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第 16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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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腔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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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义明显是受到了冷落,他自己也觉得脸面搁不住,站在那里干咳了几声。瞎瞎的媳妇也牵着儿子看戏,儿子只是哭,哭得旁边人说:“你把娃抱出去么,吵得人还看不看戏?”瞎瞎媳妇把儿子拉出人窝,看见了夏天义,说:“爹,你也来啦?你孙子哭着要吃霸槽家桌子上的瓜籽,我不好进去,你把你孙子带进去。”夏天义看了一眼丁霸槽的酒楼大厅,说:“吃什么瓜籽!谁在那里?”瞎瞎媳妇说:“君亭他们村干部在里边喝茶哩!他没叫你进去坐?”夏天义说:“我嫌屋里热!”拧身就走,一直走到旁边的一家小饭店去,到饭店门口了,手又反背着,扬了头,太阳在眼镜上照成了两片白光。赵宏声迎过去了,说:“天义叔!”夏天义哼了一下。赵宏声说:“叔还好?”夏天义说:“咋不好?!”再问:“我婶好?”夏天义说:“好。”脸上的肌r才活泛了,说:“这唱的是啥嘛,不穿行头,不化妆!喝茶去!”赵宏声说:“就是,就是。”两人进了饭店,店里没有了茶叶,说全让丁霸槽买走了,夏天义就要了一壶酒,又要了一碟油炸干辣角。赵宏声说:“今日是个好日子,天义叔这么待我?”夏天义说:“不就是一壶酒么!有鱼没,烧一条鱼来!”掌柜说:“清风街没鱼塘哪儿有鱼?”夏天义翻了眼盯住掌柜,说:“?!”掌柜忙说:“老主任要吃鱼,我这就找三踅去。”夏天义挥了一下手,将一杯酒底儿朝天地倒在了口里。

    这壶酒喝得不美气,两人也没多少话,听得不远处咿咿呀呀演奏了一阵秦腔曲牌,竟然唱起了流行歌。夏天义说:“你瞧瞧现在这演员,秦腔没唱几个段子,倒唱这些软沓沓歌了!”赵宏声说:“年轻人爱听么。”夏天义说:“这世事,唉!都是胡成精哩,你说丁霸槽盖那么大个酒楼,清风街有几个人去吃呀?自己地里荒着,他倒办酒楼?办酒楼供一些干部去腐败呀?!”赵宏声说:“天义叔!”就大声咳嗽起来,站起身到门口朝街上吐痰,也趁势扫了一眼。但他还没返回桌前,夏天义却也出了店往外走。赵宏声说:“天义叔,酒还没喝完么……”夏天义说:“不喝啦,我不连累你宏声啦!”赵宏声赶忙说:“你想到哪儿去了,天义叔,我不是那个意思,天义叔!”夏天义头也不回地顺街往西走了。

