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
三家巷 作者:肉书屋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钦笞釉勖亲苁翘焯煲坏郎涎y摹u庹笞铀蝗チ耍乙膊桓咝巳チ耍 倍愠挛逆芳バλ溃骸霸词钦庋植坏萌思宜的忝鞘切x娇谧樱 彼拿贸挛逆绵倨鹱斓溃骸笆裁葱x娇谧硬恍x娇谧樱⌒x娇谧佑衷跹俊比媚锍挛逆寄檬种腹醋帕乘担骸靶咄郏咄郏u思沂侵芗业亩樱思也皇且灿懈绺纭13憬忝矗勖翘嫠诓季托辛耍吭勖窍共僬夥菹行母墒裁矗俊贝蟾绯挛男鄄遄焖档溃骸霸勖侨米苁悄茄涞模∫溃吹奈叭硕际羌涓挥谕樾模挥谌说乐饕寰竦暮牵 贝蠼愠挛挠13幼潘担骸翱刹皇敲矗铱醇1淼埽秃孟窨醇桓龉露骼嗽诮滞芬谎 背挛逆纷龀龊芨吖蟆10苡薪萄难铀担骸盎蛘卟蝗缢担恢幻览龅摹1灰牌男∶a 毙∶妹贸挛逆谜绲溃骸盎共欢浴j且桓雒蝗艘难笸尥蓿 背挛男鄣阃吩尥溃骸罢媸强魉拿孟氲么厦鳌q笸尥薜挂睬〉保褐挥衅恋牧晨祝挥型纺裕挥辛榛辍!?br /
他们兄弟姐妹在二楼书房里纵情谈论的时候,陈万利也在二楼南边的后房、陈杨氏的卧室里和她谈论着。陈万利本人这阵子已经五十多岁,陈杨氏也已经四十八岁,要靠她生育什么的,已经没有指望了。如果不想别的办法,恐怕再弄不到男孩子。有些看相算命的向他献过计,叫他买一个粗贱人家的男孩子来养,或者把一个贫穷下贱人家的男孩子认做干儿子,就说不定能给他带上几个真儿子来。陈万利把这些情形和陈杨氏说了,就一起商量办法。陈杨氏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已经给你生了一男四女,是对得起你陈家有余的了!要说是男是女,那不由我主张,多半还要看看你祖上的功德怎样。你现今想要个男的,我倒管不着你。你只管去勾三搭四,什么烂货使妈,婊子娘姨,我眼不见,只当是干净。可是你想弄到家里来,那万万使不得!孩子们都大了,也不会答应。咱陈家可不比他何家,他家那乱七八糟,浑没个上下的,谁瞧得惯!你如今想出好主意来了,想弄个野孩子回来了,那可不成!”陈万利连忙分辩道:“谁使那个心?我如今不是跟你商量么?我要是那样做,还用得着什么商量?你要想清楚,一个儿子,那后嗣是太单薄了。”后来商量来、商量去,陈杨氏只是不肯买孩子养,她怕买来的孩子养大了,将来总是个祸根,不如认个干儿子,倒是干手净脚,就是将来有些拖累,也不会成大害。说到认干儿子,他们慢慢就想到周炳身上了。陈杨氏觉着周炳这孩子倒还将就。第一,这孩子是够粗生贱养的。第二,这孩子是她的亲姨甥,将来有什么话还好说。第三,这孩子如今正没书念,没工做,流离浪荡,周家正在发愁,有人肯要他,包管一说就成。陈万利一想也是,就定夺了。定夺之后,陈万利走出书房,对他的儿女们说:“这里有一个谜,你们猜一猜。”大家争着问是什么谜,陈万利又说:“这几天,你们就要加多一个兄弟。你们猜是怎么回事儿!”大家笑着、嚷着,都没能给猜出来。
过了几天,陈杨氏去跟妹妹周杨氏提起这件事,周杨氏就跟周铁商议,又跟弟弟杨志朴、妹妹区杨氏商量;周铁自己没主意,也去找他连襟、皮鞋匠区华商量。大家都觉着没什么妨碍,这事就成了。又过几天,周炳就去陈家“上契”。陈万利也摆了几桌酒,请了至亲、邻里来吃。又给周炳打了一把金锁,封了一枚“金仔”,二十元“港纸”给周炳做上契的礼物。从此周炳就不叫陈万利和陈杨氏大姨爹和大姨妈,改口叫干爹和干妈;那些表兄弟姐妹,一向叫惯了,也就不改了。那时候陈家有三个女用人,一个使妈叫阿发,三十好几岁了,就是曾经有谣传,说她去香港养过孩子的;一个使妈叫阿财,二十岁左右,也有些不干不净的话传来传去;一个“住年妹”叫阿添,十六七岁,提起她的名字,别人就掩着嘴笑的。她们私下里曾经多次商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周炳才好。要称呼他“表少爷”吧,这本是合情合理的,只是周炳吃饭跟她们一道吃,做工跟她们一道做,住也住在她们旁边、那楼下的贮物室里,穿戴既不像“上人”,又一直撵着她们叫“姐姐”,倘若称呼他“少爷”,反而显得不亲热了。要不称呼他“表少爷”吧,他又明明是老爷的干儿子,明明有上、下之分。而且他每天吃过晚饭,洗了脚,脱下木屐,换上青乌布鞋,夹上几本硬皮书,吊着一瓶洋墨水,去念英文什么的,又分明不是“下人”干的勾当。她们拿这个去问陈杨氏,陈杨氏倒也聪明,就吩咐她们跟着四姑娘陈文婷,叫他“小哥哥”。这是平辈之中略带尊敬,尊敬之中又还是平辈的称呼,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可是她们这番苦心,周炳倒没怎么留神。他按着他干爹的吩咐,怎么吃、怎么住就怎么吃、怎么住,白天从井里打水出来淋花,淋完花就松土、上肥、剪叶子,晚上去念英文。事情倒也轻松。后来,他淋完花之后,还有空闲,就去帮助那三个女用人打水、扫地、破柴、煮饭。晚上念完英文之后,就上三姨家玩,和那边的表姐妹兄弟们演这个戏,演那个戏。没多久,他就觉着那英文越来越难,越来越和自己没缘分,索性就爱上不上的,有时溜到三姨家,痛痛快快地一直玩到打过三更才回家。这样子,又过了两个多月。
