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穿越事件簿.第4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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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事件簿. 作者:肉书屋

    大盗来说恐怕并不把这一个人放在眼里,所谓“艺高人胆大”当是如此了。

    忍不住抱紧了大盗,这男人把我少女时期的英雄情结又重新挖掘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王子情结、偶象情结、浪子情结……等等等等,他完美得简直不像是真实存在着的,如果没有什么朝廷下旨缉捕这档子事,大概我的人生从此会梦幻到老罢?!

    “我将那季大人带至小屋后解了他的昏|岤,告诉他我今天晚上还会去找月儿你,”大盗笑着道,显然这家伙是故意在挑衅季燕然,“他便对我道……‘你若是真心对她好,就莫要连累她。灵歌真正想要的是安全感,这安全感并不仅仅只针对她自己,她是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安全,只有如此她才能真正地感到自己安全。而你目前所能给予她的,只是一种最低限度的保护,甚至——若你再不放手,你带给她的就将是伤害。’”

    大盗说至此处,低下头深深地望住我。

    我一阵愕然……季燕然他竟会如此地了解我隐藏得最深的内心感受,他……

    “于是我心里很是忿忿不平,”大盗低下脸来,双唇触着我的唇,低声道:“这样一个人常常能够与你在一起,岂不是我最大的威胁?”

    “嗯?”我被他这样亲昵且调皮的动作弄得有些难以集中思维。

    “怎么,月儿没有发觉么?这位季大人似乎对你……嘿。”大盗含酸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家伙误会了,季燕然哪里是对我怎样,他那啥的是岳清音,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不过沾了是岳清音妹妹的光才被他如此“照顾”罢了。

    “之后呢?”我无视他浑身散发的酸气追问道。

    “之后……我就跑出来找你了。”大盗笑笑,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

    圈套·追随

    我望着大盗看似轻松的笑容,不知为何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许是我偶尔多疑的性格作祟,总觉得他有事情在瞒着我。

    大盗似是察觉出我眼神中的惶惑,伸出大手勾了勾我的下巴,笑着道:“小脑瓜儿里又再胡想什么?说起来我的小月儿还真是心思灵巧!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你才能想出这在风筝上画画传讯的招术罢?!我一进城便远远地看见天上飞的这古怪的风筝,才要离近了细观,却见那风筝被人收了线,忙忙地赶至跟前,向那小孩子借来一看,才发现背面第二幅上亦画了东西,敲破头地一想——竹子下面一座寺,可不是个‘等’字么!小月儿在土地庙里等我——唔!不愧是我聪明伶俐的小月儿!”

    说到这一点,我需感谢穿越至古代以来的诸多经历,虽然事件不断,但从这其中我亦学到了不少东西,就譬如风筝传信,我便是受了那萧雨霖的启发,而且从那一次的事件中我认识了阮老汉,这才能为今天顺利见到大盗制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条件。

    知道他在哄我开心,我埋头在他怀里用力地抱住他,他便也用力地抱住我。我很清楚他必定已从季燕然的口中得知岳明皎亦是抓捕他的主要负责官员,他知道,他知道如果三个月后岳明皎没有将他抓捕归案后我们一家人的下场是什么。

    我与他都不想去提这敏感的话题,就只这么默默地拥抱在一起,我祈盼着今夜永远都不要过去,就让我永远永远这样地抱着他,感受他,拥有他。

    时间大概过去了很久,可于我来说却似乎只是一个刹那,抬眼望向窗外时,东方的天际竟已泛白,一两声悲戚的鸡鸣遥遥传来,在这十里孤坟之间听来愈发教人断肠。

    “我们……该去何处?”我低哑地开口,何去何从,这道天下最痛苦的双向选择题只属于我们两人,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另类变态的幸福。

    大盗爱怜地轻抚我脑后的发丝,低声笑道:“难得这样早……我带你去看日出可好?”

    “好。”我仰起脸望着他微笑,不知怎么,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部爱情电影的结局画面,画面里的不是日出而是日落,灿得刺眼的斜晖洒在峭壁横生出的一棵树上,树干上垂下一根绳的两端,两端分别系在一对注定了不能在一起的、着了盛装的恋人的腰间,他们由峭壁跳下,绳子挂在树上,吊死在了那里,夕阳下的他们的尸体如同两只亮翅子的秋虫,当寒冬与夜晚来临,终将悄然殒去,化为尘埃。