    夏天义梗着脖子把整条街道走到了西头,就犯起愁来,不晓得再往哪儿走。太阳白花花的,地上的热气像长出的草,能看见一根一根在摇晃。三百米处就是那几口大鱼塘,水晒着发烫,漂了几条翻了肚皮的死鱼。金江义的老婆没有埋在伏牛梁梁根,是埋在了街头后的土崖下,坟上的花圈还完整着,黑乎乎的纸灰也没被风吹散。夏天义走到了坟前,额上的汗就流下来钻进眼角,他龇着牙在坟前停了一会儿,却一拐脚顺着土崖的斜道走上了塬,看见了塬西北边的那一片苹果园。此时,高音喇叭上传来白雪的声音:“下面,我们请清风街的歌手陈星给大家唱几首歌!”夏天义就听见了:“走吧,走吧,让悲伤的心找一个家。也曾伤心落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苹果园里,新生在砍伐着树。这是一棵高大的白杨,高高的枝头上有着一个鹊巢,几乎比大清寺白果树上的那个鹊巢还大一倍。前三天,新生用手扶拖拉机拉土,手扶拖拉机失了控,一头撞在了杨树上,树身被撞了一个坑,当晚树叶就开始响,啪啪啪地响,听着让人害怕。第二天,天上并没风,树叶子还响,而且是所有叶子互相拍打,响得更厉害。喜鹊也便飞走了。新生砍伐着这棵杨树,树嘎啦啦从空中倒下来,压翻了放在园子边的一对水桶。塬上畅快,夏天义敞开怀晾着褂子上的汗渍,嘎啦啦的响声像打雷,他看见了一棵树倒下去,就愤怒地叫喊着为什么砍伐树,这棵树是在修苹果园时就保留下来的,而树上的鹊巢也是他栽苹果苗时就开始有了的。新生瞧着夏天义像个狮子一样奔跑过来,忙放下斧头,赔了笑脸,解释白杨树发生过的事,夏天义还在叫喊:“你说什么天话!你也敢诓我?!”新生的媳妇赶紧过来给夏天义证明,她说:“是真的,天义叔,昨儿夜里吓得我没合眼哩!”新生诓夏天义,新生的驼子诓不了夏天义,夏天义就傻眼了,说:“有这事?咋有这事?!”新生说:“我问过荣叔,他说这是鬼拍手,鬼拍手没好事哩。”夏天义说:“听他胡说!你开拖拉机撞了它,你亏了这树,它痛苦哩。你狗日的新生,这么大的树,你把拖拉机往它身上撞?”新生说:“真是有邪了,拖拉机突然就不听了使唤!我咋能不知道树在痛苦,我是不忍心看见它痛苦才砍伐了它。”夏天义不再说话,蹴下身抚摸了半天树的茬口,成群的乌鸦在果园的护墙头上聒聒地叫,他斜着脸看了看,苹果树枝把天分割成一片一片,嘟囔着:“今天这是咋啦,,这是咋啦?!”新生的媳妇说:“天义叔,该不会我家有不好的事吧?”新生说:“你这臭嘴!有什么不好的事?今年苹果树开花时受了冻,可现在果子的长势还不错,再说,只要天义叔一来就是好事!”夏天义站了起来,原本是眼睛瞪着新生,嘴里却说:“砍伐了就砍伐了吧。”但他心里毕竟也宽展了些,望起这一大片果园,当年竟然是干涸的峁梁塬,现在变成了一大片果园,就有了一种得意。新生赶紧说:“天义叔,你得常到我这儿来呀,不光我新生盼你来,这些苹果树也都盼你来哩!”他把夏天义往园子里领,掷了土块轰走了乌鸦,又大声地对苹果树说:“都站好站好,一齐鼓掌,欢迎天义叔!”一句寻开心的话,却真的刮来一阵风,所有的苹果树叶都摇摆起来,哗哗哗地响。夏天义陡然来了精神,像将军检阅兵阵一样往园子深处走,说:“新生呀,叔现在走动得少了,但叔就爱去河滩地和这片园子!我可给你说,你得把园子经营好!人是土命,土地是不亏人的,只要你下了功夫肯定会回报的,当年分地时谁都不肯要这片峁梁塬,我承包了种苹果,多少人还在嘲笑哩,可现在呢,谁能想到会有现在这么大的园子?”新生说:“叔的话我记着哩!”夏天义说:“你没记!你目光短浅,春上一受冻你就把一半园子不承包了,你瞧,如果陈星没那一半,你坐在楼上看这一片子果林,你心里就受活了!”新生说:“世上没有后悔药么,叔。”新生的媳妇一直跟着,趁势c嘴:“你玩鼓么,玩到明年,这园子再退一半去。”新生说:“又嘟囔啦?!”媳妇说:“我就要当着叔的面嘟囔哩!今日要不是我让砍伐那树,你背了鼓又去丁霸槽那儿热闹去了!”新生却说:“天义叔,你没去看戏?”夏天义说:“看什么戏?哪儿有啥戏?!”新生一脸的糊涂,夏天义掏出了黑卷烟,向新生要火柴,卷烟点着了,说:“哎,那杨树股枝你准备干啥呀?”新生说:“烧柴么。”夏天义说:“如果做烧柴,那我求你一宗事了。”新生媳妇说:“你还求他?你有啥事你说话,他敢蹭拧?”夏天义说:“如果愿意,我让哑巴过来拉些去七里沟搭个棚子,要不愿意那也算了,我也是看到树股枝临时拿的主意。”新生说:“在那里搭棚子?!”夏天义说:“你没听说七里沟不换鱼塘了吗?”新生说:“啥事?”夏天义说:“你给我装傻?”新生的脸上就硬笑,说:“天义叔,这话咋说呀……别人怎么议论,你相信,我新生会维护你哩!”夏天义说:“我不用你维护。君亭现在故意在晾我,他晾我,我就该坚持的不坚持啦?”新生说:“他晾你?他敢晾你?!”新生的媳妇说:“你给我打马虎,也给叔打马虎?他君亭是狼么,这清风街一摊子是你开创的,他坐你的江山,还敢这样待你!你在七里沟搭棚子,是住到七里沟吗?他你,你就钻他的套子呀?!”夏天义说:“倒也不全是为他。”新生说:“那何必呢!”夏天义说:“你不愿意了也罢。”新生说:“天义叔你啥都好,就是一根筋!”夏天义突然嘎嘎地笑起来,说:“你二婶嘟囔了我一辈子就是这一句话,今日你也这么说,你也算这一句话说了个实话。人一生能干几件事?干不了几件事,但没这一根筋,一件事你都干不了。”新生说:“那就让哑巴来拉吧。”新生媳妇说:“要哑巴干啥,新生你去把棚子搭了就是了!”夏天义说:“你前世肯定是个男人!”新生媳妇说:“可能还是个村干部哩!”三个人笑了一通,新生说:“叔这阵心情好,咱是喝酒呀还是敲鼓呀?”夏天义说:“敲鼓敲鼓!”三人出了园子,上到楼顶,鼓在楼顶上用油布苫着,搬过来了,夏天义狠狠地抡了一槌,鼓面却噗的一声破了。