有一天晚上,已经打过十一点钟,他才离开区家,朝西门走去。五月的晚上,又暖和又幽静,江风带着茉莉花的清香,吹得人懒懒地打瞌睡。天空又柔软,又安宁,闪着光,好像一幅黑缎子一样。周炳静悄悄地走进三家巷,一推陈家的铁门,门只虚掩着,没有闩上。他进去一看,屋里的电灯全灭了,只有楼下客厅的门还开着,有灯光从里面s出来。周炳走近客厅,先发现有两个人影。后来走到客厅门口,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女的,一个男的。女的绕着当中的酸枝麻将桌子缓缓走着,男的跪在地上,用磕膝盖走路,在后面追赶,样子挺滑稽。他再一看清楚,在前面走的正是使妈阿财姐,在后面跪着撵的,不是别人,却是他的干爹陈万利。周炳吓的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倒跳三步,大声不停咳嗽。客厅里的电灯突然熄灭了。陈万利粗着嗓子大声喝问:“谁?”周炳低声回答道:“我。”陈万利接着骂道:“混账东西,还不把铁门关好!”到周炳关好铁门,回身往屋里走的时候,那里是一片漆黑,什么东西都没有了。第二天,他看见陈家的人个个都像平常一样,好像没有什么事儿;就是那阿财姐,那陈万利本人,也觉着没有什么似的。他心里暗暗纳闷。他害怕会有一场很大的争吵,可是没有。他不敢对别人讲,只对他的同年表姐区桃一个人讲了。区桃也不敢对别人讲,只对她姐姐区苏一个人讲了。区苏告诉她妈妈区杨氏,区杨氏告诉了她丈夫区华,区华当做笑谈和他连襟周铁说了,周铁也当做笑话和周杨氏说了。周杨氏一听,连忙掩住他的嘴,叫他不要胡说八道,免得别人听见了,传出去不雅相。
但是已经有人听见了。那就是他们的大姑娘周泉。她住的房间和周杨氏的房间只隔了一个小天井,因此早已听得清清楚楚。她不听还好,一听就气得咬牙切齿,满脸通红。她认为这是她的同学陈文雄的一种耻辱。而一个纯洁的、年轻的、有知识的、道德高尚的中学生,哪怕她只有十六七岁,也不能让她的同学蒙受耻辱。因此,她第二天就非常严肃地把这个消息转告了陈文雄。陈文雄发誓要把这件损害了陈家的荣誉的冤案追查清楚。恰巧那天早上,陈万利因为商务上的事情去了香港,要一个礼拜以后才能回家。陈杨氏企图阻止陈文雄闹事,但是他不听劝阻。从傍晚的时候起,连晚饭都不吃,他一直从他二姨爹周铁家追查到他三姨爹区华家,最后又追查到周炳的身上。陈杨氏一听是周炳传出去的,料想事情有八、九分可靠,就首先哭嚷出来。阿发、阿财、阿添这几个使妈、住年妹,看见老爷不在,太太又做不了主,大少爷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也就不敢做声。阿财是当事人,更加害怕,也就跟着大哭大闹,又要吃毒药,又要吞金子,又要投井,又要撞墙。这时候,大姑娘已经回了婆家,陈文雄、陈文娣、陈文婕三个人围着周炳又是审问,又是侦查,又是威,又是利诱,周炳叫他们吓呆了,只是眼睛发愣地直望着前面,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文婷看见他的样子可怜,想斟一杯茶递给他喝,但是走到半路上,看见大哥哥拿眼睛瞪了她两下,她就缩回去了。这样,一直闹到半夜十二点多钟,还闹不出个名堂。陈文雄没办法,就用一把铁锁把周炳锁在贮物室里,待明天下午放学回来,再继续进行追查。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钟,年轻人都上学去了,陈杨氏一个人悄悄地开了锁,走进贮物室里。她预先想好了许多话安慰周炳,叫他不要难过,不要惊慌,不要害怕等等,可是都没用上,周炳正在呼呼大睡,睡得又香又甜呢。她叫醒了那孩子,给了他一杯茶喝,又给了他两个油香饼吃。他一面揉着那叫人疼爱的圆眼睛,一面吃东西。吃完了,就对着陈杨氏傻笑。那白白的脸,红红的脸蛋上,一左一右露出两个不算很深,但是很圆的笑窝来。那红红的舌头老在舔着那两片不算很厚,但是很宽的嘴唇,露出嘴馋的样子。陈杨氏看见他那样子,心里实在爱得不得了,就抱住他亲几下,再慢慢问他那天晚上到底看见什么。他不知道陈杨氏这样问,有什么用意;也没有心思去打量这些。见她问,他就把那天晚上所看见的情形,一五一十照直说了一遍。他没有想到这样说,会在什么人的身上引起什么样的后果。陈杨氏听了,既没有笑,又没有恼。这样的事情,她早就听俗了。她只是长长地叹口气道:
“嗐,小哥哥,那天晚上你要是什么都没有看见,那有多好!”
周炳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他是一个脾气随和的孩子,因此就顺着他干娘的口气说了:“是呵,是呵。我回来早一点就好了。不,我回来迟一点就好了。要不然,客厅里没灯就好了。再不然,我先使劲把铁门一关就好了。可是……”“不,不,不,傻孩子!”陈杨氏说,“你现在说你没看见,还来得及!”
周炳急忙分辩道:“那怎么成!那不是扯谎了么?妈妈说过,好孩子什么时候都不扯谎?”
陈杨氏说:“谁告诉你的?哪有那么回事儿!你只要说你什么也没看见,你跟区桃只是闹着玩儿的,那么,其他的事就不与你相干了。我也不哭了。阿财姐也不寻死寻活了。你大表哥也不生气了。你干爹也不见怪你了。你也可以出去玩儿了。”
周炳耳朵软,经不住别人一求,就答应了。他说:“好吧,那我就说,我当真什么也没有看见。”
陈杨氏给了他一个双银角子,欢天喜地走了。陈文雄、陈文娣他们中午放学的时候,陈杨氏就吩咐他们把杨家舅舅,周家二姨爹,区家三姨爹这几门至亲的全家大小,今天晚上都请来,大家当面将这桩冤案断个一清二楚。年轻的使妈阿财听见陈杨氏这样摆布,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不知是祸是福,心里很害怕,就悄悄地和年纪大、阅历广的使妈阿发商议。阿发说:“阿财姐,这是你的运气来了。”阿财说:“都要当众出丑了,还有什么运气?”站在一旁的住年妹阿添也说:“丑死了!要是我,我宁可上吊!”阿发说:“要丑,是他家丑。咱们不过为了两餐,有什么丑!阿财姐,你愿不愿意当陈家的二太太?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你要是愿意,那就要买通这位小哥哥,让他今天晚上使劲顶证,说老爷跟你已经生米煮成了饭。他们大家大业的,哪会多余你这双筷子、碗?家丑不可外扬,就顺便把你收做个二房,也是有的!你自己上了岸,还得带挈我们!”阿财听了,一想也对,就说:“本来生米就早已煮成了饭,这也不算冤枉他家。”当天下午,阿财看看四周没有人,就悄悄开了贮物室的铁锁,递了一大包用干荷叶包着的芽菜炒粉给周炳吃。芽菜炒粉又香又热,好吃极了。小哥哥吃完之后,阿财不说话,只对着他呜咽流泪。周炳不明白怎么回事儿,见她凄凉苦楚,也就陪着她掉眼泪。哭了好大一会儿,阿财才开口说:“小哥哥,你救救我!”周炳问她情由,她一面痛哭,一面诉苦。她说老爷骗了她,答应娶她做二乃乃,又想赖账。她要求周炳今天晚上替她顶证,咬定说实在有那么一回事,不然的话,陈家一定会辞掉她。要是当真辞掉她,她一定没脸见人,肚子里的小孩又没有爸爸,她准是活不成的了。周炳想,她的身世比貂蝉更加受罪,就一口答应下来,还当真陪她哭了半天。
当天晚上,亲戚们都到齐了。轮到周炳说话的时候,他一张嘴就说:“那天晚上,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大姨爹跪在阿财姐面前,拿磕膝盖这样走路……”人们笑着,叫着,恨着,骂着,哭着,都没听清他往后还说了些什么。这样子,周炳当天晚上就叫陈家撵出来了。
鲁莽的学徒
不久,陈万利从香港回来,知道了这些事情,只说了一句成语:“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跟着就下了一个命令:谁都不许再提这件事。谁要是再提了,就把谁赶出大门口,永远不准许回来。以后果然大家都不提它。陈家的荣誉也没有受到什么损害,风潮也就平息了。开头十天八天,周炳心中还有些纳闷:怎么还没听说他大姨爹娶阿财姐当二乃乃?怎么阿财姐肚子里的娃娃还没养下来?后来慢慢地也就把这些事儿忘记了。官塘街这一带的住户,有些知道一点内情的,都认为周炳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用人,白白把一个少爷的身份给丢了,是一个真正的戆大。只有皮鞋匠区华很赏识他,曾经对他爹周铁说:
“看那孩子,外面粘糊糊地像个浑人,里面的胆子却大。”
铁周笑着回答道:“他又不走军界,要那么大个胆子干什么!不知道胆子大的人当皮鞋匠合适不合适,要合适,就给了你吧。可你别光看中了他的相貌长得好,将来又埋怨我!”