    大盗揽住我的腰,出得土地庙后一路飞奔,很快进入了山区,直向着最高的一处峰头攀去。至峰头,劲风扑面,大盗将我搂在怀里,温暖四面八方地涌来。但见天际一道金光划破黎明的暗幕,太阳带着新的一天以一种令人触目惊心地姿态冲上了东方的天空。我们两人谁都没有作声,只静静地享受眼前这一每天都会发生的再普通不过、却在今日显得格外不同的美景。

    由黑夜到白天,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然而我似乎在这样的一瞬间内体会到了一种奇妙的永恒,于是我回过头来仰脸望住大盗,将他那永恒的目光,永恒的微笑,永恒的情意悉数收入眼底,收在心头,收进我任谁也无法抹煞掉的记忆里。

    “月儿,”他轻声开口。

    “嗯。”我应道。

    “我该早些认识你的。”他笑。

    “要多早?”我问。

    “在我将自己的一切交与未卜的未来之前。”他低声地道,“若能早些认识你,什么身世什么来历什么家……我统统都可不要,如此我便能以一介清白之身光明正大地娶你为妻。”

    “你……你想放开我?”我睁大眼睛。

    “你想得美,”他笑着刮刮我的鼻子,“我的脸被你看过了,嘴也被你亲过了,身体亦被你搂过抱过了——你想始乱终弃么?”

    “那……”我不明白地望着他。

    “……我想放弃查找自己的身世了。”他将目光放向远处那一片水红的朝霞。

    大盗……他,他放弃了从小到大一直支撑着他的唯一的那个心愿?

    “那么……接下来呢?”我咬着牙,强逼着自己问出这最难回答的问题。

    “接下来……”大盗笑起来,“便要问问季大人了。”

    ——季、季燕然?我一愣,随即下意识地向他的身后望去,却见一袭藏蓝色宽大袍子的季燕然正远远地迎着风站着,他的身后是十几名黑衣蒙面之人,左胸前襟上皆用金丝绣了杯口大的一个“卫”字。

    ——大内龙禁卫?!俗称的大内高手、万里挑一、经过严格筛选训练、任何一个都可匹敌江湖绝顶高手、唯一可以携带武器自由出入皇宫、或明或暗地隐于各个角落不分昼夜守护皇族的人?!

    虽然大盗几次三番地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潜入过皇宫,但那是因他轻功绝顶,这些龙禁卫或许在轻功方面不及他,但是若面对面地拳脚过招……不知大盗有没有胜算……

    我睁大眼睛看向季燕然——他并未告诉过我来助他抓捕大盗的还有龙禁卫……是啊,他没有义务告诉我,他完全可以对我只字不提……他望着我,眉头紧锁,面孔冷峻,眸子深得一如我脚下的无底之渊。

    “季大人果然智计超群,在下佩服。”大盗转身面向季燕然和龙禁卫,动作自然地将我护在身后。

    我从他胳膊与身体的缝隙中看过去,见季燕然慢慢地迈了步子向这边走来,身后的龙禁卫便也跟着小心翼翼地呈扇面队型向着我们收拢。

    我紧张地抓住大盗后背的衣服,顾不得去想季燕然是如何跟到这里的,顾不得去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轻易地便找到了我和大盗,我急切地拼命地转动着脑子,想为我们两人——不,是为大盗,为他寻一条逃生之路。我知道,我知道我终须在家人与大盗之间做出唯一的一个选择,无论答案是哪一个,我都不想现在就看到结果——说我懦弱也好,说我优柔寡断也罢,我面临的不是选a选b,我要选择的是谁生谁死。

    以大盗的轻功要想从这包围圈中逃出去应当不成问题,至于以后如何……那是以后再考虑的问题,我现在只要他能活着,只要他能安全地离去。

    我在大盗的背后低声地道:“不必管我,你快走——你好我便好,只要你安全,一辈子不再见面我也甘愿!”

    大盗一声轻笑,却不回头,只低下声,极尽温柔地道:“我怎舍得走呢,月儿?……这一次来见你,我是再也不会同你分开了。”

    “不——”我心头锥痛,却硬下心肠来咬牙道:“你走!我爹是负责抓捕你的命官,你与我注定不能两立,我——我是不可能为了你而让我的家人遭受朝廷的责难的!——你快走!从此后——从此后路归路桥归桥,只当你我从来不曾相识过!”

    在我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明显地察觉到大盗的后背愈绷愈紧,而我的心便也跟着愈绞愈痛。

    “只怕他再也走不了了。”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刺入耳鼓,便见由那些龙禁卫的身后走出一个人来,剑眉利眸,强悍如鹰——田幽宇。

    我的呼吸一窒,险些站立不稳——这是个圈套——从前夜至今天,一切都是圈套!