    第二十三章

    陈星的演唱,使剧团的演员惊喜不已,那一个下午和晚上,他们几乎都唱起了流行歌曲。清风街的年轻人都跑了来,酒楼前的街道上人挤得水泄不通。演出结束后,剧团拉二胡的演员夸奖陈星音乐感觉这么好,问是在哪儿学的,现在做什么?陈星说他是外来客,在清风街承包着一片果园,还为人做鞋,修理自行车和架子车。那个演员就遗憾不已。翠翠说:“他还会作曲哩!”演员说:“是不是,你给我唱一曲你的歌。”陈星张嘴就唱。陈星一唱歌就投入,头摇着,眼睛不睁。一唱毕,演员说:“你会识谱?”陈星说:“我只是爱哼哼,心里高兴的时候和不高兴的时候就哼,翠翠说好听,我就反复将那一句记着,又往下哼,十遍八遍的,我就能哼出一首来了。”演员问翠翠:“你是谁?”翠翠说:“我是他的歌迷。”演员说:“陈星你有追星族了!”翠翠说:“你觉得他能不能到县上的歌厅去唱歌,能不能成为一个歌手?”演员说:“很有天赋,当然他还只是纯自然状态的,若能学学音乐知识,我想该不会再在清风街做鞋修车务弄果园吧。”陈星兴奋得当场要拜那演员为师傅,周围人说拜师要给师傅送礼的,陈星就给师傅磕了一个头,说:“以后我供师傅苹果!”就又喊丁霸槽。丁霸槽过来说:“谁稀罕你的烂苹果呀,给师傅买酒喝!”陈星说:“没问题,今晚饭的酒算我的,我请师傅和全体演员的客!”果然晚饭时陈星从供销社提来了四瓶烧酒和两箱啤酒,喝得满院都是空酒瓶子。

    吃过饭,白雪招呼演员们到婆家去坐坐,夏天智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原本大家才吃过了饭,却要叫四婶下挂面煮荷包蛋。演员们都阻止,连白雪都说算了,夏天智说:“吃不吃也得做呀,咱乡下还有啥招呼人的?”就又对白雪说:“秦腔唱得好好的,咋就唱开歌了呢?”白雪说:“有人嫌都是那一板戏,几十年迟早听厌烦了!”夏天智说:“他懂不懂秦腔?就讲究老唱段差不多的人熟悉,唱起了台上台下能交流。听秦腔就是听味儿么!陈星唱的啥呀,软不沓沓的,吊死鬼寻绳哩?!”白雪说:“我也吃惊,那么多人爱听陈星唱的下午街上人都挤实啦!”夏天智说:“你要耍猴也是那么多人!秦人不唱秦腔,咱夏家的娃娃起别人家的姓?”说完,觉得话说得不妥,不说了。

    一人一碗荷包蛋挂面,演员们都吃得坐在那里不动了。中星爹在院门外叫白雪,白雪出来,中星爹说:“剧团人在你家里?”白雪说:“都在,你进么。”中星爹说:“演员到咱村上了,中星不在,我该来招呼一下。”白雪领他进来,向演员们说:“这是咱夏团长的爹!”演员们身子都没有动,说声“噢”,也就没话了。中星爹就笑着说:“大家辛苦啦?”王牛说:“夏团长辛苦!”中星爹说:“大家都晒黑啦!”王牛说:“夏团长更黑!”演员们倒哄地全笑了。演员们一哄笑,中星爹就难堪了,一只j蹑着步儿走过来啄他鞋上沾着的一粒米,他说:“这j,这j。”赶着j到了厨房门口,就一步跨进去和四婶去寒暄了。

    院子里,白雪和演员们商量起了明日演出的内容,说着说着,意见发生了分歧,一部分主张唱秦腔,一部分主张还是唱流行歌,双方争起来,红脖子涨脸。偏偏一个家住西山湾的演员晚上没吃饭,回家看望老娘,这时赶来说了一件事,两派彻底分开。事情是西山湾一户人家死了老爹,希望剧团能去,条件是每人给六十元。当下有演员说:六十元不少,比这儿多十元钱,咋不去呢?去!有的说:咱是“龟孙”,吹丧去呀?头摇得像拨浪鼓。主张唱秦腔的就说:“既然清风街热乎起流行歌,那我们去西山湾。”主张唱流行歌的说:“不嫌丢人!”要走的人说:“丢啥人了,死了人去唱是丢人,人家开了个酒楼就来唱是赢人啦?”白雪傻了眼,拉这个,留那个,但最后那些要唱秦腔的没留住。白雪也恼了,说:“不就是多了十元钱么,你们不给我面子,要走就走吧,留下来的,我让丁老板每人每天再补二十元!”