区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服气地说道:“看你招摇到那个劲儿!光你家阿炳的相貌长得好,我们家的阿桃就长得比他差?就这样吧。跟着我当个鞋匠,也总不能说委屈了他!”
旧历五月初五那一天,周炳就到南关珠光里区华家里去当学徒。大清早起,周杨氏就忙着给他收拾东西。家里没有别的人,只剩下他母子两人。周铁一早就上打铁铺子去了。周金在石井兵工厂做工,一个月难得有两天在家。周榕和周泉都上学去了。可就是母子两人,却比往常更加热闹。衣服鞋袜,手巾牙刷,堆满了整个神厅。依周杨氏的意思,这也得带上,那也得带上;依周炳的意思,这也不带,那也不带,光带一条洗脸手巾,一把牙刷就行。一个包袱解开了又结上,结上了再解开,两个人争执不休。后来妈妈还要在包袱外面,再捆上一张草席,这才算停当了。周炳扛起了那分量不轻的行李,兴高采烈地举步就走。妈妈一直送出大街外面,望着他走远了,才转回三家巷,一面进屋,一面擦眼睛。
区家那天停工过节,全家人都穿了新衣服,在神厅里和天井里玩耍,十分快活。大表姐区苏和二表姐区桃都涂了胭脂水粉,梳了光滑粗大的辫子,十分漂亮。区苏一见周炳,就剥粽子给他吃。区桃拿了几个喷香的蒲桃,揣在他的衣兜里,又拿雄黄、朱砂在他的天堂上画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王”字。周炳一面嚼着蒲桃,一面捧着区桃那张五官精致的杏仁小脸,拿雄黄、朱砂给她点了一颗圆圆的眉心。点完了,大家就嘻嘻地笑。区细和区卓本来在天堂上已经画了“王”字,看见姐姐点了眉心,又缠住周炳要点眉心,点了眉心又要画脸,后来都把脸画得像大花脸一样,大家这才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大笑一阵。中午的时候,全家大小都和客人一道,围坐着一张矮方桌子吃过节饭。栗子炖j,猪r做汤,还有大盘的鱼,大盘的菜。区华还让周炳喝了半杯双蒸酒。周炳从来没有喝过烧酒,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菜,没有跟这样快乐的人一道吃过饭,很快就红了脸,眯起眼睛,痴痴迷迷地笑着,昏昏沉沉地又饱又醉了。吃过饭之后,周炳就闭上眼睛,躺在神厅里的杉木贵妃床上。这时候,他的两边脸蛋红通通的,鼻子显得更高,更英俊,嘴唇微弯着,显得更加甜蜜,更加纯洁。他的身躯本来长得高大,这时候显得更高大,也更安静。初夏的阳光轻轻地盖着他,好像他盖着一张金黄的锦被,那锦被的一角又斜斜地掉在地上一样。姑娘们都没事装有事地在他跟前走来走去,用眼睛偷偷地把他看了又看。周炳睡了一会儿,区华又叫区桃推醒他。以后,区华就带着区苏、区桃、周炳、区细、区卓这五个孩子,到长堤外面去看龙船。看了一会儿龙船,又带他们到海珠戏院,买了几张“木椅”票子,爬到最高的三层楼上面去看戏。这一天,直把孩子们乐坏了。
后来,在皮鞋匠区华家里的事实可以证明:周炳不单是不笨,也不是光爱玩耍,不想干活的懒人。不管什么手艺,画样子,切皮子,上麻线,砸钉子,打蜡,涂油,他都一学就会。加上他手劲也大,心思也巧,干活又实心实意,一坐在板凳上,就干到天黑,也不歇手。因此不久,区华把皮鞋、布鞋,绱鞋、补鞋,什么活都交给他做,他也都做出来了。区华常常摸着他那剃光的圆脑袋说:“好小子,不到十五岁,你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皮鞋匠了!”周炳也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皮鞋匠,并且想得很远。他悄悄地拿眼睛瞅了一下坐在缝纫机后面车皮鞋面子的三姨区杨氏,就想到将来他有一天会像三姨爹那样坐在铁砧子后面砸皮鞋,而坐在缝纫机后面车皮鞋面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表姐区桃。