    季燕然料准了前夜岳清音的小楼在重重封锁之下大盗必然难以见我,摸清了大盗性格的他,知道大盗不会就此轻易离去,因而故意单独在府内行走,以引得大盗现身——大盗这张狂不羁与专爱挑衅皇权的性子,多半会将季燕然掳走以此来戏弄和嘲笑官府这一次封锁重楼的无用行动,而事先经吩咐隐于暗处的龙禁卫便可伺机远远地跟在后面——同是绝顶高手,是以跟踪起来被发现的可能性自然很小。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为了要跟入大盗的老窝,以防他还有同伙,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大盗却是无家无亲、无友无伴的孑然一身呢……

    当时大盗应并不知岳明皎亦是负责抓捕他的钦命官员,因此当他将季燕然掳至那废弃的猎户小屋后,季燕然便将此事说与他听——不论大盗知道这件事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正如季燕然曾对我说过的那样,他都一定会去再见我一面,以确定我是安全的后才会放心。

    于是等大盗离开小屋进城去找我后,随后跟踪而至的龙禁卫便进屋将季燕然解了|岤道救出来,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静静地等着他所布下的连环套中第二环布置的实施。

    连环套中的第二环,便是季燕然相信我一定会想办法出得岳府并联系上大盗,也许他暗示过田幽宇不要将我看得太紧,于是另一批龙禁卫跟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可笑地东奔西跑用风筝传讯给大盗,而后以为神鬼不觉地等在了土地庙。他们之所以未在土地庙实施抓捕,是因为那里周围全是空旷的坟地,对于轻功超群的大盗来说最为有利不过,极可能会令他逃脱。所以他们耐下心来潜伏在庙外不远处,等我们离开,等大盗带了我回到那间废弃的木屋——季燕然知道,大盗一定会将他被掳之事告诉我,而我也一定会要求他回去替他解开|岤道——没错,我是打算这么做的——这无异于自投罗网,两拨龙禁卫一经会合,大盗便处于以寡敌众的危险境地!

    然而世事总在变化,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跟踪着我和大盗的龙禁卫们没有料到我们两人并未急于去找季燕然,而是跑到了这峰顶看起了日出,这座孤峰三面皆是深不见底的渊,唯有一条路可通往山下——人算不如天算,龙禁卫们万万没有想到,大盗就这么自己把自己带入了无路可退的绝境……

    敏锐的龙禁卫们认为抓捕大盗的最佳时机正是此时,不容错过,然而没有季燕然的命令他们是不能轻举妄动的,因此便派人飞速去请季燕然的示下,季燕然便跟来了此处。

    整套计划中最令我吃惊的却是田幽宇的出现——我以为我骗过了他,可现在看来,他竟是故意将我放出府去的……他许并不知道我是想去见大盗,但他大概察觉出我想出府的意图,于是将计就计……就这么跟了来。

    田幽宇的目光里充满了暴怒、恼恨和杀机地狠狠盯在我的脸上,他的面孔因周身散发出的强烈的戾气而显得近乎扭曲,他一步一步慢慢向着我和大盗走过来,如同锉骨般咬着牙狠狠地一字一句地向我道:“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死得有多难看!”

    我的大脑一片轰呜,全部的身心都在震颤,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刃般剐在我的身上,刀光过后,血流如柱。我由大盗的身后走出来,用出乎意料平静地目光望着他,微颤着轻声地道:“我已做好了亲手为他捧土埋葬的准备,无论他是死是活,死得有多难看,哪怕只剩下了一根头发,他都是我岳灵歌中意的男人。”

    大盗偏过头来望着我笑,我便也偏过头去望着他,他轻轻牵起我的手,低声道:“傻月儿,可想好了要在我的墓碑上刻什么字了么?”

    我柔柔地笑笑,道:“什么都不刻,静静地,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

    “好。”他轻轻地笑。

    一道强劲的风骤然袭来,是狂怒的田幽宇挥掌杀到,大盗轻灵如燕地闪身避过,一霎间十数名龙禁卫齐齐飞扑而至,恍如荒野的鸦群般上下翻飞。

    我几近窒息地死死盯着眼前这让人眼花缭乱的战团,然而我根本分辨不出哪一道身影才是大盗,更无从得知他是否受了伤,只能在心中做着无用的祈祷。

    “嘭嘭”地拳脚相交声中忽然出现了“铿锵”地拔刀出鞘声,紧接着又是十数响相同的声音——大盗——大盗他从来不用武器的!——拔刀的是龙禁卫——他们要下杀手了——

    “快走——你快走——”我失去了一直努力维持着的冷静,嘶声地冲着战团喊。

    一道身影高高地跃入半空,身形若惊鸿般轻灵优美,他旋过身冲着我笑,完全不理会我的嘶喊。当他下落时,足尖点在一名龙禁卫的刀背上,而后再度就势跃起,顺便避过横向扫来的两记杀招。