    两拨人当下分开,一拨直接就去了西山湾,一拨去了酒楼睡觉,院子里一下子冷清了。中星爹一直在厨房里和四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这阵走出厨房,见夏天智独自在院里的捶布石上坐着,便说:“都走啦?”夏天智没理睬他。中星爹又说:“中星离开剧团是明智的,人常说,要生气,领一班戏……”夏天智说:“你回去歇着吧。”中星爹说:“啊,是不早啦,都歇着。”出了院门。

    酒楼的演唱又延续了一天,给剧团的演员每人多发了二十元,陈星却一文未付。翠翠去寻丁霸槽,丁霸槽说:“给陈星啥钱?给他寻了师傅了,他还得谢我们哩!”气得翠翠说:“还没做生意哩就学会坑蒙拐骗了!”

    翠翠回到家,家里已经吃过了晚饭。雷庆早就出车回来了,和家富在堂屋里下棋,梅花用湿毛巾拌搅笸篮里的麦子,说:“这个时候才回来?吃饭,推磨子呀!”翠翠在厨房里见是蒸了屉软包子,吃了两个,又拿了两个揣在兜里要给陈星送去,说:“又推磨子呀?”梅花说:“吃饭咋不说又吃饭呀?”翠翠说:“我困得很,明日推吧。”梅花说:“吃的时候都是嘴,干活就没人啦?你困啥哩,你去找陈星就不困啦?你给我把包子放下!”翠翠从兜里掏出包子,一下子就扔到笸篮里。母女俩又要吵架了,三婶正在灯下用刀片割脚底的j眼,忙丢下刀片过来把翠翠拉到厦屋,说:“你娘和你爹刚吵了嘴,你再犟,你爹肯定就上火了!你乖乖的,跟你娘推磨子去。”原先的东街是每家每户都有一盘石磨的,也都是牛拉磨,现在没牛了,石磨也只有夏天智家那条巷道口有一座。梅花收拾了笸篮,圆笼,磨绳磨g,把麦子倒在磨顶上,她没有再让雷庆来推,雷庆是从来不干家务活的,刚才提到推磨子还吵了一架,翠翠又一直耷拉个脸,两人推不动,就嘟嘟囔囔地骂,骂了一会儿,只得去了庆满家。月亮光光,地上是一片白,庆满家的院门关了,旁边的窗子还透着灯,梅花说:“三嫂子三嫂子,你没睡吧?”窗里的庆满媳妇说:“才黑了,就睡呀?”梅花说:“你来帮我推推磨子。你几时要推了,我再帮你,咱换工。”庆满媳妇说:“你别说换工的话,我能指望你换呀?我后晌去看戏崴了脚,我叫你三哥给你推去。”就叫:“庆满,庆满,梅花推磨子没人,你去吧。”庆满说:“喝酒不叫我,干活就寻到我啦?”梅花在窗外听了,说:“雷庆啥事都给人帮忙哩,轮到自己了,求人倒这么难!”庆满说:“我可没坐过一回雷庆的车!”我开了门出来,梅花可怜兮兮地倚在墙上,我说:“没人去了,我给你推去!”梅花说:“自家人不如旁人世人!引生,你几时要用车了,你就来给我说。”