不过他虽然这么想了,却没敢说出口来。那左邻右里的孩子们跟他们一道玩耍的时候,也常常拿小两口子这一类的话来取笑他们。周炳听了,心里高兴,脸上可不敢露出来。区桃只是红着脸,低着头,不做声。大人们听见了,也没有说什么。提起左邻右里的孩子们,周炳觉得十分快活。在三家巷的时候,那儿只有陈家跟何家的孩子在一起玩儿,官塘街外面的孩子不大进来,他们也不出去,就是那么死窟窟的几个伴儿。珠光里这边可是大不相同。这里是通街大巷,时常有二三十个朋友,在一起玩耍。其中,有些是跟区苏在一起做工的,有些是跟区桃同出同归的。有些男孩子,都是十二三岁年纪的,像手车修理店小工丘照,裁缝店小工邵煜,蒸粉店小工马有,印刷店小工关杰和清道小工陶华,都跟周炳十分要好,有空闲在一道玩儿,有好戏在一道唱,有东西在一道吃,有钱在一道赌,有架在一道打,简直谁也离不开谁。这样讲义气的朋友,从前在打铁铺的时候,隔篱邻舍还有那么两三个,在三家巷里是再也找不出来的。
不过在这许多好朋友中间,也有一个他最不喜欢的人。这个人是南关大街上青云鞋铺的少东家,名字叫林开泰,今年十六岁,整天穿着一套香云纱衫裤,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喜欢东家串一串,西家串一串,一串就是半天,也不用人家招呼,自己看见地方就坐下,光说一些不等使的废话。那些话也不过是香港的市面如何繁华,澳门的赌场如何热闹之类,全无斤两。有时在街头玩耍,他总仗着他家是珠光里最老的住户,又在永汉路上开着铺子,就恶言恶语地欺人,有时还动手打人。大家都管他叫“地头蛇”,没有谁不恨他。有一回,周炳拿了八双礼服呢、浅口、翻底学士鞋到大街上青云鞋铺去交货,恰好碰上林开泰坐在柜台上打盹。也不知道他什么地方不舒服,把那八双鞋子看了又看,就是不肯收。问他什么道理,他说那不是区华亲手做的活,一定是学徒做的活,手工不好,要重做。可那八双鞋子是礼服呢配的面子,恰恰是有名的匠人区华怕周炳做不好,自己亲手做的。当时周炳把鞋子拿了回去,区华气得不得了,用切刀把麻线都切断了,扔给周炳重新上线,又愤愤不平地说道:
“那狗仔既是嫌我的手工不好,你就给他做吧!”
快活不知时日过,不知不觉又到了旧历七月初六。三家巷的人们听说周炳这许久都没出岔子,还在区华家里相安无事地干活,都觉得十分希罕。也不知道那皮鞋匠使唤什么神通,把他降得服服帖帖的。那天,区桃歇了一天工,大清早起,打扮得素净悠闲,轻手轻脚地在掇弄什么东西。神厅前面正中的地方,放着一张擦得干干净净的八仙桌子,桌上摆着三盘用稻谷发起来的禾苗。每盘禾苗都用红纸剪的通花彩带围着,禾苗当中用小碟子倒扣着,压出一个圆圆的空心,准备晚上拜七姐的时候点灯用的。这七月初七是女儿的节日,所有的女孩子家都要独出心裁,做出一些奇妙精致的巧活儿,在七月初六晚上拿出来乞巧。大家只看见这几盘禾苗,又看见区桃全神贯注地走出走进,都不知道她要搞些什么名堂。偏偏这一天,青云鞋铺的少东家林开泰上区家来闲串,看见区桃歇工在家,就赖着不走。每逢他的手把拜七姐的桌子摸了一下,区桃就皱着眉头,拿湿布出来擦一回。林开泰想看区桃,就故意把手不停地去按那张桌子。区桃没奈何,只是拿着湿布,紧皱眉头,把桌子擦了又擦。后来他索性坐下,吹起他的“香港经”来了。
“你们看,我这只袋表。”他一面说,一面从前胸的袋子里掏出一块黄色的袋表来,摇晃着,摆动着那黄色的链子,接下去道:
“是有历史的。是真有历史。”
周炳点头赞叹道:“是真有历史。是真没地理。”
大家笑了。林开泰发脾气道:“你懂什么,快闭嘴。这只表,不光是全金的就算数,它还是一件有价值的古董。有人出过八十块钱,我都没卖给他。你们知道么?当初,一个英国人把它送给一个美国的情妇,那美国的鬼婆把它送给一个法兰西的小伙子,那法国的年轻人娶了一个葡萄牙姑娘之后,不久……”
周炳忍不住,又给了他一句道:“你讲你的表吧。又拉出那么些亲戚礼数来!”大家又笑了,林开泰本人也笑了。笑了一会儿,他又另外给大家讲吃西餐的故事。