    我又急又恨双目充血,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围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心越来越沉,突然又一道身影由战团中疾射而出,远远地落在了季燕然的身边,是田幽宇,他面色阴鹜宛如由地狱踏入人间的煞神修罗,杀意骇人的双目狠狠盯住战团中的大盗,向后一伸手,那留在季燕然身边负责保护的一名龙禁卫立刻递上了他最引以为傲的重弓及一支乌黑森冷的长箭,但见他头也不回地接在手中,拉弓上弦松指射箭——几乎没有稳固姿势和瞄准目标的过程,就这么一气呵成地劲射出去——

    长箭乌光一闪没入战团,我来不及惊呼,只看见一道身影飞向我,在空中扬起一串刺人欲盲地血色长虹。身影落下来,踉跄着没能在我的身边停稳,然而我已看得清清楚楚,那乌黑长箭贯穿大盗左胸的情形瞬间撕破了我的视网膜,脚步声在耳后响起,龙禁卫们赶了过来,大盗勾起唇角,送给他们一记嘲弄的笑容,而后他低头看了看伤处,抬起眼来冲着我无力地轻轻眨眼一笑,张张嘴想对我说些什么,却只能无声地道了一句:我的小月儿……

    他踉跄的身形退至崖边,已失去神采的眸子深深望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不想令自己的身体落入官府的手中,无论是死是活。于是他就这样沐着新一天的初升的旭日,坠入了连阳光也穿不透的无尽的深渊。

    我拎起裙摆,从未如此轻盈地跑了几步,一个纵身,追随了大盗的身影飘然跃下悬崖。他方才说过,这一次再也不想分开,那么我们就不分开,穷碧落,入黄泉,死生契阔,与子偕臧。

    现在,带我去看海阔天空吧。

    【事件十六 怒马劫】

    重生·暗影

    手心传来一阵温热,覆在上面的是一只大大的手,干燥,轻柔。

    我睁开眼睛,暖暖的阳光晒在头顶上方莺黄|色的纱帐上,令人觉来很是舒心。身上盖了轻软的、绣有兰花的罗被,被内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床边的椅上坐着青衣男子,黑软长发垂于胸前,清澈如潭的眸子因我的醒来而星彩一闪,目光流泻在我的脸上。覆在我掌心的大手轻轻用力将我的手整个儿包住,明明很是关心,却一声儿也不言语。

    “哥……”我的声音有些虚无缥缈,仿佛一说出口便立刻散入了满屋淡淡地阳光中,“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起来喝水。”他低声说着,伸手取过旁边桌上一只白瓷茶杯。

    我坐起身,软绵绵地没有力气,接过杯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不已,于是杯子又被接了回去,轻轻送至我的唇边,杯中水倒映着自己的面孔,苍白,单薄,毫无神采。

    微温的水流入喉中,总算焕起了一丝精神,“喝好了。”我抬起脸,看着他将杯子放回桌上。

    “饿不饿?”他问。

    我摇摇头,轻轻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趿上绣鞋,才一起身便是一阵天眩地转,双腿一软往地上瘫去,被他一把揽住,扶我慢慢坐回床边。

    “莫要起得太急。”他说着,双手拇指在我的太阳|岤上轻轻摁揉。

    目光擦着他的身畔望向窗外,院中的树一夕间掉光了叶子,只剩了孤零零地枝干独自在天空下承受着曾经拥有又怆然失去的忧伤。

    仍旧忍不住起身,慢慢行至窗边,坐在案前椅上,凝望着满院落叶出神。不知不觉间白天过去,黑夜来临,寒星西坠,苍日复升。一个昼夜又一个昼夜地在眼前悄无声息地流逝,偶尔有穿过窗棱的日斑或月斑印在案上,像是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伸出指尖想要轻触他的脸,却除了微尘什么都没有。

    秋雨又下了一整夜,在破晓时候终于停了。一道无比明亮纯净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慢慢站起身,回过头来望向我那位陪着我呆坐了几昼夜的傻哥哥,弯起唇角对着他浅笑:“我饿了。”

    秋天即将过去,冬日幽幽来临,墙角的早梅,露出了嫩嫩的芽儿。

    添上了略厚的衣服,淡淡地为自己施了粉,唇上抿了柔嫩色泽的胭脂,推开房门,外间里绿水、青烟、白桥、红鲤,还有欢喜儿和长乐,静静地立着,满眼的泪水满脸的笑,齐齐道了声:“小姐!”