    那天晚上,我碰巧是在庆满家。看戏的时候,庆满在人窝里向我提说要借钢钎子给他们建筑队,我说这钢钎子是我爹留的遗产,借是不借的,可以卖,便宜着卖。吃罢晚饭我就把三根钢钎子掮到了庆满家。我说我要帮梅花推磨子,庆满的媳妇还嘲笑我会巴结有钱的人,其实我有我的主意,因为石磨子在夏天智家的那巷道口,在那里我能看着白雪夜里从酒楼那儿回家来。说实话,我也是最烦推磨子的,我帮着梅花和翠翠只推了一会儿,头就晕起来。翠翠一直是闭着眼睛推了磨g走,一句话也不说,梅花却不停地骂庆满两口子。我没有应她的声,眼睛一直盯着夏天智家的门口。夜已经深了,白雪从酒楼那边还不见回来。翠翠突然在低声地唱,她故意唱得含糊不清,但我还是听明白了,她唱的是:“爱你爱你我真的爱你,请个画家来画你,把你画在吉他上,每天我就抱着你。”我说:“陈星给你唱的?”她瞪了我一眼。我说:“这歌词真好!”她哼了一下,脸上的神气在嘲笑我:你懂什么呀?!麦子第二遍磨过了,梅花开始用罗儿筛面,我和翠翠歇下来,她还在唱。这碎女子,以为只有她才有爱!我抬起头看月亮,月亮像个银盘挂在天上。我想起了今天早晨起来,在炕上坐了半天回忆昨晚的梦,甚至还翻了翻枕巾,看有没有梦把图画印在上面。梅花筛完了面,把麦麸倒在磨顶上,说:“推。”我没有听见,她说:“发什么呆!”拿扫面笤帚敲了一下我的头。她这一敲,天上的月亮立刻发生了月蚀。你见过月蚀吗?月蚀是月亮从东边开始,先是黑了一个沿儿,接着黑就往里渗,月亮白白的像一摊水,旱得往瘦里缩,最后,咕咚,月亮掉进了深d里,一切都是黑的,黑得看不见翠翠的牙,伸手也不见了五指。我们在黑暗里推磨子,一圈一圈的,走着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的路。待到月亮又逐渐地亮起来,麦子磨过了四遍,还要磨,翠翠就不耐烦了,说:“好了!好了!”梅花说:“趁有你引生叔,多磨几遍。”翠翠说:“引生叔是牛啊?!”我说:“磨吧。”倒担心既然已半夜了,如果不磨了偏偏白雪回来,那就白出了一场力。梅花又磨了一遍后还要磨,只剩下麦麸子,磨子轻了,她就筛面,让我和翠翠继续推。磨顶上没有及时往磨眼里填麦麸,空磨子呼呼响,翠翠又是瞌睡了,双腿还在机械地走,我脑子里昏得像一锅糨子,眼睛还瞅着夏天智家的方向。梅花喊:“不拨眼,推空磨子呀!”翠翠从睡梦中惊醒,生了气,就把磨g抽下来,不推了。巷口闪着手电,有人走了过来。我冷丁脑子清了,以为是白雪哩,走近了,原来是四婶。四婶说:“成半夜的推磨子呀!”梅花说:“四娘这是从哪儿回来的?”四婶说:“我在酒楼那儿……”却往菊娃的院门口去,哐哐地敲门。门开了,菊娃说:“是四娘呀,啥事?”四婶说:“睡得那么死,该起来n啦!”菊娃笑了一下。四婶说:“剧团人连夜要回去,留了半天,才留下让明日一早走,白雪也要去,你知道她有了身孕,总得有人照顾着给做饭洗个衣的,我实在是走不开,你四叔一辈子让人侍候惯了,我走了他把嘴就吊起来了,腊八不是整天嚷着要外出打工呀,就让她跟了白雪去,我给出工钱,你看行不行?”菊娃说:“你把我吓死了,三更半夜来敲门,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四婶说:“要是行了,你连夜给腊八收拾几件衣裳,明日一早就去县上。”菊娃说:“这你得给庆玉说!”四婶说:“我刚才去找过他了,他说他不管。”菊娃说:“他不管我了,他也不管他娃?他现在只和黑娥黑天昏地的日哩,他不管他娃?!四婶,你说,她黑娥x上是长着花啦?”四婶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说:“高啥声的!他庆玉不管,你就拿个主意。”菊娃说:“哎呀,腊八也离不得呀,丁霸槽已经说了,让腊八去酒楼当服务员的,每月答应给五百元,这一去县上,那酒楼就去不成了?”四婶说:“五百元?你这是吃人呀!”再不和菊娃说,拧身到自家院门口,进去了,呼地关了门。梅花说:“引生,你说现在人心黑不黑?”把筛过的麦麸又倒上了磨顶,还要磨。我说:“黑得很!”扔下磨g转身就走了。

    也是在这一夜,j叫的时候,落了雨。可能是我推磨子推累了,在仅有的两个小时里,睡得不苏醒。我梦着剧团里的演员坐着拖拉机要回县上了,白雪就坐在车厢沿上,两条腿担在空里,许多人在送他们,有夏天智,也有四婶和翠翠,我就站在送行的人群里看着白雪。白雪似乎也看见了我,她很快地又转了脸和四婶说话,但那一双担在空里的腿一晃一晃的。嘴能说话,腿也会说话的,白雪的腿在给我说话。我盯着两条腿,在心里说:让鞋掉下来吧,让鞋掉下来吧!鞋果然就掉下来了一只,我立即钻过许多胳膊和腿的缝隙,近去把鞋捡起来,说:“白雪,你的鞋掉了!”夏天智把我拨了一把,说:“好啦好啦,拖拉机要开啦!”那拖拉机怎么发动都发动不起来。我盼着拖拉机永远发动不起来!但我却突然n憋,想找个僻静处放水,走到哪儿,哪儿都是人,急着n了还要送白雪的,就是没个地方n。这么三憋两憋,憋醒来了,天早已大亮,屋外的雨下得刷刷响。我赶忙跑去酒楼,白雪和剧团的演员已经走了一个小时了。