“你们猜猜看,人家鬼子一顿饭要吃几道菜?”他卷起袖子,好像当真要动刀叉似地说道:“我去吃过一回,简直把我的脖子都吃累了。后来一数,不多不少,一共十九道菜!第一道是南r扣r,第二道是炖海参,第三道是全鸭,第四道是蒸禾虫,第五道是蒸虾卵,第六道是……”后来大家又笑了,他自己实在扯不下去,也笑了。隔不多久,他又忽然没头没脑地讲起英国人爱认“唐人”做干儿子的事情来。他说在香港,只要稍微有点眉目的“唐人”,没有一个没有“红毛”干爹,干爹越多,就越体面。区华问他道:
“泰官,想必你也是有的了?”
林开泰骄傲地扭歪了嘴唇说:“你这个人真是!我又不像周炳那样傻,怎么能没有?人家还抢着要呢!”
周炳瞅了他一眼,没生气,也没开腔。区杨氏的缝纫机哒、哒、哒、哒地响着。她忽然c问了一句:“你那干爹是什么人?”
林开泰十分神气地站了起来,装出用两边大拇指勾着吊带的姿势回答道:“你们知道什么!他是一个纯正血统的红毛鬼。身材高大极了,一把胡子硬极了。他是一个大花园的看门人。你们笑什么?真不文明!你们别当给大花园看门是下贱的事儿,那可不像你们绱皮鞋呀,打铁呀,尽是笨活儿!在西人看来,大花园看门人的身份可高贵着呢。”
就这样,林开泰把他们结结实实地缠了一个后晌。好容易等他说够了,伸了一个大懒腰,回去吃饭了,区桃才又央求周炳给她帮个忙,把那张八仙桌子重新擦洗一遍。
到天黑掌灯的时候,八仙桌上的禾苗盘子也点上了小油盏,掩映通明。区桃把她的细巧供物一件一件摆出来。有丁方不到一寸的钉金绣花裙褂,有一粒谷子般大小的各种绣花软缎高底鞋、平底鞋、木底鞋、拖鞋、凉鞋和五颜六色的袜子,有玲珑轻飘的罗帐、被单、窗帘、桌围,有指甲般大小的各种扇子、手帕,还有式样齐全的梳妆用具,胭脂水粉,真是看得大家眼花缭乱,赞不绝口。此外又有四盆香花,更加珍贵。那四盆花都只有酒杯大小,一盆莲花,一盆茉莉,一盆玫瑰,一盆夜合,每盆有花两朵,清香四溢。区桃告诉大家,每盆之中,都有一朵真的,一朵假的。可是任凭大家尽看尽猜,也分不出哪朵是真的,哪朵是假的。只见区桃穿了雪白布衫,衬着那窄窄的眼眉,乌黑的头发,在这些供物中间飘来飘去,好像她本人就是下凡的织女。摆设停当,那看乞巧的人就来了。依照广州的风俗,这天晚上姑娘们摆出巧物来,就得任人观赏,任人品评。哪家看的人多,哪家的姑娘就体面。不一会儿,来看区家摆设的人越来越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哄哄闹闹,有说有笑,把一个神厅都挤满了。大家都众口同声地说,整个南关的摆设,就数区家的好。别处尽管有三、四张桌子,有七、八张桌子的,可那只是夸财斗富,使银子钱买来的,虽也富丽堂皇,实在鄙俗不堪,断断没有一件东西,比得上区家姑娘的心思灵巧,手艺精明。
大家正在得意留连的时候,忽然有个姑娘唉呀一声惊叫起来。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青云鞋铺的少东家林开泰正从外面挤进来。他一面往女孩子们中间乱挤,一面动手动脚,极不规矩。大家没奈何,只得陆续走散,避开了他。站在一旁的周炳、区细、区卓跟他们的好朋友丘照、邵煜、马有、关杰、陶华,都气得目瞪口呆,心中不忿。周炳想说句什么话儿,把人们留住,可是怎么的也说不出来,只瞪着眼儿干着急。区苏、区桃两姐妹也不理那林开泰,只顾点上香烛,祭拜七姐。拜完之后,两姐妹一人一个蒲团,并排儿跪在香案前面,区杨氏一个人给一根针,一根线,叫她们两个人同时穿针,看谁穿得快。区桃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把线头咬了一下,用手指把线头拈了一拈,跟着,只见她的小脑袋微微一低,她的细眼轻轻一眨,小手指动了一动,就把线穿进针孔里,站了起来。那动作的轻巧敏捷,十分好看。大家正看得入神,忽然林开泰在旁边浪声浪气地叫起好来。大家都吃了一惊。区桃生气了,脸红红的,鼻尖上冒出汗珠子,站在八仙桌旁边不动。林开泰走到香案前面,伸手就去抓那朵莲花。区桃忍无可忍,就大声吆喝道:
“不许动!那是莲花!”