    轻轻地冲着他们点头微笑:“辛苦了。”

    推开院门,深吸口气,熟悉的一切悉数回到眼底,骨与血中,有着重生般的解脱和刺痛。

    然而,今天的岳府似有些不同往常,下人们往来穿梭,格外地忙碌。“这是怎么了?”我问身后的绿水。

    绿水轻声地答道:“回小姐,老爷荣升,今日依礼在府中设宴,以谢圣恩。”

    “哦……”我微微地笑,“老爷升做了什么官?”

    “回小姐,是刑部侍郎。”绿水恭声道。

    “哦,皇恩浩荡。”我笑着点头。

    转身回房,换了身较为鲜亮的丁香色衣裙,头上添了支白玉镶猫儿眼的簪子,还在左腕上戴了只青玉镯儿。

    绿水有些担心地望着我,道:“小姐,少爷说小姐病体初愈,不宜劳累,是以可不必参加老爷的谢恩宴,免去应酬。”

    我边重新迈出门去边轻轻笑道:“这是哪里话?老爷的大喜之事,做女儿的岂有不参加之理?况我精神已是好了很多,无需担心。”

    于是慢慢地穿过后院来至前院,见府中所有男女仆役都忙到脚不沾地,挂灯笼的挂灯笼,结彩带的结彩带,另有往前厅设宴处搬桌椅的、搬花瓶摆设的、搬酒坛的,帮着负责采买的人从马车上往下卸米卸菜卸肉的,再有就是拿了笤帚抹布四处打扫的,一派的热火朝天,喜气洋洋。

    我立在一株掉光了树叶子的老梧桐下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切,耳朵里听着下人们毫不掩饰地兴奋的交谈:

    “哎!老爷是因为什么被皇上提升了?”

    “听说是诛了朝廷的天字第一号通缉犯,大功一件哪!”

    “天字第一号通缉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你知道什么啊!天字第一号通缉犯,那是内部机密,只有皇上和咱们老爷、季大人、田大人等几位大人才知道,如今那重犯已经伏法,这机密便也算不得机密了。听说啊,那重犯——是个大盗!”

    “大盗?他盗了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总归不会是平常之物……”

    声音渐渐去远,而我的魂灵却仿佛被那话中早已镌刻入骨的两个字眼带入了宇宙黑洞般的空间里去,一时整个人形同空壳,茫茫不知何往。

    “灵歌……”有人在叫。

    “谁……”我轻声地问,“是你么……”

    “灵歌!看着我,灵歌!”声音虽低冷却掩盖不住急切。

    我缓缓回过神,眼前景物重又清晰,我仍站在树下,而在我面前沉声呼唤着我的,不是虚无幻相中的那个人,却是我的哥哥,岳清音。

    “哥哥,”我微笑,“我没事。”

    “不是让你在房里休息么?”岳清音冷下脸来,声音却很是轻柔,“绿水没跟来伺候?”

    “灵歌让她也一并帮忙去了,家中人手本就不够,哥哥也辛苦了。”我伸手轻轻替他整理肩头有些纷乱的发丝。

    “我送你回房。”他不容分说,牵了我的手便行往后院。

    “哥哥,灵歌现在回房,晚宴开始后能否去向爹爹道贺?”我顺从地跟在他身旁,仰脸望向他。

    他偏下脸来亦望向我,我报以平静地笑,他道:“晚上风凉,出房前多穿些。”

    “好。”我握紧他的手,快赶了两步,同他并排而行。

    于是整个白天,我便静静地待在房间里,青烟、白桥、红鲤和欢喜儿亦被我打发到前面去帮忙,满院里如红尘外一般寂静。

    寂静是可怕的东西,它总能令那些好不容易被深埋入心底的记忆复苏,阻止不了地滋生、发芽、爬蔓,直到充斥全部的身心和灵魂。

    岳清音说……我是被一名赶在最前面冲过来的、轻功超群的龙禁卫奋勇跃下悬崖揽住腰身救上来的,由于龙禁卫无论何时都蒙着面孔,是以最终也无法确认究竟哪一位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毫发无伤,只不过是昏睡了一整天而已。

    至于龙禁卫,却原来并非季燕然所指派。皇上真正将龙禁卫的指挥权交予的,是岳明皎。岳明皎通过大盗犯案的行径,亦对他的性格了解甚深,他认为一旦大盗得知他是负责抓捕他的钦命官员,必会引得他至岳府犯案以事挑衅。由于大盗在此之前曾将我掳至树上过,是以岳明皎推测,大盗若至岳府犯案,目标必会是我。

