地相接处望去。  但愿南阳城能得到上天的保佑……  夜,漆黑无边,偶有灯火亮起,也是转瞬即灭。由于实行战时灯火管制,一入夜南阳城就老实地钻入了黑暗,再无了往日晚饭后的人声喧嚷和灯光闪烁。不过,此刻在《宛南时报》的编辑室里,在厚厚的窗帘后边,却仍是灯火通明,卓远和他的助手们正在编印新一期的报纸。  这期报纸比往日的付印时间所以有些拖迟,是因为在等前线的消息。今天,在新野、桐柏两县城,抗日军民同时和来犯的日军十六师团酒井支队、铃木支队展开激战,战斗的结果刚刚传来报社:我打死打伤敌人千余,俘战马数百匹。“日人并非不可战胜,新唐一战已是例证”,卓远此时正激动地手握毛笔审改着这条消息。  “咚咚咚……”门骤然被敲响,一个编辑刚一上前拉开门,一伙持枪的军人便呼啦闯进了屋里。  “你们有事?”卓远停笔站起。  “是卓先生吧?我想和你单独谈谈!”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那伙军人中响起,卓远定睛一看,才认出那是警备区的参谋长肖四,便点了点头,示意报馆的其他人去隔壁屋里。  “卓先生的报纸办得不错,我听说在宛城各报馆中是订户最多印数最大影响也最广的一份报纸。”那肖四眯着眼挥退自己的随从,一个人走到桌前的椅上坐了。  “谢谢肖参谋长的夸奖,我们不过是做了一点自己该做的事。”  “我还听说你当初在报上发了一篇文章,就迫使当局枪毙了邓县县长耿子谦,厉害呀,卓先生,这小小的毛笔和我的手枪一样厉害呐!”  “那是因为耿子谦作恶太多,惹怒了民众。”卓远边答边猜测着对方的来意,“肖参谋长这么晚了来报馆,是——”  “是想请卓先生在报上发条消息。”  “哦?什么消息?”  “‘栗副司令的夫人、孩子仍留城中,全家人决心与城池共存亡!’就是这个意思吧,词句上你再推敲。”  “可我们知道,栗副司令已将他的夫人们、儿女和家产甚至桌椅橱柜全都用运送弹药的车辆送到了西峡山里!在全城居民都还没有疏散的时候,他先这样做,是会造成人心浮动的!”卓远的声音开始变冷,“这会让人们觉出守城无望心先散掉!”  “既然卓先生已经知道真情,我也就不再隐瞒,不过这消息你一定要发,为的是稳定军心民心,使万众同力守城!”  卓远面露愤色地扔下手中的毛笔,在桌后踱步,片刻后站住,抑了心中的气忿低声说:“好吧,为了保证守住古城,我破例让我的报纸说一次假话。如果栗副司令和你果真全力守城,那这个秘密我就永远保守下去;倘是你们守城不力使城破遭劫,我将会在报上把这事的真相公布出来!”  “我们先不说以后,我们只说眼下!”肖四的指头在桌上轻敲了一下,话中露出了几分不耐。  卓远上牙紧咬下唇,久久无语。  “好,卓先生还算识时务!告辞了。”那肖四说罢,起身就走。

    18

    小昌盛被n憋醒时,j刚叫二遍,他推了推身边的妈妈,叫:“妈,我n。”还沉在酣睡中的容容眼也没睁,就做着惯常的动作:伸出一只胳膊去窗台上摸住了洋火柴,啪的擦亮,朝着放油灯的地方伸去。灯亮后,小昌盛赤条条从妈的怀里钻出被窝,站在床帮上,捏着小jj朝放在床前不远处的n罐撒去。哗啦啦。瓦质的n罐立时发出一阵嘹亮的响声。  屋子里真冷,小昌盛不过是撒了一泡n,身子已经冻得很凉,他哈着冷气重又钻进被窝时,把容容凉得身子一抖,她紧忙把儿子抱在怀里暖,小昌盛趁机头一低,用嘴噙住了乃头。  “哟,丢脸不丢?六岁了还吃奶?”容容在儿子的p股上轻拧了一下。小昌盛尽管已经长到六岁,还是要夜夜枕着妈妈的胳膊睡。  “不丢!不丢!”小昌盛在妈妈的怀里格格笑着拱动着身子,同时报复似地伸手去妈妈腰上拧了一下。  容容的睡意已被儿子赶走,于是爱笑爱闹的她便和儿子在被窝里逗开了,她胳肢儿子一下,儿子胳肢一下她,母子俩在被窝里格格地笑成了一团。  “你们还睡不睡?”躺在床那头的立世被吵醒,生气地把脚朝他们母子俩伸过来,一双大脚竖在容容胸前,生生把母子俩隔开。  容容望着丈夫的大脚,朝儿子眨眨眼,示意儿子用手指去挠爹的脚掌,小昌盛有些胆怯地伸出手指,朝爹爹的两个脚掌挠去,刚挠两下,那两只脚就哧溜一下缩了回去,同时床那头也忍不住爆出了一阵笑声。  格格格。母子俩得意地又笑开了。  咚咚咚。正这当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跟着传来达志的一声喊:“小昌盛该起床背书了!”机灵的小昌盛听了爷爷这喊,先是探出身噗一口吹灭了窗台上的灯,继而像泥鳅一样向被窝的深处缩去。  容容望了一下窗纸,窗纸还没有发白,而且听得出有雪粒扑打院中树枝的声响,这样冷的天让儿子起这么早她着实有些心疼,于是抬了头对外叫:“爹,反正厂里的机器也停了,白日没啥事做,让小昌盛白日背书吧,这样冷的天,他又这么小,起这样早不是有些划不来?”  “啥划来划不来?要紧的是让他养成勤快早起学习的习惯!眼下机器没开,可日后会开的!他没有勤快的习惯没有像样的丝织本领,将来咋去发展这份祖业?”达志有些发瓮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屋来。  容容听出公公的声音里有了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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