林开泰嬉皮笑脸地说:“怎么莲花就动不得?就是桃花,我也要动呢!”说罢,就用手把区桃那娇嫩的脸蛋拧了一下。区桃受了侮辱,那眼泪簌簌地直往外流。周炳看见这种情形,一步跳到家私柜子旁边,顺手捞起一把铁锤,又一步跳开来,往林开泰那只不规矩的胳膊上,使劲就是一锤!林开泰捂着手臂,哎哟、哎哟直叫唤。他本想扑上前去抢那把铁锤,看见周炳那突眼睁眉的样子,又看见周炳后面,一平排站着丘照、邵煜、马有、关杰、陶华几个小家伙,个个咬牙切齿,怒目而视,就软了下来,只在嘴里不停嚷着:“好,你敢打人,你敢打人。你别走,你等着瞧!有本事的,你别走,你等着瞧!你等着瞧!……”一面嚷,一面溜掉了。
七夕过后不久,有一个在南关的商会办事处帮闲的人来找皮鞋匠区华。他郑重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以后,就说区华这里的伙计拿凶器伤人的事,南关的大小商号都传遍了。商会的值理们都非常震怒。他又着重地指出,商会有权叫房东收回区华的房子,商会有权叫全市的鞋铺不把定货发给区华,商会还有权叫牛皮厂子不卖牛皮给区华,而如果惊动了官府,大概区华的营业执照就会被吊销。他是本着一片好心,来给区华通风报信的。要是区华能够马上把那行凶的伙计辞歇掉,值理们的怒气消了,事情也许就好办得多。区华拿了一块钱茶钱把他打发走了,就叫周炳收拾包袱回家。
周炳对他三姨爹说:“可是咱们没错呀!”
区华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对。没错的人总得避开那有错的人!”
受屈的人
于是周炳又回到三家巷自己家里来了。左邻右里都说,周炳真是一条“秃尾龙”。在广州,每年清明前后,都要刮一场风,人们把那场风叫做“秃尾龙拜山”,意思是说“秃尾龙”回家扫墓,因此就有风灾。“秃尾龙”本身就代表着造反、叛逆、破坏、灾难。周铁对周杨氏说:“人家都说这孩子糊涂,你不相信。这回你可是亲眼看见了!人家叫他去收账,他去看戏。干妈的话他不听,可听了使妈的话。人家孩子们在玩耍,他却拿起铁锤去砸人。光长副好相貌有什么用处?只怕将来连一碗饭也混不上呢!”周杨氏也没法替他护短,只是赌气说道:“人家说他糊涂,让人家说去。我可不信!到底还是你做老子的没本事。你不供他的书,叫他怎么明白道理?我不信那些供饱了书,当了官儿的,就从小都比他聪明能干!”周铁一想,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家里穷,供不起他念书,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在三家巷里,也有一个人真心佩服他,不认为他是糊涂的,那就是他的表妹陈文婷。她一有空,就要求周炳给她讲珠光里的故事。她要求周炳把丘照、邵煜、马有、关杰、陶华这些好朋友一个一个地仔细介绍。听到林开泰退了她三姨爹的鞋子,她三姨爹叫周炳重做,她嗤嗤地笑个不停。听到区桃拜七姐,做了那许多精巧的玩艺儿,她就羡慕得默默无言,只是发呆。听到林开泰调戏区桃,叫周炳一铁锤打得他哎哟、哎哟直叫唤,她就眉飞色舞,赞叹不止。她说有那么一铁锤,就是叫林开泰拧一下脸蛋,她也甘心情愿。
有一天晚上,天气很热。吃过饭之后,周炳和陈文婷在门口乘凉,就演起《貂蝉拜月》来。因为没有董卓,他们就演《吕布窥妆》。演到貂蝉要哭的时候,陈文婷竟真地哭起来了。周炳连忙丢了那顶树枝做成的“束发冠”,摇着她的肩膀,问她什么缘故。她一面哭,一面说:“要是有人欺负我,你帮我不帮?”周炳说:“自然帮了,那还用问!”陈文婷说:“你只帮区桃,哪里会帮我!”周炳加重语气说:“没有的事儿!你先告诉我,谁欺负了你。”陈文婷说:“我每天上学,路上总有一两个人撩我。到了学堂,撩我的人就更多。”周炳说:“那就难了。我又不到学堂里。”陈文婷说:“你也上学吧。你也上学吧。咱俩一道上学,多好!”周炳觉着为难,着实踌躇了大半天,才缓缓说道:“回头我问娘去。”