    于是他将龙禁卫布置在岳府的各个角落,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我在岳清音的小楼之中,他所抱的想法是,不论大盗由何处进府,都有龙禁卫在暗中监视。而他给龙禁卫的命令,就是如果大盗将我掳走,切不可打草惊蛇,务必暗中跟随,至其窝点,若有同伙便可一网打尽,若无同伙亦能斩草除根。

    ——这的确是岳明皎的做事风格,宁舍子女,不负皇恩。

    接下来便是事情发生的那样,被掳走的是季燕然而不是我。龙禁卫不愧是万里挑一的精英,当即随机应变,仍旧跟踪了大盗而去。之后……便是马到成功,普朝同庆,除却了一个活如行尸的我,除却了一个葬于绝冷深渊、孤伶伶无亲无伴的他。

    所以这一次的大功是岳明皎的,皇上一次升他两级,可见是拔去了一根多么令人坐立不安的眼中钉呵。至于看到了当时一切的龙禁卫们,不必担心他们说些什么关于我与大盗的事情,因为皇族给他们的要求就是:只做不说,舍生忘死,唯皇命是从。

    现在的我,什么都不必再担心了。是的,不必担心谁的生死,不必担心谁的未来,不必担心有没有永远。

    这几日来,我在内心所做的忏悔多过于失去大盗的痛苦。我责怪自己不该那般冲动跟了他一起跃下崖去,我是他的小月儿,我怎可如此不珍惜他的小月儿,我怎可如此让他失望,我怎可让这段拥有着他的眼睛,他的面孔,他的笑容,他的情意的记忆就这么葬身于深渊……

    我只有活着,只有好好地活下去才能不负大盗,才能不负我与他的这一段情。

    瞧……我还是够坚强的,对不对,我的大盗?

    不知不觉间天色擦黑,几束礼花由前院的天空升起,想必已到了开门迎接道贺客人的时辰。我对了妆镜略作整理,开门缓步出了院子。

    岳家父子在府门内迎接到访来客,因升官摆宴谢恩之说天龙朝的律典上并未有所规定,不过是臣子们私下里自发举行的非正规仪式,所以久而久之便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连素不喜应酬的岳明皎也未敢免俗。官场无常,任何事都须谨小慎微、滴水不漏,方才能做到最低限度的自保无虞。

    既然是非正规的仪式,一切便当做私人宴会处理,是以岳明皎及到贺诸官都是身着便服。岳明皎穿了件新做的栗色员外袍,使得他那棱角过于鲜明的气质性格显得圆润了不少。而岳清音则是一袭水色轻衫,清冷秋月下愈发飘逸得不似尘世中人了。

    我静静地立于廊下暗影处,府院内灯火通明笑语欢声的热闹场景仿佛与我之间隔了山山水水,一切的声音都难以传入我的耳中来,只有满眼的不那么真实的红光绿影令人视线慢慢模糊。

    岳清音不卑不亢地迎入一位客人后,无意地一抬眼,与我的视线对在了一处。他顿了顿,而后向我走过来,至面前沉声道:“怎么又立在风口里?!”

    我微笑道:“可惜灵歌是女儿身,否则还可替爹跟哥哥分担一些事务。”

    岳清音看着我,忽然浅浅笑起来,道:“灵歌虽是女儿身,却也丝毫不逊于男儿,何来可惜?!”

    我含笑地轻轻低下头来,现如今与这位哥哥,有些话已可心照不宣了。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挑起我垂于颊边的一缕细发,仔细地理向我的耳后,收回手时就势轻轻地揉了揉我圆润饱满的耳垂儿,温暖的指肚儿带给人厚实的安全感,以致于我这被秋夜的凉风吹得有些僵冷的身子瞬间如同置身于柔软的绒毯之中。

    抬起脸来才待说话,却见岳明皎在那厢冲着我们两人招手,于是便同岳清音一起过去,见岳明皎的身边立了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大人,负着手,脸上带了淡淡笑意地上下将我一番打量,岳明皎向我笑道:“灵歌啊,这位是吏部中大夫段大人,快来见过!”

    段大人当是段家兄弟的父亲,我上前行礼问好,而后垂首立至岳清音身旁。段大人便笑向岳明皎道:“岳大人好福气!生了对金童玉女,都这般知书达礼、气度非凡,哪里像段某——生了三个粗笨小子,一个不如一个,唉,真真是愁煞人哪!”

    段大人是话中有话,岳明皎只作不察,笑拉了他的手道:“段兄太谦了!愚弟看你家里那三位公子个个都是人中之龙、少有的俊杰哪!”