    别人都说我的病又犯了,我没有,我只是沿着拖拉机的两道辙印往前跑。雨硬得像s下来的箭,我想我是杨二郎,万箭穿身。街道上的浮土经雨淋后变成了红胶泥,沾得两只鞋是两个碗砣,无法再带动,脚从鞋里拔出来,还是往前跑,石片子就割破了脚底,血在水里漂着。麻巧从地里摘了青辣子,拦我没有拦住,辣子篮被撞翻在地上,她大声喊:“引生犯病啦,把引生拦住!”路中间就站上了哑巴。哑巴铁青个头,嘴唇上有了一层茸毛,我往路的右边跑,他拦了右边,我往路的左边跑,他拦了左边,我低了头向他撞去,他没有倒,把我的头抱住了。新生说:“引生,你跑啥哩?”我说:“我撵拖拉机哩!”新生说:“你撵拖拉机干啥?”我说:“白雪走啦!”我一说到白雪,哑巴是知道我以前的事的,就把我扭了脖子摔倒在地上。新生说:“白雪走了?”我说:“走了!”哑巴把我提起来又摔在地上。我一说白雪,他就提我摔我,我就不敢说了。夏天义穿着雨衣站在一旁,他是一直皱着眉头,这阵说:“不要打引生啦。”过来拉我,说:“回去吧,快回去!”我不知怎么就抱着夏天义的腿哭。夏天义说:“哭吧,哭吧,哭一哭心里就亮了。”他这么说,我心里倒真的清白了,倒后悔刚才说到了白雪,蹴在地上只是喘气。但我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夏天义说:“不回去了,那就跟我走!”

    我就是这样跟着了夏天义,鞍前马后,给他支桌子,关后门,端吃端喝,还说趣话,一直跟到了他去世。夏天义养了两只狗,一只是来运,一只就应该是我。中星爹说人的一生干什么事都是有定数的,我和我爹,前世里一定欠着夏天义的孽债,这辈子来补还了。

    我永远地记着这一天,雨在哗啦哗啦下,我跟着夏天义,还有新生和哑巴,拿了一卷油毛毡去七里沟苫那个棚子。棚子是他们头一天搭的,就搭在夏天义的墓前头,虽然简陋,却很结实,矮墙是石头垒的,涂了泥巴,人字架几乎是树股子挨着地,里边有床有灶。我们把带来的油毛毡在棚顶上又苫了一层,雨就下得更大,棚前的泥脚窝里聚满了水,来运就跑来了。来运能独自跑来,它是认识夏天义的脚印,还是嗅着了夏天义走过的气味?我以前是见不得来运的,一看见它和赛虎连蛋,就捡石头砸它,这个时候却一看见来运就感到亲切。我说:“来运,你的赛虎呢,你咋舍得离开你的赛虎?”来运呜的一声,眼泪都流下来了。狗会流泪你信不信?它的眼泪浑浊,顺着脸颊,在那里留着发黄的痕道,然后低了头,呜哇不停。我是体会到了,人是能听懂动物话的,当然只是瞬间里,来运在告诉我,乡政府的李干事又把赛虎看管严了,不许它出来,它一去他们就撵打。我把来运夹在两腿间,可怜地抚摸着它的脑袋。新生问我和狗说啥哩,我说了来运的意思,新生说:“和赛虎不成了,清风街还有的是狗!”新生说的p话!我扭过了头,对新生怒目而视,这当儿哐?一声,一个黑影子突然从天而降。待我们清醒过来,一只像j一样大的鸟撞掉了挂在木桩上的搪瓷缸子,而鸟也撞昏了,掉在地上乱扇翅膀。这是一只谁也叫不上名的鸟,黑头红喙,当然不是锦j,尾巴短,但翅膀非常大,也非常漂亮。有这样一只大鸟能突然飞进了我们的小木棚里,这是一桩喜事,它撞落的搪瓷缸子是夏天义的,是六十年代农业学大寨时县上奖给他的奖品。见大鸟在地上乱扇着翅膀,来运忽地扑了上去,一下子就把它噙住。我大声喊:“来运!来运!”把大鸟从来运口里夺过来。新生踢了来运一脚,说:“这是凤凰!”我说:“哪儿有凤凰?!”新生说:“它像凤凰就权当它是凤凰。这样的鸟谁在哪儿见过?它飞进来撞着天义叔的搪瓷缸子,是吉利呀,天义叔是人中龙,这是龙凤见面呀!”夏天义笑着说:“你狗日的新生会说话!”新生说:“这是事实么!”夏天义说:“借你的吉言,但愿这七里沟的事能弄成!”我就把大鸟抱到棚门口,雨还在下,它完全地缓醒了过来,雨落在它身上像油珠一样滑下去,脖子扭动了一个优美的半圆,张开了口接饮着雨,然后一声长吟,哗啦啦展翅飞了。我却琢磨夏天义的话,说:“天义伯,你在这里搭棚弄啥事呀?”夏天义说:“住呀么。”我说:“骗人,你能住在这儿?”夏天义说:“咋不能,当年栽苹果的时候,我就搭了棚吃在那儿住在那儿的。你来不来?”我当然来的,就那一点稻田,种完了平日又没事,而且在村里浪荡着没意思,如果真的跟着夏天义住在这里那倒好哩。我说:“我来的!”夏天义看着我,突然间不言语了。雨越下越大,棚檐前像挂了瀑布。夏天义说:“当年淤地的时候,我是带了清风街三百人来的,现在跟我的却只是你们三个了!”我说:“还有来运哩!”他说:“啊,还有来运。”眼角里却有了一颗泪。我说:“天义伯你哭啦?”夏天义头没有扭过来,说:“我没哭。”直直地站到棚檐外,让雨淋在脸上,脸上分不清了哪是泪哪是雨,喃喃道:“要是四十岁五十岁,我啥事都可以从头干的,现在是没本钱了,没本钱了……可我夏天义还是来了!”就解开了裤子,也不避我们,面朝着沟里n起来。夏天义一n,新生和哑巴也跑出去n,n得很高。我也出去n了,但我是蹲下的,哑巴向新生做着鬼脸,夏天义踢了他一脚。