正在这个时候,有六、七个年轻的中学生从官塘街外面走进三家巷来。头里走的一对是周炳的二哥周榕和陈文婷的二姐陈文娣,跟着走的一对是陈家的大少爷陈文雄和周炳的姐姐周泉,其次是陈家的大姑爷张子豪和何家的大少爷何守仁,最后是一个年纪最大,个子最高,国字脸儿的同学,叫做李民魁的。他们在这个暑假期间,经常晚上游逛之后,到三家巷来乘凉,一面谈一些国家大事,一面谈各人的未来的梦想。一谈就谈到三更半夜,津津有味儿。今天晚上,他们交谈的还是那个老题目:怎样才能使中国富强。当下有人主张刷新吏治,有人主张改选国会,有人主张振兴实业,有人主张重整军备。这里既有共产主义,也有三民主义,既有国家主义,也有无政府主义。各人唇枪舌剑,好不热闹。周炳在一旁静听,觉着这些有学问的人,个个都有才情,有志气,满腹经纶,字字珠玑,不由得十分羡慕,兴起那上学读书的念头。大家正谈到起劲之处,没想到忽然从大街转进来一个年纪才十五岁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杨承辉,是有名的中医杨志朴的大儿子,和陈家、周家的年轻人都是姑表兄弟。他为人爽朗、热情,主张医药救国,不喜欢高谈阔论。当下他一面走进来,一面大声笑道:
“眼前放着一个周炳表弟,你们都没法叫他富强,倒舍近求远地去谈论中国富强,好笑不好笑!”
大家都低声咒骂他道:“捣蛋鬼!”他一向和周炳很要好,就不理会别人,一手拉了周炳,往周杨氏房间跑去。南关的商会办事处要周炳辞工的事儿,区苏首先告诉了杨承辉,杨承辉很替周炳不平,就和他爹杨志朴商量,杨大夫也是好打抱不平的人,就想叫外甥周炳来问问,看别处是否能想法子安c安c。当下周杨氏听了,十分欢喜道:“既是舅舅想法子,那就准是好的喽,也不必再问他老子,明天大清早叫阿炳去给舅舅请安就是。”果然第二天天不亮,周炳就起来,洗刷一下,就上他舅舅杨志朴家里去。杨志朴今年三十八岁,脉理已经十分精通。他一向埋头行医,瞧不起那些官场人物,提起那些挂着革命党招牌,大刮地皮的政客,他就嬉笑怒骂,妙趣横生。他的老婆杨郭氏,今年三十六岁,生了两个儿子。杨承辉是大儿子,今年就要进中学;二儿子杨承荣,今年才五岁。杨志朴除了在自己住的地方四牌楼师古巷开医寓行医之外,又跟他的小舅子郭寿年合伙在珠江南岸的河南大基头同福西街,开了一间“济群”生草药铺子。这郭寿年自己又会采生草药,又会医人,生意倒也不错。当下杨志朴问明情由,觉着自己的外甥受了委屈,就开玩笑道:
“那林开泰年纪虽小,可大有革命党之风!谁叫你这么不小心,碰到这样的人的手上!除非你到我这里来学医,就不怕他们了。当医生,只有人求你,没有你求人。就是丧尽天良的角色,他也得怕你三分!”
周炳觉着他舅舅挺有意思,就兴致勃勃地去河南济群生草药铺子当伙计。那郭掌柜早上出去采药,总要喝过午茶,半后晌才能回来。看管铺面的,原来有一个叫做郭标的伙计。这郭标是郭掌柜的同族侄儿,今年十七岁,整天油头粉面,饮茶喝酒,和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兜兜搭搭。周炳不管别人怎样,只顾勤勤谨谨,实心实意地干活。上工不久,郭标就向他提议道:“小炳,你不出去玩玩儿,看看海去?大基头有个摆摊子卖海蜇的,实在不错,又甜,又脆!唉,要是整天把我关在铺子里,只要那么三天,我就要闷死了!”广州人是把珠江叫做海的。大基头就是珠江南岸的一个码头,那里有一个广场,跟城里将军前广场差不多,也有唱戏、卖药、讲古、卖艺、卖糖食、酸果和各式各样零吃的。那天过江的时候,他就看中了那个地方,总舍不得走开,现在听郭标这么一说,反而瞪着眼,没有了主意。经不起郭标一再撺掇,他就去了。他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