    两人这厢客套着,那厢段家三兄弟已是踏入门来,岳清音便迎上前去应礼。段慈看见了我,红着脸望了我笑,我便也含笑冲他略一点头。

    岳府的正厅平常是不开的,我们一家人每日也只在前厅用餐,如今正厅开放,大宴宾朋,坐的都是当朝官员,正厅旁边的偏厅则是官员的家眷,由于岳夫人早逝,我又是未出嫁的女儿,所以家眷这一边便由岳清音来负责招待。

    家眷中女眷居多,于是丰神如玉的岳清音便成了偏厅内的焦点。我与他同坐一桌,免不了拜他所“赐”,总要一齐起身应付借道贺前来敬酒与他搭讪的未婚小姐们。直到那久违了的双胞胎贺婉仪、贺婉悦姐妹敬完酒后缠了他说个没完,我这才得以悄悄地离席,一个人出得厅来。

    厅外是清秋寥落的院子,树上檐下一排排的红灯笼并不能为这苍白月光漫洒的夜晚凭添任何暖意。除却偶尔飞掠过的惊鸟外,这院中便再无其它响动,与那正偏两座厅内的笑语喧声形同两极。

    我缓步行入那爬满了藤萝薜苈的架廊下,斜倚在暗影里,抱着微微发寒的双臂,神思又有些发散。

    立了不知多少时候,一粒晚露滴将下来,正落在我偏头倚着廊柱的腮上,恍然回神,抬手轻轻揩了,却听得身后一个声音轻声地道:“怎么站在暗影里?”

    没有回头,我兀自一笑,淡淡地道:“因为……现在有些惧怕月光了。”

    那声音一阵沉默。我转身,望向这个早我许久便待在这暗影里的高大的轮廓微微一笑:“那么,季大人你呢?”

    眼前的男人穿了墨色的长衫,黑琥珀似的眸子依旧神彩内蕴,唯一与往日不同的是……他削瘦了,仿佛在短短的几日内经历了一场炼狱般的煎熬。现在的他,深深的眉宇间凭添了一丝淡泊,一缕沧桑,和一抹幽凉的瘦月清霜。

    未央·根源

    季燕然用比深夜还深的目光凝视了我许久,低眉轻声道:“灵歌……在恨我么?”

    我含笑走上前两步,仰起脸来让他可以将我的眼睛看得更加清楚,道:“灵歌为何要恨大人?”

    季燕然微低下头来,睫毛上沾着小小的一滴露水,唇缝轻启似是欲说些什么,却又沉沉闭了闭眼睛,再抬眸时,那惯有的薄如浮云般的浅笑便又回到了眼底,仰起下巴望向顶上藤蔓缝隙间的星空,唇角勾着几许自嘲地轻声道:“也好……也好……”

    我望着他微笑,直到他再度低下头来望在我的脸上。我彬彬有礼地寒喧道:“不知几时能吃到大人的升官谢恩宴?”

    季燕然又是自嘲一笑,道:“只怕要令灵歌失望了。”

    “怎么,皇上没有封赏大人么?”我扬起眉轻声地问。

    “灵歌想必还不知道——那名刺伤清音的凶徒因在此之前还曾刺伤了那画舫上的另两名客人,是以被判了流刑,”季燕然忽然转变了话题,慢慢地道,“流放途中他趁负责押解的两名衙役不备,以石块将二人击毙,从而逃脱。后得知其亲兄长一直在江北做山贼,因得罪了当地的另一伙山贼,双方发生了冲突,其亲兄一方溃败,被迫离开江北,来至太平城郊的一处山凹里占山为王,重新网罗了一干手下为其效命。得闻其亲弟之事后便欲与自己兄弟出气,又可藉由此事对内建立其在匪众中的威信,对外则打出名声来以震慑同行。遂前几日率数十名山贼闯入太平城郊外一处山村,掠尽村民财物、家牲及年轻女子后扬长而去,并将村长……残杀后悬尸村头,不许村民近前,以此向官府挑衅示威。”说至此处,季燕然眉头紧收,“此事今日晚间方传至朝中,圣上大为震怒,因此命为兄务必剿尽此帮山贼,十日内复旨……”

    “所以尚未及封赏大人,只待大人剿贼凯旋,一并论功行赏。”我含笑接道。

    季燕然皱了眉看着我,沉声道:“灵歌可知那被洗劫的村子是哪一个么?”