    七里沟有了人气,也有了n味,我那时便忘记了白雪带给我的痛苦,和村人对我的作贱,快活得在棚子里蹦跶。后来,我们肚子都饥了,我说,我给咱回村弄些吃喝去,说完就往沟下跑,夏天义紧喊慢喊没有喊住。

    白雨是不过犁沟的,确实不过犁沟,从七里沟下来到了312国道,路面上一半是雨,左边的路沟里全是水,另一半却没了雨,而且路面差不多都要干了。我没有在雨地里跑,也没有在没雨的路上跑,雨从天上下来把空中劈开一条线,我就沿着那条线跑。中星爹说,这世上是由y阳构成的,比如太阳和月亮,白天和黑夜,男和女,快慢高低轻重缓急,那么,我是在y晴线上跑,我觉得我的身子一会儿分开了,一会儿又合起来,我是y阳人吗?我是y阳人,说是男的不是男的,说是女的不是女的,哎呀,我以前总是羞愧我的身体,现在反倒为我的身体得意了!我唱起了《滚豌豆》:“海水岂用升斗量,我比雪山高万丈,太阳一照化长江。”我想着我应该去书正媳妇的店里买半个卤猪头,再买一瓶酒,当然还得买一盘凉粉,夏天义就好一口凉粉。我还想着把酒r买了拿到七里沟,须要把夏天义喝醉不可,他酒量不行,但酒拳好。于是我一边跑一边练拳。我分开的身子都长着一只手的,两只手就划起来:一点梅呀!五魁首呀!四季来财!八抬你坐!到了清风街,雨又是白茫茫一片子往下下,书正的媳妇惊叫着我身上怎么一半湿一半干,更不明白我怎么就买了这么多的猪头r?我没有告诉她。店门外的屋檐下站着夏天礼,他穿了一身新衣服,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我说:“天礼伯,下雨天往哪儿去赶集呀?”他说:“盈盈和她女婿要到省城去,一定要孝敬我也去逛逛,在这等你雷庆哥的车哩!”我说:“天礼伯要进省城呀,你应该去省城逛逛!”夏天礼说:“娃们须让去么,逛什么呀,我看在清风街就好得很!”他是给我烧包哩,我就不愿意与他多说,提了吃喝就往七里沟去。跑过了东街口牌楼,脑子一转:夏天义年纪大了,应该身子累了要在棚里展展腰,就自作主张又去了夏天义家取一床被子。我为我能想到这一点而高兴,但偏偏就是我这一想法,聪明反被聪明误,以致酿成了以后更大的是非。瞎眼的二婶问我取被子干啥,我说天义伯在七里沟搭了棚,要在那里住呀,二婶是把一床被子交给了我,却放长声哭了起来。

    这哭声先是惊动了前来给娘送来一捆鲜葱的庆金,他雨伞没来得及放下就问娘你哭啥呢?二婶说你爹住到七里沟去了,庆金着实吃了一惊,就出来给庆堂说了,又直脚来找夏天智。夏天智却没在家。

    夏天智被张八哥请去给他的堂兄弟分家,堂兄弟是中街困难户,分家本不该请夏天智,但中街组长主持分了几次,兄弟俩都嫌不公平,要求重新分定,中街组长和张八哥就请了夏天智出面。两个兄弟一个剃了个光头,一个头发长得绣成了毡片,把所有的家当都搬了出来,老二说老大有媳妇而他没有,就该把那个大板柜分给他,老大说,不行,家里他是主事的,凭啥他分不到大板柜?老大的媳妇叫羞羞,是个弱智,一脸的傻相,只是嘿嘿嘿地笑。老二就主张,要分就把羞羞也当一份家产,要羞羞的不要大板柜,要大板柜的不要羞羞。夏天智就骂道:“你说的p话!旧社会都没有这种分家法!”夏天智一骂,两个兄弟都不吭声了。夏天智说:“房一人一半,老大东,老二西,厕所给老二,屋后的大榆树给老二,老大拿大板柜,老二拿三个瓮再加一把䌷头一个笸篮,红薯窖共同用。有啥分的?就这样弄,今天就刀割水洗,分锅另灶!”说完坐在中堂吃他的水烟了。中街组长说:“就这样定。四叔,那些杂七杂八小的零碎呢?”夏天智说:“这还用得着我再给分呀?”中街组长和张八哥就提一个小板凳给了老大,提一个搪瓷盆给了老二,老大老二不时地有异议,夏天智就哼一声,他们又再不敢争执。破破烂烂的东西堆成了两堆,夏天智说:“我该走了!”才要起身,门里进来了狗剩的老婆和她的儿子,大声地说:“四叔,听说你过来了!”狗剩死后,夏天智承包了秃头儿子的学费,这秃头儿子在学校期中考试得了九十八分,狗剩的老婆摘了一个南瓜,领着儿子来给夏天智报喜的。夏天智情绪立即高涨了,也不说再走的话,当下把考卷看了,说:“不错,不错,我的钱没打水漂儿!”却发现考卷上还有一个错别字老师没批出来,就拿笔改了,又让秃头小儿在地上写,写了三遍。狗剩老婆说:“四叔待我们的恩,我们一辈子不敢忘的,他要以后学成了,工作的第一个月工资,一分不少要孝敬你哩!”夏天智哈哈笑着,说:“我怕活不到那个时候吧?来,给爷磕个头吧!”秃头小儿趴在地上嗑了个响头。夏天智说:“这疮没给娃治过?”狗剩老婆说:“男娃么,没个羞丑!”张八哥说:“现在小不知道羞丑,长大了就该埋怨你了!你弄些苦楝籽、石榴皮和柏朵子,熬了汤,每天晚上给娃洗。”夏天智说:“别出瞎主意,明日去找赵宏声,就说我让来治的,不得收钱!”有人梆梆地敲门扇,门口站了庆金,给他招手哩。夏天智说:“啥事?”庆金说:“家里有事,得你回去哩!”夏天智说:“啥事你进来说!”庆金进来却只给他耳语,夏天智脸就y沉了,说:“你就从来没给我说过一句让我高兴的话!”站起来就要走,却又对中街组长和张八哥交待:“把事情处理好,甭让我下巴底下又垫了砖!”

    回到家,庆满、庆堂、瞎瞎已经在等着,夏天智在中堂的椅子上坐了,说:“到底是咋回事,你爹就去了七里沟?”庆金说:“他先前让我和他一块去,说他慢慢修地呀,我以为他随口说的,没想真的就去了。”夏天智说:“一把年纪了,他倒还英武啥哩?!”庆金说:“就是呀!他干了一辈子,啥时候落个人话,可这一半年不知是咋啦,总不合群,自己糟踏自己的名声。四叔你要给我爹说哩!”夏天智说:“我说是我说,你们做儿子的,出了这事,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瞎瞎说:“我觉得丢人!外人已经对他说三道四的,他这一去,唾沫星子还不把人淹死!”庆满说:“爹只管他逞能,从不为儿子们着想,上次替种俊德家的地,我们就一脸的灰,现在又到七里沟,知道的是他要去给清风街修地呀,不知道的又该咬嚼我们对老人又怎么着啦。”庆堂说:“他修什么地,做愚公呀,靠他在那儿就是呆二十年,能修出多少地?!他是咋去的?”庆金说:“娘说是新生给盖的棚子,哑巴和引生厮跟着的。”庆堂说:“引生是疯子,那哑巴是干啥吃的,让他呆在爹跟前照顾老人,他倒是瞌睡来了就给送枕头!不说修地,就是住在那里,得下个风湿病了,是哑巴负责呀还是谁负责?”庆满说:“谁负责?事情说事情,别胡拉被子乱扯毡!”夏天智说:“又吵开呀?咱还笑话张八哥那两个堂弟争哩吵哩,咱也这么吵呀?要吵就不要来寻我!”夏天智一说毕,庆金就拿眼睛瞪庆堂,庆堂说:“我说的不是实情?怎么就胡拉被子乱扯毡?!”庆满说:“自己把自己管好!”庆堂说:“我咋啦,我又咋啦?”庆金气得发了恨声。夏天智喊:“把茶给我拿来!”四婶忙端了茶杯。夏天智见是上午喝剩的陈茶,呼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说:“新茶呢,那新茶呢!”四婶又沏了新茶,夏天智喝了一口,又放下茶杯了。屋里一时安静,屋檐上的水刷刷地响。夏天智说:“说么。”却都没有再说。夏天智说:“全撮口啦?”庆金说:“你说咋办呀?”夏天智一下子火了,说:“咋办呀,他的坟不就在那儿嘛,让他就死在那儿吧,咋办呀?!”庆金顿时瓷在那里,嘴里吐不出个完整的话。瞎瞎起了身就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说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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