    我轻轻摇头:“灵歌不知,大人请讲。”

    “便是周正杀死张聚妻子刘阿娇一案中的那座村子,未央村。”季燕然一字一句地盯着我的眼睛道。

    “那么,灵歌预祝大人马到成功。”我依旧含笑,浅行一礼。

    季燕然凝眉望了我半晌,突然一声哧笑,仰面长叹,喃喃自语道:“罢了……罢了……如今还能怎样呢……”

    我静静立着,直到他带了满脸毫无喜悦之情的笑意冲我欠了欠身,大步迈出了这廊架下,头也不回地去了。

    未央村,“千秋万代,长乐未央”,愿望总是美好而单纯,现实却往往冷酷且残忍。这便是我亲身体会过的,我已无力再付出我的同情。

    藤蔓廊架下露气渐浓,我由廊内出来,抬首望向天上那新月,恍如谁的笑眼弯弯,我捂住自己的双眼,黑暗中有些眩晕,仿佛被谁由身后轻轻揽了腰抱起,原地旋转着,轻笑着,细语着。

    “你想他?”一道冷硬的声音刺入耳中。

    我放下手,看向面前那无声无息出现的男人,阴鹜的目光令那一天中最不堪的记忆如激流般瞬间逆袭回来,血光染红了我的视线,我淡淡笑着说:“我该谢谢你,是你让他成为了不可替代的。”

    手腕一疼,被他死死地攥住,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孔压至眼前,咬着牙道:“不可替代?你还想愚忠他一辈子?!”

    我摇着头笑,道:“不,我是要嫁人的,我已经十八岁了,再不嫁掉就要孤独终老,这怎么可以呢,他是会心疼、会生气的。”

    话音未落,我的身体已被那生铁般强硬的胳膊整个地箍住,大手扳起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视他压在眼前的面孔,他暴怒地低吼道:“你这个蠢女人!你到底看上了他什么?!你知不知道他一旦被活捉就要诛九族、判连坐?!”

    我笑着淡淡道:“所以他死了。灵歌知道田公子的好意,田公子不希望他被活捉,从而连累了灵歌及灵歌的家人,灵歌虽不懂事,但大家对灵歌的好,灵歌心里是很明白的。如今他已不在,过去的便过去了,没有必要再提,田公子可以作罢了。”

    “作罢?”周身煞气汹涌如修罗王般的田幽宇,双眸几乎要瞪出血来,“不亲眼见到他的尸体,我是不会作罢的!”

    “田公子对自己的箭法如此不自信么?”我笑,“还是认为他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到被箭穿心后掉下万丈深渊仍能不死?”

    田幽宇瞪着我,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尖在我的脸颊上划动,而后摁住我的双唇,狠狠地笑着,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他死了也好,还活着也罢,你,这辈子只能做我田幽宇的女人——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田幽宇的怀里!”

    我笑起来,嘴唇被他的手指摁得发疼,慢慢地道:“死在何处,灵歌没有所谓,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用不了多久便会腐臭溃烂,尘归尘、土归土;要做谁的女人,灵歌亦没有所谓,能顺其自然地了此一生便足矣。”

    也许是我始终平静的态度激怒了他,他发了狂般地压下头来吻住我,用牙齿咬我的唇,直到鲜血溢出,苦入肺腑。我没有挣扎,只任他这么发泄着,那难耐的疼痛竟然令我产生几丝快意,肉体分担了心灵的一部分创痛,有着自虐般的痛快感和解脱感,如此看来,我竟也是在他的身上寻求着发泄。

    田幽宇狠狠地箍着我的腰身,几乎令我难以喘息,直到我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耳内也听不到他愤怒的低吟,周遭的一切才要消失,他才陡然移开了唇,将我拥在怀里,恨着叹着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为我顺气,低声地道:“丫头啊丫头……你怎么就傻到了这个地步?!看这小身子骨儿瘦的……明儿我让人送两只野鸡来,必须让厨房炖了吃掉!”说着,他轻轻勾起我的下巴,吻去我唇上的血渍,而后直起身,望住我沉声道:“明日我要率兵入山剿匪,回来后检查你是否吃过——若是未吃,必要狠狠打你屁股,可记得了?”

    我点头,牵起撕痛的双唇淡淡笑道:“多谢田公子关心。”

    田幽宇眉头紧皱地瞪着我,许久方才将我彻底放开,转身欲走时又站住,只背对着我沉声道:“丫头,我不管你心里要将那个人记多久,我既认定了你,便绝不会放开你。你想要的,就是翻越刀山火海我也可以给你寻来;你想做的,哪怕是杀人放火我也为你去做——我田幽宇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承受任何事给她带来的烦恼和痛苦!我活着一天,就给她一天的快乐,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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